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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理时代  作者:奥田英朗

被相原友则盯上的低保人之一——单亲妈妈佐藤彩香,带着前夫写的情况说明来到了社会福利办公室的窗口。说明写在一张信纸上,字迹如小学生般幼稚。总共没几句话,友则却找出了三处错别字,可见这位前夫的文化水平之低。

看完情况说明后,友则咬紧牙关,克制住烦躁的情绪。

信纸上的内容可以总结成一句话:我失业了,无力支付抚养费,请政府继续发放低保。签名后面有一个拇指按的手印。不难想象,情况说明是前夫随便找张纸写的,而且写的时候没带印章,他便自作聪明,觉得按个手印也是一样的。前夫名叫加藤裕也,二十三岁。友则定睛一看,发现“情况说明”的“明”字竟也少了一横,看来这个加藤真是蠢得可以。

佐藤彩香把两个孩子也带来了。她让一岁的儿子坐在自己膝头,又让三岁的女儿在旁边坐好。这显然是为了博取友则的同情。或许她以为,只要有孩子在场,友则就不会严厉逼问。其实福利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有一个比较隐蔽的“咨询角”,但友则偏要在窗口接待佐藤,让她出尽洋相。

“那这位加藤先生每天都干什么?”

面对友则的问题,佐藤绷着脸回答:“我不知道。”腿上的儿子已经坐不住了。旁边的女儿正转着钢管椅玩。

“情况说明上写着他现在没工作,那他去职业介绍所找过吗?”

“这我也不清楚。”

“他是真的失业了?”

“是的。”佐藤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方面的情况我会去核实的。”友则一边观察她的神色一边说道,“只要跟街坊邻居打听一下,就知道加藤先生平时都做些什么了。如果他没失业,那就意味着这份情况说明是假的。你的低保会被立刻停掉不说,我们还会采取相应的法律措施。”

“小翔,别乱动。”

佐藤哄着儿子,故作平静,但友则通过表情的细微变化看出,她已经慌了。

“对了,这份说明是您亲自去要的吗?”

“不,是我让朋友要的。”

“好,那我就先收下了。”

“对了,”佐藤探出身子轻声说,“我的前夫很凶的,动不动就打人,你去的时候一定要当心啊。”

“哦……”

这是在威胁我吗?友则愈发不快了。有种就动手啊,反正有刑警顾问撑腰。更何况,他在几天前刚成功停掉一个沉迷弹子球的前建筑工人的低保,正是最自信的时候,不可能再“软”回去了。

“话说您有手机吗?”

“有啊……”

“法律规定,低保是不能用于支付手机费的,请您立刻销号,否则就把之前用低保支付的费用退还给我们。”

一气之下,友则决定反击。以前没提这件事,一半是法外开恩,另一半则是懒得追究。

“这……”佐藤噘起嘴,“我没有装固定电话,一直把手机当固定电话用。要是没手机,我都没法跟父母联系了。”

“规矩就是规矩。按现在的低保规定,手机和私家车、空调一样,都是不能有的。”

佐藤一脸不服气,鼻孔都张大了。天真无邪的女儿爬下椅子,在地上打滚。

“怎么样,您是要去销号,还是退钱?”

“呃……要是没有手机,不就没法找工作了吗?”

“如有需要,我们会把办公室的手机借给您。一直不装固定电话才是不符合社会常识的行为吧。”

友则顺便嘲讽了几句。年轻的单亲妈妈有一大半只知道偷懒,连固定电话都不肯装。

对佐藤的说教持续了十多分钟。要表现出自己有“找工作”的意愿,要主动去找托儿所,要找亲戚朋友帮忙——除此之外,友则还跟她讲了讲政府的难处。中央拨款已大不如前,地方政府的财政都很紧张,不可能因为你是单亲妈妈就大力补助。

“那我们一个星期后再谈吧。在这段时间里,您至少要去几趟职业介绍所,拿出一点态度来。”

“哦……”

