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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理解并克服羞耻感(又名“忍者勇士训练”)无所畏惧 作者:布琳·布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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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一本书里讲述脆弱和羞耻感!你是想杀了我们吗? 还是说这是黑魔法防御术? 2011年,在我结束了一场关于“全心投入家庭”的演讲后,一个男人登上讲台向我走来。他伸出手说:“我只想说声谢谢。”在他低头看着地板时,我握了握他的手,冲他善意地笑了笑。我看得出他在强忍眼泪。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必须告诉你,今晚我真的不想来。我想逃掉,可我妻子逼着我来。” 我轻声笑着。“是吗?这话我听着耳熟。” “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激动。我告诉她,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周四晚上听羞耻感研究者演讲还要糟糕的。她说这场演讲对她很重要,我必须停止抱怨,否则我会毁了她的期待。”他停顿了几秒钟,然后问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问题:“你是《哈利·波特》迷吗?” 我愣了一会儿,试图理解他的话,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我回答他:“是的,我是个超级粉丝。所有《哈利·波特》的书我都看过好几遍,电影也看过,不止一遍。我算是铁杆粉丝。你为什么问这个?” 他看上去有点尴尬,解释说:“嗯,我对你一无所知,今晚来之前这种恐惧越来越强烈,我一直把你想象成斯内普a。我以为你很可怕,觉得你会穿一身黑衣,说话时声音低沉又慢吞吞的,让人想忘都忘不掉—就像世界末日来临了一样。” 我大笑不止:“我喜欢斯内普!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打扮成他,但他确实是我最喜欢的角色。”说着我瞥了一眼我的手提包,它还塞在讲桌里。包里有几把钥匙,正挂在我心爱的乐高牌斯内普钥匙扣上。 想起他在来之前把我想象成斯内普的那一幕,我们相视而笑,但随后话题变得严肃起来。“我觉得你讲的很有道理。特别是你提到我们都害怕黑暗的事物。你在幻灯片上分享的那句话是?” “哦,幻灯片上的引文。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话:‘只有当我们勇敢地去探索黑暗时,我们才会发现光明的无穷力量。’” 他点了点头。“对!就是那句话!我想这就是我不想来的原因。当只有这种艰难的话题才能让我们感到解脱时,我们反而会不顾一切,想方设法地避开。我的成长中充满羞耻感,我不想让我的三个孩子也有这种感受。我想让他们知道他们已经够好了。我希望他们不会害怕和我们谈论那些棘手的事。我希望他们有从羞耻感中复原的能力。” 说到这里,我们都热泪盈眶。我伸出双手,笨拙地向他示意,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当我们松开双臂,结束硬着头皮做到的拥抱后,他看着我说:“我很不擅长展现脆弱,但我真的很容易感到羞耻。克服羞耻感是展现脆弱的必要条件吗?” “是的。从羞耻感中复原是接纳脆弱的关键。如果我们被别人的想法吓坏了,我们就会不想让别人看到我们。通常,‘不擅长展现脆弱’的意思就是我们非常容易被羞耻感所困。” 就在我结结巴巴地组织语言,希望能更清楚地解释羞耻感是如何阻止我们展现脆弱、相互理解时,我突然想到了《哈利·波特》中一段自己很喜欢的对话。“你还记得其中哈利因为自己经常生气,总有负面情绪,担心自己可能会变坏的情节吗?” 他兴奋地回应道:“记得,当然记得!那是他和小天狼星布莱克的对话!那段对话揭示了整个故事的寓意。” “没错!小天狼星要哈利仔细听他说,然后他说:‘你不是坏人。你是个遭遇过不幸的大好人。再说,这个世界又不是简单地分成好人和食死徒的。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光明与黑暗。重要的是,我们付诸行动的时候,选择光明还是黑暗。那才是真实的我们。’” “我明白了。”他叹了口气。 “我们都有羞耻心。我们的内心既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有光明也有黑暗。但如果我们不接受自己的羞耻感以及内心的挣扎,就会开始以为自己出了问题,觉得自己成了坏人,犯了错误,或者自己还不够好。甚至更糟的是,我们开始依照这些执念行事。如果我们想全身心投入,想与人建立联系,我们就必须展现脆弱。为了展现脆弱,我们需要培养从羞耻感中恢复过来的能力。” 这时,他的妻子在讲台台阶旁等他。他谢过我,又给了我一个匆忙的拥抱,然后走开了。刚走下台阶,他转身对我说:“你也许不是斯内普,但你绝对是个很棒的黑魔法防御术老师!” 这次交谈令我永生难忘。晚上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书里的一行字,那是哈利·波特对几位黑魔法防御术老师命运的详细描述:“一个被解雇了,一个死了,一个失去了记忆,还有一个被锁在箱子里,一锁就是九个月。”我记得当时我想的是“听起来还不错”。 我不会继续用《哈利·波特》打比方了,因为你们肯定有人没看过这套书或者电影,但我必须说,罗琳那难以置信的想象力使理解羞耻感变得更加容易和有趣。从光明与黑暗之争到主人公的旅程,以及为什么展现脆弱和爱是勇气最真实的标志,《哈利·波特》寓言式的影响力使得它可以谈论所有的话题。我花了那么长时间试图描述和定义未被命名的情感和经历,却发现《哈利·波特》提供了一个宝库,里面的很多人物、怪物和生动描绘都可以在我的教学中使用。对此,我永远心存感激。 我并没有打算成为一名狂热的羞耻感传播者或黑魔法防御术老师。过去十年,我一直在研究羞耻感给我们的生活、爱情、子女养育、工作和领导方式带来的腐蚀作用。提及研究结果,我发现自己几乎在声嘶力竭地尖叫:“是的,羞耻经历很难启齿。但开口谈论羞耻远没有沉默造成的后果那般危险!我们都有感到羞耻的经历,却都害怕谈论这个话题。而我们谈论得越少,我们的羞耻感就越深。” 如果想变得更加勇敢,变得无所畏惧,我们就需要展现脆弱。但正如我对那位喜欢《哈利·波特》的朋友说的那样,如果羞耻感让我们害怕听到别人对我们的看法,那我们怎么展现自己呢? 我给你们举个例子。 比如,你设计了一款产品,或写了一篇文章,或者创作了一件艺术品,想和一群朋友分享。分享你的创作是在展示一种脆弱,但这也是全心投入式生活必需的一部分。这是无所畏惧的象征。但在成长经历或世界观的影响下,你会有意无意地将自我价值与别人对你的产品或创作的看法联系起来。简单地说,即如果他们喜欢你的创作,你就有价值;如果他们不喜欢,你就会一文不值。 在这个过程中,以下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出现: 1. 一旦你将自我价值与自我创作的事物联系起来,你就不太可能去分享它。即使要分享,你也会剥去一两层最有趣的创意,从而降低显山露水的风险,因为你会觉得将那些天马行空的产品或作品公之于众实在太过冒险。 2. 如果你真的把最具创意的作品与人分享了,而对方的反馈没有达到你的预期,你就会崩溃。你认为,你的作品糟透了,说明你不行。这样一来,征求意见、重新投入、从头做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你把自己封闭了起来。羞耻感告诉你,你不应该尝试。羞耻感告诉你,你不够好,你该有自知之明。 倘若你好奇,如果你将自我价值和你的创作挂钩,而人们很喜欢它,这样会发生什么。那我就以个人经历和工作经验回答你—你的麻烦会更大。你的生活会被羞耻感操纵、控制,与之相关的所有问题都将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你把你的自我价值交给了别人去评判。虽然自我价值像这样得到了几次满足,但之后的感觉颇有些《加州旅馆》a的意味:你可以随时入住,但你永远无法离开。你变成了一个“讨好别人、卖力表演、力求完美”的囚徒。 当你意识到羞耻感,并拥有从羞耻感中复原的能力时,情况会完全不同。你仍然希望大家喜欢、尊重甚至称赞你的创作,但你的自我价值并没有摆在桌面上任人评说。你知道自己的价值远不是一幅画、一个创意、一次有效的推销、一场成功的演讲,或者一个亚马逊网站的高排名能够呈现的。如果你的朋友或同事没有和你一样热情高涨,或事情进展得不顺利,你的确还会感到沮丧难过,但你知道这一次的努力与你付出的心血有关,与你是什么样的人无关。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已经无所畏惧地去做了,这完全符合你的价值观,也契合你对自己的期许。 当我们的自我价值没有受到威胁时,我们更愿意变得勇敢,并冒险向别人展现我们的天赋。从我对家庭、学校和企业的研究来看,鼓励人们克服羞耻感的文化培养出了那些更乐于征求、接受和采纳反馈的人。这种文化也培养了敬业、坚忍的人,他们期许通过一次次的努力把事情做好,他们更愿意在自己的努力中获得创新和创造力。 价值感激励我们展现脆弱,鼓励我们公开分享,启迪我们坚持不懈。羞耻感使我们看轻自己,让我们的内心充满怨恨与恐惧。在强调和放大羞耻感的文化中,父母、领导和管理者总会有意或无意地鼓励人们将自我价值与努力成果联系起来,从中我看到了疏离、责备、流言、停滞、偏袒,以及创造和创新能力的彻底缺失。 