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迪恩·普莱斯

下沉年代  作者:乔治·帕克

一条双车道的柏油路穿过树林——白橡树、糙皮山核桃树、卡罗来纳白蜡树——树荫下,烟草谷仓逐年坍塌,金属屋顶向内塌陷,裸露的护墙板挂在松脱的钉子上。不远处,一栋白色的隔板房露着空荡荡的窗框蹲在路旁,大半淹没在树枝和藤蔓中,外墙上用火灼烧出的手写字体仍然叫嚣着“拆”(CRUSH)。更远处,道路拐了一个弯,一座整洁的砖砌牧场小屋矗立在红棕色田野的金色阳光下,屋顶装着大大的卫星天线。再过一个弯道是一座平缓的小山丘,然后又是茂密的树林,接下来是一个废弃的金属仓库,孤单地立在一片空地中。道路拉直变宽,延伸到一个红绿灯前;公路两侧的商业区彼此相对,停车场车满为患,麦当劳对面是沃尔格林药房,壳牌加油站正对着BP加油站。又一个红绿灯,一家关门大吉的汽车经销商,一个大型废料场,里面是小山一样歪七扭八的金属和堆叠的木材。隔壁是一家纺纱厂,如一条巨鲸被有条不紊地切开,一次只卖掉一部分。然后是市中心,寂寞的小小主街,一家跆拳道馆,一间政府福利办公室,一家关闭的餐厅;一家无名的街角商店正在寻租,四个街区只有两名行人,然后是一家达乐日用品店,标志着城市的尽头。另一侧是豁然开朗的乡村,道路穿过田野,一块田地上种着玉米,另一块则一片荒芜,只有野草和淤积的泥块,然后是一片住宅开发区,模样相似的两层小楼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原本属于某人的烟草农场上。更远处,一列分隔栅栏和一个人造湖后面的几英亩草地上,孤零零地立着全国运动汽车竞赛协会一位明星车手的巨型人造城堡。

这就是迪恩回归的乡村,他计划度过一生的地方;这里既古老又崭新,如同美国的所有事物一样独特,一样普适,一样美丽,一样丑陋。在他的想象中,这里已成为一场噩梦,错得如此离谱,以至于他认为这是一种罪恶;他比任何一个随意路过的访客或远在天边的评论家都更憎恨这种罪恶,然而他也在这里看到了救赎之梦,它如此不可能成真,却又如此绚烂,只有本地人饱含梦想的心灵之眼才能看到。

有一次,迪恩开车穿过克利夫兰县,碰巧经过一家保守的浸信会教堂。他父亲当年在这里应聘,却惨遭失败,那次滑铁卢粉碎了父亲的意志。1975年,迪恩与父亲一同前往克利夫兰,听他为那次面试所做的布道,所以几十年后,他认出了那座教堂,他也注意到,教堂隔壁就是一家该死的伯强格斯。在迪恩看来,伯强格斯已经开始代表美国人生活方式中出现的一切问题:如何制作食物并将其运往全国各地,如何种植庄稼来喂养肉食牲畜,如何雇用餐馆工人,以及钱如何流出社区——一切都大错特错。迪恩自己的生意——汽油和快餐——对他来说已经变得面目可憎。他看到了自己生活中的错误,而那是父亲从未注意过的;当他驱车而过,父亲的遗物与他自己的道路彼此交错,带来苦涩的讽刺感。

他的目光越过土地表面,触及隐藏的真相。有些夜晚,他会端着一杯杰克威士忌坐在前廊上,听卡车沿220号公路向南行驶。它们将一箱箱活鸡运往屠宰场——总是在黑暗的掩护下,像一场盛大而可耻的非法交易。鸡身体里满是激素,令它们长得太肥,走不动路——他想着这些鸡会如何从它们的目的地返回,变成一块块鸡肉,运往他家附近小山丘上那家灯火通明的伯强格斯;那些肉会被餐厅员工丢进冒着泡的油锅里,员工将他们对这份工作的怨恨发泄到烹饪的食物中,而这些食物会被端上餐桌让顾客吃,顾客吃完会变得肥胖,最终因为糖尿病或心脏病进入格林斯伯勒的医院,成为公众的负担。之后,迪恩会看到他们坐着电动车在梅奥丹的沃尔玛转来转去,因为他们太胖了,没法自己走过超级购物中心的过道,活像用激素喂养的鸡一样。

