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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友的钱包无止境的杀人 作者:宫部美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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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没有偷。” 三室直美说道。她已经是第四次说了,说法依旧没变。 “真是顽固的小鬼。”不悦的声音响起。那人是这里的便衣警卫,听声音大约五十岁上下。他并没显得特别激动,但说话声却掺杂着粗重的鼻息,不知道是心脏不好还是患有鼻炎。 仿佛碎纸被风卷起一般飘忽,偶尔会传来超市里播放的轻快的背景音乐。 “我说,三室,”我的主人以稍稍低于平常的声音说,“别低着头,看着老师。” 直美好像照做了,虽然花了点时间。 我的主人微微挺胸,故作威严,比起收到通知、急忙穿上外套冲出学校的时候,要冷静得多。 “你没有顺手牵羊吧?” “没有,”直美立刻回答,“绝对没有。是那个人把我跟小偷弄混了。” 被称作“那个人”的警卫发出巨大的擤鼻涕的声音。嗯,鼻炎的可能性更胜一筹。 “听不下去了,”他用鼻音说,“真是个不知羞耻的小鬼。老师,你是怎么教的?” 我的主人站了起来。“不知羞耻是什么意思?话可不能随便说。” “事实就是这样,我只是照实说而已。老师,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可是亲眼见到这女孩拿着被偷的东西,才追她,把她逮住。的确就是这个小鬼。我靠这一行吃饭,不可能认错人。” “明明就弄错了!”直美扯高嗓门,“太过分了!完全就是打定主意要诬赖我!” 警卫也厉声反驳:“才不是诬赖,我亲眼看到了!你打算装傻到底,是吧?” 我的主人迅速采取行动,挡在两人中间。想扑向对方或抓住对方,出手揍人的,似乎是直美。她被我的主人按住,哇地放声大哭。 “她还是个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吓她?” “对付这种小鬼,就是要吓一吓才好。” 我的主人双臂颤抖不已。就算是待在他的外套内袋里,我也感觉得到。他的心跳得很快。 “你有证据吗?”我的主人一字一句地说,“你说这孩子偷东西,东西呢?在这孩子手里吗?” 警卫顿时有所戒备。 “这……现在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我的主人高声说道,“不在这里,那在哪里?” “大概是这小鬼在逃跑时,藏起来了吧。这小鬼手脚比我快多了。” 我的主人气得咬牙切齿。 “胡来!无凭无据,怎么可以随便怀疑孩子?” 警卫尖声回答:“很简单,我这双眼睛、这两颗眼珠,的的确确看到这小鬼偷东西。所以我可以怀疑她——不,别说是怀疑了,完全就是事实。” 警卫一字一句说完后,刺耳地吸了吸鼻子。“而且,我一出声,她就逃跑了。”他有气无力地接着说:“我先声明,我只是说了声‘喂’而已,可不是劈头就喊她‘小偷’,这小鬼却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的主人温柔地问抽抽搭搭的直美: “三室,人家叫你时,你为什么要跑?” 直美哽咽道:“因为……很可怕……” “什么很可怕?” “我以为……会被那个人怎样……” 警卫哈了一声。 “因为……我最近也遇到了类似的事。在车站被一个陌生人叫住,我以为他要问路,走过去一看,结果那个人说了很下流的事。” 我待在内袋里,感觉身体被稍稍往左拉,可能是直美拉住了我主人的右边袖子。 “所以我觉得很恶心……” 听完直美的低喃,我的主人静静地甩头转向警卫。 “怎么样?或许是冒失引起了误会,这也有可能啊!” “事后要怎么办都行!” “你只会这样处理问题吗?” “我说的才是事实!” “拿出证据来啊!”直美喊道。 “你说什么?你这……” “住手!” 什么东西咚地撞在我主人的左肩上。或许是警卫的手。我正错愕,一个没听过的声音惊慌失措地插了进来。 “怎么了?在吵什么?” 好像也是一名警卫。在他的调停下,双方的争吵似乎平息了下来,但是鼻炎警卫的鼻息却强烈得足以吹熄小火。 插话进来的警卫说起话来远比原先那一个理性。据他所说,鼻炎警卫是新手,这是他第二次在这家叫“桂冠”的大型超市当场逮到作案的窃贼。 “你的意思是我弄错了吗?” 鼻炎警卫向前辈抗议,但是对方很冷静。 “我的意思是,处理事情的时候,你现在这种态度不适宜。” 鼻炎警卫咕哝着什么,然后沉默下来。我的主人夸张地叹气。 “得救了。这位先生一点都不愿理会我们的说法。” 前辈警卫慎重地道歉,确认事由之后,询问鼻炎警卫。 “你在现场看到什么被偷了?” “迷你情境。” 他说那是摆在四楼玩具卖场的、类似精致模型的东西。在前辈警卫的指示下,他拿了一个过来。 “这东西很贵吗?”我的主人问。 “这一组要五千八百元。与其说是小孩子的玩具,倒不如说是一种出于嗜好的收藏品。收藏的大半是大人。” “这东西放在随手就拿得到的地方吗?连陈列柜都没有吗?” “是的。确实,展示的方式可能有点问题。” 直美歇斯底里地说:“那无关紧要吧!老师,我没有偷!这跟怎么展示没有关系!” 我的主人安抚她:“没有人说是你偷的!” 我的主人恢复了在讲台上讲授微积分时那种清晰明亮的声调,对两名警卫说: “作为老师,我们不能任意断定学生说谎。既然她拒绝承认,就必须查清事实……” “我们可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鼻炎警卫插嘴道。 “在查清楚之前,是可以暂时不予处理的。”前辈厉声喝止。 “麻烦你们了。我的联络方式是……” 我的主人从胸口的内袋里取出我来,从夹层中抽出名片。此时我才看清他们的长相。 鼻炎警卫长了一副得了鼻炎的拳师犬的脸。三室直美双眼红肿,右手紧握着手帕。 她没有穿制服,格子外套下面是露膝短裙。外套上的口袋有盖子,用可爱的花朵形状的扣子扣住,应该是装饰用的。 听说被偷的商品叫作“迷你情境”,是有如小型庭园式盆景般的东西。据前辈警卫所说,好像还有其他种类,但眼前的是仿造美国影片里的郊外社区的街景模型:上面有四栋覆了三角屋顶的房子,附带院子、草地,半圆形私家车道横越其中,车棚上覆盖着轮廓优美的顶盖,马路上有个骑自行车的长发女孩,一个老人坐在屋前门廊的摇椅上,也有牵狗散步的小孩。所有东西全都集中在约一张明信片大小的盘面上。 模型制作得非常精细。房子的墙壁就像贴了石板一样,草地上铺着人工草皮之类的东西,而不是只涂成绿色而已。停在左边蓝色屋顶前的红色自行车,虽然只有十元硬币大小,金属的部分却也折射出天花板上日光灯的亮光。若是拿在手上,一定也有相当分量。 “既然钱包都拿出来了,”鼻炎警卫刻薄地说,“老师,你就付了五千八百元,怎么样?这样不就都解决了?” 前辈警卫厉声说道:“你坚称‘被偷了’的东西至今还没有找到。” “是这个小鬼偷藏到哪里去了。” 我的主人把我收进内袋,斩钉截铁地说: “要是我照你说的付了钱,就等于无条件地承认我的学生偷窃,我不能这么做。” “我是不知道怎样啦,可是老师,你太单纯了。我的确看见了。” 我的主人将背转向警卫。 “三室,我们走吧。” 2 “很受信赖嘛!” 那晚,我的主人一边吃晚餐一边说事情经过,邦子听后第一个感想就是这句话。 邦子是我主人的太太。我会对她客气称呼,正因为她是从与同伴一同陈列的展示柜中挑中我的人。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到了某个年龄,就不能再用便宜的皮制品喽。”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这对夫妻刚新婚,分别已是三十三岁与三十岁了,虽然不会像年轻人那样打情骂俏,但是说起话来却也相当亲昵。 我的主人也一直称妻子为“邦子”。邦子则叫他“喂”、“哎”,有时候也会叫他“小优”。彼此的称呼似乎反映了夫妻之间的权力关系。 介绍得迟了,我的主人叫宫崎优作,是公立高中的数学老师,现在是高一A班的班主任,得管理三十二名学生。 而我则如你所知,是他的钱包。换言之,我是一家之主的钱包,但是无法因此断言我是“宫崎家的钱包”,因为掌管家计的是邦子。她也是当地进修学校的老师,不过现在请了假。她的肚子里怀着他们夫妻即将诞生的第一个宝宝。 “受信赖……你说谁?” 我的主人一边把碗盘收到操作台一边问。邦子在厨房的椅子上坐下,挺身靠在椅背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 “还用说吗?当然是小优。一个被卷入偷窃事件的学生,不是叫来家长而是要求班主任老师前来,这是很少见的。而且那个学生甚至还说在你来之前什么都不说,不是吗?” 我的主人卷起袖子,拿着满是泡沫的海绵,摇了摇头。 “那不是因为我特别受信赖,而是三室家有些不寻常。” “是双亲不和之类的……” “不。