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的月亮

献给虚无的供物  作者:中井英夫

牟礼田终于再度站起身来,走向隔壁房间,迅速回来后,站着说:“这么说你没有拿起那个玩偶仔细观察?”

“且慢,你从刚才就在干什么?”久生在一旁眉头深锁,“站站坐坐的,半点儿都不稳重。”

“是的,那天早上我首先注意到那个玩偶。”亚利夫毫不理会他俩的话回答道,“当我正想拿起来细看的时候,岭田医师刚好也来了……后来藤木田老人也看到了,只说那是廉价的锡铁玩具,可能是Made in Japan的粗糙杂货,不知道的人却刻意从美国买回来,所以我也未做进一步的确认。不过,只要问一下苍司,应该就可明白。”

有人在楼下遥控,橙二郎熟睡的书房内,红色上衣的傀儡起身,缓缓走到瓦斯暖炉前,面无表情地扭开瓦斯开关,然后右转,离开瓦斯喷口,走回原来的位置,在黑暗的角落静静地听着瓦斯喷出的声音,书房则一步步成了死亡房间。这样的想象对亚利夫而言,是一幅非常生动的直觉情景。不过,那个玩偶究竟是否有天线,是否有遥控装置,都因为已经随着绿司而消失无踪了,根本无从确定。

“那玩偶或许是廉价货。”首先提出异议的还是久生,“你的推理还是一样不成气候。想想看,锡铁制造的傀儡就算能够摇晃步行,两个瓦斯开关应该都是牢牢锁紧的吧?傀儡的手臂不可能会扭转,而且,又如何能爬回桌上?提到傀儡,亚利夏,你至少认真地阅读一遍《黑死馆杀人事件》吧!Made in Japan并不见得只是廉价货。”

久生简单驳斥亚利夫的推断后,唇际浮现出惯见的得意微笑。“若模仿藤木田老人的说法,那么第二密室就存在着绝妙的心理诡计。但是,因为我去年就已经知道冰沼家会发生利用瓦斯杀人的事件,因此事先就调查清楚了其中的诡计。记得吗,亚利夏,红司被杀害的时候,我马上就怀疑死因是否为瓦斯。”

“你这么一说,好像有……”

“真是靠不住的华生!至于我为何会怀疑瓦斯……”

“没多少时间,要演讲的话,等下次吧!”牟礼田冷冷地打断她,“你想说的应该是这样吧?以著名的侦探小说而论,克劳夫兹[即F.W.克劳夫兹,英国爱尔兰侦探小说家。]或诺克斯的长篇作品中也有利用瓦斯的密室杀人,以诡计来说并非高级,但是你发现史无前例的诡计……现在,导论就省略下来,请从主题开始。”

“也不是史无前例。”久生的神情仿佛谁怎么说都毫无感觉一般,“克劳夫兹或诺克斯的前例我是不清楚,但是,柯南·道尔也有类似的前例。问题是,我绝对不是浪费口舌,例如,问题中的书房应该还残留一处可能警方也没检查过的地方,各位注意到了吗?我上次去的时候,虽然没刻意到书房查看,但你们都不知道,对吧?我当然不认为凶手会戴着防毒面具潜入书房,可是,如果凶手打算躲藏,确实有能够完美藏身的宽敞空间……”

“你指的若是床铺底下,我调查过了。”亚利夫淡淡开口道,“那是交错拉开的木板门,里面是积满灰尘的空洞……不可能躲在那种地方吧。”

“讨厌,亚利夏,你调查过?”久生稍显狼狈,“很不错呀,连那种地方也调查……关于这次的密室,我认为的确存在,也就是说,无论什么地方都没有嫌犯出入的痕迹。因此,嫌犯绝对是装作若无其事、在楼下打麻将的人之一。我准备在这里指出他的身份,所以希望各位耐心听我叙述导论。”

