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场输赢的奥妙(1933)

误火车  作者:马塞尔·埃梅

在大西洋岸的这片大海滩,一天傍晚我独自一人,因无事可干,便信步走进夜总会,遇见德·阿扎雷假伯爵,其赌博的名声不是没有污点的。他跟我一样闲得无聊,独自在各厅室里游荡,不过看上去一脸怒气。然而,他乐得认出我来,听我问他面带愠色的缘故,他就生硬地回答说:

“这事免谈,我厌烦透了。您知道今年盛夏时节我进了牢房吧?”

“请原谅,”我说道,“我并不知晓,我不大出入于社交界。”

“我近日才出狱,不消说,您不怎么相信我这话,但我恨不得仍旧关在狱中。我一看到他们以什么方式统治我们,可以向您保证,我都替我的国家脸红!”

“我还不知道您这么关心政治。四人赌局引起您不安了吧?”

阿扎雷耸了耸肩:这种废话倒不幸而言中。

“您什么时候也不能正经一点儿,”他责备我说,“我是要对您讲讲,放开轮盘赌和三十到四十赌法,这种自由多么下作。您不觉得这类赌博伤风败俗,令人愤慨吗?”

我看不出痴迷于轮盘赌,或者三十至四十赌法,为什么比痴迷于别种赌博,譬如巴卡拉纸牌赌,就更加有害呢。

“您一窍不通,”阿扎雷对我说,“扑克和巴卡拉纸牌不是纯粹靠运气的牌戏,还必须思考,性格要坚定,要唤起自身最厚重的能力。可以从中作弊的这种事实,不正是证明了这也要求某种荣誉感吗?反之,轮盘赌就没法儿作弊,三十到四十赌法也同样。”

“嗬!”我有点不由自主,脱口而出,“这真是一种独特的选拔方式,听您的说法,仿佛在宣扬您的圣贤。”

“绝非如此,亲爱的朋友。我仅仅想让您明白,单凭运气的这种游戏,对于实践者是多么辱没智力。玩家只是迷恋,不花一点气力推算,这么说吧,完全变成训练牲口了。因此,我们看到女人很热衷,全身心投入,表现出一种原始的迷恋。”

“您可不够雅致啊。”

“也许是的,不过,我有的是经验可谈,即使不是关于女人那方面,至少是赌厅里的情景。喏,您瞧,走进来的这位美丽少妇。她是不是很可爱?那优雅的笑容,那温存的眼神,是不是彰显出一个迷人的尤物?好吧,我们就跟随她,一直到轮盘赌台。现在,她步子很稳健,过一刻钟,您再对我谈谈您的想法。”

他抓住我的胳臂,拉我过去,一起站到那少妇旁边。开头,她显得不大上心,下注一个筹子押号码11,两个筹子置黑格。

“她来赌场,脑袋里装着双倍赌的念头,”阿扎雷悄声对我说,“等一会儿您就会看到当她感觉赌不赢的时候。”

这个女玩家连续六轮押了号码,同时保持黑格下一筹子;到了第七轮,她再次冒险,一个筹子下号码11,而她的手有点抖动了。无论下注黑色还是下注号码,都没有中彩。少妇的那张脸略微抽搐一下,阿扎雷便快速对我说:

“我敢跟您打赌,她定要两个筹子押号码,一个筹子押红黑。”

果不其然,她下注完全如阿扎雷所料,于是他又说道:

“连续五六轮,她都会这样下注,然后,她就只押号码了。女人嘛,就是这样过规矩。十分钟之后,她们几乎总是押红黑,押偶数或大数筹子,这些输赢只付赌本;她们一心考虑让她们中大彩的号码……您瞧见了吧?我早就跟您说过。一般来说,男人更为理智。您瞧那位老伙计,就在那儿。他每天晚上都来,拿他那一百法郎冒险,对他而言,号码并不存在。他平静地加倍赌大数。这种轮盘赌,是多么了不起的吞钱陷阱啊!即使对于那些小打小闹的赌客。应当指出,单纯碰运气,那就不是下两注,而是下六注赌黑红就可以,然而,这种非赢即输,奇偶数的赌法,就是要给玩家一种幻想,他有二选一,三种不同方式的机会……还不算这输赢运气用词的小奥妙……”

我一边听他讲,一边观察我们那位女玩家,现在她同时下三注押号码。她那双眼睛非常明亮,嘴角被神经质的抽搐扯动,她推出筹子的动作也不协调连贯,而且,当白球在轮盘上滚动的时候,我听见她因不安而喉咙抽紧并吞咽唾液的声响。下注号码17之后,她抬手摸索挂在胸前的圣牌,我瞥见她草草画了个十字。

“您瞧瞧,给宗教添上了什么佐料。”阿扎雷咕哝道。

十字毫无作用,号码17没有中彩。那少妇咒骂一句,否认了上帝,看样子不知所措了。阿扎雷要亮一手,给我个乐子,望着她高声说道:

“今天是十号,现在恰好是十点十分……”

那少妇向他抬起慌乱的眼睛,哑着嗓音重复这个数字,将她所余的筹子都推到号码10。真是奇迹,10号中彩了,于是,阿扎雷身边的玩家们确信他有预言的天赋,纷纷向他投来恳求的目光。

“咱们走吧,”我的伙伴轻声说道,“我真恶心……”

他把我从玩家的圈子里拉出来,我们已经走开了几步,忽见一个男人追来,抓住他的手,热切地恳求他:

“先生,行行好,您告诉我能赌赢的数字!”

