第二章 “刚刚好”原则

我们为何无聊  作者:约翰·D.伊斯特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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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终于来了,你很激动。这是你的第一次西部旅行,你满怀期待,想要欣赏落基山脉、哥伦比亚冰原和野生生命的壮丽风景。从高中开始,这趟旅行就在你的愿望清单上。但是,今天的航行充满了复杂的规章和手续,似乎在影响你的兴致,让你感到厌烦透顶。

加拿大航空的登机手续本应很简单的。大多数烦琐的事务都已经提前在网上完成了,所以你觉得这次办理值机应该会很快。你错了。因为漏掉了一些其实并不重要的信息,你只能在值机柜台旁边等待问题解决。半小时过去了。一小时过去了。工作人员一边重重地敲着键盘,一边给上级打电话。最后,登机牌终于到了你手中。你天真地以为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你想找到最快的那条安检通道。没意义,真的,你也知道的。刚才在杂货店结账的时候你就干过一样的事,结果却卡在了一个老奶奶后面,等着她从全世界最小的零钱包里把硬币一点一点地抠出来。但这次你总得试试吧。最右边那条通道的队伍好像走得比较快,所以你拖着脚去了那里。

你完全没注意到排在前面的是谁。是一家人,带着三个随身行李箱,每个都大到可以装下你所有的行李。而安检人员决定挨个检查行李箱。小瓶的化妆品、大瓶的洗发水和护发素、吸管杯,还有一堆果汁盒和水瓶。他们难道是把全部家当都带上了吗?所有这些东西都要接受检查,也都引起了争论(这家人倒是有理由愤愤不平),最后这堆东西也只能扔了。你选的快速通道现在是封锁状态。

好不容易过了安检,但这还没完。你原本打算在登机前从行李箱里拿出约翰·勒卡雷的小说,舒舒服服地看一会儿,但现在,不知怎么的,你完全没这个想法了。你也可以去候机厅对面买本杂志,或者逛逛免税店。不对。你觉得这些都没什么意思,你呆呆地坐着。现在你什么都不想做,但你之前绝对想在登机前做些什么。最终,你能做的只有等待,只能关注唯一剩下的那件事——时间的缓慢流逝。一阵阵无聊席卷了你。

···

我们会叫无聊的人振作起来,或者给他们提供一些我们觉得可行的选项。读读书,跑个步,看会儿电视,给朋友打个电话。其实,这些东西无聊的人都知道,他们知道有大把的事等着自己投入。我们对他人的无聊的反应凸显了我们对无聊的潜在机制和根本原因的无知。无聊的人知道他们有好多事可以做,但他们就是不能投入其中。如果能的话,他们早就这样做了。如果无聊就是没有做事的动力,那么告诉他人有事可做并不能扭转局面。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溺水了,我们不会叫他使劲游上岸。

研究无聊的原因并不容易。简而言之,这件事太复杂了。就像我们之前讨论的,当我们无聊的时候,有两种机制在发挥作用——未能充分发挥的认知能力,以及欲望迷局。有些无聊的原因直接引发了一种潜在机制,而另一些原因则引发了另一种机制。在这一章,我们的目标是沿着这条线索,进一步理解引起无聊的各种原因。在找寻无聊的原因之前,我们先来详细讲讲构成无聊的机制。

无聊是痛苦的,这种痛苦与空虚的心灵和我们所说的欲望迷局都有关联。无聊的人肩负着脑子里空无一物的重担。不论他们做什么,想什么,感觉什么,或者想象什么,都不能充分调动认知资源。同时,无聊的人想做些什么,却没法开始做任何事——就好像启动失败。这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束缚——虽然想要做些什么,却无法将这种欲望和当下可以做的任何事联系在一起。因此,无聊是一种没有含义、没有方向的渴求——正如托尔斯泰所言,“对欲望的渴望”。在某些方面,无聊有点像“欲言难吐”现象——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比如你依稀记得一个电影人物的名字,但就是叫不出来[无聊和舌尖现象之间的联系最初来自精神分析作家Otto Fenichel(1953)。试衣服看什么合适的比喻也来自一些精神分析作家。]。“这个人是梅尔·吉布森吗?不太像。布鲁斯·威利斯?不,我觉得不是他。基努·里维斯?对,就是他!”这种感觉由两股力量交织而成:缺了什么,以及想要填补空缺的欲望。但是,在“欲言难吐”现象中,至少你会觉得那个人的名字已经到了嘴边了,你总会想起来的。无聊这件事可没这么乐观。恰恰相反,你会发狂般地搜寻能够填补空虚、缓解压力的东西。这就好像我们为了找到一件合适的夹克,而不停试穿不同的款式,无聊的人试图从解脱的感觉中回过头来寻找可行的欲望。无聊时的我们追问这个世界,期待这个世界(或其他人,就像央求父母为自己解闷的小孩子一样)直接告诉我们,我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如果我们始终没有为自己的技能和天赋找到可用之处,无聊便会持续下去。