要说的话,正好相反。三室的父亲是银行职员,三室考上我们学校之后,她父亲升任札幌分行的行长。可是三室说自己无论如何都想在东京上高中,不想去北海道。她母亲认为怎么可以让父亲单身赴任,孩子应该跟着一起去才是,试着说服她,但她就是不同意。” “所以她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 “对。她现在住在姑姑家。所以,她被怀疑偷窃时,也不好联络亲人吧。” 邦子摸着肚子“哦”了一声。“原来是如此。我理解她母亲的心情,换成是我,比起任性的女儿,我也会选择丈夫的。绝对。” 我的主人笑着说:“看到宝宝的脸之后,你还会这么说吗?我会不会变得可有可无啊?” “现在有时候也会啊!谁叫你那么安静。我以为你不在,猛一回头,却忽然看见你。” “把我说得像幽灵一样。” 洗好碗之后,我的主人用茶壶烧了水,泡好热茶。这是为邦子泡的。真是个体贴的丈夫。 “喂,”邦子嘟嘴吹着热气,说,“说真的,你怎么想?你觉得那个姓三室的学生清白吗?” 我的主人思索片刻。 “我愿意相信她是清白的。” “也就是希望喽?不是肯定。” “因为没有证据啊。” 邦子慢慢地点头。 “我觉得那个警卫非常无礼,岂有此理,可是也不能认定他是误认而把事情闹大。” “这种事情怎样才能查出真相?” “超市说他们会在店里寻找那个不见了的东西。如果找到了,或许会成为线索。我会和三室再好好谈谈。今天那孩子也很激动,一时也无法了解整个情况。” 邦子看着天花板喃喃道: “或许她真的偷了。” “嗯。” “或许根本没偷,只是被诬陷了。” “对。” “抑或是本来想偷,真要下手时又退缩了。” “哦……这有点……” “又或者是,她没有偷,但是做了让人起疑的举动。” “嗯,这有可能……” “小优,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又想吃蜜豆了?” 邦子大笑。“那是孕吐的时候吧。”有一次她半夜忽然从床上坐起来说:“小优,我想吃蜜豆。” 邦子收起笑容。“我在想塚田的事。” 我的主人默默地望着妻子。挺着大肚子的邦子尽可能探身朝向他。 “小优,我听了你刚才的话,非常高兴。你很冷静,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三室,也没有一味地袒护她。你的态度非常了不起。身为同行,我也觉得你很伟大。” “谢谢。” “但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一提到塚田的事,就变得感情用事呢?” 我的主人从邦子身上移开视线,望向没有画面的电视。 “塚田的案子——不,那不是他的案子,而是发生在他太太身上的案子,他是最伤心的人。” “我不是在说这个。” “我知道。”我的主人有些烦躁。他只有在谈论这件事时,才会那样对待邦子。 邦子欲言又止。她不是不愿意,而是无法狠下心,即使搅乱丈夫的情绪都要把话说出来。 半晌,我的主人才低声说: “只有状况证据而已。仅靠那些就判定是塚田干的,这是不对的。” 又过了一会儿,这次是邦子说: “是啊。” 我的主人似乎为动气感到难为情,嘴角露出些许微笑。 “你真的不想吃蜜豆吗?” 3 翌日。 我的主人丢下我去上班了。邦子吃力地打扫屋子,直到临近中午,才在晾衣服的棚架上发现被扔在一边的我。 “哎呀,真是的。”邦子笑着对肚子里的宝宝说,“你爸爸真是粗心大意。忘了钱包,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嗯,总会有办法的。 下午一点左右,邦子的母亲带着大包小包来了。邦子请了产假之后,她的母亲每周都会过来一次,两人一起吃午餐,这已成了习惯。 散寿司、大福饼、香蕉、牛奶、什锦煎饼——母女俩一边把这些杂乱无章,但似乎很容易饱腹的食物一扫而空,一边兴高采烈地闲聊。 两人饭后喝着不含咖啡因的咖啡时,八卦节目开始了。今天的话题应该仍是塚田和彦。我在棚架上听着。 “首先是连日来为各位追踪报道的涉嫌诈领保险金而交换杀人的最新消息……” 虽然装模作样地说是“涉嫌”,但电视台早就认定塚田和彦是凶手了。不论哪一个播音员,口气都像是在责怪警方为何还拖拖拉拉。 “咦,邦子,你又录节目了?”母亲问。 “嗯。” “优作要看吗?” “对啊。”邦子说完轻叹一声,“看得正经八百的。” “他非常关心吗?” “简直就像自己的事一样。他还气愤地说:这种夸大嫌疑的报道,不可原谅!” 关于塚田和彦这个人,以及他受到怎样的怀疑,在此可能需要稍作说明。 这不是什么复杂的案子。