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给我买一双滑冰鞋吗?

我希望我女儿活得自私  作者:郑莲喜

我记不清那年我多大,寒冬里,父亲带哥哥去滑冰场。那是个仿佛能冻住指尖的寒冷冬天,我却充满好奇,快步跟上父亲。我们去的是一个将水灌满田野而成的冰场,村里的孩子齐聚此处,开心地滑冰。父亲先从黑色的大包里拿出哥哥的滑冰鞋,帮他穿上,然后取出自己的长刃冰鞋,匆忙系好鞋带,在笨拙滑行的孩子们之间自如地穿梭。虽然调皮的哥哥在追赶父亲时一次次跌倒,却总是毫无惧色地重新站起来,继续向前滑。孩子们的屁股一次次砸向冰面,跌倒了又爬起来,在他们之间从容穿梭的父亲显得格外闪亮。碧空如洗,冰寒刺骨,寒冷的空气打在我的鼻尖上,但看着在冰面自由滑行的父亲,我觉得格外清新,父亲仿佛是一只划过碧蓝长空的飞鸟。父亲告诉我,他是在江原道服役期间学会滑冰的。

每年冬天,我都会带上堂哥为我做的雪橇去水田冰场,欣赏别人滑冰。我读国民学校三年级时,曾轻声问母亲:“妈妈,可以给我买一双滑冰鞋吗?”母亲随口答道:“你哥哥以前的滑冰鞋应该还在鞋柜里,他脚大了不能穿,你就拿去穿吧。”我从鞋柜里找出那双旧滑冰鞋,虽然已经被压得变形,但我心里开心极了。那硬朗的黑色皮革、厚实有分量的靴子质感,以及牢牢固定在鞋底的修长刀刃,一切都令我爱不释手。就连穿插在黑色皮革之间的橘色鞋带,仿佛都在向我微笑。鞋子太大不合脚,我就用两双袜子塞在鞋尖处,然后擦净灰尘。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去了滑冰场,只是这双鞋对我来说确实太大了。

我忘了自己跌倒过多少次。虽然不合脚的鞋子让我无法随心所欲地滑行,但我依然欣喜万分。我喜欢冰刃在冰面缓缓向前的滑行感、坚硬冰面的轻声细语、刺骨的寒风、明朗的冬日蓝天和朋友们的欢笑声。我穿上滑冰鞋站在冰面,只觉得无比享受。我喜欢看穿着雪白花式冰刀鞋的女孩子们嬉笑,也喜欢和横冲直撞地疾驰于冰面的男孩子们一起滑行。我不断向前行走、滑行,即使鞋子大了些,我仍然享受每一刻。

一到冬天,我就会穿上哥哥的旧滑冰鞋去冰场。虽然从国民学校三年级一直滑到五年级,但鞋子对我来说还是大了些。记得五年级那年,我学会了转弯——先以左脚为支点,然后扭动右脚,转弯并不容易,但第一次成功时,我感到欣喜若狂,仿佛自己已是滑冰运动员。鞋子虽大,姿势也笨拙,可仅是学会转弯我就已经无比兴奋。无论鞋子是否合脚,那都是我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的现实。我只能尽我所能,沉醉于滑冰的乐趣中。

六年级的冬天,哥哥的旧滑冰鞋对我来说依旧很大。哥哥比我大6岁,因此我的脚和鞋子的尺寸差距似乎无法缩小。晚饭时我问母亲:“妈妈,你能给我买一双新的滑冰鞋吗?哥哥的鞋还是太大了。我想要更好地滑冰,但这双鞋实在太大了,我没法好好滑。我已经穿着哥哥的鞋滑了几年,现在可以给我买一双新鞋吗?”母亲避开我的目光,说:“我们哪有那么多钱?你很快就要上初中了,到时候更需要钱,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将就滑吧!你又不是要成为滑冰运动员,能滑就可以了。”