有时,我们会被情势所困,不得不克制自己的欲望。有时,我们不能随心所欲,比如在工作时我们不能去玩帆船。也有时,我们不能躲避不想做但分内的事,比如填报税单。这两种情形都令人沮丧,但不会让人无聊。感到沮丧或者不能随心所欲最终可能会引起无聊,但并不是引起无聊的必要条件。当我们发现自己的行为受限的时候,我们也会到处寻找其他选项,最后发现我们并不想做此时此刻能做的事。当这种情况发生,无聊的机制之一就被激发了——那就是欲望迷局,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机制——头脑空空。当两个机制都发挥作用时,我们就会无聊。这些情形下的我们,既为不能随心所欲而感到沮丧,又为不能投入当下可做的事情中而感到无聊。抑或,我们不情愿地做着不想做的事,比如持续做一些没劲的任务(填写报税单)或者从白日梦中寻找解脱(盯着办公室窗外看,想象着自己正在出海)。如果你还能继续手中的任务,或者神游天外,这意味着,你可以说自己依然很沮丧,但至少,你并不会觉得无聊。

所以,无聊并不等同于沮丧。当我们不能达到一个明确的目标时,我们会感到沮丧:我们想要出海,却必须上班。当我们最迫切的目标就是找到一个目标,而我们却找不到,这时我们才会无聊。无聊的人被一种欲望所折磨,却不知道满足这种欲望的条件是什么。[我们在这里做了一个关于如何更好地定义无聊的概念性论证。我们的定义可以解释在受限制和不受限制的情况下的无聊,并解释外部约束和其他广泛的原因是如何导致相同的状态(因为它们都引起相同的基本机制)。这种解释是一个综合了自然主义和人文主义对无聊的看法的统一模型。自然主义方法强调外部原因,如受限制和刺激不足,而人文主义方法强调内部原因,如缺乏情感意识和意义。我们展示了欲望迷局和头脑空空是如何将这些不同的因果联系结合起来的。值得注意的是,无聊通常与其他负面情绪同时出现,最常见的是(按突出程度排列):孤独、愤怒、悲伤、担心和沮丧。(无聊使得感到沮丧的可能性增加了67%。)根据被试的报告,这种关联至少表明无聊和沮丧是不同的,但有时二者也会同时出现。另外,这项研究还表明无聊会降低冷漠的可能性——证实了无聊涉及对欲望的渴望这一想法(Chin et al., 2017)。]

叔本华精准地描绘了这种情境:“心存欲望的人是幸运的,因为他们能够为之奋斗,能够继续游戏,这些欲望渐渐变成满足,满足变成新的欲望——如果过程比较顺利,我们称之为幸福;如何这个过程缓慢、悲伤——没有衰退的迹象,直至最终停滞,那么我们会感到剧烈的乏味,乏味到令人呆滞,我们将怀有毫无生机、漫无目的的渴望,我们将感到死寂般的倦怠。”[Schopenhauer (1995).]

无聊带来一个棘手的困境。我们想要做些什么,我们想要沉浸在一件事情里,但是目之所及,并没有什么能够满足这个愿望。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欲望迷局。

我们可以尝试摆脱欲望,比如在睡眠中寻求庇护,变得冷淡,或者培养清静无为的心态。如果想要做些什么的压力能够减退,我们便不会再感到无聊,而会满足于这种无为的状态。或者,我们也可以强迫自己做一件事,直到它抓住我们的注意力,并满足我们的欲望:比如,我们可以钻进互联网的兔子洞,第N次玩起消消乐,或者再一次鼓起勇气阅读那本经典著作《战争与和平》。

第三条路就是找到一个切实可行的欲望,这是可能的,却不是我们能控制的。相反,它是自然到来的。就像很想睡着一样——我们越努力,入眠越难。然而,我们可以创造有助于睡眠的条件。类似地,我们也能建立和培养有助于我们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的条件。有时我们并不需要多努力,就像“欲言难吐”现象,当我们后退一步,就能找到自己的欲望[你越是努力去想那个到嘴边又说不出来的词,就越难想起来。今后碰到这个词,大概率还是会这样(Warriner & Humphreys, 2008)。]。或许我们应该听从赫尔曼·黑塞在《悉达多》中的建议:“我还能对你说些什么有价值的话,若只专注于追寻之物,你将一无所获。”[Hesse(1951), p.140.]

所以,当我们头脑空空时,我们想要做些什么却不知道想做何事——这就是无聊。但我们是怎么走到这里的?是什么造成了无聊?无休止的政治辩论,听着别人讲你已经听过一千遍的故事,出席一个无聊的工作会议——无聊场景的清单很长很长。外部因素的确是无聊的一个重要原因。实际上,有四大外部因素会引起无聊:单调、没有目的、约束,以及我们的技能与当下的任务不匹配。

无聊四骑士

如果你盯着图2.1中的黑白加拿大国旗上面的小圆点看上30秒,然后再看下方框线中的小圆点,你会了解到有关自己大脑的一件重要的事——它不喜欢长时间盯着同一个东西。你看见的图像——一面颜色反相的加拿大国旗——叫作适应后效[适应后效,若感受器长时间接受同一种刺激,当这种刺激停止后,感觉印象并不会立刻消失,而会滞留一段时间。新的刺激落到感受器上时则会发生畸变。——译注(本书页下注均为译注,后文不再一一标明)]。这种现象告诉我们,人脑的基础感觉系统也需要不同的感官刺激才能正常运转。[我们很少长时间盯着一个东西来产生视觉适应效果。如果你长时间盯着图像(加拿大国旗)看,对这个图像有反应的神经元会变得饱和,其反应会消失。当你再看向空白处时,因为对原始图像有反应的神经元已经饱和了,对相反刺激(相反的黑白区域)有反应的神经元得到更多放电,这就是适应后效的由来。]

