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男人操业的所有领域，妇女都力图夺得她们丈夫的职位，我们既惶恐不安又十分好奇，不免思忖这些放弃一家之主角色的丈夫的命运。我倒挺有运气，在独特的境况中，意外捕捉到这种大变动的一幕景观，下面我就来讲一讲。

诺曼底地区有一片小海滩，名为弗拉芒维尔，今天还不大为人所知，但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成为旅游休闲胜地。那里聚集了上百个男人，全都来自巴黎，他们把具有象征性的套裤丢给了他们的妻子，组成个群体，穿着游泳裤来度假了。大家相当理解他们决定这样做的理由；他们以这种办法避风：一些偏见很有市场，甚至在度假的海滩都很流行，而他们到这小村子就能放宽心，谁也不会怪罪他们在阳光下晒脊背，却把他们的妻子留在巴黎过忙碌的生活。我在一个星期六上午，将近十点钟，到达弗拉芒维尔，立刻换上泳装来到美丽的细沙海滩。这些男人在沙滩上游荡，捕钓虾蟹，游泳，或者扎堆闲聊。他们在家庭沦落为次要的角色，下岗退职，但并没有显出落差的痛苦。实事求是地说，女权主义的这些受害者，是因祸得福的受害者，他们的命运足以惹人眼红。他们这样的生活，哪怕只过了一个月，也没有一个男人会不变成狂热的女权主义者。我看人间绝无任何幸福能与他们的幸福媲美。的确，这些人身上同时体现出自由童年的无忧无虑，以及成年人的泰然自若，遇见他们的人无不惊诧不已。

我到海滩上不过十分钟，就结识了他们当中一个：那人和蔼可亲，蓄留胡须，大腹便便，正在玩空竹。

“这种游戏很有意思，”他对我说道，“前天，我老婆从巴黎把我打发来的。”

“您妻子留在巴黎啦？”

“必须的，亲爱的先生。若塞特丢不下她的生意，尤其在这种时候……听说发生了经济危机，我也不知道这有几分真实……或许到了九月中旬，她无论如何也能抽身一周吧？上帝啊！您这一说，让我想起来，我还没有答复她发来的邮件呢。我真糊涂，又要招来申斥了。同样，我也不够理性：若塞特对我关怀备至！要知道，我想要什么她都给我买。而且，她在那边太辛苦了……总之，这是必须的，对不对？”

这个人说罢，又开始玩起空竹，我就走开一点儿，坐到沙子上。相隔几步远，有一伙人在小声说话。我看出那些人神色有些不安。

“千万千万，”一个人说，“你别挂断电话。如果吕西安娜乘五点的火车到来，奇怪我没有去车站接她，你就告诉她，我去了我对你说过的那个地方。”

“你就放心吧。你也得当心，别把我给出卖了。万一那个女孩看见我身边没人就贴过来，我就告诉罗伯特说，那是给你找的……”

“好让你老婆把这话传给我老婆？不行，老兄，不行。她已经威胁过我一次，要切断我的供给，逼我回去……”

我又听见另一个人气急败坏，举着一封信嚷嚷：

“你们能相信吗？玛丽-路易丝给我写信说她不能来了。归根结底，她愿意，那就待在巴黎，这是她的事。可是至少，她得汇钱来呀！她在信上连提都没提。”

整个下午，他们都分头聚在一起商议，交流各家的规矩。火车驶达的时刻越来越近，我上午看到的满面春风，逐渐化为一脸愁容。到了五点钟，所有男人都拥到小车站的站台上，在一种惶恐的寂静中，他们都极力展开迎接的笑脸。破旧的车厢驶进站，倒是没怎么晚点，百十来位妻子下了车，神态既可亲又严肃，就仿佛艰难的计算仍然占据她们的头脑。她们分别认领自己的丈夫，而那些大男人则摆出天真而顽皮的样子，蹦蹦跳跳投入妻子的怀抱。

“怎么样，亲爱的，”一个单薄的少妇问一个又高又胖的汉子，“你还好吧？天气这么火热，你不大遭罪吧？”

“还行……我的体重已经添了一公斤。天气确实很热，但是我会安排妥当，你不必担心……”

“可怜的乖乖！你在这儿，不会有点烦闷吗？”

“嗳！不会……也就是说……我觉得时间过得慢了，只因你不在身边。”

“总得理性一点儿，亲爱的，十月份你再回巴黎。你哪儿知道，巴黎那个热呀！真让人受不了。”

“我心里也正是这样想的……”

我被人流裹挟着，走在进村的路上，听到另一类对话，可不是这么温柔了。

“我已经了解你干的好事，”一个妻子尖刻地说，“杜朗写信全告诉他老婆了，他老婆就一五一十转告我了。”

“听我说，雅克琳，你要明白，杜朗那是嫉妒……”

“嫉妒？这么说你承认啦？我自己做出多大牺牲，打发你来呼吸新鲜空气……”

“你不容人说话呀……杜朗嫉妒，因为他收到的包裹不如我多，还因为你比他老婆更美，更优雅……”

“又奉承人……确实如此，那个可怜的吉勒贝特，模样儿可真够意思，而且，我认为她的事业也不太红火。而我呢，至少我没让你缺了什么。你住在旅馆，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吧？喏，有什么事儿就告诉我。”

“没有……只不过，我觉得下午茶点还可以更丰盛些。你若是肯打声招呼……”

“放心吧，我跟旅馆老板交代一下。”这个能干的女人回答。

在我身边走着一对夫妇：一个矮小男人挽着一个大块头妻子的手臂。我看见他满面欢喜，可是听他的伴侣声音温柔地告诉他这件事，他那张脸一下子拉长了：

“莱奥波尔，我要给你一个惊喜……我安排好了，可以留下来住三天。”

“怎么……”他声调惊愕地喃喃说道，“三天？”

看到他妻子的严厉目光，他随即改口道：

“这可真是一场惊喜……我很高兴，我高兴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