塚田和彦这个三十六岁男子和一个叫森元法子的女人,被怀疑共谋杀害彼此的丈夫与妻子,并且杀害知晓此事的塚田的前妻,以及森元法子的丈夫熟识的酒吧小姐,以获取保险金。关于此案已有太多报道了。 塚田和彦和森元法子承认彼此是情人关系。这一点非常明确。 “你明明和法子有外遇,为什么还和早苗结婚?”面对这一质问,和彦这么回答: “我不想背叛早苗,我本想和她结婚的话,可以忘掉法子。” 虽然自私,但那种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据说和彦与前妻逸子刚结婚时认识了法子。当时法子在下町的保险代理公司上班,和彦则是客户。他当时也刚成为“洁娜维芙”的合伙人。 “我立刻就爱上他了。可他是个有妇之夫……尽管如此,我还是和他交往,但是只持续了半年左右,最后分手了。此后我和隆一结婚,可是没多久,和彦就离婚了……” 和彦前妻的父亲说,女儿离婚的原因是和彦有情妇,并且断言那个人就是法子。 和彦和法子一样诚实,即使是于己不利的事,也毫不羞涩地直言不讳。他们难道不明白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遭媒体抨击吗? 而法子甚至说出这种话: “隆一遇害,我很伤心,可是也闪过这样的念头:啊,那我就自由了,或许这次我真的能跟和彦结婚了。但是那时,和彦已经和早苗小姐订婚了,不管我怎么求他,他就是坚持‘我们还是分手比较好’。” 她轻轻一笑。“我们好像总是彼此错过。” 再加上最近发现了另一件事:法子偷偷跑到塚田和早苗的婚礼上,想见塚田一面。她在名片背面写下“我没有忘记约定N”等字样,想让早苗的外甥交给塚田。据少年说,得知此事的塚田惊慌失措,打电话朝法子怒吼,还叫她“在计划顺利进行之前不要接近我”。他强调,塚田确实说了“计划”两字。 少年说,在这之前,他便对早苗与塚田的婚事感到不安。这孩子真敏感!可是身边的大人都不相信他的话,而且,不幸的是最关键的名片被不良少年抢走了,少年因而无法证明确有其事。 但是他没有放弃,仍一直努力想要找出抢走自己钱包的不良少年,让他们作证。这不是很了不起吗? 努力有了回报,他终于找到那些不良少年。虽然他因此被围殴,而且右手骨折,却完美地达成目的。那些不良少年证实了法子当天的行动,因此她与塚田共谋的证据又多了一项。 只是对早苗的外甥而言,遗憾的是当他的坚持得到回报时,他最喜欢的姨妈早已遇害。这也让人打心底感到同情。每当八卦节目提到这个话题,那个手臂打着石膏的少年出现在电视上谈及此事时,邦子也会露出一脸难过的表情。 另一方面,法子对这个新的佐证如此解释: “我说我没有忘记的‘约定’,是他说不管和谁结婚共组家庭,也会在内心一角永远爱着我。” 法子温顺地用手抵在嘴边如此声称。 “塚田和早苗小姐结婚之后,虽然我已经放弃了,可是仍觉得不甘心,曾经打电话骚扰过早苗小姐。” 塚田也承认法子来参加婚礼,以及他打电话和她吵架的事,但表示并没有早苗的外甥告发的那些事。 “小孩那受了伤的心灵急于找个人为姨妈的死负责。为了那孩子,我也很希望警方能够尽早将凶手缉拿归案。” 是太过愚昧还是天真无邪?是过于清白所以不管说什么都不怕,还是对杀人计划有着绝对的自信,所以毫不在乎——究竟是哪一种呢? 这两人的情况让人摸不着头绪,再没有比这更令人费解的了。而且也没有半点确凿的证据(拜八卦节目所赐,“证据”这个词已经很稀松平常了),有的只是旁人不断瞎起哄。身陷旋涡的两人,由于人们的看法各异,倒像是勇敢地承受住了这场风暴。 今天的八卦节目再次谈到和彦的车牌。由于没有戏剧性的进展,每隔三天,话题就会重复一次。 这件事与酒吧小姐的尸体被发现有关。一名十九岁的巴士导游发现了那个酒吧小姐的尸体,而且这名导游曾在事发现场见过“疑似塚田的人”。不仅如此,塚田还曾经以乘客的身份搭乘过她负责导游的旅游巴士。 但那只是“疑似”塚田,她无法确定那人“就是”塚田。因为那名乘客总是戴着墨镜,有时好像也戴假发——导游小姐不太确定地说。 即便如此,警方还是找到了另一条出路。他们找到了导游小姐看到“疑似塚田的人”时在附近目击可疑车辆的老人。老人记忆无误,他所说的车型及车身的颜色,和塚田和彦的车完全吻合! 然而车号不同。可疑车辆的车号,老人记得很清楚。电视上也报道过多次。那是同在东京的某家公司管理人士的车牌号码,而且已经向警方报失,准确地说,他告诉警方“车牌被盗了”。 车牌的确可以更换,但是也不能就此断定是塚田和彦干的。因为和彦那种车,全日本不止一辆。 而且那个车牌至今还没有找到。 邦子对兴趣寡淡地盯着电视的母亲说: “小优他啊,完全信赖塚田这个人呢!” “真的吗?” “嗯。