佐藤气呼呼地扭过头,把儿子放进童车,牵着女儿的手回去了。

我要让你每周来办公室报到!友则对着她的背影,狠狠呼出腹中的恶气。他必须和有问题的低保人比耐性、比毅力。

“你还挺能干的嘛。”有人在他身后说道。回头一看,稻叶屈着一条腿搁在椅子上,笑得跟只狗似的。

“那个小丫头原来是飞车党的。她前夫也是。那群人尝到了低保的甜头,合起伙来讹政府,真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

“一定要想办法撤掉刚才那个人,每月拿二十三万也太过分了。”

宇佐美科长边看文件边插嘴。半年前,就是他批准了佐藤的申请,都没怎么仔细审核。

之后,友则整理起了文件,可没过多久,民生委员水野房子来了。后面还跟着个没精打采的中年男人。她昨天跟友则打过招呼。友则说,上午随便什么时候来都行。

“相原先生,这就是我在电话里提过的西田肇先生,住荣新村的。”

水野抬起手介绍道。据说此人的母亲膝盖不好,瘫痪在床,他自己也有些神经衰弱,不能出去工作,所以想申请低保。友则之前就说了,无论如何,申请人必须先来窗口一趟。

友则示意两人坐在窗口柜台前,可水野竟毫不犹豫地问:“相原先生,我们去咨询角谈吧?”无奈之下,友则只能带他们去屏风后面,隔桌而坐。

“他昨天去市民医院看过病,开了抑郁症的诊断书。给他看病的大夫说,他还有失眠和进食障碍的症状,除了吃药,还要打点滴。”

水野将诊断书摊在桌上,旋转一百八十度,推到友则面前。

“可他现在没钱,只能暂缓支付。等低保批下来,医药费不就自动免掉了吗,到时候再找市政府报销就是了。”

一旁的西田不停地眨眼。他虽有抑郁症的诊断书,看起来却不是特别衰弱。医生说他有进食障碍,可他并没有骨瘦如柴,反倒有点胖。四四方方的下巴也许是血统使然,给人顽固的印象。友则接触过好几个重度抑郁症患者,他们的共同点是皮肤黯淡无光、眼窝凹陷,一看就有自杀倾向。但眼前这位并没有这种感觉。

“您原来做什么工作?”友则问。

“公司职员,好像还去过工地。”水野回答道。

“别插嘴,请申请人亲自回答。”

西田清了清嗓子,平静地开口:“我、我,我在工业废料处理厂开过重型设备。”他的声音高亢又沙哑,与外表很不相符。

“那您应该有特种车辆的驾驶执照和操作证吧?”

“嗯……”

“那就不需要我们提供就业援助了。”友则故意用欢快的语气说道,以示讥讽,“您才四十五岁,还很年轻,只要去职业介绍所,一定能找到工作。”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母亲膝盖不好,需要人照顾,他自己又有抑郁症,连出门都困难,”水野迫不及待地插了一句,“今天也是好不容易才来的,特意给老母亲穿上了成人纸尿裤——”

“水野女士,你让我们自己谈好吗?西田先生,您去过职业介绍所吗?”

“没、没有……”

“那请您明天先去一趟。既然您能操作重型设备,就一定能找到工作,而且待遇绝对差不了。我也知道您担心家里的老母亲,但只要有了工作,有了收入,就能请护工照顾,市政府的福利科也有相应的扶助制度。那就这么定了,您先去找工作吧。”

“呃,可是……”

“可是什么?”

“我我我、我就是因为没法工作,才被公司辞退的……”

西田挤出这句话,视线在空中游走。他有严重的口吃。

“辞退?您是被解雇的吗?”

“不不,呃,辞辞、辞职信是我自己交的,但是被公司逼的……”

他仿佛刚吹完一曲小号,憋得满脸通红。

“这样啊。可即便是主动离职,只要您在那家公司工作过,就能领到失业保险。您去问过吗?”