彼得·希汉(Peter Sheahan)是一位作家兼演说家,同时还是ChangeLabs™的首席执行官。ChangeLabs™是一家全球性的咨询公司,为苹果公司和国际商业机器公司(IBM)等客户构建和提供大型行为改变项目。2011年夏天,我有机会和彼得共事,我认为他对羞耻感的看法很正确。彼得的原话如下: 创新的秘密杀手是羞耻感。羞耻感无法测量,但它就在那里。每当人们对一个新想法犹豫不决,或者不敢给经理提供必要的反馈,或者不敢在客户面前直言不讳时,可以肯定,这正是羞耻感在作祟。我们都非常害怕犯错,怕被人轻视,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正是这种恐惧阻止我们承担起推动公司向前发展所需的风险。 如果你想建立一种充满创造力和革新力的文化,其中市场和个人层面都能接受合理风险,那么,首先就要求管理者要在团队中树立面对脆弱的开放态度。矛盾的是,这里有个前提:领导者自己得展现脆弱。那种认为领导者必须“负责”并“知道所有答案”的观念既过时又具有破坏性。这种观念会对其他人造成不良影响,使他们觉得自己知道得少,做得还不够好。如果我曾听说过规避风险的方法的话,这就是其中之一。羞耻感会变成恐惧。恐惧会使你厌恶风险,而厌恶风险会扼杀创新。 最重要的是,无所畏惧需要有价值感支撑。羞耻感让小魔怪们在我们的脑袋里灌输了完全不同的信息: 不敢!你还不够好!你可别太狂妄自大了! 我们最熟悉的“小魔怪”一词来自史蒂文·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1984年的恐怖喜剧片《小魔怪》(Gremlins)。小魔怪是一些邪恶的绿色小骗子,到处横行肆虐。它们还是操纵欲极强的怪物,从毁灭中获得快感。在许多圈子里,包括我自己的圈子,“小魔怪”这个词已经成了“羞耻录音带”的同义词。 例如,我最近正在努力完成一篇文章,我打电话给一个好朋友,告诉她我写不下去了,她马上问我:“小魔怪在说什么?” 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询问“羞耻录音带”——我们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自我怀疑和自我批评——的方式。我回答说:“有好几个小魔怪。有个小魔怪说我写的东西很烂,根本没人会看关于这些主题的文章。另一个告诉我,我会被狠批一顿,那是我咎由自取。还有个大个子一直在说:‘真正的作家写作时不会像你这样费劲。真正的作家不会卖弄修饰语。’” 了解我们的“羞耻录音带”或“小魔怪”对克服羞耻感来说非常重要,因为有时我们很难指出别人什么时候羞辱了我们,或者其具体的羞辱行为。有时,羞耻感是由我们播放小时候制作的旧录音带造成的,或者只是从文化环境中吸收而来的。我的好朋友兼同事罗伯特·希力克(Robert Hilliker)说:“羞耻感起初是在两个人的互动中产生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学会了如何独自感受羞耻。”有时候,当我们鼓起勇气走进竞技场时,我们面对的最严苛的批评就来自我们自己。 正是因为我们羞于表达自己的羞耻,羞耻感才肆意横行。这也是为什么它钟情于完美主义者—让我们保持缄默是如此容易。如果我们能培养出足够的对羞耻的心灵察觉,如果我们愿意承认它,并与之对话,就能从根本上将其切断。羞耻感厌恶语言表达。如果我们能说出令我们羞耻的事,羞耻感就会开始枯萎。就像暴露在阳光下对小精灵来说是致命的一样,语言和故事陈述会让羞耻感曝光,并足以将之摧毁。 正如罗斯福的建议,当我们无所畏惧地接受挑战,我们会犯错,会一次又一次地暴露缺点。等待我们的会是失败、错误和批评。如果我们想在充实的生活中搞定那些难以克服的失望、伤心和崩溃情绪,我们就不能把失败等同于不配得到爱、归属感和幸福。如果我们这样做,我们将永远不会展现自己,也不会再去尝试。羞耻感在竞技场的停车场里游荡,等着我们落败而逃,下定决心不再冒险。它笑着说:“我早就说过这是个错误。我就知道你不够 。”羞耻感复原力让你有底气说:“失败确实令人伤心,令人失望,甚至是毁灭性的。但获得成功、认可和赞许并不是鞭策我前进的价值观。我信仰的是勇敢,而且我真的很勇敢。羞耻感,你尽管放马过来。” 我想说的是“如果羞耻感扼杀了我们的价值感以及我们与他人的联结,我们就无法接受脆弱”。做好准备,让我们的头脑和心灵感受并接受羞耻感,这样我们才能开始真正的生活。 什么是羞耻感?为什么它那么难以启齿? (如果你很确定羞耻感对你不起作用,也请继续阅读,我会在接下来的几页中澄清这一问题。) 我关于羞耻感的每一次演讲和每一篇文章都会以“羞耻感1—2—3—”或者你需要知道的关于羞耻感的前三件事开头,所以,你需要继续看下去: 1. 我们每个人都有羞耻心。羞耻感是普遍存在的,也是我们所经历的最原始的人类情感之一。只有那些缺乏同理心和人际交往能力的人才感受不到羞耻。你可以选择:要么承认自己有羞耻心,要么承认自己不爱社交。快速提示:这次羞耻心似乎是一个好选择,也是唯一的一次。 2. 我们都不敢谈论羞耻感。 3. 我们越少谈论羞耻感,它就越能控制我们的生活。 关于该如何思考羞耻感,有几个方法非常管用。首先,羞耻感来源于我们对失去联结的恐惧。我们在心理上、情感上、认知上和精神上都与联结、爱和归属感紧密相连。联结、爱和归属感(联结的两种表现形式),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也是我们生活的目的和意义所在。羞耻感来源于我们对失去联结的恐惧—这种恐惧既可能来源于我们做过的事情,也可能来源于我们没做成的事情,或者我们没有实现的理想、没有达成的目标—它使我们觉得自己不配与别人建立联结:我不值得或者不够资格获得爱和归属感,不值得与人产生联结;我不配得到爱;我与世界格格不入。 以下是我在研究中对羞耻感下的定义: 羞耻感是一种极度痛苦的感受或体验,它让我们认为自己有缺陷,因此不配拥有爱和归属感。 人们通常认为羞耻感专属于那些从难以言喻的创伤中挺过来的人,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这种感受。虽然羞耻感看似隐藏在我们心底最黑暗的角落,但实际上它潜伏在所有我们熟悉的地方。我在研究中列出了十二种“羞耻类别”: ·容貌和身材。 ·金钱和工作。 ·母亲/父亲身份。 ·家庭。 ·子女的养育。 ·心理和身体健康。 ·成瘾。 ·性。 ·衰老。 ·宗教。 ·幸存的创伤。 ·被定型或贴标签。 以下是我们在询问人们的羞耻经历时收到的一些回复: ·被炒鱿鱼,又不得不告诉我怀孕的妻子。 · 有人问我:“你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而我并没有怀孕。 ·掩盖我正在康复的事实。 ·对我的孩子们发火。 ·破产。 ·我的老板在客户面前骂我是白痴。 ·没有伴侣。 ·丈夫甩了我跟隔壁邻居好了。 · 妻子要跟我离婚,还告诉我她想要孩子,但不想跟我生。 ·酒后驾车。 ·不能生育。 ·我告诉我的未婚夫我爸爸住在法国,而实际上他在坐牢。 ·网络色情。 ·退学,还退了两次。 · 听到父母在隔壁打架,我却在想自己是不是唯一一个 对此感到害怕的人。 羞耻的感受是真正的痛苦。我们大脑中的化学物质强化了社会认可和联结的重要性,因此,被社会排斥和疏离的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2011年,在一项由美国国家心理健康研究所和美国国家药物滥用研究所资助的研究中,研究人员发现,被社会排斥的深刻体验与身体上的疼痛一样,都会对我们的大脑造成伤害。所以,我把羞耻感定义为一种极度痛苦的体验,并不是在开玩笑。神经科学的进步证实了我们已经知道的事实:情绪会造成伤害并引起疼痛。正如我们经常努力去定义身体上的疼痛一样,描述情感上的疼痛也很困难。表达羞耻感尤其难,因为它排斥语言表述,很难被人说出来。 分清羞耻、内疚、羞辱和尴尬 事实上,我们在了解羞耻感的过程中发现,羞耻经历之所以很难谈论,其中一个简单的原因与词汇有关。我们经常把“尴尬”“内疚”“羞辱”和“羞耻”这几个词互换使用。强调用恰当的词语来描述经历或情绪的重要性,可能有些过于挑剔,不过其问题不仅仅在于语义学。 我们体验这些不同情绪的方式,可以归结为自我对话。我们如何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要想审视自我对话,并厘清这四种不同的情绪,最好从区分“羞耻”和“内疚”开始。大多数的羞耻感研究人员和临床医生都认为,要想理解“羞耻”和“内疚”之间的区别,最好将其视作“我很坏”和“我做了坏事”之间的区别。 内疚 = 我做了坏事。羞耻 = 我很坏。 例如,假设你原本打算与一个朋友见面吃午饭,但你忘了这件事。中午12点15分时,你的朋友从餐厅打来电话,确认你是否一切安好。如果你的自我对话是“我真是个白痴。我是个糟糕的朋友,我真是什么事都做不好”。这是感到羞耻的表现。而如果你的自我对话是“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忘了这回事。这真够糟糕的”。这是感到内疚的表现。 这正是有趣的地方,特别是对那些自认为自己是个糟糕的朋友,或者一点点羞耻感就能让他/她下次说到做到的人来说。当我们感到羞耻时,我们最有可能通过责备某件事或某个人为我们的过失寻找借口,然后言不由衷地道个歉,或者干脆躲起来保护自己。相比于道歉,我们更倾向于责怪朋友,为自己忘记某件事辩解:“我告诉过你我真的很忙。对我来说今天不是什么好日子。”或者我们会敷衍地道个歉,心想“不管怎样,如果她知道我有多忙,她也会道歉的”。或者我们看到朋友打来电话根本不接,最后实在躲不过去了就撒谎说:“你没收到我发的电子邮件吗?我早上就取消约会了。你该去垃圾邮箱里找找的。” 当我们为自己所做的事情道歉并做出弥补,或者改变与我们的价值观不符的行为时,内疚—而不是羞耻—往往是最主要的驱动力。当我们做过或没做成的事情与我们的价值观相悖时,我们会感到内疚。