他说:‘塚田是我的朋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会做这种事。’” 没错。这个棘手而血腥的案子,与平静的宫崎家有所关联的就只是这样而已:塚田和彦是我的主人宫崎优作初一时的朋友…… 4 这天夜里,我的主人迟迟未归,也没有打回电话。当时钟的指针快要接近九点时,就连刚强的邦子也开始不安,到处打电话。 刚过十点,主人才回到家。玄关的门发出沉重的声响。 “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邦子的声音忽然停住,接着透出些许害怕,“小优,你的脸好苍白。” 我的主人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厨房,颓然坐在椅子上。 “三室她……失踪了。” “你说什么?” 邦子大吃一惊,我的主人抓着她的手臂,让她坐下,接着继续说: “不要紧。已经找到了,现在在医院,睡着了。” “她受伤了吗?” “她割腕自杀。在她家附近的大楼楼顶。” 主人说三室是在午后不见的。 “我也吓了一大跳……到学校一看,高一年级教室的布告栏上贴了校内新闻的号外。” 所谓校内新闻,是指新闻社每月发布一次的板报新闻。 “上面写了三室偷窃的事。怎么会……昨天我接到电话赶往超市时,也尽力不让学生们起疑……” 呃……我心想,他的顾虑实在不能说是成功。 邦子紧握丈夫的手。 “其他学生也会去桂冠超市吧。或许是有人看到了当时的情况。一定是这样。”我的主人垂着头。邦子继续说:“那她被当成小偷了吗?” “没有。反而很愤怒地说她是被冤枉的,而且上面也没有公开三室的名字。” “那新闻社不就是站在三室这一边吗?”邦子松了一口气。 “是啊,新闻社是这样。但是看到新闻的学生,反应并没有这么单纯。就算没有公开名字,小孩子对这种事最敏感了,他们马上就猜到上面说的是三室。结果有人说专业警卫不可能犯那种可笑的失误,一定是有根据才怀疑三室的。” 邦子眨着眼睛。 “啊?那叫什么来着?邦子,你知道吗?是叫反宣传吗?这么说来她手脚不太干净,她曾经有过什么事……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暑假里音乐教室不是丢了一支长笛,闹得很大吗?甚至有学生说,那件事也是她干的。那根本就无凭无据。” 好一阵子,邦子握着丈夫的手,默默不语。我的主人低垂着头。 “所以,她再也待不下去,跑出学校,寻找地方自杀吗?” “一定是这样的。幸好抢救得及时。听说伤口很浅。” “联络家长了吗?” “联络了。他们应该会立刻赶来。” 唉,累死我了——我的主人呻吟着,伸了个懒腰。 “都是我害了她。” “这不是你的错。” “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应该一开始就相信三室是清白的。那样就算她看了板报新闻,或许也不会受到那么大的打击,以致寻死。” 邦子没有说话。不一会儿,她悄声问道:“那你现在相信她是清白的?” “当然,她都想死了。” 邦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丈夫微笑道:“看你的脸色,先去洗个澡吧。” 直到半夜,两人都无法入睡。尽管三室直美已经获救,我的主人的心情可能仍无法平复,不能立刻安眠。夫妻俩在被窝里仰望着天花板聊了许久。 “并不是因为昨天跟你聊了那些事,只不过今天到处找三室时,我一直在想塚田的事。” “什么事?” “他……一定很难受吧。你想想,他每天都面临和三室一样的情况,而且全国都指责他是个卑鄙的凶手。明明没有半点证据,只有臆测和状况证据而已。” 邦子没有立刻回话。我的主人继续说: “塚田他……我所知道的塚田,不是会执迷于金钱的人。他不是一个会为了保险金而杀人的人,他才不会为了钱……” 邦子终于低声说道: “小优,那是因为你是这样的人,你用自己的标准去看塚田,才会觉得他是那样的人吧?” 没错……我也这么想。 我的主人是个薪水微薄的老师,不久孩子就要出世了。钱再多都不够用,却不会自动送上门来。他总是让我饿肚子,偶尔查看我的怀里,轻声叹息,因为我总是干瘪瘪的,让人不免觉得有些凄凉。大约半个月前,他带着指导的绘画社学生到学校附近的神社写生,在售卖窗口买了“金运护身符”,放进我的怀里。我无比珍惜地把它揣在有拉链的内袋里。 说是护身符,其实不过是像我的主人的小指甲那么大的东西,是个小青蛙造型的陶器。据说将它放进钱包,钱就会“回来”[日文的“青蛙”与“回来”同音。]