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术的问题

献给虚无的供物  作者:中井英夫

“凶器?”久生仍旧一脸困惑。

“凶器就是凶器,譬如短刀或手枪……”

“所以呀,到底是什么……”

“还需要问吗?如果叔叔是心脏被刺中致死,尸体一旁掉落沾血的短刀,那把短刀一定就是凶器吧?可是叔叔是被瓦斯杀害的。”

“你说什么?难道……”

“没错,凶手留下的凶器就是那个瓦斯暖炉。以平常就非常小心谨慎的叔叔而言,与其说他会忘记关掉瓦斯暖炉,还不如说他应该不会在卧室里使用瓦斯暖炉来得更自然,不是吗?那个暖炉并非书房之物,本来是装设在隔壁的书库里,我只能认为是凶手将它拆下,带到书房里的。”他的语气坚定,但声调极端平静。“我也很少进入书房或书库,却知道这件事。你们也知道,红哥死亡的时候,叔叔曾经叫我,带我进入书房,而那天晚上,瓦斯龙头也套了橡胶盖,并未使用,只使用电暖炉。我说‘只开电暖炉太冷了’,他诡异地笑了笑,回答‘瓦斯太危险了’。但是,等他死后一看,书库的瓦斯龙头盖着橡胶盖,电暖炉也放在书库内,相反,书房的瓦斯龙头却换装上瓦斯暖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然,我完全未向警方提及这些。”

“请等一下。”一开始发愣的久生,仿佛终于回过神来,僵硬地露出微笑,“橙二郎毕竟是这种人,应该会小心谨慎不去使用瓦斯暖炉才对,可是他的小心谨慎照理不是担心自己有所闪失,而是针对红司吧?而且若是真的担心,他早就找瓦斯行来封死龙头了。更何况,红司死后,他已经完全安心,觉得何必因此受寒,所以一定是自己把书库的暖炉搬到书房吧!虽然不知道凶手是谁,难道你认为是凶手抱着沉重的瓦斯暖炉潜入书房?而且是从内侧锁上的书房?那绝对是橙二郎自己做的。”

“苍哥也这么说。”阿蓝笑也不笑地说,“他说他也很在意,试着去检查书库瓦斯龙头的橡胶盖,尽管不是内行,无从得知是什么时候、谁换装上的,却绝对是叔叔所为。苍哥很生气地叫我不要胡说。可是,直到现在,我仍旧觉得是凶手所为。”

“嘿,我还以为是何等重大的发现呢!”久生缩缩脖子说,“如果确定有谁能够用某种方法出入书房,那样的幻想倒是有趣,但别开玩笑了,阿蓝!在眼前已经有两个人遇害的关键时刻,请你务必振作起来……亚利夏也一样,被凶手利用,让凶手躲在背后偷笑。可是,你发现了任何线索吗?上次皓吉虽然说出怪话,但他不可能以那么巨大的身躯,趁着打麻将之际,亲自跑上二楼迅速执行杀人行动吧?更何况,橙二郎若是确实关掉了瓦斯暖炉,再怎么打开厨房的瓦斯总开关也没用吧!”

“话虽如此没错,所以不是他自己,而是由他暗中接应的某人潜入二楼。”

这是亚利夫最近一个星期来已经打消的想法,他自己也知道是无法成立的假设,却又是不得不说出口的疑问。皓吉真的是认为危险才关闭瓦斯总开关的吗?难道不是正好相反的企图?而且,两点半他上洗手间时,为何会响起电话铃声?

“又是那个‘某人’?”她怜悯似的望着亚利夫,“你的坏习惯就是,只要遇上难题,就立刻找个凶手来。亚利夏,你写的备忘用纸给我看看,我会指出你观念错误的地方。”

久生把亚利夫曾经揉成一团、打算丢弃的备忘用纸摊开,指着说:“所谓皓吉有问题,应该就是这个吧!第五个四圈的两点半你去厨房,他马上跟着上洗手间,电话铃声同时响起。也就是说,你到厨房去,将事先关闭的瓦斯总开关打开,皓吉知道这件事,立刻以某种方法让电话铃响通知潜伏在二楼的共犯‘某人’,表示瓦斯已经放出来了,于是那家伙用某种方法潜入书房,悄悄打开瓦斯开关……亦即,八田皓吉之所以关闭瓦斯总开关,主要就是为了让你打开。”

“你的意思是,若我真的中人圈套成了凶手,这说法就成立吧?也就是说,事先关闭瓦斯总开关的人就是真凶。”

“或许吧!可是,他怎么知道接下来你会去厨房?也可能是苍司自己忽然想要烧开水泡茶!那样的话,苍司马上会注意到是谁关闭总开关的,更可能为求慎重起见而叫醒橙二郎。如此一来,一切心机岂非白费?如果我是凶手,就绝对不会采用如此笨拙的方法。”

“以人数而论,接下来去厨房的人是我或藤木田的概率各占百分之五十……”亚利夫辩驳道。

但是,久生不想听,径自说道:“再说,电话铃声是给二楼的暗号又是怎么回事?因为皓吉确实进入了洗手间,只有在电话机旁才可能让电话发出铃声吧?”