“呃,我,呃、呃……”

“普通公司都会给员工买失业保险的。”

“我我、我是临时工,这这、这种保险都没有……”

听到这话,友则心想,自己的老东家也是这样。连最底层的废料处理厂都开始减少正式员工的人数,靠临时工补充劳动力,因为当老板的都不愿意承担风险。

“我跟你说,西田先生是最近才开始口吃的。上班那会儿根本没这个毛病。医生说,口吃也是心理压力引起的。一口吃,他就更不敢出去见人了。你应该也能理解他的难处吧?”

水野貌似打心底同情西田。她肯定是个深受街坊邻居爱戴的热心大妈。

据水野说,西田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但他们都住在外地,好几年没联系了。照理说大家都是骨肉亲人,本不该疏远成这样,可低保户往往都是被父母兄弟抛弃的人,所以友则并不吃惊。有前科、酗酒、家暴……哪一条都是充分的理由。

友则又问,您的哥哥姐姐能不能帮帮忙。西田回答:“我我我、我哥是混黑帮的,我姐,她她她受不了,没没、没结婚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看来他是最倒霉的小儿子。自不用说,他的母亲没有领养老金的资格,父亲也在二十年前失踪了。他自己也离过两次婚。友则没有细问,但不难想象,两位前妻估计都和他有相似的成长经历。

“相原先生,能不能早点批准他的申请?他家已经三个月没交电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电。家里的灯油快用完了,也没钱买新的。今年冬天这么冷,我都快担心死了……”

水野对友则双手合十,苦苦哀求。西田心神不宁地眨着眼,嘴唇也不住地抽搐。他这种症状叫面部痉挛,常见于精神病患者,友则见得多了。

“哪有这么简单,就算开出了抑郁症的诊断书,我们也不能立刻发放低保。否则大家都要往医院跑了。毕竟精神病的症状都是靠病人自己说的。”

“这……可西田先生……”

“我知道,就算他真有抑郁症,但是在我看来,他的症状不是特别严重。出得了门,说得了话,身体也动得了。说白了,他还有工作能力。所以他必须先去职业介绍所,不去就一切免谈。我还没问他家的资产情况呢。如果家里有空调,那就不可能给他批。”

“实不相瞒,他家的确有辆私家车……”

“那还有什么好谈的。”友则举起双手,望了望天花板,说道,“水野女士,你是民生委员,规矩你应该都懂。想申请低保,就得先把车卖掉。”

“哎呀,那是辆破车,都锈住了,能开得动都是个奇迹——啊,西田先生,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家的车是真的破呀,肯定卖不出去,说不定还会被人收一笔废品处理费呢。”

“反正有私家车的人绝对不能申请低保。”

“要要要……”西田满脸是汗,憋了半天才说出口,“要是没车,都都不能进城啊……”

“不是还有公交车吗?”

“没了没了。”水野房子在一旁摇头,“去荣新村的公交线路去年秋天就没了。住在那儿的都是退休老人,大家都愁坏了……小区明明是市政府名下的,就不能多为居民考虑考虑吗?现在大家要出门,只能坐一天五趟的梦城免费循环班车。先坐到梦城,到超市买点东西,再去广场打发打发时间,等返程班车的时间到了才能坐车回家。每天都是这样。”

说到这儿,友则想起来了。市议会曾讨论过“公交入不敷出”的问题,决定依次撤销无法盈利的线路。头一个遭殃的就是荣新村。

友则脑中浮现出老人们等候梦城循环班车的光景。他们在瑟瑟寒风中呼着白气,弓起后背,搓着手。对大资本家而言,拿下地方小城简直易如反掌。把现有的私营小商店吞并掉,自然能打造出一家独大的局面,于是车站门口日渐没落,商店街每个铺面都拉着卷帘门。

“相原先生,你就去他家看看吧。”

“好,我可以去看看老人的情况。但西田先生明天必须先去职业介绍所,还要把私家车处理掉,这是先决条件。做好这两件事后,我们会找医生了解情况。如有必要,西田先生还要去福利办公室的定点医院重新检查一次,否则我是不会去家访的。”

“这也太……”

水野十分不满,鼓起腮帮子。西田咬紧牙关,把头扭向旁边,仿佛在忍耐什么。

“还是先想办法找工作吧。不一定要做全职,每天做一小会儿也成,简单的体力活也没问题。什么都不做,只想靠低保过日子,以后就很难摆脱这种状态了。”