我们为何无聊
图2.1 加拿大国旗引起的适应性错觉。首先,盯着加拿大国旗上的小白点看30秒。如果不把视线移开,一直盯着它看,这种错觉会更加强烈。然后,看下方框线里的小黑点。你应该能看见一个和上面加拿大国旗颜色反相的图像。

单调是变化和多样性的反面,它是研究人员最先探索的无聊的外部因素之一。研究人员首先从工作场所中的单调入手。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那些年里,劳动力需求发生了变化,从危险的体力劳动转变为更为轻松、重复性、机械化的工作。工厂更多要求工人们长时间重复简单的工作。[Davies(1926); McIvor(1987a, 1987b); Wyatt & Fraser(1929);Wyatt & Langdon(1937).]

J.C.布里奇是当时英国的一名高级医疗检查员,负责监督各个工厂,他描述了1931年工人们的困境:

事实是,手艺人的乐趣正在被稳步增产的机械化进程压垮,其结果就是,越来越多的工人觉得“神经衰弱”。……毫无疑问,重复性劳动让工人们感到倦怠,这种倦怠并不体现为物理形式,而是体现为工人们的渴望,渴望能够暂时摆脱这种工作强加于他们的无聊,在这样的工作中,他们的头脑部分地或完全地被闲置了……必须让这些本身很枯燥的工作程序变得更有趣一些。在这种问题面前,筛选工人并没什么用,枯燥的工作远比适合做枯燥工作的人要多得多。[引自McIvor(1987b), p.179。引文全文如下:“工匠的乐趣确实被稳定扩张的机械化压缩了,结果可以从‘神经残疾’的患病率上升中看到……。重复性的工作无疑会导致一种疲惫感,这种疲惫感并不体现在身体上,而表现在工人希望从强制的无聊的工作中暂时解脱出来,在无聊的工作中,工人的思维被部分或完全抛开。为了(更好地)理解打工人口的疾病记录和缺勤情况,我们必须承认这一事实,即由于无聊而导致的模糊不清、定义不明但无疑是非常真实的残疾,比所有公认的工伤加起来所损失天数要多得多。……对工作不再感到兴趣的工人是一个工业废人。对工作感兴趣会让工业界良好运转。”(重点用黑体标出)]

单调的工作是无聊的,因为它不占据我们的注意力,也不能完全利用我们的认知能力。监控生产线并找到残次品,这件事并不会用到我们全部的认知能力。然而,当我们陷入白日梦,或者神游天外,想着晚上要和家人朋友做些什么的时候,残次品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悄悄溜走了[Davies(1926)在早期关于工作场所单调性的评论中总结道:“给织机喂料的工人,或数螺丝的工人,在一段时间后能够以最低的注意力来完成这些操作。然而,一般来说,如果不损害工作,甚至有时会产生危险,工人就不可能集中精力做其他事情,因此,他们必须自愿限制行动的自由,行为的必要性,以及对正常冲动的抑制(如在突然的噪声中抬头)。”(p.474.)]。这就是症结所在。无聊单调的工作需要一点点认知能力,所以我们不能完全不动脑子,但这工作又无法完全发挥我们的认知能力,因此不能满足我们想要投入一件事的需求。

雨果·芒斯特伯格(Hugo Münsterberg)是工业和组织心理学的先驱,他也许是最早发现并研究工作场所中的单调问题的心理学家之一。芒斯特伯格认为工作场所中的单调是“人们对千篇一律和缺乏改变的主观厌恶”。他认为这并不是工作环境的客观质量导致的,而是个人主观判断的结果。毕竟,无聊因人而异,对甲来说单调的任务可能对乙来说乐趣无穷[Münsterberg(1913), p.196.]。芒斯特伯格记录了一个奇人,他每天都要重复做三万四千次同样的动作。十四年来的每个工作日,他都会以正确的速度和角度,将铁条缓慢地推入自动运转的钻机,以使钻机在铁条上精确地打出一排小孔。芒斯特伯格采访了这个人,因为作为一个旁观者,芒斯特伯格觉得这项任务绝对无聊透顶。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人丝毫不觉得无聊。事实上,他觉得这项工作趣味盎然,也很有启发性,甚至说多年来自己一直很享受这样一份工作。芒斯特伯格惊呆了,他写道:

我想这意味着,复杂的动作渐渐能够不假思索地完成,对他来讲就像条件反射,所以他能将心思放到其他事上。但他解释道,他还是觉得有义务将全部精力投入手头的工作[他的工资是按照铁条上小孔的数量计算的,所以他想挣更多钱]……但他不仅是为了更高的工资,这项工作本身就让他感到绝对满足。[Münsterberg(1913), p.197. 1926年,Davies在总结工作场所的研究时得出结论:“如果工人觉得工作虽然枯燥但值得一做,就不会觉得无聊,或者至少不会发展成严重的神经衰弱。”(p.475)]