“您本人也要理智一点儿。得了,我若是知道能赢的数字,自己就去赌了……”

“您说个数,从您头脑里闪过的第一个数……”

“见鬼去吧!”

那人转身刚走,阿扎雷就对我说:

“这个蠢货,如果我给他一个数字,他就会去赌这号码,连他的衬衣都会押上。况且,您尽可相信,他没有白来追我:他会计算我有两只眼睛、两只耳朵,每只手有五根手指,加在一起就能得出一个数来,或者同样办法,换一种运算……”

“不管怎样,我们那位美女玩家只会称赞您的预言。您一下子就说中了。”

“是啊,我无意当中帮了她个倒忙。如果她输光了离开赌场,也许很长一段时间,她会收手,不来受骗上当了……可是,当她押的号码中了彩,您仔细观察她了吗?”

“唉!没有。”

“多凶恶的女人,对不对?瞧见她手指抓紧,像利爪一样,瞧见她那美丽的脸上多么卑劣的贪婪相了吧?这足以让您厌弃爱情和女人了。我若是有个儿子,不顾我的意愿想要娶这样一个女人,我也不劝阻,只安排他跟那女人在轮盘赌前会面。不过,也要讲句公道话:在变化无常的偶然面前,如果说男人比女人表现得更加沉稳,其实他们在心里也不怎么少琢磨。最明智的还是这些赌徒,他们赌博并不狂热,一心只想实际验证计算可能性的某些方法。昨天晚上,我看见一个家伙,赢得两三千法郎还特别恼火,嘴里嘟嘟囔囔:‘这太荒谬了,我就不该赢钱。’”

“那他为什么去赌呢?他只是在一旁观看,同样可以验证他的计算。”

“当然了,那人是个纯粹的赌博爱好者,根本不在乎赢钱,而他计算数字的技巧,并没有什么投机的打算,也就摆脱不了亲身体验。这是痴迷的一种变异,在赌厅常见,也不乏其他类型。那会儿在轮盘赌旁边,我本来可以指给您看一个人,他日夜都守在那里,却不拿一文钱冒险:他只满足于跟随一名赌客,仿佛替代或者转化为那个玩家了,从而感同身受,既不必掏腰包,又能体会到赌博过程起伏剧变的各种激动情绪。今天下午,他的替身大赢,筹码收了一大袋子,我看见他激动得流下眼泪,搂住那人的脖子。除了这类天真无邪的人,您会看到一些滑头,他们专门在赌客身上投机取巧。我假设您在几小时内就一连输掉了十张大钞,结果您昏了头,这时一个家伙就凑过来,对着您的耳朵说:‘先生,我有一个吉祥物,特别灵验,可以立刻让给您,只需您将赢得的钱分给我四分之一。’您乍一听,微微一笑,一副看透了这套把戏的样子,因为您意志坚强,继而,您心里会嘀咕:‘归根结底,我有什么风险可冒呢?’于是您接受了。如果您赌赢了,那家伙就把吉祥物,他套裤的纽扣让给您,拿走他那份赢资。如果您赌输了,至少他毫无损失。您明白了吧?”

“完全明白,不过我认为,不会有多少人上这种骗傻瓜的圈套。”

“错了,亲爱的朋友。即使不相信套裤纽扣具有这种功能,走背字的玩家也乐得感到身边有个人诚心诚意祝愿他赢钱。当然,我也应当讲,这种套路最容易得手的,还是用于一般来说比女人还天真的男人,尤其比女人还多愁善感的男人……”

这工夫,我们走近一张三十到四十纸牌赌桌:庄家分牌,熟练得美妙绝伦。我的同伴让我注意,赌这种纸牌的女人,数量不如轮盘赌那边。“原因不外乎三十到四十纸牌赌中,下多大注输赢就多少。这种牌戏运气总是很简单,不如轮盘赌那么有吸引力:中了大彩,一下子就能赢赌金的三十五倍。”

“简而言之,这种纸牌赌很规矩,庄家和赌客机会均等。”

我这位向导又对我解释三十到四十纸牌赌玩法:庄家一张一张翻开两扇牌,每扇牌的点数超过三十即停止,张数少的一扇牌获胜。

“您明白玩法多么简单了吧?其实,危险性恰恰在于这一点。表面上看来,这种纸牌赌不像轮盘赌那么凶猛,如您刚才所说的这种表面的规矩,就让许多人迷上了。这两局牌赌,您过来下一注,几乎就有了游戏于战场的印象。然而,进入这种游戏,很可能就要倾家荡产。您瞧瞧这个年轻人,刚刚这一局,他下注两三千法郎,而他刚上手时,可能下注一金路易[一个金路易等于二十法郎],暗暗发誓每轮加倍下注,一直到赢局。这个倒霉蛋事先没有计算好,他这种几何式追加,赌到第十把,赌注就高达一万法郎,可是同一局往往要连续十五至二十把……”

那年轻人输掉了四五千法郎。他打个绝望的手势,虽然很有节制,但还是加倍下注了。他又输了,便离开三十到四十纸牌赌桌,面无血色,眼睛发直。阿扎雷观察着他,小声说道:

“多好一个小青年,公证人的书记,一下子挥霍掉他度假的钱……或者他老板的钱,他没法交账了。要知道,作为赌客,他这种情况极为常见。新手全经不住诱惑,玩起这种最简单的加倍赌。刚才我反对这类赌法,还是有道理的吧?三十到四十纸牌赌,是小赌注陷阱最危险的一种。而且,我也不接受只有庄家接触牌的纸牌赌,那真是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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