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却是有益的。心理上的不适类似于认知失调,能激发有意义的变化。“内疚”和“羞耻”一样强大,但“内疚”的影响是积极的,而“羞耻”的影响是破坏性的。事实上,我在研究中发现,羞耻感会腐蚀我们当中原本相信自己可以改变并做得更好的人。 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大多数人仍然相信,羞耻感是让人们循规蹈矩的好工具。这种观念不仅是错误的,而且很危险。羞耻感与成瘾、暴力、攻击性、抑郁、饮食失调和欺凌密切相关。研究人员根本没有发现羞耻感与任何积极结果相关—没有数据显示羞耻感有助于保持良好行为。事实是,羞耻感更有可能是破坏性和伤害性行为的原因,而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同样,想感到自己值得被爱和拥有归属感是人类的天性。当我们感到羞耻时,我们会觉得孤立无援,渴望实现自我价值。当我们受到伤害时,无论是心里充满羞耻感还是仅仅感觉到了对羞耻的恐惧,我们都更有可能做出自我毁灭的行为,攻击或者羞辱他人。在关于子女的养育、领导方式和教育的章节中,我们将探讨羞耻感是如何侵蚀我们的勇气并助长我们脱离社会的行为的,以及我们可以做些什么来创造一种能帮助我们实现价值、展现脆弱和获得羞耻感复原力的文化。 “羞辱”是另一个常被我们拿来与“羞耻”混用的词。唐纳德·克莱因(Donald Klein)深知两者的区别,他这样写道:“人们认为他们应该感到羞耻,但不应该受到羞辱。”如果约翰正和同事、老板开会,老板骂他是个笨蛋,因为他没有做成一笔生意,约翰可能会因此感到羞耻,也可能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 如果约翰的自我对话是“天哪,我是个笨蛋,我是个失败者”—这是感到羞耻的表现。如果他的自我对话是“哎呀,老板简直疯了。这太可笑了。我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这是感觉受到羞辱的表现。“羞辱”让人感觉很糟糕,会让职场或家庭环境变得苦不堪言—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如果我们开始接受这种暗示,“羞辱”肯定会演变成“羞耻”。不过,这总比羞耻要好。约翰并没有认同并消化“失败者”的评价,他对自己说:“这与我无关。”当我们这样做的时候,我们就不太可能自我封闭,采取行动或奋起反击。我们会在尝试解决问题的同时,坚持自己的价值观。 “尴尬”是四种情绪中严重程度最轻的。它通常转瞬即逝,最终可能会变得很有趣。尴尬的标志是,当我们做一些尴尬的事情时,我们并不感到孤独。我们知道其他人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就像脸红一样,它会消失,不会给我们贴上标签。 熟悉这种语言是理解羞耻的重要开始。这也是我所说的羞耻感复原力的第一要素的一部分内容。 我明白了,羞耻感是消极的。所以,我该怎么办? 答案是培养羞耻感复原力。请注意,想抗拒羞耻感是不可能的。只要我们在乎与他人的联结,对失去联结的恐惧就永远是我们生活中一股强大的力量,而羞耻感带来的痛苦也永远真实存在。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在我所有的研究中,我都有相同的发现:具有很强的羞耻感复原力的男性和女性都有四个共同点,我把它们称为羞耻感复原力的四要素。学习将这些要素付诸行动就是我所说的“小魔怪忍者勇士训练”。 我们将逐一介绍这四个要素,但首先我想解释下“羞耻感复原力”的含义:当我们感到羞耻时展现真实性的能力,在不违背自我价值观的前提下度过这段经历的能力,以更多的勇气、同理心和联结走出羞耻感的能力。羞耻感复原力是指从羞耻感转向同理心的能力——这是摆脱羞耻感的真正解药。 如果与那些以同情和理解回应我们的人分享我们的故事,羞耻感就不会存在。自我关爱也非常重要,但因为羞耻感是一个社会概念(它发生在人与人之间),所以,它最好的治愈效果也来自人与人之间。治愈社会创伤需要社交慰藉,而同理心就是这种慰藉。自我关爱很重要,因为当我们能够在羞耻感中温柔地对待自己时,我们就更有可能向他人敞开心扉,与他人建立联系,实践同理心。 要获得同理心,我们首先要知道我们应对的是什么。以下是羞耻感复原力的四个要素—这四个步骤并不总是按以下顺序发生的,但它们最终会引导我们获得同情和治愈: 1. 认识羞耻感并理解其诱因。羞耻感有其生物学和人文学来源。当你感到羞耻时,你能从身体上意识到它的存在,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感知它,并找出触发它的信息和期望吗? 2. 练习批判性觉察。你能面对那些让你感到羞耻的信息和期望吗?它们能实现吗?能达到吗?它们指的是你想成为的人,还是你认为别人需要/想要你做的事? 3. 敞开心扉。你有什么故事可以拿来分享吗?如果我们之间没有接触,我们就无法产生同理心。 4. 谈论羞耻。当你感到羞耻时,你会说出自己的感受并寻求帮助吗? 羞耻感复原力是一种保护人际关系—我们与自己的关系,以及我们与我们在乎的人的关系—的策略。但要想获得复原力,就需要认知或思考,而在这方面羞耻感拥有巨大优势。当羞耻感来临时,我们几乎总是被大脑的边缘系统所控制。换句话说,即我们进行所有思考、分析和制定策略的前额皮质,被我们大脑中本能的“迎战或逃避”反应挤到了一边。 神经学家大卫·伊格曼(David Eagleman)在他的著作《隐藏的自我》(Incognito)中将大脑描述为一个“竞争对手的团队”。他写道:“在你的大脑中,不同体系之间正在进行对话,每个体系都在竞相控制你行为的单一输出通道。”他对占主导地位的理性和感性两大体系进行了阐述:“理性体系关注的是对外界事物的分析,而感性体系则负责监控内部状态,担心情况是好是坏。”伊格曼的观点是,由于双方都在努力控制一种输出—行为,因此,情绪可能会打破决策的平衡。我想说的是,当这种情绪是羞耻感的时候,绝对会是这样的。 我们的“迎战或逃避”策略对于生存是有效的,对于理性或人际联结却并非如此。羞耻感带来的痛苦足以触发我们大脑中负责让我们存活下来的那部分,它会让我们跑,让我们躲,让我们出来攻击。事实上,当我问研究人员在开始研究羞耻感复原力之前,他们对羞耻感的反应通常如何时,我听到了很多这样的回答: · 当我感到羞耻时,我就像一个疯子。我会做一些通常不会做的事,说一些通常不会说的话。 · 有时候,我就是希望能让别人和我一样感到羞耻。我只想冲别人发火,对着他们大喊大叫。 · 当我感到羞耻的时候,我会很绝望。那感觉就好像已走投无路——找不到人倾诉。 · 当我感到羞耻的时候,无论是在心理上还是在情绪上,我都会表现出来。就算是和家人在一起,也会这样。 · 羞耻感会让你觉得自己跟外界疏远了。我会躲起来。 · 有一次我停车准备加油,没想到信用卡被拒用。我知道是那个家伙在故意刁难我。我把车开出加油站时,我三岁的儿子突然哭了起来。我就开始尖叫:“闭嘴……闭嘴……快给我闭嘴!”信用卡的事让我感到羞耻,让我抓狂。然后,我对着儿子大吼大叫,这让我再一次感到羞耻。 在思考该如何保护自己免受羞耻感伤害时,我从卫斯理学院斯通中心(The Stone Center at Wellesley)的宝贵研究中获得了启发。琳达·哈特林博士(Dr. Linda Hartling)曾是斯通中心的关系文化理论学家,现在是人类尊严与羞辱研究中心(Human Dignity and Humiliation Studies)的负责人。她借用已故心理学家卡伦·霍尔奈(Karen Horney)著作中关于“趋众、逆众、离众”(moving toward, moving against, and moving away)的策略概述了我们用来应对羞耻感的抽离策略。 哈特林博士认为,为了应对羞耻感,我们中有些人会退缩,会隐藏,会沉默,会保密,以此达到离众的目的。有些人会采取趋众的策略,寻求安抚并讨好别人。还有些人则选择逆众,咄咄逼人,用羞辱来对抗羞耻感(比如给对方发送言辞刻薄的电子邮件),试图凌驾于他人之上。我们大多数人都使用过这三种策略—出于不同的原因,在不同的时间,应对不同的人。但这三种策略都会让我们远离联结,而联结能让我们从羞耻感的痛苦中抽离出来。 关于羞耻感,我有段亲身经历,这段经历对所有这些概念都做了生动的阐述。它不是我最美好的回忆,却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能说明为什么培养和练习羞耻感复原力很重要。当然,前提是我们不想在痛苦的情境中体验更多的羞耻。 首先,我先从故事背景开始。拒绝演讲邀请对我来说是一个会让我感到脆弱的过程。多年来,我一直在取悦他人、完善自我,这让我在做出令别人扫兴的事情后总感觉不太自在—我心底的“好女孩”不喜欢让别人失望。小魔怪们仿佛在我耳边悄声说:“他们会觉得你忘恩负义。”“不要那么自私。”我还担心,如果我拒绝的话就没人再邀请我了。这时,小魔怪们会说:“你还想再休息?小心祸从口出—你喜欢的工作有可能会离你而去哟。” 从我关于“全心投入”及如何实现从“人们会怎么议论我”到“我已经够好了”的转变的十二年研究中,我找到了新的应对方法—设定界限。在我采访过的人中,人脉最广、最有同情心的人都会设定并尊重界限。我不想就这样把所有时间都用于研究“全心投入”,用于飞来飞去开讲座谈论“全心投入”,我想全心投入地生活。于是,我拒绝了大约80 %的演讲邀约。只有那些跟我的家庭活动、研究任务和日常生活不冲突的演讲,我才会去。 2011年,我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发件人是个男的,他对我怒气冲冲,原因是我不能去他主持的一个活动上做演讲。我之所以拒绝他的邀请,是因为这一天正好是我家人的生日。这封电子邮件言辞刻薄,通篇都在进行人身攻击。我的小魔怪们都要窃笑了! 我当时没打算回复,而是决定把这封邮件转发给我的丈夫,并附上备注,告诉他我对这个家伙和他发来的邮件的真实想法。