“可是——”

“今天就谈到这儿吧。”

友则起身点了点头,示意二人尽快离开。“都没钱买灯油了,这可怎么办……”水野叹了口气,陷入沉思。友则懒得理会,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他目送西田迈开罗圈腿,轻快地走出办公室。他的后背十分健壮,跟练过柔道的人一样,屁股也很大。明明干得动嘛,友则喃喃自语。口吃的确是让人同情的毛病,但症状也不是太严重。在工地干活本来也不需要多说话。

友则暗下决心,绝不能批准他的申请。低保是提供给弱势群体的社会福利,最有资格享受的是残疾人,其次是独居老人和单亲家庭。那个西田还有工作能力。

宇佐美催他汇报情况,他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科长毫不犹豫地说:“免谈。”这人原本连材料都不仔细看,说盖章就盖章,也算是长进了不少。

窗外北风呼啸。这个冬天的日照时间怎么这么短?友则都不记得梦野过年后有没有出过太阳了。

面谈后,友则走访了几家低保户,听他们倾诉烦恼。虽然上头下达了严格命令,要杜绝骗保的情况,但是在家访过程中,友则常常痛感福利保障制度的必要性。单亲妈妈光靠打零工无法养活自己和孩子。一听说老老实实工作的成年人只能拿到七百块的时薪,友则就很沮丧,虽然他并不是当事人,也感叹福利制度就是用来给资本主义擦屁股的玩意儿。

友则在吉野家吃完午饭,在回办公室的路上,碰巧路过梦乐城,看到前些天蹲过点的大型弹子球店,便一时兴起,把车开进了停车场,又去自动售货机买了一罐咖啡,回到车里喝了起来,美其名曰“饭后休息”。

他没有熄火,就这么坐着观察四周,心中怀着一抹期许——或许今天也能撞见那对出轨的男女。那天他异常亢奋,连自己都被吓到了。那也是头一次品尝到窥视他人隐私的快感。

友则点了支烟,白烟袅袅。开窗太冷,只能靠空调换气。然而毕竟是一辆便宜的低档车,眼看着车中的烟雾越来越浓。

工作日的弹子球店一如假日般热闹。梦野市总共就十二万人,大白天有空来这儿打发时间的人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光是国道两侧,就有十多家弹子球店,而且都不是本地人开的。

一有红色的小车开进来,他便下意识地探出身子,细细观察。不知不觉中,他竟翘首期盼起来。当然,那位年轻的家庭主妇估计不会轻易现身。

他从包里掏出数码相机,翻看那天偷拍的照片。照片中的主妇正在向她的相好挥手。她一张娃娃脸,脖子很细,整个人都显得纤瘦,衣着一点也不花哨,是那种能让人产生“保护欲”的类型。

友则能轻易想象出她平凡的前半生:高中毕业后进了市内的中小公司,和朋友介绍的男人谈了恋爱,在二十三岁那年结婚。蜜月是去夏威夷,如果父母够阔气,那就去澳大利亚。婚后辞职当家庭主妇,二十五岁时生下第一个孩子。怀上第二胎后就买了独栋的房子,搬到现在居住的小区……

你傻啊,想这些干什么?友则在心中自嘲。那女人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胡思乱想又有什么用?那不过是个见缝插针享受婚外恋的女人罢了。

这时,一辆白色的轻型车恰好停进友则眼前的车位。车上只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

车停稳后,她迟迟没有动,而是举着手机打电话。友则半开玩笑地想:哟,不会又被我撞见一个吧?谁知片刻后,男方真的来了,友则目瞪口呆。

男人大概四十多岁,看打扮像是公司职员。他从车后悄然现身,朝女人亲昵地挥了挥手。女人笑开了花,下车朝男人跑去。两人穿过停车场,走出了友则的视野。又过了一会儿,一辆灰色轿车开了出来。那两人都在车上。