她重新坐正身子,“如我刚才所说的,我从以前就预料到冰沼家会发生瓦斯杀人事件,你们也知道,最初我请亚利夏代替我打听冰沼家的状况,对吧?虽然那是模仿柯南·道尔的《退休的颜料商人》,但亚利夏说出酷似小说中华生的台词,甚至连杀人情节也都符合,这不是很不可思议吗?所谓的情节就是,被害者被封闭于金库内,再利用瓦斯杀害,而且,诡计是将裸露的瓦斯管藏在金库天花板有拼花图案的石膏底下,只要在外面突然打开开关,瓦斯立刻喷出。所以我想象到,冰沼家事件的凶手或许就是利用同样的诡计,在书房的某处装上可以一边在楼下打麻将,一边轻易控制开关的瓦斯喷孔,至于位置在什么地方,绝对是在天花板的中央,而书房天花板中央却吊挂着大型工艺灯。”

“嗯,没错。”途中露出略显有兴趣神情的阿蓝,凝视着久生,说道,“满是紫水晶花饰,可以让一个人挂着摆动的牢固工艺吊灯……”

“真正的瓦斯喷孔就在那里。”久生断言,“我暂时还不说出凶手是谁,但行凶手法一定就是这样,工艺吊灯的花饰中绝对有瓦斯喷孔,你们调查后就知道。事实上,大家的目光完全被瓦斯暖炉所吸引,应该都没想到凶手人在楼下,却能透过工艺吊灯对着书房喷出瓦斯完成杀人计划。瓦斯暖炉只是为了让人以为是意外死亡,因此各位都陷入了魔术师在舞台上使用的错觉诡计之中。明白了吧?冲进书房,发现里面溢满瓦斯,马上认定是瓦斯暖炉的开关和瓦斯总开关被打开,这是理所当然的推测。其实所有开关都正常,如同事后冷静下来时所看到的一样,两处的开关都是锁紧的。在状况紧急的场合里,这样的诡计最有效,也因此,最先冲进书房后就跑向瓦斯开关、假装关闭开关的人就是凶手……所以,那到底是谁呢?”

短暂的沉默流逝。亚利夫在那阵发现尸体的骚乱中,并未一一记住谁在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但是,如果最先冲向瓦斯开关转动的人就是久生所谓的真凶,那么亚利夫现在仍能指出,因为当时的景象太鲜明了。

不过,阿蓝首先开口:“冲向瓦斯开关的人是我……”接着突然发起脾气:“你别自以为是了,难道你忘了上次你是怎么解释白色剑兰的?太可笑了!警方最先调查的就是瓦斯管线,他们已很清楚从二楼的什么地方延伸、又是如何接出来的。如果你想知道,自己爬到天花板上面就可以知道,否则又如何能一眼就看出房间的瓦斯开关是关闭或打开的?什么魔术或诡计都不可能存在,因为凶手确实曾经进出书房,不可能辛辛苦苦地在工艺吊灯中间拉管线。”

“是吗?你如何肯定凶手曾经进出书房?”好不容易想到的论点遭人否定,久生挑战般地反击道:“无论你是否认为密室杀人必定是凶手出入现场,但现实世界里,不见得可以如此顺利。而且,尽管从门外锁上的案例极多,但那多半是门下方或什么地方有缝隙。如果确实如警方仔细调查过的结果一样,书房绝对未施加任何机关,那么诡计应该也无用武之地吧?或者,你还是认为,凶手抱着瓦斯暖炉自由潜入?”