220号公路上的车辆是迪恩家连锁店的生命线,它们令他想到燃烧着数百万加仑汽油的发动机,那些汽油来自美国在海外的敌人;他还会想到,有数百万美元从当地经济体流出,流入石油公司和大零售商手中。当他把卡车停在马拉松加油站,他会注意到油泵上方的商标,上面写着“条条大路通自由”,背景是一面美国地图形状的旗帜;一想到这里的人竟会相信这种伪善的胡说八道,他不禁气得发疯。人们越来越依赖大公司,失去了独立精神。他们应该是美国人,而不是“没国人”(Americain'ts),然而民主也已经开始走下坡路。要想唤醒皮埃蒙特的人们,让他们行动起来,势必需要发生一些大事。比如像石油峰值,在迪恩看来,这将是21世纪最大的事。1859年,埃德温·德雷克上校在宾夕法尼亚州泰特斯维尔钻探出第一口油井,自此开启了廉价能源时代;它创造了世界上最伟大的工业强国,而现在,这一时代即将走向终结。

拿破仑·希尔在《思考致富》的最后几行中引用爱默生的话:“倘若我们有关联,我们就会见面。”如梦初醒之后,迪恩认识了一个名叫詹姆斯·霍华德·孔斯特勒的作家——通过他的书和每周更新的博客“操蛋国度”(clusterfuck Nation)。孔斯特勒住在纽约上州,他预测了所谓“漫长紧急期”的到来,为美国描绘了一幅石油紧缺的末日画卷,其中包括基于汽车的市郊生活方式的崩溃,公共秩序的坍塌,以及分散的游击战式起义的兴起;整个国家将分裂为半自治的区域和地方政体,巨大的困难压在人们身上,而半个世纪以来他们一直生活在“全世界有史以来最奢侈、最舒适、最休闲的节日盛典”中。生存能力最强的人将是生活在农村或小城镇的美国人,他们拥有当地的纽带、有用的职业、实用的技能和成熟的公民责任感。失败者则是城市远郊的居民,他们距离办公园区四十英里之遥,在四千平方英尺的房子里追逐美国梦;他们去哪儿都要开车,在塔吉特商场和家得宝购物,早已不知该如何获得自己的燃料和食物。出于地理、历史和文化的原因,南方人在“漫长紧急期”中会过得一塌糊涂,这会给南方带来格外严重的妄想和暴力。作为清教徒预言家的继承人,这位作家似乎对这一未来满心欢迎,乃至心怀渴望。

所有这些都与迪恩产生了深刻的共鸣。一概而论的陈述,非胜即败的预测,以及心怀一个大多数人听不进去的秘密的感觉,这与迪恩的思维模式一拍即合。但是,所谓世界观,只是将心理倾向投射到现实中,而迪恩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一个现代的霍雷肖·阿尔杰[霍雷肖·阿尔杰,美国作家,活跃于19世纪六七十年代,作品大多描写贫苦少年白手起家、靠勤奋和诚实进入中产阶级的故事。]。末日总是伴随着重生。他热切地相信,在这次崩塌之后,会诞生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既在罗金厄姆县,也在美国各地。在十年左右的时间里,整个美国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也许不再有沃尔玛。埃克森和阿彻·丹尼尔斯·米德兰[埃克森(Exxon)是美国石油业巨头,1999年合并重组为埃克森美孚,成为世界上总市值最大的公开上市的石油公司。阿彻·丹尼尔斯·米德兰(Archer Daniels Midland)是总部位于芝加哥的全球食品业巨头,主营农作物生产、加工和制造。]将奄奄一息,显得愚蠢过时。每加仑汽油将高达六七美元,因此新经济将不再强调集中化和长途运输,不再将一切扩大到巨型规模;新经济将是去中心化的、本地的、小规模的。像皮埃蒙特这样的农村地区将处于复兴的前线,他们需要的一切都在手边,财富就藏在休耕的农田里。在河船旅行的年代,每隔五十英里左右就有一个磨坊,人们用水力生产面粉。未来几年,小型燃料精炼厂和肉类加工厂将遍布220号公路,每隔五十英里就有一家。它不再是大规模生产,而是大众生产。未来的美国将重返过去。二十年后,一切将面目全非。这是一次艰难的转变,但它将带来一个绝对美丽的美国。