对这个工人来说,单调的工作有其内在和外在价值,这对他来说很重要。但是,并非所有人都能在重复性行为中找到目的,这就使我们发现了引起无聊的第二个外部因素——没有目的的活动。重复性行为本身不会引起无聊;如果我们不能在其中找到任何价值,无聊便会产生。在上面那个例子中,这个工人完全投入他的工作,虽然这项工作表面上并不能让他集中全部精神。他越专注于工作,他也就越投入。当集中注意力时,我们心无旁骛。若三心二意,我们会愈加懈怠。所以,不知不觉中,我们会专注于一件别人不懂或毫无兴趣的小事。这就是自发专注的力量,它能够打消无聊。如果没有这种动力,单调就是无聊的发动机。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将单调的任务变成有价值的事。对于芒斯特伯格采访的工人来说,他的动力是赚钱养家。近期的一些研究表明,这样的动力也可以很简单,比如让人们相信他们正在做的任务对健康有益,或者可以提高测验结果和就业前景[Nett et al.(2010, 2011); Sansone et al.(1992).]。一个好的理由就足够了,因为我们会为了这个理由去做一些本来不想做的事。但如果我们被逼着去做一件事,而且我们找不到任何要做这件事的理由呢?这个问题指向引起无聊的第三个外部因素,即约束。被迫做某事或者被阻止做某事一定会引起无聊。

早在1937年,纽约市立学院的心理学家约瑟夫·巴尔马克(Joseph Barmack)就指出约束和无聊之间的联系。在巴尔马克看来,无聊是一种“超饱和”状态,或者说是一个人想要停下却被迫继续做一件事时产生的感觉[Barmack(1937, 1938, 1939).同样,Fenichel(1951)说无聊“来源于我们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或必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p.359)]。事实上,早期对单调的研究就是围绕着工作约束下的无聊展开的。

单调和约束相互滋长[O’Hanlon(1981).]。随着单调的事情的持续,我们的能量水平开始下降——我们所做之事重复性的、一成不变的本质使我们产生了适应性。想想数据输入这类工作——花费数小时将数据录入表格中。也许你正在录入雇员本月的工作时长或者查找库存,但这些都不够有趣。兴致一点点流失,我们昏昏欲睡。在某些情况下,这不是问题——你可以打个盹儿或者上上网。但如果我们手头的工作不允许我们放下,那就必须找到一个可以保持兴奋的方法,不然迟早会出岔子[Pribram & McGuinness(1975).]。再者,并非所有工作都允许你打盹儿(想想空中交通管制人员)。坐立不安有时被视作在刺激神经[O’Hanlon(1981); Weinberg & Brumback(1990).],但能对我们有益的并不一定对我们手头的任务有益,而且当任务枯燥得让我们昏昏欲睡的时候,想要提振精神也绝非易事。下降的能量水平和长时间专注的需求之间的这场战斗也许是阶段性的,两股力量此消彼长,当单调逐渐占据上风,我们便要付出更多努力,以保持清醒,不至于睡过去。无聊就是一种兴奋水平的波动状态[Danckert et al.(2018a); Lowenstein & Loewenfeld(1951, 1952);O’Hanlon(1981).]。但是,如果环境没有强迫我们做单调的任务,我们就不会经历这种波动。没有约束,就没有无聊。你大可以选择睡会儿觉,或者做点儿别的。无论哪种方式,都可以消除无聊。

位于诺福克的欧道明大学的马克·谢尔博(Mark Scerbo)及其同事验证了约束直接导致无聊这个想法。在他们的实验里,一组被试可以随时停止一项单调的任务,而另一组不得不继续做这项任务,直到研究人员让他们停下。尽管两组被试在这项枯燥的任务上花费的时间差不多,但仅仅是拥有停下来的自由,就使第一组被试所报告的无聊要少一些。[Scerbo(1998).]

我们不喜欢却又被迫去做的简单、重复、一成不变的任务——这一直是大多数关于无聊的研究的焦点。我们无法置之不理的那些缺乏挑战性的任务的确会导致无聊,但这并不是全部。

正如奥德修斯[奥德修斯,荷马史诗《奥德赛》里的主人公。]所熟知的,顺利渡过一个难关相对简单,但是置身于两头怪兽之间,事情会变得难上加难。命途多舛的奥德修斯不得不航行于墨西拿海峡,同时还要躲避海峡两侧的多头海妖斯库拉和漩涡怪卡律布狄斯[斯库拉,希腊神话中从船只上掳走水手的多头海妖,守护墨西拿海峡一侧。卡律布狄斯,希腊神话中吞噬过往船只的漩涡怪,守护墨西拿海峡的另一侧。Homer, The Odyssey(1962/1990).]。同样,为了不被无聊俘获,我们的手上的任务不能毫无趣味,也不能过分挑战,两者都是难关。为了避免无聊,我们需要在自己的技能和兴趣与可选择的任务之间找到平衡——有点像“金发姑娘地带”[源自童话故事《金发姑娘和三只熊》:迷了路的金发姑娘进入了熊的小屋,她尝了三只碗里的粥,试了三把椅子,又在三张床上躺下,最后决定小碗里的粥最可口,小椅子坐着最舒服,小床躺着最惬意,因为那是最适合的,不大不小刚刚好。],也就是“刚刚好”。如果找不到,那我们就会被引起无聊的第四个外部因素所困。