大约是初中二年级的冬天,我当时已经不再穿哥哥的旧滑冰鞋了,有一天母亲带回了一双闪闪发光的新滑冰鞋,那是为比我小3岁的弟弟买的。我曾连续数年请求母亲为我买一双滑冰鞋,但母亲总是置若罔闻,可如今她却为从未滑过冰的弟弟买了一双新滑冰鞋,甚至对他说:“你也学着姐姐去滑冰吧。”弟弟曾见过我在冰面不断摔倒又挣扎着爬起来的样子,因此那一刻他只是一脸不情愿地看着滑冰鞋。弟弟并不喜欢滑冰,可能是他知道一旦穿上鞋子,就得像我一样在冰面上连续跌倒、撞痛自己,所以他只在院子里试穿了一次,然后就把鞋子原封不动地放进了鞋柜。那时,我觉得弟弟那双绑着绿鞋带的黑色滑冰鞋,冰冷又令人痛恨。

每次打开鞋柜,我都能看到弟弟那双绑着绿鞋带的滑冰鞋。母亲只买给儿子们的滑冰鞋,既是现实,也是我必须要克服的生活中的不公。无论是出门还是回家,每当我打开鞋柜取放鞋子时,弟弟的那双黑色滑冰鞋都在提醒我身处怎样的现实。

尽管我一直深爱母亲,但我无法理解她。小时候,我无法理解成年人如何看待一个女孩。当我出门玩耍摔伤膝盖回家时,母亲总会说:“你这么不小心,万一下次重伤怎么办?”当我的手肘在泥地上磨破、满手血迹地回家时,母亲会说:“你这要是留疤怎么办?女孩子应该更小心。”我并不在乎,清洗伤口,涂上红药水,接着再次出门。

我只是一个正在学习、成长、体验以及发展成为我自己的孩子,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在母亲眼中,我只是一个到了适婚年龄就要嫁到别人家的女儿。在她看来,儿子会陪伴他们度过余生,照顾他们,而女儿终将离家成为别人家的一员。他们在无意识中,就已经区分对待儿子和女儿了。

女儿小学三年级时学会了滑冰,四年级时已经滑得很好了,那时我带着父亲和母亲去大田梦精灵乐园的滑冰场。他们一边喝鱼饼汤,一边看外孙女滑冰,欣喜地笑着说:“滑得真好,真漂亮啊!”

“是啊,如果好好学,只要一年就能滑得很好了。小时候我穿着哥哥的滑冰鞋,吃尽苦头,所以我希望我的女儿可以尽情享受滑冰的乐趣。”我看着他们,放松地说。

“是啊,其实当年我知道你哪怕穿着不合脚的鞋子也一直坚持滑冰,可你弟弟就算拥有自己的鞋子也从没滑过。”母亲小声说。其实母亲心里明白,她在我们之间画下了一条无形的分界线。我明白这不是母亲的错,她只是依照从她的母亲那里学到的方式,生儿育女,做出最优选择而已。

如今,每当我有空闲,还是会到滑冰场去滑冰。想起小时候我穿着不合脚的鞋子滑冰的那些美好时光,我反复告诉自己,世上没有无法跨越的边界。

寒冬里,我穿着过大的滑冰鞋,一次次跌倒,全身湿透,从中我拥有了像冰一样冷酷坚强的意志。我踉跄地穿着哥哥的滑冰鞋用力向前奔跑,每当此时,我都会跌倒;但若不经历跌倒,又如何学会爬起?如果我未曾硬着头皮穿过大的滑冰鞋去冰场,又怎会明白父母对待儿子和女儿的双重标准呢?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我始终全力以赴地前行,因为我知道,只有奔跑才能抵达和跨越那条边界。虽然年少的我对社会里的不公一无所知,但我清楚地意识到家庭里的不公如何影响每一个人。

在我独自探寻跨越边界的方式时,我的意识始终如冬日寒风般的清晰与锐利。我逐渐明白,要克服不公,要不满足于现状,要竭尽全力。

跌倒的次数多了,我就会在跌倒的一刹那,理解自己为何跌倒;而多次爬起后,我在起身的一刹那,会掌握起身的技巧。尽管世间的道理残酷,但无代价便无所得。这是我在穿哥哥的那双过大的滑冰鞋时领悟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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