“如果说,这是一场持续了一百五十年的异常,”迪恩说,“在此期间,我们把所有便宜的、负担得起的石油从地下挖出来,靠它走到今天——那么当它开始解体,我们将回到起点,但我们已经在这一路上发展的新科技中学到了那么多东西。”他相信,生物燃料正是关键所在。“这是能走向未来的模式:绿色的新经济。除非他们能琢磨出什么东西,让汽车靠空气运行,或是什么无穷无尽的能源,否则它将统治一千年。它将是一种农业经济,但依托于当地。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是农民将能够种植自己的农作物,为自己的柴油拖拉机提供动力,不受任何人制约,自己当老板,这将是一场巨变。在我看来,与其认为我们将陷入解体,倒不如说这是我们一生中最大的经济爆发;因此,曾经集中在顶层的金钱,还有食物、燃料、衣服——他们还控制着什么?银行——也许能回到小镇上。我能看到这一切的发生。”

在这一愿景的影响下,迪恩的政治立场发生了奇怪的转向。他拒绝了自己、家人和社区的保守观点。现在,他相信这个国家的问题始于共和党人。他失去了对里根的崇敬,而他从来都没崇敬过布什。但他也不算是一个民主党人。他正在靠自己用互联网弄清楚一切,不靠政党、商会、工会或报纸,不靠任何机构的指导和支持。它们都完全不可信。他厌恶银行和大公司,但他也不相信政府,因为政府似乎正与大企业同流合污。非要比较的话,他的观点更像是19世纪晚期乡村民粹主义者的观点。“有时我觉得,我出生的时间足足晚了一百年。”迪恩说。

在迪恩家厨房墙壁的另一侧,他的母亲终日都在看福克斯新闻台。迪恩小时候,全家人会一起看沃尔特·克朗凯特[沃尔特·克朗凯特,美国著名媒体人,1962年起连续十九年担任CBS晚间新闻主持人,以客观公正著称,常在民意调查中被提名“美国最值得依赖的人”。],那时,母亲还没有强烈的政治观点;但现在,她变得越来越保守了。她的政治基于“《圣经》原则”,这意味着反对堕胎和同性恋;既然福克斯和共和党把他们所有的立场都与宗教捆绑,那不管说什么都不可能把她从他们身边撬走。所以,她和迪恩避免谈论政治。

2007年,洛基·卡特向一个名叫加里·辛克的男人介绍了迪恩。加里一头银发,体格魁梧,立场保守,已从印刷和包装业务退休,正担任格林斯伯勒皮埃蒙特近海运动钓鱼俱乐部主席。他认为生物柴油是对未来的一项明智投资,也认为迪恩·普莱斯是一位富有魅力的创业者,具有独特的眼光,懂得如何倾听和理解他人的想法。2007年2月,加里、洛基和迪恩前往俄勒冈州,查看当地农民的种子压碎机;他们最后买了三台,把它们运回弗吉尼亚州。这次旅行令三人关系更加紧密,并确定了他们即将进行的冒险。9月,他们以平等合伙人的身份建立红桦能源公司,加里担任总裁,迪恩担任副总裁。他们的想法是每人投资大约三万美元。洛基的投资用于把一个存储仓库翻新成一个生物柴油炼油厂,外部由金属板和多节松木板搭建,旁边是一个谷仓;它位于迪恩拥有的一块未开发地皮上,就在弗吉尼亚州巴塞特迪恩家的卡车休息站旁边。为了设计炼油厂,他们聘请了温斯顿-塞勒姆的一位名叫德里克·高特曼的工程师,他在一个占地两百英亩的烟草农场长大。家族的烟草仓烧毁之后,德里克先后尝试了种植玉米和草莓,但很难平衡收支,现在农场也休耕了。德里克加入红桦,安装了反应堆。迪恩在墙上挂着苏打水、冰淇淋和面包店的旧招牌,是他从古董商店和跳蚤市场搜集来的。2009年,红桦开始全面生产的第一年,它与二十五名当地农民签约,购买一千两百英亩的冬季油菜,每蒲式耳[蒲式耳为干货计量单位,一蒲式耳约等于八加仑或三十六升,但该单位也会针对不同农产品而变化。]支付九美元,是玉米价格的两倍多。迪恩还在炼油厂和220号公路之间种植了一小片油菜田,向当地农民展示,这种未知作物在皮埃蒙特的红黏土中很容易生长。燃料会卖给迪恩在隔壁的卡车站——含有百分之二十生物柴油的混合燃料将直接灌入在这里加油的卡车。一切都在同一个地方发生,从农场到油泵形成一个闭环系统,免除所有中间商和运输成本,保持与普通柴油相比颇具竞争力甚至更低的价格。