我需要释放我的羞愧感和愤怒。相信我,那封信可不是“好女孩”式的电子邮件。我既不能肯定也无法否认我使用过“放狗屁”这个粗俗的词,还用了两次。 然而,我点击了“回复”,而不是“转发”。 我按下了发送键,我的苹果笔记本电脑里传出了类似飞机发出的嗖嗖声,我尖叫道:“回来!快回来!” 我紧盯着屏幕,羞愧之情此起彼伏,让我完全动弹不得。这时,那个男人回复了我几行字:“啊哈!我就知道!你真是个可怕的人。你做不到全心投入。你太差劲了。” 羞耻感攻击已经火力全开。我口干舌燥,时间仿佛也慢了下来,我觉得压抑得慌。我挣扎着咽了咽口水,这时小魔怪们又开始窃窃私语:“你可真是差劲!”“你怎么这么笨?”它们总是知道该说什么。我一喘过气来,就开始喃喃自语:“痛,痛,痛,痛,痛……” 这个策略是卡罗琳(Caroline)想出来的,她是我在研究早期采访过的一位女性,几年后,在她练习了羞耻感复原力之后,我再一次采访了她。她告诉我,每当她感到羞耻时,就会立刻大声重复“痛”这个字。“我会喊:‘痛,痛,痛,痛,痛,痛,痛……’”她告诉我,“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我可能看起来像个疯子,但出于某种原因,这一招确实管用。” 当然管用!这是一个摆脱蜥蜴脑(lizard brain)生存模式,并将前额皮质拉回原位的绝妙方法。在呻吟了一两分钟的“痛痛痛”之后,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集中注意力。我想:“好吧。羞耻感在攻击我。我没事。下一步怎么做?我能做到。” 我感觉身体上出现了复原征兆,这些征兆让我重启大脑开始思索,我想起了之前的“忍者勇士训练”,对我来说,这是从羞耻感中复原过来的最有效的方法。好在,这三个步骤我已经练得足够久了,所以我知道,虽然它们完全违反直觉,但我必须相信这个过程: 1. 鼓起勇气,敞开心扉!是的,我想躲起来,但是要想战胜羞耻感,为自己赢得荣耀,我们就必须将自己的经历与那些有权聆听的人分享——那些人不会无视我们的脆弱,反而会因为我们的脆弱而爱惜我们。 2. 用你和心爱的人说话的方式,用你努力安慰那些情绪崩溃的人的方式,告诉自己:“你会没事的。你是人,是人都会犯错。我支持你。”当羞耻感袭来时,我们往往会用一种惯用方式进行自我沟通,但我们绝不会将这种方式用于自己所爱且尊重的人身上。 3. 掌控自己的故事!不要把故事掩埋起来,任凭它腐烂或者自我定义。我常大声说:“如果你是这个故事的主人,你就能写出故事的结局。如果你是这个故事的主人,你就能写出故事的结局。”如果我们埋葬这个故事,我们永远都只是故事中的主人公。我们只有掌控故事,才能够讲述故事的结局。正如卡尔·荣格(Carl Jung)a所说:“我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人。” 尽管我知道,在体验了羞耻感之后,最危险的事情就是隐藏或埋葬自己的故事,但我还是不敢打电话与人分享我的故事。不过,我最终还是打了。 我给我丈夫史蒂夫和我的好朋友凯伦都打了电话。他们给了我当时我最需要的东西—同理心。同理心能为我们提供最好的暗示:我们并不是孤立无援的。同理心传达的不是评判(这会加剧羞耻感),而是简单的确认:“你并不孤单。” 同理心是联结,它是搭在羞耻感洞口外的梯子。史蒂夫和凯伦不仅通过倾听和爱帮助我从洞里爬了出来,而且他们还分享了自己在同一个洞里待过的一段时光,借此让自己也展现了脆弱。同理心并不要求我们拥有与分享故事者完全相同的经历。凯伦和史蒂夫都没发送过那样的电子邮件,但他们都非常熟悉小魔怪和“被抓现行”的感觉,以及“哦,见鬼!”的经历。同理心是与某人正在体验的情绪相连接的,而不是与事件或环境相连接的。在我意识到自己并不孤单、自己的经历很普遍时,羞耻感就消失了。 有趣的是,史蒂夫和凯伦的回应完全不同。史蒂夫更严肃,他的回应更类似于“天哪,我知道那种感觉!”。凯伦的回应则让我在半分钟内就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的回应有个共同点,就是体现了“我也是”的力量。同理心是一种奇怪而强大的东西。这里面没有剧本,也没有正确或错误的方法。它只是倾听,保留空间,不做评判,建立情感联结,并传达“你并不孤单”这一令人难以置信的治愈信息。 与史蒂夫和凯伦的谈话让我克服羞愧感重新振作了起来,于是,我回复了那个男人那封“我就知道!”的邮件,这次我做回了真实的自己,对自我价值充满自信。我在邮件中承认自己对这次口角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并为自己的不当言论道了歉。我还为以后的沟通设定了明确的界限。这封邮件发出后便石沉大海,我再也没有收到他的回复。 羞耻感因保守秘密而产生,进而愈演愈烈。说到秘密,“十二步疗法a”背后有一些严肃的科学依据:“人们越是严守秘密,心里越是难受。”在一项开创性的研究中,心理学家、得克萨斯大学教授詹姆斯·彭尼贝克(James Pennebaker)和他的同事们一起对创伤幸存者—尤其是强奸和乱伦幸存者—隐瞒自己的经历时会发生的情况做了研究。研究团队发现,对创伤事件只字不提或者不向他人倾诉的行为,都有可能比事件本身更具破坏性。相反,当人们说出他们的故事和经历时,他们的健康状况得到了改善,就诊次数减少了,压力荷尔蒙也显著下降了。 从早期关于保密效果的研究开始,彭尼贝克就将他的大部分精力集中在研究表达性写作的治愈能力上。彭尼贝克在他的《书写的疗愈力量》(Writing to Heal)一书中写道:“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越来越多的研究开始关注表达性写作作为一种治疗方法的价值。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人们每天只需花15分钟或20分钟时间写下创伤经历,坚持3~4天,身心健康方面就会产生可衡量的变化。情绪化的写作也会影响人们的睡眠习惯、工作效率以及与他人的联结方式。” 羞耻感复原力的培养是一种练习。和彭尼贝克一样,我认为记录我们的羞耻感体验是这一练习中非常有力的组成部分。培养敞开心扉谈论困难之事的勇气,是需要时间的。如果你正巧看到这里,并在思考“我希望能够和我的伴侣、朋友或孩子聊聊我的‘秘密’”—那就去做吧!如果你想的是“羞耻感已经成了一种管理方式,难怪大家的关系都疏远了,我们应该谈谈这个问题”—那就去做吧!在交谈之前,你不需要先弄清情况或者掌握信息。你只需要说:“我最近在看一本书,书里有一章是讲羞耻感的。我想和你谈谈羞耻感。如果我把书借给你,你能看一下吗?” 下一节我们要讲的是男性、女性、羞耻感和价值感。我猜,你也想让他们看看这部分内容。我对男性和羞耻感的了解改变了我的生活。 网与箱:男人和女人的羞耻感存在差异 在研究羞耻感的头四年里,我只关注女性。当时,许多研究人员认为,男人和女人关于羞耻的感受是不同的,今天仍有人持这种观点。我担心,如果我把男性和女性的数据结合起来,就会错过他们的经历中的一些重要的细微差别。我承认,我之所以选择只采访女性,部分原因是我认为说到价值感,女性才是最挣扎的。在某种程度上,我认为我的抗拒也基于一种直觉,即采访男性就像跌跌撞撞地闯入一个陌生的新世界。 事实证明,这绝对是一个陌生的新世界—一个充满无言伤害的世界。2005年,我在一次演讲结束时瞥见了这个世界。一个瘦削的高个子男人(我猜他有六十多岁)跟在他妻子身后来到房间前方的签售处。他穿着一件黄色的Izod牌高尔夫球衫—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这身装扮。我和他妻子谈了几分钟,还在她为自己和女儿买的一摞书上签了名。正当她准备走开时,她的丈夫转身对她说:“我马上就来—等我一分钟。” 他妻子显然不希望他留下来跟我说话。她试着说了好几声“拜托”想劝服他,但他并不打算妥协。我想的当然是“跟她一起走吧,老兄。你吓到我了”。劝说失败后,他妻子走向房间的后方,而他转过身来,站在签售桌旁看着我。 他的开场白并无恶意。“我喜欢你对羞耻感的见解,”他对我说,“很有意思。” 我谢了他,然后等着—我看得出来他还有好多话要说。 他探过身来,问道:“我很好奇。男人和羞耻感呢?你对我们男人了解多少?” 我立刻感到如释重负。这不会占用我很长时间,因为我知道的不多。我解释说:“我很少采访男性。我只是对女性有研究。” 他点点头说:“嗯。那倒是方便。” 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大声问道:“您为什么用‘方便’这个词?”每次心里不舒服的时候,我都会提高音量。他问我是否真的想知道原因。我说“是的”,其实我没有完全说实话,我心里还是有防备的。 下一刻,他双眼噙着泪水说道:“我们也有羞耻感。深深的羞耻感。但当我们敞开心扉说出自己的故事时,我们的情绪就会失控。”我努力直视着他。他剧烈的痛苦触动了我,但我还是有所防备。我正准备说男人对彼此有多严苛时,他又开口了:“在你谈论那些刻薄的教练、老板、兄弟和父亲之前……”他指着房间的后方,他的妻子正站在那里,他接着说,“我的妻子和女儿—你刚才签名的那一堆书就是她们的—她们宁愿看到我骑着白马死去,也不想看到我从马上跌落。你说你想让我们展现脆弱和真实,拜托,你会受不了的。看到我们这样,你会觉得恶心。” 我屏住呼吸,他的话激起了我的本能反应。只有说真话才能打动我。他长叹了一口气,刚一开口就说:“我想说的就是这些。谢谢你的倾听。”然后他就走开了。 我花了多年时间研究女性,听她们讲述内心的挣扎。在那一刻,我意识到男人也有他们自己的故事,如果我们想找到摆脱羞耻感的方法,得把男性和女性放在一起研究才行。所以,这一节内容是关于我对女人和男人的了解,以及男女双方是如何互相伤害,又是如何需要彼此来疗伤的。 我对男性和女性的研究表明,男人和女人一样,都会受到羞耻感的影响。助长羞耻感的信息和期望无疑有性别之分,但是羞耻感是普遍存在的,所有人都经历过这种感受。 女人和羞耻网 当我鼓励女性说出她们对羞耻感的定义或相关经历时,我听到的是: ·看起来很完美。