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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制人士(1):科林·鲍威尔下沉年代 作者:乔治·帕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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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美国有一个来自岛国的浅肤色黑人移民家庭,他们住在属于移民的城市——纽约的拉瓜迪亚、迪马吉奥和科尼岛。在那里,母亲们为周日晚餐准备牛尾汤,周五晚上则在烛光下端上白面包;父亲们用西西里语或波兰语对着报纸嚷嚷;男孩的钱包里塞着安全套,女孩嚼着口香糖,他们在街头成长为美国人。 在南布朗克斯区凯利街952号的三楼,罗斯福总统的肖像挂在客厅的墙上,背景是国旗和国会大厦。在他们的廉租公寓外面,这对父母和他们的两个孩子经历了美国体制广泛和普遍的冲洗。 母亲在服装区的金斯伯格裁缝店为女士西装缝制纽扣和饰边,为自己是杜宾斯基的国际妇女服装工人工会(超过三十万人)的一员而自豪;父亲则是发货室工头,就连大萧条时期也总是在工作。每周日,他们会坐在圣玛格丽特圣公会教堂的家庭长椅上,他们的小儿子是一个热爱庆典和焚香的教士助手。这个男孩从第三十九公立学校转到第五十二公立学校,后来又上了莫里斯高中;尽管成绩平平,但凭借他的文凭、纽约居民身份和十美元,他还是被纽约城市学院录取了。这家学院成立于1847年,起初名叫自由学院,在一座小山上俯瞰哈莱姆;第一任院长霍勒斯·韦伯斯特说:“我们想试试看,能否让人民的子女乃至全体人民的子女都接受教育;一流的教育机构能否成功地为民意而非少数特权者所掌控。” 越过城市灯火,穿过共和国,矗立着构成战后中产阶级民主秩序的结构: 通用汽车公司、美国劳工联合会与产业工会联合会、国家劳工关系委员会、城市老板、农业集团、公立学校、研究型大学、地方党派、福特基金会、扶轮社、妇女选民联盟、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新闻台、经济发展委员会、社会保障、垦务局、联邦住房管理局、联邦援助公路法、马歇尔计划、北约、美国外交关系协会、退伍军人法、美国陆军。 这其中,最后一个地方成了男孩在美国的家。他在城市学院的第一年就加入了后备军官训练队(他原本也会被征召入伍),并宣誓加入了潘兴步枪兄弟会。制服和纪律让宣誓入会的新成员有了一种归属感。他需要体制结构才能茁壮成长。“我几乎立刻成了领导者,”他后来写道,“我在队伍中看到了无私,这让我想起了家里的关怀氛围。种族、肤色、背景、收入都毫无意义。” 1958年,他作为一名少尉接受委任。军队刚刚取消种族隔离十年,但这个美国最为等级森严的机构同时也是最民主的:“相比于任何一个南方市政厅或北方企业,我们的军事部门里都有着更少的歧视、更真实的择优制度和更平等的竞技场。”勤奋、诚实、勇敢、奉献:这位年轻的军官践行着童子军的美德,深信它们会带来平等的机会。 他在美国的旅途于1962年将他带到越南南部,1963年到伯明翰,1968年又再次到了越南。 他成了上尉,在阿肖谷陷入一个尖竹钉陷阱,又躲过一轮迫击炮。几个月后,在美国佐治亚州本宁堡附近的一家汽车汉堡店,服务员拒绝为他服务。他升为少校,在广义省附近发生的直升机坠毁事故中幸存,并救出了几个人。这些都没有打乱他精心校准的内心平衡。 他胸前挂满奖章,获得了上级的赏识。他拒绝因种族主义的羞辱或战争的愚蠢而动摇,这场战争是美国的穷人在打。种族歧视和越南战争都冒犯了他的民主价值观。“在越南的许多悲剧中,这种原始的阶级歧视最严重地伤害了所有美国人的理想:人人生而平等,并且对国家同等忠诚。”然而,他正在按照这一理想建立自己的生活,所以他仍然保持实用主义;他的自制几乎让他失去了人味儿。体制通过提升人们的品质来展示它们在健康运转,哪怕这些人偏离了道路,他们也能在自我纠正中找到最重要的力量。 而他会展示给任何有所怀疑的人看。 他晋升为中校。他当选为白宫学者,刚好赶上水门事件——但即便是美国历史上最严重的政治丑闻也证明了民主的体制力量:国会、法院、媒体和民众都会切除癌症。 他在韩国当上营长,在那里,他开始为越战之后的军队重建良好的秩序和纪律。在坎贝尔堡,他当上旅长。卡特政府期间,他进入五角大楼。作为1979年最耀眼的明星,四十二岁的他成为陆军最年轻的将军。卡森堡,莱文沃思堡。接着是里根政府时期的五角大楼,“军队已经重归荣耀之地”。 1986年,少将坐在国防部长办公室外的办公桌旁,不情愿地打了个电话,按照白宫的命令将四千枚反坦克导弹从陆军转移到中央情报局。它们的目的地是德黑兰:武器、一本《圣经》和为人质准备的蛋糕。伊朗门事件是他简历中的第一个污点,但是这让他进入了里根时期的白宫,当上了副国家安全顾问,负责清理混乱局面。“如果不是因为伊朗门,我仍然会在某个地方当着无名将军。也许已经默默无闻地退休了。” 对中将来说,恢复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良好秩序和纪律是一项完美的工作。他喜欢修理老沃尔沃和萨博。他工作高效,懂得鼓舞人心,对官僚系统了如指掌,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参谋。这些官僚体制正处于权力之巅。毕竟,它们即将赢得冷战。 