“不只是瓦斯暖炉,凶手还搬运叔叔的尸体进去。”阿蓝一口气说出之后,仿佛终于恢复了气力。“看来女人真的不适合扮演福尔摩斯的角色。嘴上一直说什么金库室如何如何,却完全不知道放在冰沼家的什么地方。你知道吧?提到金库室,应该马上可以注意到,最适合的地点绝非宽敞的书房,而是二楼的化妆室……一叠大小的空间、门窗完全关上、让烧水炉的瓦斯大量冒出,任何人都可在两三分钟内办到。事件发生前的两三天,烧水炉的状况就不太正常,所以瓦斯总开关绝对已关紧,结果却只在那天漏气,这不是很奇怪?想必凶手事先已经动了手脚。我认为叔叔绝对是在那里遭杀害之后,才被搬到书房床上的。”

阿蓝充满确信的语气让久生感到挫折,只见她结结巴巴地说:“也许是……可是……”

“让我开始怀疑的,是因为就算那天早上化妆室本来就有瓦斯味,但味道也未免太浓了。我心中在想,若只是母火熄灭,味道应该不会如此浓烈,所以我立刻明白了一切。若依序说明,打麻将的人之中的确有共犯的话,也就是在这个人的协助下,有人当晚潜入二楼!那家伙从我以前居住的房间进入、不知躲藏何处,在十二点之前或二点半过后,也就是瓦斯总开关还开启时,估计叔叔已经熟睡后,出现在书房里。方法稍后再说,只是很简单的诡计……熟睡的叔叔已服用安眠药,但那家伙更用麻醉剂让叔叔昏迷不醒,然后再搬运到化妆室。叔叔身材瘦小,就像个老太婆,连我都可以轻松扛起来。之后,那家伙吹灭烧水炉的瓦斯母火,让瓦斯大量漏气,再关闭房门。

“整个过程应该在五分钟内可以完成!估计叔叔已经断气后,迅速关掉瓦斯,只留下烧水炉母火,再将尸体搬回书房,放在床铺上,然后拆下书房的电暖炉,从书库搬来瓦斯暖炉,打开瓦斯开关后离去……像这样,就算被人撞见,叔叔也只是因为在书房意外死亡,而且化妆室漏出的适量瓦斯,正好可以让人提早发现尸体,加上又有包括共犯在内一起打麻将的不在场证明……”

“等一下,关于这点……”亚利夫受到一股莫名的不安驱使,忍不住打断,“如果可以那样自由进出书房,就算没有所谓的‘某人’或‘共犯’,麻将牌局中的任何人,也有办法借故暂时离开去杀人……”

“那天晚上有这种人吗?”阿蓝对此似乎很有自信,“尸体搬进搬出约需五分钟,暖炉的调换也需同样的时间,再怎么说,也都需要十分钟吧!”

的确如此。那天晚上的人物活动表,亚利夫已经深烙脑海中。当时上洗手间的每个人都只离开两三分钟,即使在有问题的十二点与两点半到厨房的亚利夫自己、苍司与皓吉三人,也都很快就回来了。另外,十一点半左右虽有阿蓝去洗脸,一点左右苍司离座去检查门户上锁,但两人顶多也是五分钟左右就回来了。阿蓝是边用毛巾擦脸边出现,苍司则在隔壁房间一边与这儿交谈,一边更换衣服。尤其在一点前后,厨房瓦斯总开关关闭的时刻,并无任何人离座。

事实上,就算亚利夫没在脑海里搜寻记忆,从时间上而论,当时在楼下的几个人之中,不但没有任何人能瞒过众人的眼睛跑上二楼,轻松自若地进出上了锁的书房,更别说是扛着橙二郎的尸体往返于书房与化妆室之间了。

但是,这次久生似乎相当佩服。“不过,阿蓝,你虽然坚持以瓦斯暖炉替换电暖炉的论点,可是,如果橙二郎自己事前已经替换使用,岂不是没有花费十分钟时间的必要?凶手只要潜入书房打开瓦斯开关就行了。”

“不可能!”牟礼田神情严肃地说,“我虽然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如此认真地把冰沼家事件塑造成杀人事件,但如果一定要这样,最好先探讨凶手的心理。凶手会采取这种打开瓦斯开关,却无法确认对方会不会死亡的不确定杀人方法吗?凶手的目的绝对是要实际感受到,对方确实会死在自己手上。如果认定是杀人事件,那就可以认为橙二郎是在化妆室遭杀害的。只不过,一切都必须假设有办法进出书房……”

