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确的熨衣法

无比芜杂的心绪  作者:村上春树

20世纪80年代初,我刚刚成为作家不久,在一本叫《男人俱乐部》的杂志上连载随笔。这便是其中一篇。我可不是一直以来就喜欢熨烫衣服,但作为家务,这活儿倒不算痛苦。至少要比拿着块抹布东抹西擦更对脾气。我如今相当忙,在日本时衬衫大都送到洗衣店去洗,不过在国外基本是自己熨衣服。因为有时衣服会被他们熨得不成样子。

念高中时看过一部叫《日瓦戈医生》的电影。大卫·里恩导演,奥马尔·沙里夫与朱莉·克里斯蒂主演。这部电影很好看,但情节我几乎没记住。不过确实有很多长得没完没了的下雪场面。

电影这东西很奇怪,常常是故事情节呀演员姓名呀忘得一干二净,却有一幕场景怎么都忘不了,而且这一幕往往跟故事主线无关。《日瓦戈医生》中我至今记忆犹新的,是扮演随军护士的朱莉·克里斯蒂一件又一件熨烫堆成山的白衬衣的场景,就这么一处。我感到很对不起大卫·里恩导演,此外我一样也没记住。

我鲜明地记住这熨衣场景,理由只有一个。假如您有机会观赏《日瓦戈医生》,请千万注意看好:朱莉·克里斯蒂用的不是电熨斗。说老实话,我在看《日瓦戈医生》前连想都没想过,世界上除了电熨斗,居然还有别的熨斗,所以看到这一幕便感慨:“哟,原来是这样。”

要说电熨斗以外的熨斗(iron)是什么,那就是货真价实的“铁”(iron)。将好几个带把手的铁块放在火上,挑选烤热的,把衬衣的皱纹烫平,等冷了再放到火上去烤,拿起别的来用。一望便知显然很重,准是力气活儿。苗条聪慧的朱莉·克里斯蒂身穿白色制服,汗流浃背,一件又一件就这样烫个不停。看到这场景,我莫名其妙地深感历史这东西实在沉重不堪。人会在形形色色的地方,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感动。

此话且不论,熨衣服是我比较擅长的活计。或者说,至少我穿的衬衣是自己熨的。要问干吗做这种事,因为我想这么做是理所当然。

我一般不会把衬衣送到洗衣店洗。除了高价的洗衣店,洗法一般都很粗暴,褶线会给熨错了位,上浆后硬得嘎吱嘎吱响,还会染上怪气味,衬衣的寿命当然也会因之缩短。所以我自己洗。得空的话,便在洗澡时用温水哧哧搓洗。没空的话洗衣机也行,但我更喜欢手洗。然后晾干。

这么说好像是连篇废话,但要是打算善待您的衬衣,晾晒也最好自己动手。因为说从“晾晒”环节起熨衣的活儿就已开始也不为过。要问应该如何晾晒,就一句话,得晾得容易熨烫。不管熨衣技巧多么高明,也不可能把晾得皱巴巴的衬衣熨得笔挺。一言以蔽之,就是要晾得整齐挺括,让人觉得晾得如此漂亮根本就不必熨烫。

还有熨烫。这是作为男人的业余爱好来做的,可能的话最好使用最高级的熨斗和熨衣台。但只怕有种种内情,那就退而求其次,随便从哪里得来的普通之极的蒸汽熨斗和量贩店里买的廉价熨衣台也行。据我的经验,背景音乐以爵士灵歌为好。一面播放着小沃克和全明星或戴安娜·罗斯与至上女声三重唱,一口气就能熨好五六件。和做蛋包饭一样,一开始大概不太顺利,但是坚持上一个月就得心应手了。

但要是有人问“非得做到这种程度不可吗”,我也无言以对。那已是想法不同了。对那些将脱下来的衬衣随手扔在更衣室里,由母亲、妻子或恋人洗净晾干熨好,便心满意足的人,我并没有足够的根据告诉他们“这么做不对”。也没有自信说服认为晾衣熨衣不是男人的工作的人。可能也有人觉得,有工夫干那种事,还不如去做更有用的工作。我觉得说得也对。

不过呢,一件衬衣洗、晾、熨烫了将近十年(十年其实不在话下),其间势必会生出相应的对话来。我绝不是讲究衣着,也不在服饰上挥金如土,但毕竟不得不每天穿着衣物过活,所以偶尔也会想,既然如此,尝试着与衣服对话大概也很重要。

但抛去这种生硬的理论不谈,熨衣这活儿试着做做也蛮好玩。

上一章:戴夫·希... 下一章:鲱鱼的故事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