做得完美。尽善尽美。所有的不完美都是令人羞耻的。 ·被其他母亲评判。 ·被揭露——你想对所有人隐藏的缺点都暴露无遗。 · 无论我取得了什么成就或我走了多远,我的出身和过往经历都会让我觉得自己不够好。 ·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没有办法做到尽善尽美,但大家仍然满怀期待。羞耻感是当你明明无法掌控某事时,却表现得一切尽在控制之中。 · 在家的表现永远不够好。工作表现永远不够好。床上的表现永远不够好。对父母永远不够好。羞耻感就是永远不够好。 ·冷冰冰的桌子旁没有座位。漂亮的女孩在哈哈大笑。 如果你回忆下十二种羞耻类别(容貌和身材、金钱和工作、母亲/父亲身份、家庭、子女的养育、心理和身体健康、成瘾、性、衰老、宗教、幸存的创伤、被定型或贴标签),你会发现,就其影响和普遍性而言,女性的羞耻感的首要触发因素仍然是第一类:容貌和身材。无论我们如何增强自我意识和批判意识,我们仍然会为自己不够苗条、不够年轻、不够漂亮而感到羞耻。 有趣的是,就女性的羞耻感诱因而言,“母亲身份”这个因素排在了第二位。而且,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你不必成为母亲就能体验到当母亲的羞耻感。社会认为女性和母亲这一身份是密不可分的,因此,我们作为女性的价值往往取决于我们作为母亲或潜在的母亲所处的位置。女性经常被问到为什么她们还没有结婚,如果她们已经结了婚,就会被问为什么还没有孩子。甚至连已婚并育有一个孩子的女性也经常被问,问她们为什么不生二胎。如果你的孩子离你太远,你就会被问:“你是怎么想的呀?”如果离得太近,又会被问:“为什么呀?这对孩子太不公平了。”如果你离开家去工作,你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样的:“那孩子怎么办?”如果你不工作,你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又会是这样的:“你给你的女儿树立了什么样的榜样?”作为母亲的羞耻感无处不在—这是未婚少女和已婚妇女与生俱来的尴尬处境。 女性内心真正的挣扎—它放大了女性各种类别的羞耻感—是我们被期望(有时我们自己也渴望)变得完美,但我们又不被允许看起来像是在为之努力。我们希望它能以某种轻松的方式实现,认为一切都应该毫不费力。我们期望自己天生丽质,期望自己天生就知道如何当母亲、如何当领导,并且擅长养育儿女,我们想要一个天赐的完美家庭。想想看,那些承诺给女性“自然容颜”的产品赚了女人多少钱。当说到工作时,我们喜欢听到这样的评价,比如“有她在,事情就容易多了”或者“她真是天资聪慧”。 在翻阅女性受访者提供的有关羞耻感的定义和示例时,我一直在构想一个网。我看到的是一个黏性十足、纵横交错的网,它由一层又一层相互冲突、相互竞争的期望交织而成: ·我们应该是谁。 ·我们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们应该怎样。 当我想到自己为做到十全十美所付出的努力(这是女性适应社会要做的事)时,我发现我的每一次努力都让自己泥足深陷。每当我试图从这张网里挣脱出来时,我都会被困得更牢,因为每一个选择都会产生一定的影响,或者会让某些人失望。 网是对典型的两难处境的隐喻。作家玛丽莲·弗莱(Marilyn Frye)将两难处境描述为“一种选择极为有限的情况,并且所有的选择都会使我们受到惩罚、责难或蒙受损失”。如果你怀着相互竞争、相互冲突的期望(这些期望往往从一开始就无法实现),你就会这样想: · 要尽善尽美,但不要小题大做,不要为了追求完美而牺牲陪伴家人、伴侣的时间,或者占用工作时间。如果你真的很优秀,完美应该不难做到。 · 不要惹恼任何人,也不要伤害任何人的感情,但是要说出你的想法。 · 打扮得女性化些(在孩子们入睡后,在遛完狗后,在打扫干净房间后),但在家长会上不用穿得太性感。还有,天啊,不管你做什么,千万不要将这两种场合混淆——你知道我们会怎样八卦家长会上那些性感尤物。 · 做你自己,但不要表现得害羞或不自信。没有什么比自信更性感了(尤其是在你既年轻又性感的时候)。 · 不要让别人觉得不舒服,但要坦诚待人。 · 不要太情绪化,但也不要太超凡脱俗。太情绪化,你会歇斯底里;太超凡脱俗,你就会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贱人。 美国有一项研究是关于女性行为规范的,研究人员最近列出了与“女性化”相关的最重要的属性:待人友善,追求苗条的身材,以不凸显才能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谦逊,照顾好家庭和孩子,努力经营婚姻/爱情,对伴侣忠贞不贰,以及利用资源精心呵护自己的容颜。 说白了,女性必须愿意尽可能地保持娇小的体形、甜美的声音和安静的性格,并千方百计地让自己看起来秀色可餐。我们的梦想、抱负和天赋并不重要。然而,上帝不允许那些身怀治愈社会弊病绝技的年轻女孩发现这个列表,并遵循这些规则。如果她们这样做了,我们永远也不会了解她们的天赋—我很确信这一点。为什么?因为我采访过的每一位成功女性都跟我谈起过,有时她们每天都在挣扎着突破“规则”,只有这样她们才能坚持自己的主张,支持自己的想法,并对自己的能力和天赋感到满意。 即使对我来说“娇小、甜美、安静、谦虚”的问题听起来已经过时了,但事实是,只要我们找到自己的发言权并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们仍然会遇到这些要求。当我在TEDx休斯敦演讲的视频风靡网络时,我想躲起来。我恳求史蒂夫侵入TED网站,“把整个系统都毁掉!”我还幻想过闯入他们保存视频的办公室,然后盗走视频。我失望透顶了。就在那时,我意识到,在我的整个职业生涯中,我一直在无意识地保持狭窄的工作受众面。我喜欢为固定的读者群体写作,因为在已经认同你的人面前阐述自己的观点既容易又相对安全。我的作品在全球迅速传播,这正是我一直刻意避免的。我不想被曝光,也害怕网络文化中猖獗的恶意评论。 这种刻薄的恶意评论出现了,而且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为了强化那些已经过时的规则。有家新闻媒体在他们的网站上共享了这段视频,网站评论区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论,焦点就是(当然是)我的体重。“她明显需要减掉15磅,她怎么好意思谈论价值感呢?”在另一个网站上,关于母亲情绪崩溃是否合适的争论愈演愈烈。“我为她的孩子感到难过。好母亲是不会崩溃的。”另一位评论者写道:“少做研究,多打肉毒杆菌吧。” 我在为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网站写一篇关于不完美的文章时,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为了配合这篇文章,编辑用了一张我给一个好友拍的照片,照片中她的胸前写着“我很美”。这张照片很漂亮,我一直将它挂在书房留作纪念。没想到,这张照片竟引发了一些评论,比如“她可能以为自己够美了,但她的胸部还有提升的空间哟”以及“如果我长得像布琳·布朗,我也会接受不完美的”。 我知道这些例子反映了我们今天的残酷文化,这种文化认为人人都是公平竞争的,但请仔细想一想,他们选择了什么样的攻击手段和攻击对象。他们步步紧逼,针对的是我的外表和我的母亲身份—这是从女性行为规范列表中直接拿来的两个“撒手锏”。他们没有把矛头对准我的才智或者论点,因为那样的打击不够有力。 所以,那些针对女性的社会规范并没有过时,尽管它们已被简化,但仍在挤占我们的生活,而羞耻感正是实施这些社会规范的途径。这又一次提醒了我们,为什么羞耻感复原力是敢于脆弱的先决条件。我认为自己在TEDx休斯敦的演讲中做到了无所畏惧,坦白自己的内心挣扎对我来说已经很勇敢了,因为我习惯开启自我保护程序,把研究当作盔甲保护自己。我还站在讲台前(还坐在这里写这本书)的唯一原因是,我已经拥有了非常厉害的羞耻感复原力,而且我非常清楚勇气对我的重要性。 我清楚地感受到这些评论激起了我的羞耻感,我会迅速地根据这些伤人的评论对号入座。是的,这些评论仍然让我很受伤,它们激怒了我,我为此号啕大哭过,还想让自己消失。但我给了自己几个小时或几天的时间去感受这些负面情绪,然后我敞开心扉,向我信任和爱的人倾诉感受,之后继续前行。我觉得自己变得更勇敢、更有同理心了,与他人的关系也更亲近了。(我也不再翻看匿名评论。如果你不曾和我们一起站在竞技场上,也没有战斗过或被别人揍过,那我对你的反馈不感兴趣。) 男人的羞耻感体验 在我鼓励男性受访者给羞耻下定义或者给我一个相关回复时,我听到的是这样的回答: · 羞耻就是失败。它表现在工作中、足球场上、婚姻中、床上、金钱方面,以及和孩子的相处上。这并不重要——羞耻就是失败。 · 羞耻是被人冤枉。不是做错了,而是被冤枉。 · 羞耻是一种觉得自己有缺陷的感觉。 · 当人们认为你软弱时,你就会感到羞耻。不够强硬既是自贬身份,也是令人羞耻的。 · 暴露任何弱点都是令人羞耻的。说白了,羞耻就是软弱。 · 表现出恐惧是令人羞耻的。你不能表现出恐惧。你不能害怕——无论如何都不能。 · 羞耻被视为“你可以把它塞进储物柜的东西”。 · 我们最害怕的是被批评或嘲笑——其中任何一种都是非常令人羞耻的。 基本上,男人生活在一种残酷观念的压力之下:不能被视为弱者。 每次我带的研究生要去采访男性时,我都会让他们做些准备,因为他们极可能遇到三件事:高中经历、体育方面的隐喻和“没种(pussy)”这个词。如果你不敢相信我竟然提到这么粗鄙的词,我明白你的想法。这是我最不喜欢的一个单词。但是,作为一名研究人员,我知道如实地说出真相很重要,这个词在采访中经常出现。如果我问“羞耻感隐含的意思是什么”,那么,无论这个男人是18岁还是80岁,答案都是“Don’t be a pussy(别做胆小鬼)”。 