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不要笑，我生于一九〇二年，没人能教会我生活……伙计，您给我走开，如果您隔门偷听，让我逮着，我就让您脑瓜儿开瓢……好吧，我接着讲述。

“我兄弟走出一道狭窄的山谷，来到我等他的坪坝上，他对我说：‘我们到了一座小孤岛，这里只生长着罗望子树和亮丽的咬鹃。我没见到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他转向大海，轻轻跳起让人腻烦的查尔斯顿舞[起源于美国查尔斯顿的一种舞蹈，1920年至1925年流行于欧洲]。这时，我操着长匕首，咔嚓一声捅进他的肩胛骨，还按照习惯发出一阵狂笑。然后，我抓起双脚，将尸体一直拖到悬崖边上。准确地说，还不是一具尸体，因为抛到半空时，他大叫了一声：幸而是退潮，露出了尖尖的岩石，我俯身望下去，可以确认我弟弟已不复存在，二十米下方，只见一小摊血肉。

“我不知道这种印象，比起杀害自己的孪生兄弟所产生的印象究竟如何……先生，我不清楚您是否能很好地理解我，若想达到这一状态，您必须亲手杀害个把自己的兄弟姐妹，至少您得亲手掐死您最好的朋友，而您这样子，在我看来是个可怜的人，眼圈湿润，面颊软塌塌垂下来，面对犯罪的事儿就退却了。真的，您也就这个德行了，要知道，语言表达不出来，仇恨以极大的耐性，用精心经营的一种深挚友谊作掩饰，复仇的长期梦想终于实现，那种快慰的心情该有多么美妙。我感到一种微醺的醉意，同时肉体惴惴不安，就好像截去了一部分肢体。我泪流满面，痛苦难以言表，手足之爱的泪水，既残忍又难割舍……自不待言，假如还有一个兄弟，我还会杀害他，以便再流下如此温情的眼泪……

“一连几小时，我忘情地品味着这种奇妙的快感，直到受饥饿的驱赶，跑遍全岛寻找果腹的食物。搜寻了一个小时，我又回到了起点，饥饿难耐，十分憎恶这样一块地方，植物不能提供一点点充饥解渴的果实。于是，我下到海滩，手气不错，拾到一些贝类，逮住几只小螃蟹，全生吃了。

“吃下这封斋时期的一餐，我便躺在一大株仙人掌的脚下，试图睡一觉。但是开头睡不着，我的神经还处于亢奋状态，便有个惹人发笑的念头：我这顿便餐吃下去的几只螃蟹，也许吞食了我弟弟的一块肉。此念一生，我不得不承认，他若是坠入大海里淹死，就完全不会这么可笑了，他很可能被海水冲上一座岛屿，那上面只生长着罗望子树和亮丽的咬鹃。

“为了冲淡这种思考的苦涩滋味，我试着亵渎神明，讲了几句可怕的话，立时就轻松起来，可以准备睡觉了。夕阳刚刚落入海中，短暂的黄昏异常宁静，忽然传来人声，非常清晰，打破了暮晚的静谧：

“‘该隐，你把你兄弟怎么啦？’

“我特别喜欢开玩笑，这个玩笑恰当其氛，我觉得很妙。然而，我的兴致持续时间很短，随即代之以惶恐不安。我害怕我犯下这桩大罪，有一个或者数个目击见证者。于是，我扫视周围，高踞在孤岛上一目了然，又沉思片刻我发难的情景，确信我在这里绝对孤单一人。

“这种意外的情况能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这岛上安装了无线电传声接收机。我就是这样安下心来，睡了一个好觉，直到早晨才醒来。一群咬鹃，比得上最机灵的猴子，扯我的衣裳把我弄醒。我起来驱赶鸟儿，又听见昨日的声音：

“‘该隐，你把你兄弟怎么啦？’

“‘接收的都没有变一变。’我咕哝一句，耸了耸双肩，心中不免有点儿气恼，立刻着手寻找，破解令我大为惊讶的这个谜。谁在岛上安装了这种接收机？如何运转，又为什么只重复这一句话：‘该隐，你把你兄弟怎么啦？’我思来想去，也找不出问题的答案，而在一周之内，我持续听到这同一声音，却既没有发现天线，也没有找见扩音器。接待我的船长听了我讲述寻找的经过，让船上的医生给我做了检查。大夫说是幻听，还讲了一些废话，然后吩咐人在诊室观察我几天。就这样，我永远，永远也不会知道了；然而，这很有趣儿，您说呢？您怎么看呢，胖子？”

“我的看法吗？您想知道我的见解，若艾勒？好吧，您所听到的，是您良心的声音……”

“什么？什么声音。哦，这话，您说‘良心’，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一种新型的扩音器吗？”

若艾勒讲这话时，一脸惊诧的天真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