“这诡计很简单。”亚利夫的声调稍显气势,“上次我问过电信局的人,对方说若想发出铃声,只要让铃声回路通上电流就行了,而那个电话机是以切换式的方式连接二楼,所以很简单。楼下的电话机旁有圆形把手开关,往左扳是通往二楼,往右扳是切换至楼下,只要先往左扳,再缠上细绳,自己进入洗手间拉动就行。把手往右扳切换的同时,电话机就发出铃声,细绳也会滑脱回到自己手上。只要看这张备忘用纸就知道,皓吉是在那之前进入洗手间,此时洗手间门发出声响,那是因为皓吉在拉动系在把手上的细绳。”

“亚利夫,我告诉你,”久生怜悯地说道,“我想问的不是这种会发出洗手间臭味的无聊诡计,而是凶手为何要刻意送暗号至二楼?不是这样吗,你所谓的‘某人’,也就是潜伏在二楼的共犯,虽然不知他是从哪儿潜入的,但绝对是可以自由进出上了锁的书房的神秘人物,对不对?既然如此,皓吉不就没必要那么辛苦拉动细绳、让房门出声,为的只是让电话机发出铃声?凶手随时都可以潜入,再加上橙二郎睡得很沉,根本没必要打开暖炉开关,只要踢掉瓦斯管线就行了。无论瓦斯是否稍后才泄露,因为你终究还是会打开瓦斯总开关。那么做,看起来不是更像意外死亡?明白了吧?他不必耐心等待瓦斯漏气,橙二郎更无利用电话机传送暗号的必要。”

亚利夫沉默不语了。

久生予以最后一击:“就算皓吉是真凶,要故意制造出你与藤木田先生为台面上凶手的假象。也未免太自找麻烦了吧?如果他真的打算杀害橙二郎,应该没必要去碰触厨房的瓦斯总开关让自己受到怀疑吧?他只要置之不理,让瓦斯开着,既然二楼躲藏了精明的共犯,一切交给对方下手就够了。或者,亚利夏,你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认定他是凶手?”

“当然不是,只不过我很不甘心必须怀疑每个人。”

“话虽如此没错,却也未免瞎猜过度了。再说,如果要怀疑,只从行凶手法去推断也毫无用处,我们还需要追究动机。动机总不可能是前一天在家族会议中,因为苍司突然表示要将目白的房子让给橙二郎,所以必须立即杀死他这样单纯吧?”

“你在查出的冰沼家历史中有何发现?所谓与皓吉有关的内幕又是如何?”亚利夫用羞赧的表情带着讽刺口吻问道。

久生神情严肃,仿佛正在回想过去的记录。

“呃……根据光太郎的妹妹绫女所言,他是在光太郎死前不久才首度出现,至于为什么有所联系,并无清楚述及。当时他身材矮矮胖胖的,穿着学生服,模样相当可爱。因为时值冰沼家的全盛时期,也是朱实的花样年代,他或许也是围绕朱实的追求者之一,大致上就是这样……从他现在的外貌,很难想象吧!可是,不仅是他,根据今天所谈,似乎必须重新认识橙二郎这个人,过去的他应该也是个纯情男。所以,一切很可能必须全部推翻,从头开始思考……坦白说,今天依你们两位的状态,我很清楚尚未到达这个阶段,但是我又未能完全摆脱感冒的纠缠……这样好了,牟礼田不久就会回来,届时大家再聚一聚……”

“回来?什么时候?”

“十八日晚上。大约还有五天,到时我的感冒应该已痊愈,那我就能仔细分析了。是我拍电报叫他尽速回来的,电报才拍出,立刻就接到他的信,表示‘希望在下落合租房子,最好是可以立即入住,因为打算一回国就与你举行婚礼’。我很生气,回信给他说要问亚利夏才能决定。你们也知道,这原就是他预言的杀人事件,我骂他不该放手不顾。好不容易,昨夜接获他说‘十八日晚上会到’的电报。这样一来,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毕竟有人能代替我……不过,要到何时才结婚呢?无论如何,必须先把这起事件解决。”

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或者纯粹只因为亚利夫与阿蓝述及的内容毫无结果,而认定在牟礼田返国之前见面也没用。这天,她说完这些话之后,就匆匆催促两人离开。

事实上,尽管牟礼田请了婚假,却如久生所预期的,没那么容易付诸实行。主要是因为星期四从巴黎起飞的法航定期班机,在二月十八日星期五晚上载着牟礼田俊夫回到羽田机场的前一天,令冰沼家难堪的阴森杀人事件,突然朝着意外的方向发展。亦即,死者的怨孽尚未结束,冰沼家父系家族最后残存的人物——祖父光太郎的妹妹、得享高龄的绫女——在户冢的老人安养院圣母园里,与九十几位老妇人同时被烧死,场面凄惨。

二月十七日,各晚报头版都出现大幅标题,以及被火焰包围燃成灰烬的圣母园照片,详尽报道了整起事件。根据报道内容,起火时间是十七日凌晨四点半,随着惊人的爆炸声响起,火舌肆虐左右侧建筑,熟睡中的老妇们立即陷入炼狱中。根据横滨市调查一课与户冢警局联合设置的特别专案小组总部调查,直到最后并未发现纵火疑点,于是起火原因以“怀炉灰烬不慎引燃”结案。

绫女会被送进这处偏僻——虽然是特别房——的老人安养院,本来是因为距离冰沼家很近,而且与她原本在目白的圣母医院分院住院有关,可是,却与正好二十年前兄长光太郎一样在函馆大火中烧死,在火舌与黑烟折磨下迎接痛苦,这究竟是怎样的因缘?

冰沼家人怎样也无法相信这桩事件的真正原因只是“怀炉灰烬不慎引燃”。事实上,警方也在焚毁的现场,发现了很难认为是人类世界会发生的令人不解的事实。

当时的报纸不知何故,对此事实只字未提,而且事后也未造成话题,只有《朝日新闻》在后来昭和三十一年七月七日的早报中概略叙述了记者的观点。但谈话中发现存在着必须一致却未能一致的算数问题。也就是从常识看来,被烧死的尸体,加上所有幸存的收容者人数后,理应与安养院的数目相同。但无论算过多少遍,受害者人数却多出一人,而且迄今未能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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