当我第一次记录自己对男性的采访时,我用了一个箱形图—看起来像一个航运箱—来解释羞耻感是如何困住男人的。就像要求女性要天生丽质、身材苗条、事事完美,尤其要擅长养儿育女一样,这个箱子里也有规则,它们告诉男人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以及他们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但对男人来说,每条规则都会回归到同一条指令:不要软弱。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曾经采访过一群大学生,其中有个20岁的年轻人,他对我说:“让我给你看看这个箱子。”我知道他个头儿高,但还是没料到他起身后至少有六英尺四英寸(约1.93米)高。他蹲下身子假装自己被塞进了一个小箱子里,说:“想象一下这样的生活。” 他弓着腰说:“你真的只有三个选择:一辈子都挣扎着要出去,对着箱子拳打脚踢,希望它会破掉—你因此总是怒意难平,而且总是犹豫不决;或者干脆放弃,什么都不在乎。”就在这时,他瘫倒在地上。房间里安静得甚至能听到一枚别针落地的声音。 然后,他站起身来摇了摇头,说:“要不你就站在高处,这样你就不会真切地感觉到那么做有多难以忍受了。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学生们将“站在高处”当作救命稻草,发出了紧张的笑声。在谈论羞耻或脆弱经历时,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任何可以缓解紧张的事情都会发生。 但这个勇敢的年轻人没有笑,我也没有笑。他的示范是我有幸看到的最诚实、最勇敢的行为,我知道,那个房间里的人都深受触动。采访结束后,他向我讲述了他的成长经历。他从小就热爱艺术,很小的时候他就确信如果能画一辈子画,他会非常开心,说出这个想法时他退缩了。他说,有一天他和父亲、叔叔都在厨房,叔叔指着贴在冰箱上的几张画(都是他画的),开玩笑地对他父亲说:“什么?你现在养的是个同性恋艺术家?” 他说,从那以后,对他追求艺术一直持中立态度的父亲开始禁止他画画。就连一向为他的才华感到骄傲的母亲,也认为画画“太娘娘腔”。他告诉我,在这一切发生的前一天,他还画了一张他家房子的画,到那天为止,那是他画的最后一张画。那天晚上,我为他流泪了,也为我们所有没能看过他画作的人流泪。我一直在想念他,希望他能重新找回自己的艺术之梦。我知道放弃画画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我同样确信,这个世界正在失去一个艺术家。 不要理睬躲在幕后的人 在越来越了解男人及其羞耻经历后,我仍然会看到那张箱形图,上面有一个巨大的印章,印章上写着“小心:不要被视为弱者”。我知道男生是如何一出生就被关进板条箱的。他们刚学走路的时候,箱子里还不太拥挤,他们个头儿还小,可以在里面活动。他们可以哭,可以抱着妈妈,但是他们越长越大,活动的空间就越来越小。等他们长大后,待在箱子里简直令人窒息。 就像女人一样,男人也陷入了两难境地。在过去的几年里,特别是在经济衰退之后,我开始关注《绿野仙踪》里的盒子。我指的是那个小小的、被窗帘遮挡着的盒子,巫师站在盒子里,操控着他那机械化的“伟大且强大”的奥兹国形象。匮乏感已经牢牢占据了我们的文化,它不仅是“不要被视为弱者”,也是“你最好是伟大且强大的”。我第一次想起这个画面是在采访一个男人的时候,他因“被裁员”而深感羞耻。他告诉我:“这很可笑。我父亲知道这件事,我最亲密的两个朋友也知道,但我妻子不知道。六个月过去了,每天早上我还是穿好衣服,就像去上班一样离开家。我开车穿过市区,坐在咖啡店里找工作。” 虽然我的采访经验还算丰富,但我可以想象得到我脸上的表情,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没等我提出下一个问题,他就解释说:“她不想知道。如果她已经知道了,她会希望我继续假装下去。相信我,如果我找到新的工作,回来告诉她,她会很感激的。知道的太多会改变她对我的看法。所以,她没有追究。” 我并没有准备要从男人那里一遍又一遍地听到他们生活中的那些女人—母亲、姐妹、女友、妻子—不断地指责他们不够坦诚、不够脆弱、不够亲密,她们一直站在那个狭窄的巫师壁橱前,男人们则挤在里面,调整着窗帘,确保没有人看到里面,也没有人出去。有一次,我采访完一小组男性受访者后开车回家,有那么一瞬间,我心想,天哪,我成了男权主义者了。 这是我从对男性的研究中得出的痛苦模式:我们要求他们展现脆弱,乞求他们让我们进入他们的世界,恳求他们告诉我们他们什么时候会害怕,但事实是,面对真相,大多数女性都无法忍受。当真正的脆弱发生在男人身上时,我们大多数人都会因恐惧而退缩,这种恐惧有多种表现,它可能是失望,也可能是厌恶,或者二者之间的任何一种情绪。男人很聪明。他们知道其中的风险,在我们思考的时候,他们能从我们的眼神中读出这样的信息:“加油!振作点。拿出男人的样子来。”乔·雷诺兹(Joe Reynolds)—他是我的一位导师,也是我们教堂的院长—曾在一次关于男人、羞耻感和脆弱的谈话中告诉我:“男人知道女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女人希望我们男人假装脆弱。我们真的很擅长伪装。” 隐蔽的羞耻感和显性的羞耻感一样伤人。举个例子,有个男人告诉我,他总是因为钱的问题感到羞耻。他说,最近的一次羞耻经历是他妻子回家对他说:“我刚去看了凯蒂的新房!真是太漂亮了。她很高兴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房子。不仅如此,她明年就要辞职了。” 他告诉我,他的第一反应是愤怒。于是,他和妻子就她母亲前来拜访一事发生了争执,然后他很快就把自己关进了另一间屋子。我们聊起了他们的那次谈话,他说:“这就是羞耻感。为什么她要提那件事?我知道,凯蒂的丈夫挣了很多钱,把她照顾得更好。我根本没法和他比。” 我问他是不是觉得妻子是在故意伤害他或者羞辱他,他回答说:“我不确定。谁知道呢?我拒绝了一份薪水高得多但要求每月出差三周的工作。她说她很支持我,她和孩子们会非常想念我的,但现在她总是很少谈及钱。我不知道该怎么想。” 愤怒或沉默不语 我不想把一些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比如对羞耻感的反应,但我必须说,对于羞耻感,男人似乎有两种主要的反应:愤怒或沉默不语。当然,就像女人一样,当男人拥有羞耻感复原力时,情况就会发生变化,他们会用感悟力、自我关爱和同理心来回应羞耻感。但是,如果没有这种意识,当男人感到自己的不足和渺小时,他们通常会以愤怒和/或沉默不语的方式来回应。 在积累了足够多的采访实例,可以从中发现固有模式和主题后,我安排了对几位专门研究男性问题的男性治疗师的采访。我想确认我没有根据自己的经历来过滤我从男性受访者那里听来的信息。当我问其中一位治疗师“愤怒或沉默”的概念时,为了解释这一点,他给我讲了下面这个故事。 刚升入高中时,他就试着加入了足球队。在训练的第一天,教练让男生们排好队准备进行队内分组比赛。这位治疗师从小就经常在家附近踢球,但这是他第一次上场比赛,他身着全套球衣,对面站的是那些想击败他的男孩。他说:“我突然害怕起来。我在想待会儿受伤会有多痛,我猜当时我脸上肯定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他说,教练大声喊着他的名字,说:“别当胆小鬼!准备发球。”他说,他立刻感到羞耻感在全身蔓延开来。“就在那一瞬间,我变得非常清楚这个世界是如何运转的,以及作为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 我不能害怕。 我不能表现出恐惧。 我不能脆弱。 羞耻是害怕,是表现出恐惧,是脆弱。 我问他接下来做了什么,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把恐惧变成了愤怒,击败了我面前的那个家伙。这一招非常有效,所以,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我把自己的恐惧和脆弱变成了愤怒,并压制了所有跟我作对的人,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和我的员工,无一例外。在恐惧和羞耻感之下,没有别的出路了。” 在他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悲伤和笃定。他这么说是完全有道理的。恐惧和脆弱是一种强大的情感。你不能只是希望它们离开,你需要做出应对。事实上,许多男性在跟我聊“愤怒或沉默”时,都会用到一些非常生理性的描述。这就好像羞耻感、批评和嘲笑在生理上是无法忍受的一样。 那位治疗师总结道:“当愤怒和酗酒无法控制时,我开始接受治疗。那时候它们已经开始伤害我的婚姻和我与孩子的关系。这也是我目前专门研究男性问题的原因。” 羞耻感复原力—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四个要素—指的是在面对羞耻感时能找到一条折中的路,这条路可以让我们保持专注,找到面对情感所需的勇气,并以符合我们价值观的方式做出回应。 我们对自己和对他人一样苛刻 就像父亲责备他那崭露头角的艺术家儿子,或者教练责备他的球员一样,女人也会对其他女人非常苛刻。我们对别人苛刻,是因为我们对自己很苛刻。这也正是评判起效的原因。找个人来贬低、评判或批评,成为一种摆脱羞耻感或者把人们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引开的方式。我们会想,如果他/她在某件事上做得比我差,我挺过去的机会就会更大。 我和史蒂夫曾遇到过救生员和游泳教练。救生员救人时的一条重要规则是,在跳入水中并试图将某个人救出之前,要先利用其他一切可能的手段施救。