电子游戏是个很好的例子。想象一下玩俄罗斯方块,连续玩新手关卡一个小时,如果你还不能升级,这个游戏就变得重复,你的技能也没有得到充分使用,你会觉得无聊透顶。现在,想象一下俄罗斯方块的地狱模式,从来没有人玩过。你很快就会力不从心。你需要花费一番工夫,努力提升技能的上限。第一个例子中,我们体验到的就是多余——游戏变得没有新意。第二个例子中,我们会觉得混乱且嘈杂——游戏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围[Klapp(1986).]。两种情形都无法使我们投入其中,所以很快我们就感到无聊。

虽然通过电子游戏这个例子似乎可以明显看出,适当的挑战水平以及我们的技能和任务之间的平衡是躲避无聊的关键,但是,能够直接验证这个想法的科学研究并不多。在一项研究中,我们让两组被试与电脑“对手”玩石头剪刀布。我们对游戏做了人工设定,使一组被试总是赢,而另一组总是输。然后两组人再进行打分,评估自己对这个游戏的掌控程度。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的评价涵盖了所有可能的反应。那些总是赢的人并不觉得自己完全掌控了游戏,而那些总是输的人仍然觉得自己在一定程度上掌控着游戏。当我们研究他们的无聊程度时,最无聊的是那些觉得自己完全掌控了游戏或者觉得自己完全被电脑“对手”所控制的人。从挑战水平的角度来看,数据表明,当没有挑战(总是赢)或挑战太大(总是输)的时候,人们最无聊。[Struk et al.(2015).]

在另一项研究中,我们让两组被试观看不同的视频,视频的时长都是20分钟。在一个视频里,一个滑稽的哑剧演员以极慢的速度反复教授最基础的英语单词。在另一个视频中,一个超级天才用极其复杂的数学公式和晦涩难懂的图表,教授高级计算机图形学。我们告诉两组被试,他们需要集中注意力,因为待会儿要回答有关视频的问题。两组被试都感到难以忍受这个过程。两组的无聊程度没有区别。面对挑战性极低的哑剧表演,或者面对挑战性极高的数学问题,两者都让人感到无比折磨。[Fahlman et al.(2009, 2013).]

无聊四骑士代表了我们所处环境中的风险因素,我们必须予以避免。的确如此。无聊时,我们总是立马归咎于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但这并不是故事的全部。

引起无聊的内在因素

我们并非无辜的旁观者。相反,我们的所想所做非常重要。研究表明,有一部分人比其他人更容易无聊。面对一种情境,我们如何反应以及我们的应对能力决定了我们是否会感到无聊[Vodanovich(2003); Vodanovich & Watt(2016).]。在我们看来,引起无聊的内在因素主要有五种:情绪,即当下的感觉;生理,即对环境的觉察和反应能力;认知,即对周遭世界的专注力和思考力;动机,即投入某事的动力;以及意志力或自控力,即建立并执行计划的能力。这五个内在领域的任何弱点都将把我们推向无聊的边缘。[声称任何特定的性格特点会引起无聊是不可能的。这是一个实验性问题;我们不能操纵每个人的性格特点,而只能研究不同性格特点与行为的相关性。正如所有本科一年级的心理学所学的那样,相关不等于因果。]

情绪反映了我们与周遭的联系。换句话说,我们的情绪以各种方式标记事情的重要性。否则,我们将会漫无目的,主次不分。若没有情绪来标示不同事情的价值,我们的世界就会变得很扁平,也将失去色彩。我们将不再有理由去做这件事而不是那件事,也没有理由去做任何特别的事。

因此,缺乏情绪意识与无聊相关也就不足为奇了[Bernstein(1975).]。如果一个人失去了标记自己的感受和重要之事的能力,那么,计划一项行动虽然并非全无可能,却会异常艰难。为什么感到无聊的人缺乏情绪意识,关于这一问题有种种解释,但大多数人都一致认为,无聊的人害怕情绪,而且试图逃避情绪[心理分析将无法正确识别情绪解释为内部力量的僵持。一方面,我们想满足欲望——其中许多是破坏性的或不可接受的。另一方面,我们想避免尴尬或惩罚。我们适应“做正确的事”的社会化过程组织了破坏性的、不适合社会的欲望的发生。但我们仍然会感到行动的冲动,尽管不清楚最初的欲望是什么,我们已经把它驱逐到无意识的地牢中。我们能想到的任何事情都无法满足这种冲动,因为这些事与被抛弃的欲望相距太远(Lewinsky, 1943; Wangh, 1979)。]。一种存在主义的观点认为,当意识到自己是生活的主导者时,我们会感到一阵久久难息的焦虑,因为这种觉醒让人不知所措,而情绪麻木以及随之而来的无聊也许正是对这种焦虑的应激反应[White(1998).]。如果我们能找到赖以生存的外在标准,或者能够把内心的冲突归咎于外力因素,而非将生活完完全全掌控在自己手中,那么我们能活得轻松许多。从这个意义上说,无聊也许是我们为了和情绪绝缘——将令人不安的情绪和意识觉醒隔绝在外——而付出的代价。