“老天……”友则喃喃自语。梦野市居然有这么多出轨的家庭主妇?他虽然只撞见了两次,可一撞一个准。

他顺手拍了几张照片。此举并没有明确的意图,不过他的确感觉自己的“藏品”变多了。

眼看着灰色轿车开出停车场,朝着与梦城相反的方向驶去,友则追了上去——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在做傻事。开上国道后没多久,他就看到一座山。于是,他隐约明白了一些事。

山脚下开了好几家情人酒店。要往那个方向去,在刚才的弹子球店的停车场会合最方便,距离也最近。换言之,那停车场就是出轨者的约会圣地。孩子要到傍晚才会从幼儿园或学校回家。下午这两个小时,就是女人们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前妻的面容再次浮现在友则的脑海中。纪子是不是也会找一个停车场和情人会合,然后一起开车去情人酒店?纪子确实有一辆轻型车,那是父母买给她的嫁妆。在这座城市生活,没车就意味着没法出门买东西。友则此前从未想过纪子是怎么用那辆车的。开车出行,能忽略周围人的视线,轻型车解放了这些女人。每座地方城市都是轻型车满街跑。

友则跟踪的车果然开进了情人酒店。他一边放慢车速,一边眺望酒店大楼。他并不像上次那样亢奋,因为这次的女人不合他的口味。太胖了,容貌也低于平均水平——他做的事和跟踪狂半斤八两,却还有闲心给人家的长相打分。

跟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友则决定回市政厅去。但他想稍微绕一段路,去上次撞见的那个年轻主妇家门口看看。他还记得,大门口挂着写有“WADA”字样的名牌。

于是他把车开进河边的住宅区,朝主妇家开去。周围净是些四四方方的小房子,仿佛是用乐高积木堆出来的。白色的墙壁,红色的屋顶,二楼都有凸窗。每栋房子的占地面积都不足四十坪,所以格局分外紧凑。反正这是只住一代人的商品房。梦野市没有房产商销售那种代代相传的祖宅。

他很快找到了那个主妇的家。红色的轻型车就停在车棚里。窗口拉着蕾丝窗帘,屋里好像没人。车开了过去。友则不禁怀疑,我这是在干什么蠢事?

他穿过住宅区,上了河岸边的土堤。主妇们带着孩子在河滩上玩耍。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在那儿,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天空灰蒙蒙的,仿佛随时会有雪花飘落。裹成棉花包的孩子们欢快地跑来跑去。那女人站在一旁看着,和其他妈妈聊天。她和上次一样,戴了条粉红色的围巾,穿着白色的羽绒服。

车从人群前驶过。在场的人都朝他看过来。他也看了看那个女人,但视线没有停留太久,以免对方起疑。真不错,她的长相完全符合友则的喜好。可惜她已经结婚了,还有情人,不可能成为他的人。真想知道她的全名。姓氏是和田(WADA),那名字呢?

话说回来,他一个三十二岁的大男人,怎么就干起这种勾当了?离婚、丧偶的男人像没有尾巴的风筝似的,风轻轻一吹,就会原地打转。友则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怜悯。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见电话是牌友打来的,他把车停靠在路肩。对方问他今晚要不要去菲律宾酒馆。

“两万块就能带姑娘出台了。我们准备跟土木科的一起去,你要不要也来呀?”

说完,同事还在电话那头发出了猥琐的笑声:“嘻嘻嘻……”

“唔……”友则不禁苦笑。

住在梦野的男人都知道,有些菲律宾酒馆的陪酒女是卖身的。在地方上,卖淫嫖娼都没人管,因为嫖客里有不少公务员。

“行啊,那就去玩个痛快吧。”

友则附和道。他要逼自己表现得快活些。他想发泄心中的烦闷,哪怕只能轻松一小会儿。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了,他大概才有抑郁症呢。

“听说那家店从别处来了好些年轻姑娘,嘶——”同事调笑道。

友则忍俊不禁,心情也好些了。

成天一个人闷着又有什么用?既然每天都过得很单调,那就更应该找点乐子调剂调剂。

他踩下油门,准备回市政厅,不由得想,要是能遇上长得像她的女公关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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