。与其说这是迷信,不如说听起来更像是冷笑话。即便如此,我的主人仍然很珍惜这个小青蛙。 我的主人就是这种人。就算穷困至极,有时不免为此感到凄凉,但他想到的也只是将招财的小青蛙放进钱包而已。这再普通不过了,既胆小,又平凡。对这样的人来说,即使是老友,他对那样一个除了妻子之外另有情妇,且身为生意兴隆的餐厅的合伙人、奢华度日的男人的价值观,真的能够想象并理解吗? 目前尚无法认定塚田和彦与森元法子有罪。不,不能这么认为,这点邦子也非常清楚。她每天录下八卦节目,就是为了听丈夫一边观看,一边指出节目中煞有介事叙述的“推理”、“推测”、“假设”、“证词”、“坦白”是如何充满先入为主的偏见和成见。 蜜月旅行去潜水时,塚田对溺水的早苗见死不救这种事谁会知道?事后用异样的眼光看事情,什么事都能挑出毛病来。 塚田会向女孩子搭讪骗钱,我从来不知道有这种事。我们初中、高中都在一起,连放假时也一起行动,如果连我都不知道,那就根本不可能。一定是骗人的。 “你真的很喜欢塚田。” 邦子平静地说。我的主人也平静地回答: “嗯,是啊。” “为什么?” “因为他让我成为一个男人。”我的主人轻笑,“当然这没别的奇怪的意思。或许该说,是他让我成为一个‘人’才对。” “你本来就是人啊!非常温柔的人。” 谢谢——我的主人说,然后沉默半晌。邦子的嫁妆——挂钟的钟摆敲了一下。 “邦子,我啊,一直到十四岁之前都有非常严重的口吃。” 邦子可能是吃了一惊,忽然抬起头。 “真的?” “嗯,真的。去面包店买包吐司,都可以搞得天翻地覆。可能因为我是独生子又懦弱吧……身体也不是很健康。” 所以我的主人一直都没有朋友。 “当时我家养了一条狗,虽不是纯种犬,但是聪明又可爱,从小就由我照顾。它叫小铁。我当时觉得,只要有小铁,我就不会寂寞了,而且不管我的口吃有多严重,小铁都不会笑我、让我出丑。” 但是,在我的主人上初一的秋天,小铁忽然失踪了。 “我脸色苍白,到处找它。当时下着雨,我连撑伞都忘了,拼命寻找。” 那时问他“怎么了”、帮他一起找的就是塚田和彦。 “我家和他家离得不远,可是不同班——而且塚田非常受欢迎。他长得帅,又擅长运动,也很聪明。他很受女孩子欢迎,却不会因此而骄傲。他耐心地从焦急且口吃得说不出话来的我口中问出详情,和我一起冒雨寻找小铁。” “找到了吗?” 即使是现在,我的主人一想起这件事好像还是难过不已,他慢慢地回答: “找到了。在附近废弃工厂的垃圾堆里。它身上没有伤,或许是吃了毒野狗的饵。都已经是二十三年前的往事了。” 我的主人不忍抛下小铁的尸体不管,可是如果随便掩埋,或许会被挖出来,长出虫子,这也很让人难过。 “后来,塚田说他知道一个好地方。他那时很迷摄影,好像时常和他爸爸去旅行摄影。他说离镇上不远的地方,有片自然保护林。他说那里风景优美,适合当墓地。那天是星期六,第二天我们就把小铁装进旅行箱,两人一起搭电车出发了。那是个有轮子的旅行箱,当时很稀罕,而那也是塚田借给我的。他家很有钱。” 两人一起在小山丘埋葬了小铁,并且堆起了石冢。附近有一棵百年大樟树,所以很容易记住位置。 “此后我开始和他做朋友。他拿我当正常人对待,不笑我,也不戏弄我。他一直陪着失去了小铁、手足无措的我。” “你曾为他做过什么事吗?” “有啊。只有一件。他很聪明,但是数学不太行。而我只擅长数学,所以可以教他。想到像我这种人也有赢过他的地方,光是这样,就觉得有了自信。” “他那么优秀吗?” “这样说或许会被现在的学生笑,但他当时真的是全班的偶像。和他在一起,被他当成朋友,别人看你的眼光也就不一样了。” 主人的口吃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愈来愈轻,等到发现时,已经痊愈。两人的交往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塚田和彦应届考上大学,而我的主人落榜重考,才逐渐疏远。即便如此,两人一直到接近三十大关,一年至少都会见一次面。 “是塚田让我变成一个‘人’的。像他那样温柔而善良的人,不可能会为了保险金杀人。” 对于主人斩钉截铁的结论,邦子没有反驳,而是问道: “小优,你最近见到塚田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什么时候呢?我们的婚礼上吗?” “是啊。那时他也已经结婚了。不是跟早苗,而是跟前任太太。” “嗯。” “但是他并没有告诉过你吧?” “可能有什么原因吧。” “他有朋友曾经接受电视采访,没有人知道他在与早苗结婚之前就已经结婚、离婚了,每个人对此都很惊讶,大家都以为他是第一次结婚,连早苗的家属也是。” 