“关于进出书房的方法。”阿蓝开始平淡地叙述,“我认为是这样。那间书房没有通风口,也无足以藏身之处,窗户都被铁格子与锁扣封阻,楼梯侧的房门还扣上门链,所以若要能动手脚,绝对是在靠书库侧的房门。而且书库地板降低,没有容纳绳子或纸张穿过的缝隙,应该也只能在钥匙或钥匙孔上动手脚。没错,凶手事先准备了那扇房门的备用钥匙!虽然是镀铜钥匙,但那只是经过研磨,让尖端露出铁质的备用钥匙,只要拿原版钥匙给锁匠,很简单就可以打制。若使用备用钥匙,潜入的时候可以用它推掉插在钥匙孔内的原版钥匙。最后关上房门时,再从内侧插入备用钥匙,关门后,从外面钥匙孔插入圆棒状的强力永久磁铁,然后只要转动磁铁,备用钥匙也会跟着转动将房门锁上,接着再将磁铁拔出……这是先前之所以会推测有共犯存在的理由。事实上,那天早上苍哥推掉的正是备用钥匙,由于当时的状况谁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钥匙上面,所以凶手有机会调换原版钥匙,也顺便处理了逃出的出口问题……”

“这样的诡计行得通吗?”久生冷冷地说道,“在化妆室杀害橙二郎,将尸体搬运至书房,过程是没有问题,可是关于什么磁铁和铁质钥匙,感觉上会不会太无趣了?你自己以前不是常说,镊子和绳子都是老掉牙的东西?”

“诡计如何无关紧要,”阿蓝并未反驳,“我只想知道真相。基于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提出这样的一种可能性。今天听了牟礼田先生说的话,感觉他犹豫着是否该揭穿真相,甚至让我觉得他还认为凶手就在冰沼家人之中……因此我从刚才就客观地重新分析,发现自己与苍哥都绝对不可能杀害叔叔……怎么样?这种无意义的死亡难道是冰沼家人创造出来的吗?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如果牟礼田先生知道一切真相,我希望现在就说出来,说出全部的事实……”

“说出全部的事实……”牟礼田喃喃重复着,眼眸里瞬间露出异样的神色,似是冲动与踌躇交杂的微妙表情,然后转身面对阿蓝。“刚才我也说过,选择杀人或是无意义的死亡,是个重要的分歧点。我的意见是,让事件就这样收场,远比再惹出更邪恶血腥的杀人来得好……但这么说各位可能无法理解,所以我现在从反面提出质问。阿蓝,假设一切如你所说的发生,先别说楼下的共犯,你认为到底是谁会抱着橙二郎往返于化妆室和书房之间,同时还调换暖炉?事实上,不仅无人能够做出这种事,连所有我们认识的人都不可能是凶手。当然,若是已经死亡的人,例如红司还活着,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诚如牟礼田所言,冰沼家事件越深入追查,越会发现根本缺乏成为最重要的“凶手”的人。若是来路不明的人物潜入,动机不明地持续杀人,情况自然又不同。可是,提及与事件有关者,目前只有在这里的四个人与苍司、藤木田老人以及皓吉,剩下的则都是已亡故的死者们了。

此时,阿蓝抬头说道:“我也曾如此考虑,尽管不知是何等人物,有着什么样的动机,但发现有一个人适合成为凶手,那就是红哥日记中提到的鸿巢玄次。无论怎么分析,感觉上红哥好像是故意让人知道有玄次这样的人物存在,不过我觉得,这似乎是双重的复杂诡计,目的是掩饰真正的玄次的存在。”

鸿巢玄次,这个人的存在真的很暧昧,不知道这个名字是否真实,也不知道红司日记上提到的居住在某处上坡公寓、曾经当过水电工人之类的描述是否属实,即使这个谁也未曾见过的人物就是掌握一切的凶手,整个事件还是无法解决,但阿蓝显然很认真!