即使你是一个矫健的游泳能手,你的个头儿是救援对象的两倍,但一个绝望的落水者会抓住一切办法来自救,如抬头吸气,甚至包括在求生过程中牺牲你。女人和羞耻网也是如此。我们不顾一切地想要出去,远离羞耻感,以致我们总是把身边的人当作更有价值的猎物。 讽刺的是(或许是自然而然的),研究显示,我们会在自己容易感到羞耻的领域对别人进行评判,尤其会挑选那些做得比我们差的人。如果我对自己在养育子女方面的表现感到满意,我就没有兴趣去评判别人。如果我对自己的身材感到满意,我就不会到处取笑别人的体重或外表。我们互相苛责,是因为我们把彼此当作摆脱羞耻感的跳板。但这么做不仅会伤害别人,对自己也没有好处。如果你仔细观察中学阶段的“坏女孩”文化,你会发现,这种文化是有传染性的。是我们成年人把这种虚伪的生存机制传染给了我们的孩子。 我在对教师和学校管理者的采访中,发现了两种直接反映这个问题的模式。教师和校长提到的第一种模式是,经常欺负他人或通过贬低他人来争夺社交地位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也有同样的行为。说到女生的问题时,采访中不断出现的一句话是“父母对女儿的这种行为并没有感到不安,他们为女儿如此受欢迎而自豪”。一位学校管理人员认为,这种行为就好比那些当爸爸的开口先问:“那,他打架打赢了吗?” 另一种模式是最近几年才出现的,那就是孩子的欺凌行为出现的年龄正不断降低。在我开始这项工作的时候,“欺凌”并不是一个热门话题,但是作为一名羞耻感研究者,我意识到这个趋势正变得越来越明显。其实,十多年前,我就为《休斯敦纪事报》(Houston Chronicle)写过一篇关于校园欺凌和真人秀节目的专栏文章。那时我关注的是13~19岁的孩子,因为数据显示出现这些行为的孩子大多处于这一年龄段。然而,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听说连一年级的女孩和男孩都开始出现这种行为。 我们如何打破这种危险的模式?或许可以通过认识到(并向孩子们展示)应对办法并不是诋毁那些和我们一样深陷其中的人,而是和他们携起手来,共同摆脱羞耻感。举个例子,假设我们在杂货店推着购物车从一位母亲身旁经过,她的孩子发出了配得上血腥谋杀案发现场的恐怖尖叫声,还把麦片扔在了地上,我们可以有以下几种做法。如果我们选择借机来确认自己比这位母亲更懂如何养育孩子,而她深陷羞耻网的原因是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我们便会不以为然地翻着白眼走开。另一种选择是向这位母亲露出我们最美的笑容,让她知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遇到过这种情况—朋友,我也经历过”,因为我们很清楚她当时的感受。是的,表达同理心需要我们展示一些脆弱,对方有可能并不领情,摆出一副“别多管闲事”的表情,但还是值得去做的。这不仅为她松开了紧绷的羞耻网,等下一次我们自己的孩子在公共场合胡闹的时候,面对撒了一地的麦片,困住我们的羞耻网也会松弛下来—绝对会这样。 关于人们是否愿意伸出援手互相支持这一点,让我感到充满希望的是,我遇到的越来越多的男女都愿意冒着展示脆弱的风险,分享他们克服羞耻感的故事。我在正式和非正式的辅导项目中都看到了这一点。我从那些写博客并与读者分享经历的人身上也看到了这一点。我还在学校和相关项目中看到,不仅校园欺凌行为越来越不被容忍,而且教师、管理人员和家长都被要求对孩子的行为负责。成年人被要求做到全心投入,因为他们希望在孩子身上看到这一点。 有一种无声的转变正在发生,它让我们从“互相攻击”转变为“互相靠近”。毫无疑问,这种转变需要羞耻感复原力。如果我们愿意无所畏惧地尝试,并且愿意承担展示脆弱的风险,价值感就会给我们带来自由。 与背部脂肪无关:男人、女人、性和身材 2006年,我与22名社区大学的学生见面,有男生也有女生,我们一起谈论了有关羞耻感的话题。这是我第一次参加男女同校的社区大学的大型集体访谈。当时,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说起他最近和妻子离婚的事。他从军队服完役回来,发现妻子有外遇,就和她离了婚。他说他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配得上她”。他解释说,他经常问她需要什么、想要什么,每次他刚达到她的需求,她就会“把球门的门柱再向外挪动10英尺”。 班上的一位年轻女孩大声说:“男生也是这样。他们也从不满足。在男生眼里,我们女生永远都不够漂亮、不够性感,或者不够苗条。”几秒钟内,一场关于身材和性的谈话爆发了。讨论的主要内容是,在你对自己的身材不自信时,和你在乎的人做爱有多么可怕。最先聊起这个话题的年轻女孩说:“做爱的时候把肚子吸进去可不容易。如果我们担心自己背上有赘肉的话,怎么能做到全情投入呢?” 那个分享离婚经历的年轻人把手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吼道:“这不是背部赘肉的问题!是你自己在担心,我们可没有。我们根本不在乎!”全班顿时鸦雀无声。他做了几次深呼吸,接着说:“别再胡编乱造我们男人的想法了!我们真正想的是‘你爱我吗?你在乎我吗?你想要我吗?我对你重要吗?我足够好吗?’。这才是我们的想法。说到性,就好像我们的生命已岌岌可危,而你们则在担心那些毫不相关的东西。” 此时,房间里一半的年轻人都情绪激动,他们用双手捧着脸。有几个女孩在哭,我喘不过气来。那位提出身材问题的年轻女孩说:“我不明白。我上一任男朋友总是挑剔我的身材。” 那个刚刚把我们所有人都镇得服服帖帖的年轻人回答说:“那是因为他是个浑蛋。跟他是不是男人没有关系。在坐的就有好几个男人。饶了我们吧,拜托。”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也加入了这场争论。他双眼直直地盯着桌子,说:“确实如此。如果你们女人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能做到那样……会让我们觉得更有价值。我们心中的格局会变得更大,也会变得更自信。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确实是这样。我18岁就结婚了,现在和妻子在一起的时候依然还有那种感觉。” 在那一刻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男人会对性产生脆弱的感觉。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自我价值会因此受到任何影响。我无法理解。于是,我又采访了许多男士,其中有几位是心理健康方面的专业人士,我跟他们聊了性、羞耻感和价值的话题。在针对这个话题的最后一次采访中,我的受访者是一位治疗师,他有超过二十五年为男性患者治疗的工作经验。他解释说,男孩从8~10岁开始,就知道发起性行为是他们的责任,性排斥很快就成为男性的羞耻标志。 他接着解释道:“即使在我自己的生活中,当我的妻子没有兴致的时候,我仍然不得不与羞耻感做斗争。即使我能理智地理解她为什么没有心情,也没有任何帮助。我很脆弱,而要克服它很难。”我还询问了他在成瘾和色情方面的相关研究,他给了我一个答复,帮助我从全新的视角理解了这个问题。他说:“花五美元和五分钟时间,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而且还不用冒被拒绝的风险。” 这个答复对我很有启发性,因为它与女性的感受完全不同。 历时十年的女性采访经验让我明白,很明显,女人对男人和色情问题的看法与她们对自己长相的不自信和/或性知识的缺乏有关。在采访接近尾声时,这位出色而睿智的男士告诉我:“我想秘密就是,对大多数男人来说,性是可怕的。这就是为什么你从中看到的都是包括色情和暴力在内的负面东西,那是男人在绝望地试图行使权力和控制力。被拒绝令他们痛苦不堪。” 当能触发我们的羞耻感的因素迎面而来,引发一场完美的羞耻感风暴时,想培养亲密感—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情感上的—几乎是不可能的。有时,这些羞耻感风暴直接与性和亲密感有关,但通常会有一些无关的小魔怪来破坏我们的亲密关系。常见的问题包括身材、衰老、外貌、金钱、子女的养育、母亲身份、疲惫、怨恨和恐惧。当我询问男性、女性和夫妻受访者,他们如何在这些非常敏感的私人问题上做到全心投入时,有一个答案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出来,那就是要坦诚相待并充满爱意地进行对话,而这需要我们展现大部分的脆弱。我们必须能够谈论我们的感受、我们的需求和我们的渴望,我们必须能够以开放的心态去倾听。没有不脆弱的亲密关系。这是“(展现)脆弱就是一种勇气”的又一个强有力的例子。 那些我们永远无法收回的话 离导弹太近了,我要换枪了。——《壮志凌云》 当和夫妻受访者交谈时,我能看到羞耻感是如何对一段关系产生致命影响的。当女人觉得自己没有被倾听或被认可时,她们会感到羞耻,她们通常会采取指责的手段向男人施压并发起挑衅(“为什么你总是做得不够呢?”或者“你永远都做不好”)。反过来,当男人因不够称职而受到批评时,他们会感到羞耻,他们要么保持沉默(这种做法会导致女人挑衅的举动更疯狂),要么愤怒地反击。 婚后的头几年,我和史蒂夫就陷入了这种模式。记得有一次我们俩吵架,两个人都气得不行。在我没完没了地训斥了史蒂夫十分钟后,他转身对我说:“让我一个人待二十分钟。我就没事了。我不想再跟你吵了。”他关门上锁的时候,我气坏了,我拼命地敲门,吼道:“你给我滚出来,我们要接着吵。”就在那一刻,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看到了眼前发生的事情。他正处于沉默或大发雷霆的边缘,而我觉得自己被忽视了,被误解了。结果是双方都绝望了。 