一阵不悦的静默之后,我的主人问:“邦子,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塚田和彦并不是毫无缺点的人,连结婚这种人生大事也会对朋友有所隐瞒。” 我的主人没有回答,于是邦子坐了起来。 “老公,我不是连你的回忆都要破坏,可人是会变的。你现在这样,我很担心。你热衷得好像要为塚田发起募捐活动,如果事情往好的方面发展那还好,如果不是……如果他真的杀了自己的太太,我一想到你会受到多大的伤害……” 过了许久,我的主人终于说: “我知道。可是,不要紧。不会变成那样的。晚安,邦子。” 回了声“晚安”的邦子似乎迟迟无法入眠。 5 两天后,超市那位前辈警卫联络我的主人,说遗失的“迷你情境”找到了。我的主人又前往警卫室。 “在准备焚烧的垃圾集中箱里找到的。” “这还真是……”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用了金属探测器。这东西有很多地方是不锈钢材质,很容易就有反应,而且旁边都是可燃垃圾,所以很快就找到了。” 放在桌上的“迷你情境”脏兮兮的,而且少了红色自行车。 “它被扔在垃圾箱里,这是怎么回事?” 前辈警卫措辞谨慎地说: “不管是谁,应该是偷了这东西的人在被追赶时,把它扔进了店里垃圾回收员的笼子。那个追着她的警卫就算会去定点的垃圾桶找,也不会想到去查看垃圾回收员收走的垃圾。” 接着他咳了一声。 “宫崎老师,听说那个学生自杀未遂,是吗?” “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认为三室是清白的。” 前辈警卫似乎相当困窘。 “我也不想狠心伤害青春期的孩子。学校打算怎么处理?” “我和校长及年级主任商量之后,决定由我全权处理。三室的父母也同意。” “哦,她的父母也是啊。” “这太奇怪了。”鼻音插话了——是那个鼻炎警卫。 “父母来到这里,声称女儿是无辜的,这还可以理解。可是他们就这样善罢甘休了?说不定做父母的也很清楚女儿手脚不干净,才想这么遮羞了事,是吗?” 我的主人猛然站起来,几乎弄翻椅子。对方也很固执,似乎挡住了我的主人,说: “老师,我得事先声明,我可是亲眼看到的。那个女孩你可不能大意,马上就抽抽搭搭起来,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其实不好对付。” “那是因为你从那种角度看孩子,才会这么觉得。” “这个老师真是令人同情。”鼻炎警卫不屑地叹道,转身离开了。 不一会儿,前辈警卫说: “虽然有点棘手,但是这里由我负责,老师,我就相信你吧。这次就当作是我们误判,非常抱歉。” 我的主人和前辈警卫握手。 周末,我的主人要去北海道,那是为了将三室直美送回到她父母身边。 直美只在医院待了两天,此后便回到姑姑家疗养。赶到东京的母亲让她一起回北海道,当时她不肯答应,可是到了周末,她忽然说想回到父母身边,而且还要熟悉事情经过的宫崎老师陪她一起回去,以便跟她的父母好好谈一谈——她这么“请求”。班主任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我的主人似乎相当犹豫,更何况邦子即将临盆,他很担心太太,或许今天或明天就会生了。 结果做决定的是他挂念的邦子。 “你去吧。和三室的父母好好谈一谈。”她用有些讽刺的口吻追了一句,“要是因为你没跟去,她又自杀未遂的话就糟了。” 于是我的主人前往羽田机场。 从声音听来,三室直美似乎已经痊愈了。她甚至有些兴奋。两人办完登机手续,我的主人走在前面。 经过金属探测器时,遇到了麻烦。我的主人顺利通过,但是三室直美一通过,探测器便响了起来。 试了两次之后,工作人员半带苦笑地说: “真奇怪。不好意思,你是不是带了随声听之类的东西?” “没有啊。”直美也笑着回答。 由于对方是女高中生,工作人员态度很温和,口中赞道“好漂亮的格子外套”,似乎是正在检查直美。 “真奇怪,没有东西啊。” 但是探测器仍然响起。 “可以请你脱下外套吗?” 直美好像照做了。工作人员翻过外套,然后……有什么东西掉到通道的地板上,发出“锵”的声音。 我就像平常一样,被放在主人西装的内袋里,因此马上就察觉到了,主人的心脏猛地一跳。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不久,我听到不了解内情的工作人员开朗的声音: “哎呀,好可爱。好小的红色自行车!是这个让探测器响的。” 