“鸿巢玄次?”久生带着笑意说道,“提到玄次,问题就更复杂了,难道圣母园的事件也是玄次开车去纵火的?”

“关于玄次……”牟礼田似乎已经预料到了阿蓝的说法,“这么说,你好像已经掌握了玄次这个男子确实存在的证据了?换句话说,如果有了他是虚构人物的证据,那么你就认同所有冰沼家的事件并非杀人事件?”

见到阿蓝不情愿地点头,亚利夫此时打岔了。“可是,我倒觉得就算真有鸿巢玄次这个人也无所谓。”

“哦,就算真有此人也无所谓,此话怎说?”

“因为……”

就在亚利夫迟疑时,阿蓝接着说:“没错。虽然线索只有红哥的日记,但玄次曾经当过水电工人,对不对?这种人不是很常见吗?牛仔裤臀部低垂,宽皮带像是快掉下来,上面插着螺丝刀和老虎钳,这样打扮的年轻人……我总觉得玄次就是这样的打扮。”

“不,有点不一样。”

虽然腰间松松垮垮系着插上大小螺丝刀和老虎钳的皮带、身穿蓝色牛仔裤的年轻打扮,但还是有一点不同。亚利夫眼前浮现的则是眼神锐利、状似流氓模样的面孔。

“至少两眼暗淡无神吧!就像非常喜欢人类、依赖人类,在住家四周徘徊,却莫名其妙被杀害的野狼一样。”

“是吗?”久生似乎又有另外的想法,“在我的想法中,应该是像爱奴族的青年那样,全身长很多毛,唯有眼睛澄亮的那种类型。当然,他的腰一定要很有力。”

“算了算了。”见到三个人三种不同的观点,牟礼田从中打断,肯定地说道,“虽然你们各持意见,但很遗憾,这个世界上并无鸿巢玄次这个人物,这是唯一可以确定的。当然,现实生活中或许在某处公寓有类似‘鸿巢玄次’的男子,也就是这类型的家伙,可是,在红司有同志兴趣的对象中,绝对没有像玄次这样的性虐待狂。”

“为什么?”

牟礼田轮番望着三个人的脸孔,以理所当然的口吻接着说:“红司背上的痕迹并非什么鞭笞的痕迹……岭田医师已经确定了。虽然那天晚上受苍司之托,不得已指称是鞭笞痕迹,事实上那是一种荨麻疹,是因为红司有特异的过敏性体质。”

这句话就像最后一张王牌!

在日光灯闪烁不定的昏暗浴室内,突然目睹那样的红色瘢痕,任何人肯定都会以为那是丑陋的鞭笞痕迹,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苍司和岭田医师才顺口说出虚构的谎言吧?

“我昨天去腰越探望苍司,他表示,无论如何想要解释一件事情。也就是说,他当时不惜伤害弟弟的名誉,让大家误以为是鞭笞痕迹的原因,主要是无法忍受包括藤木田老人在内,每个人都像侦探一样,抱持强烈的疑惑眼光。而且他也认为,这样对红司来说也比较幸福。十月中旬左右,红司让他看过背后的瘢痕,身上长出这种东西,红司哭泣着说道,一定是上天对自己苟活下来的惩罚,真想现在就自杀。事实上,比谁都爱着自己的母亲死了之后,背后立刻出现红色十字架瘢痕的稀有过敏性症状,任谁都会想寻死吧!苍司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说些还好你不是同性恋,就足以获得救赎之类的说辞。结果,红司紧抓住这句话,表示自己若必须背负着这种瘢痕生存下去,有必要让人错觉自己是丑陋的同性恋者,否则只有马上自杀……明白了吧?也难怪红司会设法创造出虚构的对象。虽然不清楚他是从哪里找到鸿巢玄次这个名字的,反正从那天之后,他每次洗澡就用镰型锁将浴室门锁上,又拜托朋友打电话到家里,甚至最后还写在日记中,努力让自己认为‘鸿巢玄次’确实存在……苍司看了虽然心痛,可是,过敏症状并非来自食物,而是气候寒热所致,那也是一种因缘。更何况,也无法自己注射维生素……对了,我还忘记一件事,藤木田老人好像说过什么注射油脂之类的,而且还有静脉注射与皮下注射,可是你们应该实际见过红司的手臂吧?