我和史蒂夫即将步入婚后的第十八个年头,今年我们将庆祝第一次约会二十五周年。遇见他无疑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刚结婚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好的伴侣关系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如果你今天问我们,夫妻关系的关键因素是什么,我们会告诉你,是展现脆弱,是爱,是幽默感,是尊重,是不带羞耻感的争吵,是不互相指责的生活。这些经验有些是我们在不断的尝试和犯错中领悟的,但也有一些来自我的工作和那些勇敢地与我分享经历的受访者。我很感谢他们。 我想我们都有同感,羞耻感是一种非常痛苦的体验。我们通常没有意识到的是,让别人感到羞耻同样也很痛苦,而没有人能像伴侣或父母那样精准地做到这一点。他们最了解我们,他们见证了我们的脆弱和恐惧。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可以为我们对所爱之人做出的羞辱行为道歉,但事实上那些羞辱的言论还是会留下痕迹。利用我们所爱之人的脆弱让他们产生羞耻感,是所有破坏行为中最严重的。就算我们道歉,我们的行为还是会对他们造成严重的伤害,因为它泄露了我们把重要的信息当作武器的意图。 在《不完美的礼物》一书中,我分享了我根据自己的数据得出的对爱的定义: 当我们把自己最脆弱、最强大的一面袒露给别人时,当我们用信任、尊重、善意和真心与人交往并珍视彼此间的精神联结时,我们就拥有了爱。 爱不是我们给予或得到的东西,爱是需要我们培育并呵护的东西。只有当爱存在于彼此内心时,我们之间才能培育出精神联结,我们才能像爱自己一样去爱别人。 羞辱、责备、无礼、背叛,以及有所保留的情感,都会破坏爱生长的根基。只有在这些伤害行为被承认、修复、削弱的情况下,爱才能存活。 给爱下定义是我做过的最有难度的事情之一。从专业角度来看,试图定义像爱这样重要的概念似乎有些狂妄。这种事最好留给诗人和艺术家去做。我的动机不是要“搞定它”,而是要开启一场讨论,探讨我们需要以及想要从“爱”那里得到什么。如果我对爱的定义有误,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想和大家一起谈谈爱。让我们来谈谈那些赋予我们生命以意义的经历吧。 就我个人而言,我曾用我所能做的一切来对抗这些结论。我一遍又一遍地被告知,自爱是爱别人的先决条件,但我讨厌这种观点。有时候,爱史蒂夫和孩子们要比爱我自己容易得多。接受他们的怪癖,要比在我认为自己有严重缺陷的地方练习自爱容易得多。但在过去几年的自爱实践中,我可以说,它极大地加深了我和所爱之人的关系。它给了我勇气,让我以新的方式展现自己,表露脆弱,这就是爱的真谛。 我们在思考羞耻感和爱的时候,最紧迫的问题是:我们在践行爱吗?是的,我们大多数人都很擅长表达爱—有时一天多达十次。但我们说到做到了吗?我们表现出最脆弱的自己了吗?我们是否对伴侣表现出信任、善意、关爱和尊重?在伴侣关系中,让我们陷入麻烦的并不是缺乏爱的表达,缺乏爱的实践才会造成伤害。 变得真实 你还记得本章前面提到的研究结果吗?研究人员发现,在我们的文化中,与女性相关联的特质包括漂亮、苗条和谦逊。在美国,在研究与男性相关的特质时,相同的研究人员发现了以下几点:求胜心切、情绪控制、热衷于冒险、暴力、支配、花花公子、自立、工作至上、控制女性、鄙视同性恋以及追求身份地位。 理解这些特质及其含义对于理解羞耻感和培养复原力至关重要。正如我在本章开头所解释的,羞耻感是普遍存在的,但是诱发羞耻感的信息和期望有性别之分。这些女性化和男性化的标准是触发羞耻感的根基。如果女性想按规则办事,她们就需要让自己变得甜美、苗条、漂亮,并保持安静,成为完美的母亲和妻子,而不是拥有自己的权力。若是超出这些期望一步,砰!羞耻网就会迫近。而男人则需要停止感受,开始埋头挣钱,每个人各就各位,然后要么爬上权力的顶端,要么死在这个过程中。若是打开盒盖吸一口气,或者把窗帘往后拉一点看看发生了什么,砰!羞耻感会让你瞬间变得渺小。 我认为有必要补充的一点是,对男人来说,还有一种文化信息在加深他们对同性恋的憎恶。如果你想在我们的文化中表现出男子气概,光是性取向正常是不够的—你还必须对同性恋群体表现出明显的厌恶。“如果你想被我们的团队接受,你就必须这么做,或必须讨厌这些人”,这样的想法成了研究中出现的一个主要的羞耻设定。 不管这个团体是教派、帮派,还是裁缝界或阳刚男性本身,作为“归属”的一种条件,让成员不喜欢、不承认或与另一个群体保持距离,总是关乎控制和权力的。我认为,我们必须质疑任何坚持把蔑视他人作为入会条件的团体的意图。它可能会伪装成“归属”,但真正的“归属”并不需要蔑视他人。 当我看到上文提到的那十一种男性特质时,我想的是,我不希望和这种男人共度一生,也不想把我的儿子培养成这样的男人。我在想象以这些特质为基础构建的生活时,脑海中浮现出的词是“孤独”。我脑海中又出现了《绿野仙踪》中的画面。奥兹巫师不是一个有人类需求的真实存在的人物,而是一个理想的“伟大且强大”的男性形象的投射—孤独、疲惫且吞噬灵魂。 我在与那些羞耻感复原力很强的男人和女人交谈时发现,他们会敏锐地意识到这些特质。他们将这些约束牢记在心,这样当羞耻感开始爬向他们的心头时,或者当他们发现自己已完全处于羞耻状态时,他们可以核实这些“准则”的真实性,从而践行羞耻感复原力的第二个要素—批判性觉察。基本上,他们可以有意识地选择不合作。 被羞耻感困住的男人会说:“在不得不解雇这些员工时,我不应该袒露情感。” 践行羞耻感复原力的人会这样回答:“我不会任由羞耻感摆布。我和这些家伙一起共事了五年。我认识他们的家人。我可以关心他们。” 羞耻感在一个出差在外的女人耳边轻声说:“你不是一个好妈妈,因为你会错过儿子的班级演出。” 那个女人回答道:“我听到了,但我今天不会放那盘羞耻录音带的。与我平日里对孩子的照顾相比,错过一场班级演出又算得了什么呢?你现在可以走了。” 我们的羞耻感最有可能得到强化的情形之一是,我们将自己置于一个基于这些性别约束的社会契约中。我们的人际关系是由一句关于女人和男人的俗语定义的:“我扮演我的角色,你扮演你的角色。 ”相关研究揭示了一种模式:人到中年时,所有这些角色扮演几乎都变得让人难以忍受。男人感到越来越孤独,对失败的恐惧也变得麻木;女人疲惫不堪,她们第一次清楚地看到,那些期望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份契约所约定的生活有诱人的一面,比如成就、荣誉和收获,但它们逐渐让人感觉这像是浮士德式的交易。 记住,羞耻感是一种对关系疏离的恐惧——对我们不被爱和不被接纳的恐惧—这让我们很容易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中年人会过度关注他们孩子的生活,或每周工作60个小时,或者转向婚外情,沾染毒瘾,脱离社会。我们的内心开始崩溃。助长羞耻感的期望和信息使我们无法充分认识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今天,当我回首往事,我很感激那些与我分享经历的男男女女。我感谢他们勇敢地说出“这些都是我的秘密和恐惧,我愿意告诉你它们如何让我屈服,而我又如何学会了再次坚持自己的价值观”。我还得感谢那个穿Izod牌黄色高尔夫球衫的男人。他的脆弱和诚实启动了我的工作,彻底改变了我的职业生涯,更重要的是,改变了我的生活。 在回顾我所学到的关于羞耻感、性别和自我价值的知识时,我发现自己得到的最大教训是:如果我们想找到摆脱羞耻感、重回彼此身边的办法,(展现)脆弱就是那条道路,勇气就是前行路上的光。把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列出来是勇敢的。在变得真实的过程中,爱自己并且互相支持也许就是最无所畏惧的行为。 我从玛杰丽·威廉斯(Margery Williams)创作于1922年的经典儿童小说《绒布小兔》(The Velveteen Rabbit)中选取了下面这段话作为本章的结束语。我的朋友迪迪·帕克·赖特(DeeDee Parker Wright)在2011年寄给我的信中写道:“这就是全心投入的意义所在。”我同意他的说法。这段话很好地提醒我们,当我们知道自己被爱着的时候,变得真实是多么容易: “你是不是真的,和你是用什么材质做的没有关系,”皮马说,“有关的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如果有个小孩爱你很久很久,不只是跟你玩,而是‘真的’很爱你,你就会变成真的了。” “那会疼吗?”兔子问。 “有时候会,”皮马说,他总是那么诚实,“当你变成真兔子的时候,你就不会介意那种痛了。” “那变成真兔子这件事是突然发生的吗?就像上紧发条那样,”兔子问,“还是一点一点慢慢发生的?” “不是突然发生的,”皮马说,“是一点一点变成的。那需要很长的时间。这就是为什么这件事不会经常发生在那些容易破掉、有棱有角或者需要小心呵护的玩偶身上。一般来说,等你变成真兔子后,你大部分的绒毛会因为爱抚而脱落,你的眼珠会掉出来,你身上缝合的地方会出现裂缝,你会显得又脏又破。但这些一点都不重要,因为一旦你变得真实,除了那些根本不了解你的人,没有人会嫌你丑。” 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就找到了保护自己远离脆弱、不受伤害、不被贬低和不让别人失望的办法。我们穿上盔甲;我们把自己的想法、情感和行为当作武器;我们学会了如何悄悄躲起来,甚至玩失踪。现在,作为成年人,我们意识到,要想充满勇气、目标明确、互帮互助地生活——要成为我们渴望成为的人——我们必须再次变得脆弱。我们必须脱下盔甲,放下武器,展现自我,让别人看到我们的内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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