这在这个国家的任何地方都前所未见。当炼油厂在2008年初夏竣工时——刚巧赶上了好时候,全国的汽油价格正飙升至每加仑四点五美元,皮埃蒙特周围的道路变得冷冷清清,总统候选人们正试图安抚愤怒的公众——迪恩和加里在工厂外竖起的招牌上自豪地宣布:“红桦能源:美国第一家生物柴油卡车休息站”。

他们在谷仓上方高高升起一面巨大的美国国旗。高速公路旁的油菜田里,齐腰高的茎秆上盛放着天鹅绒般的黄色花朵。

那年夏天,当地报纸开始注意到220号公路上正在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他们派记者来到巴塞特,迪恩·普莱斯有他们需要的引语。“我们种植,我们制造,我们贩卖。”他向《温斯顿-塞勒姆杂志》解释道,“一切都在本地完成。我们哪儿也不用去,就能获得燃料。”“油菜将取代烟草,成为未来的经济作物。”他告诉格林斯伯勒《新闻与纪事报》。“这个国家可能发生的最好的事情就是汽油卖到八美元,因为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摆脱它了。”“很多卡车司机都是农民,很多农民都是卡车司机,”他告诉《里士满时讯报》,“他们会互相光顾。”他向《马丁斯维尔公报》大加宣传:“这个行业充满高薪的绿领工作岗位。”——每个卡车休息站能提供七十五到一百个工作岗位,其中一些人时薪能达到二十五美元;这些工作不可能外包给中国,只能留给弗吉尼亚州亨利县的人民,这里的失业率已经超过百分之二十。如果红桦模式能发展成连锁店,全国的人都能获得这些工作岗位:种植庄稼、装配设备、建设炼油厂、制造燃料、在州和联邦机构对其进行管理、在社区大学中教授这些技术。“我们拥护小规模的、归农民所有的生物精炼厂。”他告诉《卡罗来纳-弗吉尼亚农民报》。“你在当地生产的生物燃料上每花费一美元,都有九十美分能留在当地。现在想想吧,如果能通过当地经济系统如此循环五到六次,会产生多么大的经济影响。可能是巨大的影响——整个国家的经济繁荣。”它对环境有益,并改善了十八轮车的燃油里程。迪恩引用杰斐逊对土地耕种者的看法,谈到恢复国家的公民价值观。他呼吁爱国主义和美国独立。哪怕伊朗和伊拉克为一块油田开战,或是美国与中国开战,或是一个伊斯兰激进分子用脏弹炸毁东海岸的发电厂,红桦仍能营业,220号公路上的卡车也能继续滚滚向前。“这是一个五赢局面。”迪恩说。

迪恩从未提及的一件事是全球变暖。在他的家乡周边,有太多怀疑者——一听到这些词,他们就会停止倾听,开始争吵。迪恩本人并不确定全球变暖是真的。他更加信服石油峰值,因为在美国就有一个例子。他不需要用全球变暖来打开市场。

加里有时担心迪恩走得太快,过度承诺他们可能无法提供的东西,而且他开始厌恶迪恩吸引了太多注意力。他还想知道,迪恩什么时候会投资更多钱——到目前为止,迪恩只投了两万八千美元。红桦能源公司借了二十五万美元,好从迪恩那里购买建造炼油厂的地产;尽管迪恩一直勤奋工作,从未保存收据用于报销,却也从未把收益中的哪怕一分钱投资到新公司里,这令加里十分忧虑。不过,迪恩正因隔壁的卡车休息站饱受压力:休息站在财务上摇摇欲坠,迪恩用这笔钱苦苦支撑。接着,新消息传来:迪恩的地产地图是错的。他没有告诉合伙人,就把土地拿去给商店再融资,结果炼油厂失去了一半的临街门面、停车区和一部分存放储油罐的地皮。占地面积减少,抵押价值也降低了。