“那种过敏症状死后还会留下多少?尸体移入客厅后,苍司好像也没再注意。不过,到了被埋葬时,那症状可能已经不见了吧!然而在那天晚上的气氛下,苍司突然考虑到,如果当场说出那是一种寻麻疹,任谁应该都会理解红司的悲哀,但既然所有人都见过了,倒不如让人以为是鞭笞痕迹就此埋葬,或许红司反而会觉得幸福。所以与岭田到其他房间说明原委后,为了故意保密,直到红司死后仍留下虚构的人物……这就是‘鸿巢玄次’,亦即‘凶乌’的真面目。”

就这样,牟礼田抹去最后一位“凶手”。

事实若与刚才说的一样,红司在失去最爱的母亲之后,身上长出了神的烙印般的十字架,终于无法承受而逃避进入愚蠢的梦幻世界,而苍司也确实持续庇护着他。这样就算周遭的人继续追查错误的“凶手”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因痛苦的幻想而产生的“鸿巢玄次”已如云雾般四散,而“冰沼家杀人事件”也归为泡影了。

没人开口。牟礼田准备走向隔壁房间,却忽然回头望向久生。“你的表情好像很不舍,但只要再听我一次话,应该就会完全明白。为求慎重起见,我在隔壁房间有录音,你想听吗?”

久生不自觉地站起身说:“真受不了!我还以为你从刚才就走来走去的不知为什么,原来……”

茫然望着两人并肩进入隔壁房间,阿蓝的神情更显阴郁,于是站起身,走到窗边,开始从窗帘缝隙往外望。

亚利夫也无事可做,站立阿蓝身后。“牟礼田刚才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吗?这所有的一切真的都只是我们的错觉?”

阿蓝不想回答,却忽然像是注意到什么,将窗帘拉开一道缝。“你看那红色的月亮,简直就像正在笑着。”

两人几乎挤在一起仰望天空。春天的脚步近了,站在屋里也能感受到屋外温暖的夜晚空气。西南方天际飘浮着圆形的赤铜色月亮。正好有蓝灰色云朵飘过月亮表面,就位于月亮两只眼睛和嘴唇的位置上。随着云朵的飘移,嘴唇边缘扭曲、歪斜,的确如阿蓝所说的,畸形的红色月亮正在笑着。

牟礼田他们也过来了。

久生似乎看呆了。“这简直就是《红月亮》嘛!”

“没错,那首歌一定是为了这样的月亮而作。”阿蓝的声音亢奋,“在法国香颂歌曲中,我最喜欢这首歌了,歌词也美得不得了。”

“阿蓝,唱唱看。”久生勉强挤出笑容,伸手扶在阿蓝肩上。“‘冰沼家杀人事件’虽然以不同的方式落幕,但至少我们两人来合唱一首歌吧?《红月亮》正好合适。”

两人宛如感情亲密的姐弟般开始低声合唱。

一切真的宣告结束了吗?或者,这只是一切正要开始的信号?一九五五年二月二十八日晚上的红色月亮,在众人的注视下永远继续地笑着。

到了隔天的三月一日,随着昭和女子大学的大火事件,照理不该存在这个世界的鸿巢玄次突然出现,却又立刻在奇异怪诞的犯罪事件中消失。这一切,当天的报纸都有详尽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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