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国民小学后，我非常开心，因为终于可以摆脱奶奶说我没有照顾好弟弟的指责，也不必再生活在她的隐形压力之下。初次与同龄人一起在陈旧的课桌前学习韩文，我仿佛进入了新世界。只觉得黑板上白粉笔写下的韩文，格外美丽。

在学校里，令我感到惊奇的是，男孩们前一秒还亲密无间地凑在一起玩耍，一旦发生矛盾，就会以拳相待。他们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打架，但过不了多久，又好像无事发生一样和好如初。男孩们一旦厌倦了他们的游戏，就会闯入女孩们玩耍的区域捣乱，比如擦掉我们弹格子的线，或者用铅笔刀割断我们玩跳皮筋的橡皮筋然后匆忙逃离。看到橡皮筋断了，女孩们会哭着向老师告状，但老师通常不会重视。

所以每次我的橡皮筋断了，绝不会去找老师，而是追上那个捣蛋的男生，抓住他的衣角让他赔礼道歉。我跑得很快，每次都会用尽全力追上去，看着他们的眼睛并让他们发誓再也不敢捣乱。我从不会哭着向老师告状，因为我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充满了不公平，所以我选择自行解决问题。

结婚以后我曾问过母亲：“妈妈，我很小的时候，哥哥总是狠狠地打我，为什么呢？”

母亲回答：“因为他每次说你，你都犟嘴！他知道你说的话没错，可是听着恼火，所以就打了你。唉，那时候家里可太闹了，你也真是的。”

“可是妈妈为什么没有训斥哥哥呢？”

“家里那么多孩子，我实在太累了。你总是不停地还嘴，你哥哥说‘小丫头片子还顶嘴’，把你惹哭了，你哭闹了好一阵子呢。”

回想起来，哥哥胡闹欺负我的时候，妈妈虽然嘴上说着“别打了！吵死了”，实际上并没有用行动去阻拦哥哥，或是训斥他，只当这争吵是孩子成长过程中的小插曲，不了了之。那时母亲从清晨开始忙碌，直到夜里才得空休息，看到哥哥把我惹哭，她也只是觉得烦躁和吵闹。母亲忙了一天，她大概不想因斥责儿子让他感到泄气，也不想听我顶嘴。

在学校里，我可以底气十足地提高音量与男生对抗，甚至足以令强壮的男生都拿我没办法；但回到家里，在母亲和爷爷、奶奶的默许下，哥哥会明目张胆地对我动用一些小的暴力。上中学的哥哥一听到奶奶说“丫头片子还敢顶嘴”就会敲打我的头。哥哥并不是一个粗暴的人，甚至现在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但他青春期的时候，总是想展现自己的力量，而家里人也从未阻拦过他。

“妈，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头顶秃了一块，当时你吓坏了，立刻就带我去了医院。医生说我营养不良，让你每天煮一个溏心蛋给我吃，于是那一个月你每天早上都在不锈钢碗里给我做溏心蛋。这事你还有印象吗？”

母亲听我说完，笑眯眯地对我说：

“当然记得啊！那时候你头顶有一块硬币大小的头皮秃了，可把我吓坏了。所以当时我就买了一盒鸡蛋，每天只给你煮溏心蛋。女孩子怎么能脱发呢？不过幸好很快你就痊愈了！”

我自认意志坚忍，有关斑秃时期的记忆并不算多。那时医生说我营养不良，我也从未怀疑过。但现在想想，营养不良并不是我脱发的原因，而是压力过载。

并不是只有骨折或流血才能被视作暴力受害者。生活中的语言暴力、持续不断的斥责，以及敲打等行为，经过长期的积累，也会让年幼的孩子感到难以承受的压力，继而用身体反应来表达自己的痛苦，比如他们会出现啃指甲、吃头发、脱发、少白头，抑或身体颤抖等症状。我小时候受到了奶奶的差别对待和哥哥的轻度暴力，所以身体才会表现出不适。

在那个年代，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家中，轻微的暴力无处不在，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所以，母亲并没有意识到年幼的兄妹间看似胡闹的拳脚相加，其实才是导致我脱发的原因。

母亲每天早上亲手为我煮溏心蛋的那段日子里，即使我头发脱落，却仍然感到很幸福。因为早餐桌上的溏心蛋，是母亲的爱。这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只能用行动表达，母亲的爱和她每天早晨精心准备的溏心蛋，就是我独一无二的强力特效药。在享用母亲煮的溏心蛋的同时，我升上了更高的年级，哥哥外出求学，曾经苛责我的奶奶病倒在床，然而幸运的是，我的头发逐渐生长出来。年幼的孩子，只需在爱的滋养下，便能茁壮成长。

还记得那年我读博，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当时正在读小学四年级的女儿开始啃指甲。她不停地用牙齿啃咬指甲，导致指尖变得通红。看到女儿这样，我非常难过。我知道女儿需要爱与关注，但是她无法对忙碌的我倾诉，而奶奶又总是区别对待她，所以她选择啃指甲来消化自己的情绪。女儿啃红的指甲刺破了我的心，所以，那段时间，我经常拥抱女儿，听她倾诉，牵她的手。我并没有督促她不要再啃指甲，也没有责备她。因为女儿已经在向我传递信号了，我又何必给她施加压力呢？

三个月过去，女儿不再啃指甲。然而出现问题的不只女儿。后来我在群山找到工作，和丈夫过起了周末夫妻的生活。那段时间，正在读小学二年级的儿子和丈夫一起住在大田后，他开始用美工刀在皮沙发上乱划。得知这件事情后，我让他坐在沙发上，长时间地拥抱了他。我说：“孩子，你是想试试刀是否锋利吗？这张沙发和你的年纪一样大，以前你在沙发上撒尿、吃零食，甚至还呕吐过，但是沙发总是坚实地承受着你的重量，还有你在上面蹦跳的模样。现在你已经长大了，开始拿刀划沙发，沙发的一生真是艰难，对吧？”儿子羞赧地笑了，说：“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之后的那段分离时期，我每次和儿子在一起，都会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尽可能多地拥抱他。

无论是在家庭还是在学校，长期忍受歧视或暴力的孩子，会下意识地在心里建造一个压力房间，并用身体来释放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痛苦。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有的人可能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才能摆脱这种痛苦。对于成长中的孩子来说，那些在大人看来微不足道的行为，却会成为令他们难以承受的压力。回顾我和孩子们的成长经历，我们都迫切地渴望逃离那种想要被爱的心意、周围人的歧视以及微小的暴力，然后不自觉地用行动来表达这种渴望。

无论是童年时期还是长大成人，我们都渴望被爱、想要给予爱。我曾经因为渴望母爱而斑秃，所以我知道对于孩子来说，父母的爱就是最有效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