但有没有证据可以支持这一将情绪意识缺乏和无聊联系起来的模型呢?史蒂文·哈耶斯(Steven Hayes)和他在内华达大学的同事研发了一个量表,用来测算他们所说的“行为逃避”,即一个人避免或逃避自己不想要的感觉的趋势。行为逃避指数高的人认为情绪是危险的,并且试图躲开它们[Bond et al.(2011); Hayes et al.(2004).]。我们小组的研究发现,躲避情绪的人更常被无聊所困。此外,无法正确标记情绪的人也更容易感到厌倦[Eastwood et al.(2007); Harris(2000); MercerLynn et al.(2013a, 2013b).]。情绪赋予生活以生机和活力,逃避情绪或者缺乏情绪意识意味着无情地将生机和活力从我们的生活中摒除了。没有了丰富多彩、变化万千的情绪,我们将生活在一个意义被抽空的世界,无法分辨什么于我们而言是有价值的(第七章将更深入地讨论意义的作用)。现在,我们指出,逃避情绪、缺乏情绪意识以及无法找到意义会让我们无法辨别有价值的活动,从而感到无聊。然而,即使我们找到了要做的事,如果我们大脑的反应不够灵敏和活跃,我们依然无法有效地投入其中。

有一种历史悠久的观点,认为保持对外部世界的警觉和反应的内在努力引起了无聊。例如,1913年,芒斯特伯格设计了一系列实验,以找出会引起无聊的性格特征。他的结论是,面对不断重复的相同的事件,有些人会将它们混淆在一起,无法观察到单个事件。这次他们看到了这个事物,但下一次再看到时依然很难辨认出来。有这种特质的人面对重复性任务的时候最为苦恼,因为这种任务通常需要持续专注于相同的事物(流水线工作或者数据输入都是绝佳案例)。这些任务对他们来说尤为困难。时间的缓慢流动让每时每刻的独特性变得模糊,所有新的事物永远是旧的那一个。

2009年,江阳(音译)及其同事发现,当持续盯着一个图像看时,那些更容易感到无聊的人的大脑前额的神经反应更慢也更不显著,因为无聊使他们很快就习惯了周围的环境。对我们来说,新鲜事物可能很快就会变得不那么新鲜,但对这些人来说,何止是不那么新鲜,简直可以说是乏味至极。基本上,他们需要更多的新奇体验才能保持专注。

为什么有人极易感到无聊?部分原因是他们的神经元很快就会对周围事物失去反应。除了这一点,易无聊的人还面临另一个问题——他们长期感到精神不振。作为对缺乏刺激的补偿,易无聊的人会到处寻找能让自己兴奋起来的东西。这是无聊体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由于没有足够的能量来充分利用我们的认知资源,我们不可避免地陷入无聊。那些平常就不易兴奋的人本就缺乏刺激,如果他们无法从外部世界获得激励,他们将无法集中全部精力[Hamilton(1981); O’Hanlon(1981); Smith(1981); Zuckerman(1979).]。然而,集中精力不仅仅是保持对外反应活跃和对内精神充盈。与此同时,我们必须拥有足够的认知能力。

那么,认知能力到底是什么呢?诚然,认知能力是一个模糊且宽泛的概念。在本书中,我们的重点是专注以及控制自己注意力的能力,即控制我们的注意力的方向,过滤分心的事情,抑制冲动,记住并思考信息,以及在思考不同事情时灵活切换的能力。控制我们的注意力是一项基本认知技能,它也是我们思维的守门人,能让我们与周遭世界和内心感觉联结起来。注意力控制能力较弱的人有时会觉得任务太过艰难,且难以让大脑专注于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所以,如果说无聊的定义是想要沉浸在一件事中的欲望得不到满足,那么注意力控制能力弱自然也会是导致无聊的原因。

患有神经系统疾病、注意力受损的人经常感到无聊。近期的一项研究发现,对遭受过脑损伤的人来说,无聊是常见的问题,它令人感到涣散[Kenah et al.(2018); Kreutzer et al.(2001); Oddy et al.(1978);Seel & Kreutzer(2003).]。虽然脑损伤患者更容易感到无聊可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枯燥的复健疗程、受限的活动范围,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降低了,这是脑部受伤的直接后果[Goldberg & Danckert(2013).]。患有神经系统疾病(比如注意力不集中/多动症或者精神分裂症)的人经常觉得无聊。[关于注意力缺陷/多动症, 见Diamond(2005); Matthies et al.(2012)。关于精神分裂症,见Gerritsen et al.(2015); Steele et al.(2013); Todman(2003)。]

注意力和无聊之间的联系也会体现在没有神经系统疾病的人身上。比如,无法集中精力的人也经常感到无聊[Gerritsen et al.(2014); Hunter & Eastwood(2018); Kass et al.(2003, 2001); Malkovsky et al.(2012); Martin et al.(2006); Wallace et al.(2002, 2003).]。长期有注意力问题也许是导致长期无聊的诱因;换句话说,注意力问题和无聊不只是同时出现这么简单,注意力问题似乎是导致无聊的原因。[Carriere et al.(2008); Cheyne et al.(2006).]