直美被怀疑偷窃时所穿的那件格子外套的口袋有盖子,还扣上了。 直美放声大哭。 这次我的主人似乎没有立刻安慰她。 “是想引人注意吧?”邦子说,“她可能是希望你注意她。虽然我觉得她很可怜,不过她做错事是事实。” “总觉得失去了当老师的自信……”我的主人很沮丧,“没想到三室竟然说谎……甚至闹到自杀未遂的地步……” 邦子安慰道:“我说啊,人为了实现愿望,有时候会不惜牺牲自己以骗取别人的信任。我听说她的伤口很浅时就发现了。” 我的主人好像胡乱地抓了抓头发。 “你别忘了,我最喜欢你这种纯真了,而且我认为这件事绝不会对学生造成不好的影响。宫崎老师被骗了——我想不会有学生这么笑你。大家应该各有所感吧。” 难就难在要如何看待“相信人”这件事。即使被骗也要相信——如果学生能体会其中的意义就好了。 我的主人似乎被这件事影响了好一阵子,真是太单纯了。 几天之后,我的主人和平常一样,看着邦子录的录像带时,发出喊叫: “邦子,这个……” “什么?” “这个,这张照片。” 我在棚架上看着电视。是一张照片的特写,一个大约上初中的男孩,穿着牛仔裤和T恤,双手比出胜利的手势。 那是少年时代的塚田和彦。 “这怎么了?” 我的主人将录像带暂停,指着画面说: “这张照片的背景是堆着石头的坟墓,对吧?那就是小铁的墓。” 邦子大为吃惊。“真的?认得出来?” “当然认得出来,我怎么可能忘记!我和塚田两人堆着石头,我哭得稀里哗啦,塚田也哭了。我们没有拍照片,就算要拍,也不可能像这样笑眯眯地比胜利手势。” 主人继续按播放键,传来声音: “这是我跟和彦一起去野餐的时候拍的。他当时才上初二,却比我更清楚山路……” 初二,这么说来,那已是为小铁立好墓之后的事了。照片上的石冢一定是小铁的墓。 说话的是塚田和彦的父亲。他极力强调儿子是个多么可爱、多么活泼的少年。 “这里是我儿子最喜欢的地方,风景非常棒。我记得他说这个石冢也是他做的,他自豪地说:‘做得很棒吧?’从照片上也看得出他那高兴的模样吧?” 我的主人瞠目结舌。 “为什么?” 没错。为什么? “为什么塚田会在小铁的墓前笑得那么得意?” 此后盘踞在我的主人脑海中的想法,我并不知道。可是我想象得出来。 口吃、孤独且不起眼的少年,只与狗为伴。这样的少年在失去了重要的动物朋友时,我便来助他一臂之力,让他对我心悦诚服…… 这样一定很爽吧!应该很爽。这与三室直美从我的主人身上赢得同情与呵护时的兴奋心情是一样的。 没有比能够任意操纵人心更有趣的游戏了。 塚田和彦因此才会笑得那么得意,不是吗?小铁的墓就等同于是和彦赢得那个卑微的朋友醉心于他的纪念碑。 再进一步想,从孤独的少年身边夺走他唯一的朋友小铁的会不会就是和彦? 是他为了博得赞美而下的毒手? 安葬小铁的地方正是和彦喜欢的,属于他个人的秘密场所。 亦即他收藏战利品的地方。 我不知道主人是否和我想的一样。唯一确定的是,那个周末他把邦子送回娘家,自己回到故乡的小镇。 他出发前对邦子说: “这实在很蠢,也毫无根据,可是俗话说本性难移,总之它就是在我的脑海里徘徊不去。” 他登上山丘——小铁长眠的山丘。经过了二十四年岁月,地形变了,路也改了,我的主人无从判断,最后并没有找到小铁的墓。 然而到了傍晚,在车站附近的餐厅休息时,他却听见了惊人的消息。可能是到塚田和彦故乡采访的某家民营电视台工作小组也在餐厅休息,此时一名在外面搜集信息的成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 “哎!发现车牌了!” 众人一阵紧张。 “在哪里?” “北侧山丘上的开发区。是工人发现的。上上下下一阵大骚动呢!” 开发区——我的主人喃喃道。那座山丘被开发了。 “车牌果然在那里……”我的主人说。听到这句话,我便明白了——他怀疑车牌或许就埋在石冢旁,所以今天才过来。 俗话说本性难移。 “不好意思,”我的主人梦呓般问其中一名组员,“车牌附近应该有一个石头堆成的坟墓吧?应该有的,对吧?” 在一阵困惑的沉默之后,一开始带回消息的声音说: “嗯,对。听说是挖开石冢的时候,发现了车牌。” 那是塚田和彦最喜欢的地方。 收藏战利品的地点。 说着“太成功了”,开怀大笑的地点。 我的主人离开餐厅,慢慢走向车站。 人为了实现愿望,有时候会不惜牺牲自己以骗取别人的信任。 二十四年前,淋着雨帮忙寻找小铁的塚田和彦…… 全身湿透了。 仿佛要重现那一幕似的,下起雨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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