但迪恩让红桦能源公司登上了区域地图。没人能比迪恩更好地推销这个想法;加里也学会了像他一样说话。8月,他们开始用市场上购买的废植物油、大豆油和动物脂肪来精制生物柴油,将其与高速公路柴油混合,然后在隔壁的油泵上出售。有几个不眠之夜,迪恩和加里等着听卡车发动机使用新燃料时的表现。一切都顺利运转,于是他们启动了种子压碎机,开始加工从北卡罗来纳州的一个实验农场购买的双低油菜籽。机器将油喷射到盆中,筛掉里面的黑色扁平碎片,那些废料将被用作牲畜饲料。在菜籽油转化为生物柴油之前,要花两天时间用化学添加剂分解甘油三酯,再从混合物中洗掉甘油。炼油厂开始每天向隔壁迪恩的卡车休息站卖出两千加仑的燃油。计划是增加到每天一万加仑,或是一年两百五十万加仑。

那年夏天,红桦能源公司开始赢利。他们能够在迪恩的油泵上以每加仑四美元的价格出售含量百分之二十的混合生物柴油,这让他们能比其他卡车休息站便宜一毛钱,刚好是他们所需要的。迪恩认为他们已经大获全胜。对大型石油公司来说,这将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它被打开,“凯蒂,快关上门!”[美国南方俗语,意指多加小心,麻烦即将上门。]当地人会看到需求,他们会看到石油公司和外国如何束缚他们的手脚。下一步是在弗吉尼亚州和北卡罗来纳州的农村地区为这一模式颁发加盟许可。

然而,就在迪恩的梦想正逐步实现时——他知道这就是他的梦,他正在实现那个关于古老马车路的梦——他的其他生意却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那就是他已经心生厌恶的快餐-便利店连锁生意。2008年,红桦能源创立的同一个月,全国各地的房价都在下跌,而在经济萧条已经持续十年的皮埃蒙特,经济危机迫使人们做出选择:要么支付房贷,要么给车加油、开车上班。当时,汽油价格正位于历史最高点。止赎的牌子开始出现在从来都不值多少钱的房产上。迪恩认为这场危机是燃料成本上升的涟漪效应——是石油峰值的后果。然而,有利于新经济的事自然不利于旧经济。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迪恩那些过度利用杠杆贷款的生意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第一个倒下的是丹维尔的后院汉堡。每周的销售额几乎立刻下降了三成,从一万七千美元降至一万两千美元。在快餐业,收支平衡点大约是一万两千五百美元。由于顾客们的可支配收入面临枯竭,他们认为自己已买不起五点五美元的奶酪汉堡和薯条,于是他们会穿过商业区,去麦当劳花四点五美元。只需要一美元差价,崩塌就在六十天内发生。第二年,迪恩在这家餐厅损失了十五万美元,他不得不关闭它。

但迪恩犯了一个大错,就是将所有商店和餐馆放在同一家公司实体名下——马丁斯维尔红桦有限公司。因此,当一堵墙出现裂缝,整个大厦开始崩塌;因为他旗下的一家餐馆遇到麻烦,他也无法获得贷款来维持其他店铺的运营。下一个倒掉的是马丁斯维尔赛道附近的卡车休息站:伯强格斯在2009年底选择关闭这家特许经营店,迪恩不得不在2010年初关闭整个卡车休息站。之后,他关闭了马丁斯维尔那家独立的伯强格斯餐厅。他把两家店都卖掉,得到的报酬足以偿还银行,但一些供应商成了他的债权人。不管他把斯托克斯代尔的商店卖给印度人时拿到了多少钱,它们都已随风而去了。“我赚了一百万美元,”迪恩说,“然后我损失了一百万美元。”

经济危机不是唯一的罪魁祸首。迪恩已经丧失了对商店的所有兴趣,将管理事务委托给马丁斯维尔的一名会计师,而他的员工正在把他当成冤大头。迪恩的朋友霍华德说:“迪恩不会检查这些人——他们正大张旗鼓地从他那里偷窃。他从前门走进来时带来他妈的一茶匙,他们从后门离开时就带走一铲子。他们光明正大地抢劫他。巴塞特的那家店是罪魁祸首之一。只是他没注意到。”

“我当时正全神贯注在生物柴油上。”迪恩说。但事实证明,他对未来的梦想取决于他的过去。当他的生意开始倒闭,站在多米诺骨牌末端的,正是美国第一家生物柴油卡车休息站。

上一章:杰夫·康诺顿 下一章:萝卜女...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