那些不能有效利用注意力的人也许会发现,他们面临的挑战还有无聊。一方面,无论此刻他们在做什么,都无法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占据他们的头脑。另一方面,他们找不到想做之事,因为知道大多数事情都无法让他们集中精神。简单地讲,他们需要周遭有足够吸引人的事,因为他们自己无法做到专注。所以,有些人只需要一本好书(和阅读这本书的时间)就可以沉浸其中,而那些容易无聊的人则需要一部情节紧张又刺激的动作片。因此,缺乏注意力,枯竭的注意力首先降低了人的专注力,其次让能做的事情变得不再吸引人,人们因此变得无聊。使我们注意到无聊的另一个因素,一个内在于我们的因素——动机。

据说世界上有两种人:将快乐最大化的人和将痛苦最小化的人。也就是说,有些人致力于寻找下一个令他愉悦的事情,而另一些人则采取过分谨慎的策略,以规避即使最轻微的问题。这两种极端的动机都会让我们感到无聊。

执迷于快乐最大化是不理性的。这些追求无止境的快乐的人总有一天会发现这个世界索然无味。许多事占用我们的时间,单调的生活琐事在等着我们,冗长的工作会议也必须参加。渴求兴奋和快乐无可厚非,但如果这种愿望变得极端,我们就会因为世界并不总是如我所愿而感到无聊。执迷于追求快乐、兴奋和多样性使得人们很难去做当下可做的事,因为可供选择的任务并不总能带来充足的回报。

那么,另一个极端,最小化痛苦,又是如何呢?这一极端的特点是“小心翼翼”,并且与回避行为模式相连,它也许能够避免痛苦,但也限制了我们能够投入的选项。我们已经指出,当我们的心智不被占据时,无聊便会产生。即使最胆小的人也渴望精神上的投入。显然,避免投入这个世界以最小化痛苦与拥抱这个世界以驱赶无聊,这两个愿望是不可能同时实现的——这种不匹配迥然不同于前面讨论的追求享乐之人的情况。[MercerLynn et al.(2013b).]

我们小组的研究证实了这两种极端的动机确实会导致无聊[MercerLynn et al.(2013a, 2013b, 2014).]。无聊倾向量表上的极端评分表明了这两种想法。看一下无聊倾向量表(广泛应用于无聊相关的研究),你就会发现,那些选择最小化痛苦的人最常感到无聊。再看一下无聊易感性量表(感觉寻求量表的一个子表),你会发现,那些追求兴奋和愉悦的人也最常感到无聊。所以,就动力的类型而言,这两条路都将你引向无聊。

大多数人的动机都是复杂的混合体。我们勤奋苦干一份艰难的活计,可能是因为不错的薪水。我们也可能为了不让伴侣生气,主动捡起我们扔在地上的脏衣服。但有时,我们的动力来自做某事能带来的纯粹的乐趣,即使它并不会带来多好或多坏的结果。仅仅为了挑战自己而去登山,或者仅仅只是想学习一种乐器,而不是想要成为什么摇滚巨星,这两个都是内在动机的例子——行动本身就是回报。与此相对的是,我们的决定有时会被外在动机影响,比如想要拿到工资或者害怕惹恼伴侣。当我们被内在动机驱动时,我们做某事就是为了它本身。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锻炼和发展了自己的技能,满足了想要变得更有能力以及自我主导的需求。[Deci & Ryan(1985, 2008); Ryan & Deci(2000).]

很难想象那些会自发地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结的人会无聊。你不会经常听到有人说:“我真喜欢弹吉他,但是弹的时候好无聊啊!”不幸的是,我们并不十分了解与内在动机相关的个体性格特点。绝大多数研究者把它看作一种状态——而非一种特点。

技能提升和自我主导是内在动机带来的回报,我们知道,被这种回报驱动的人更少感到无聊[Barnett & Klitzing(2006); Caldwell et al.(1999); Weissinger et al.(1992).]。他们把各种活动看作发挥他们的认知能力和创造性的机会,而非取得什么具体成果的途径:做事本身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也知道,如果对自主性和技能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也就是说当我们无法做自己生活的主人时,我们更容易感到无聊。[Sulea et al.(2015); Tze et al.(2014).]

但是,自控并不简单。有时,我们的冲动和渴望与别人对我们的期待并不一致。更多时候,我们甚至觉得自己的行为和脑子里想的不一致,这听起来一定很奇怪。自控对与他人和谐共处和实现我们的个人目标而言都至关重要。自控这个词涵盖的范围很广,从在面试过程中坐好而不是晃来晃去,到为了新的职业道路而计划并灵活地执行一份持续多年的学习课程。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动机会将我们引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要么回避问题,要么有所获得。自控指的是找到我们的重中之重,并将其转变成我们能够追求的切实可行的目标。

鉴于自控的重要作用,易无聊的人常常也有自控问题这一点可能并不令人惊讶[Isacescu & Danckert(2018); Isacescu et al.(2017); Struk et al.(2016).]。这个联系是显著的。甚至在排除了年龄(年纪的增长让人变得更加智慧,所以也更加能够自控)和性别(男性比女性更容易无聊)的因素之后,易无聊的倾向和自控能力差之间的联系仍然很强。[Isacescu et al.(2017).]