1988年,在克里姆林宫的圣凯瑟琳大厅,戈尔巴乔夫带着一丝微笑直视着他,说:“现在你失去了最好的敌人,接下来还能做什么呢?” 第二年,将军在他五十二岁生日前一天获得了第四颗星。几个月后,他当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没有最好的敌人,美国就可以再次打仗了,他指挥了越南之后的第一场战争——巴拿马(一个脸长得像菠萝一样的毒贩),然后是一场大型战争——沙漠风暴[“越南之后的第一场战争”指1989年美国入侵巴拿马行动,毒贩指当时巴拿马的领导人曼努埃尔·诺列加;“沙漠风暴”即以美国为首的联军和伊拉克之间的1990年海湾战争。]。地面战役花了四天时间将萨达姆赶出科威特。美国回来了,主席是如此做到的:将越南的痛苦经验转变成一种信条——明确的目标、国家利益、政治支持、压倒性的力量、迅速撤退。(库尔德人和什叶派被抛下了;还有波斯尼亚人也是。) 穿上制服三十五年后,将军退休了,那时,他已成为美国最受爱戴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党派——他曾经投票给肯尼迪和约翰逊,投给卡特一次,然后开始投票给共和党。双方都信任他,因为他代表了两党的中间位置。(有些人出于同样的原因不信任他。)他是艾森豪威尔式的国际主义者,对核心国家持谨慎态度。只要保持中立,他的声望就会不断上升。历史表演了一场柔术,让种族和越南变得对他有利,给了他在华盛顿无人可及的权威。 他让每个人都觉得美国仍然在成功运转。 1995年,他宣布自己是共和党人。他的朋友里奇·阿米蒂奇,一位众所周知的共和党员,警告他不要这么做:共和党已不再是艾森豪威尔的政党——它甚至不再是里根的政党。某种东西被释放出来,那是一种丑陋的、非理性的精神,哪怕在外交事务中也是如此。(冷战其实起到了澄清和缓和的作用——也许戈尔巴乔夫是对的。)体制仍然掌握着缰绳,但马匹是一无所知运动者[一无所知运动发生于19世纪四五十年代的美国,是一场反天主教、反移民的排外政治运动,由本土主义政党“美利坚共和党”(American Republican Party)在纽约发起,之后发展到各地。该组织具有半秘密性,成员被问到党内情况时会统一回答“我一无所知”,运动由此得名。]。可是他说,他想提升共和党的吸引力。 他本可能成为第一位黑人总统。相反,他从竞选中退出,自愿将时间花在贫困学校的贫困儿童身上。他传达的信息始终如一:勤奋、诚实、勇敢、奉献。 他被召回服务,作为新任国务卿登上舞台;身材高大的他站在以微弱优势当选、正不知所措的总统面前。没人比他更有经验、更有能力、更受欢迎。他将打开引擎盖,修复俄罗斯和中国,修补巴尔干半岛,润滑中东,拧紧伊拉克,让士气低落的部门恢复良好的秩序和纪律。但是他的朋友阿米蒂奇——当时已成为他的副手——认为布什选择他当国务卿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支持率,而不是因为他的观点。 两年来,国务卿面向世界,展现了美国最好的一面。 飞机撞上大楼时,他正在利马与拉丁美洲领导人会面。他冷静地停留了足够长的时间,投票支持《民主宪章》并重申其背后的价值观。“他们可以摧毁建筑物,他们可以杀死人们,我们会为这场悲剧感到悲伤。但我们永远不会让他们杀死民主精神。他们无法破坏我们的社会。他们无法破坏我们对民主道路的信念。” 他组建了一个反对塔利班的联盟,将巴基斯坦纳入其中。他让全世界都知道美国不会独来独往——它的盟友仍然重要。他不必说出口,一个能让南布朗克斯的黑人移民之子成为世界大使的国家本身就值得支持。 当总统把目光转向伊拉克,国务卿代表了谨慎的声音。他没有拒绝,但他试图一边踩刹车一边开车。他的部门对情报持怀疑态度。他阐述了一个新的信条:若你将它打破,你就得对它负责。他希望联合国参与其中。他不想失去中立地位。 他把外交政策机构召集在一起,却不知道它已不复存在。他需要结构才能茁壮成长,但维持战后秩序的结构已经受到侵蚀。外交关系协会和福特基金会不再重要。议员和将军已转行当上了顾问和专家。军队中都是专业人士而非普通公民。公立学校让普通人家的孩子变成了半文盲。两党陷入了消耗战。 他试图在体制的失败中继续工作,但对这位伟大美国体制的明星产物来说,这一切都不可理喻。政府已被那些蔑视体制的理论家和操作者所腐蚀。他没有预料到,他们让他孤立无援,一败涂地。 美国最受欢迎的人成了孤家寡人。 总统想要支持率。白宫为他写了一篇演讲稿,整整四十八页,单倍行距。他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来摆脱所有的谎言,但时间不够;多少时间都不可能够,因为他一直在挑战它的前提。 2003年2月5日,国务卿前往位于东河的联合国大楼,那里距离凯利街952号仅二十分钟路程,而他幼时的家很久以前就被烧毁和拆除了。他坐在安理会办公桌旁,带着录音带、照片、图片和一小瓶白色粉末。全世界都在观看电视直播,他用七十五分钟阐述了萨达姆政权构成的威胁。他用尽一生的权威和自控力做了这番演讲,许多美国人都深信不疑,因为他是能证明美国仍然在成功运转的那个人。 然后他站起身来,挺直脊梁走出门去,像一名士兵一样。 他深深伤害了自己,远胜尖竹钉陷阱或南方种族主义者可能给他造成的伤害。 战争开始时,总统说他睡得像个婴儿。“我也睡得像个婴儿。”国务卿说,“每隔两个小时,我就会尖叫着醒来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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