“自控”是一个广泛的概念,包括了很多重要的能力。其中之一就是我们说的“自我指导”,它指的是在想做的事情上自如地运用自控能力。这意味着首先要弄清楚我们到底想做什么,然后指挥我们的思想、感觉以及行动,以做成我们想做之事。自我指导能力是一种独特的自控。其他的自控,比如冲动控制(不要在晨会上吃第三个甜甜圈了)和克制力(在面试中不要晃来晃去),与规划和实施计划的关系不大。自我指导在于愿望的实际表达。我们可能怀有和父母搞好关系的想法,但是想要计划和施行类似周末聚会这样的目标,我们需要的是自我指导。

如果无聊正如我们所说的那样根植于无效的、无目的的渴望,那么在理论上,无法自我指导就是无聊的关键原因。长期困于自我指导问题的人更有可能发现自己被那些无效的、无目的的渴望所束缚。自我指导的几个维度的确与无聊的倾向有关[行动/状态导向是自我定向的类型,并且决定了人们如何有效地制定和实现目标(Kuhl, 1981, 1985, 1994)。行动导向高的人会计划、执行并贯彻目标。状态导向高的人在实现目标时很困难,因为他们太专注于当前的情况,对改变犹豫不决,并且心不在焉。高度无聊的人在状态导向方面很高,在行动导向方面很低(Blunt & Pychyl, 1998)。]。我们小组研究了人们用来实现目标的几种策略。有些人专注于行动和改变——他们相信“尽管做就对了”。另一些人则专注于系统、全面地评估最佳行动方案——他们信奉“做得不对等于白做”。显然,后者更容易感到无聊。他们可能会陷入在对当前状况的思考中,而不能展开有意思的行动。[这两种风格是指运动和评估调节模式(Kruglanski et al., 2000)。运动模式的人喜欢“说干就干”,埋头做事,更不容易无聊。评估模式的人更喜欢“做正确的事”,也更容易感到无聊(Mugon et al., 2018)。]

与外在环境因素不同,引起无聊的内在原因很好地说明了什么样的人更容易无聊。事实上,由于心理的构造,我们中的一些人似乎注定更常掉入无聊的魔爪。情绪、生理、认知、动机和自控因素都在发挥作用。把这些内因与前文讨论的外因组合起来,你就有了一瓶货真价实的无聊毒药。

条条大路通无聊

说无聊源于外部环境或我们自身都不准确。无聊是因为二者在相互作用。也许,更准确地说,这两个方面都不是无聊的起源。无聊源自我们与世界共处的方式。本章的标题指出了无聊所要求的一种不切实际的乌托邦式的期望——我们能以某种方式创造一个刚刚好的世界,在那里,我们为环境所投入的与环境给我们带来的恰好完美匹配。很显然,这样的事可遇而不可求。但一旦出现严重的不匹配,无聊便悄然而至。

至此,有一点应该已经很明确了——不存在一个引起无聊的单一因素,不论是内在于我们的还是存在于外部环境的。我们也并不是说,必须所有的因素到齐,无聊才能产生。但是,在某一个无聊的时刻,如果我们从空无一物的头脑和欲望的迷局开始追溯,我们在源头上总会发现一个或几个罪魁祸首。

无论如何,无聊的多种原因通过阻止我们投入某事而发挥作用,这样一来就使得我们无法成为自己生活的主人——成为有效的施动者。无聊的诱因阻碍了我们的能动性,从根本上看,无聊就是能动性危机。一只漂浮在海上、被潮水推来推去的软木塞并不是施动者。逆流划船、想要靠岸的渔人才是施动者。软木塞并不能决定自身的运动,而渔人可以[说渔人是一个施动者,并不意味着我们是在支持任何自由意志的概念或欲望的因果充分性。她如何决定上岸是一个模糊的、争论激烈的哲学问题。我们只是说,她表现出基于选择的行动——向西走与向东走(无论这些选择从根本上说是否自由,或因果上是否有效),而软木塞的浮动不是由主观选择而是由它无法控制的力量促成的。]。软木塞没有意图,而渔人有上岸的目标。无聊来临时,就是在告诉我们,我们已变成了一只软木塞。控制我们的思想,选择专注的事物,然后成功地把我们的认知能力投入所选择的任务上,这才是能动性的基础。如果想要改变无聊的状态,夺回我们的能动性是关键所在。我们不能继续做一只软木塞,而要变成那个渔人。无聊是对行动的召唤。[虽然不是本书的重点,但我们承认结构性和系统性的力量阻碍了自主能动地投入并促成了无聊。因此,无聊的存在既是我们所强调的个人行动号召,也是一个社会和道德问题。我们意识到,如果不对产生无聊的背景加以分析,而仅仅把无聊描述成个人的事情,这可能会指责受害者并强化压迫性结构。我们赞赏Elpidorou(2017)所呼吁的对无聊的道德层面展开研究,并鼓励从不同角度进行这种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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