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是丧服的季节

献给虚无的供物  作者:中井英夫

短暂、疯狂的季节到访了。

从这天开始到夏天为止——苍司的非生日聚会到七月十二日红司的生日为止——八十六天左右的时间,所发生的各种事件,对于熟知冰沼家结局的人而言,可谓意义深远。

这段时间气候也极端异常,四月十一日是气温三十度的高温,二十一日则下降到只有两度,十天之间,夏天与冬天交替……这且不谈,还连续发生职业摔跤狂热、健身房兴起、所谓M+W时代色情、东尼谷的爱子遭绑架事件、女学生自焚、森永牛奶糖中毒等等事件……

五月十一日拂晓,在四国的高松海边,宇高渡轮紫云丸在浓雾中撞上第三宇高丸,瞬间就翻覆,包括多数参加校外旅行的小学生在内,合计一百六十八人消失海中。似乎与之相呼应,五月十七日的各家晚报皆刊登“洞爷丸”打捞上岸的消息。难道如苍司所言,精神病院的铁格子窗会改变方向吗?

六月,S精神病院失火,留下烧成焦黑的疯子与玫瑰。七月,津海岸,有女学生集体溺水身亡。“忧郁的玫瑰”小喇叭乐音更高亢,让颤抖的夏天,在迎接原子弹爆炸十周年的广岛,一听说灾害死亡不绝,便不知从何处飞来无数的毒蛾,在各地家庭洒下神秘的磷粉。

华丽的最后乐章,烟火工厂相继发生爆炸,终于到了七月十二日——四万六千个日子过去、巴黎祭前两天,这天,一片晴朗的东京上空,弥漫着桃色与绿色的彩云。最后,整个社会受到热病侵袭,虽然状似受到梦魇威胁,却也宣告连续发生的异常事件结束。

死者被埋葬、被遗忘,翌年,号称太阳族的船形衣领年轻人泛滥,然后是即兴讽刺歌与男同性恋者群起,接着狂热的乡村摇滚乐与朋克族拥入避暑胜地,扭扭舞到森巴舞,到处充斥着活下来的人群赤足与呼唤的祭典,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但是,至少与冰沼家事件有关的人不得不认为,在洞爷丸沉没的翌晨,从七重滨能够远眺到的七色彩虹意味着什么事情即将展开,而经过了二百九十天后的夏季彩云,又意味着什么事情的结束。

当然,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接近五月底的时候,只不过是以事件中的紫云丸遇难的消息为话题,但是仍让他们感觉到那是突如其来的强烈一鞭。

在下落合的牟礼田家——也不知道久生在想什么,她坚持延期结婚,牟礼田无奈,只好又独自一个人返回巴黎,这天就是大家为了饯行而聚会。不过,今天的久生显得非常文静,身穿淡嫩叶色的朴实棉织套装,阿蓝身穿灰色的夏威夷衫,亚利夫则穿暗格子上衣,三个人的打扮不约而同地,像是穿了一身的灰色丧服,如影子般低声交谈。

季节应该是明亮的初夏,树木都呈现出煮熟的豌豆荚般的华丽颜色。但在这个五月里,绿色的色调却令人觉得与丧服非常搭衬。

“是真的,这个季节是最找不到适合衣服的时候。”久生辩解说道,“不过,五月或许是最适合穿丧服的季节。我经常会想到奇奇怪怪的事,譬如之前一直认为飘雪很快乐,但雪其实那是非常不祥之物,很凶恶,即使是最近的亮绿色也不可疏忽。”

她之所以有这样的感慨,大概也是因为紫云丸的事件吧!

“那张照片也真恐怖!”亚利夫在一旁叹道,“报纸为何要刊登那么残酷的照片?”

紫云丸翻覆,数百名乘客散落海面,隔天的报纸却竞相刊登蝌蚪般的黑点在波涛汹涌中蠕动的现场照片。但仔细一看,那并不是蝌蚪,而是快要溺死的乘客。这张照片是在剧烈碰撞的宇高丸上两位乘客,冷静沉着按下快门拍摄的。但很不巧,这两个人并非职业摄影师,也非记者,结果这种所谓冷静的美德反而遭到一般大众的谴责。那的确是背离人类世界情感的照片,现代版的“地狱变”以这种方式送达到日常家庭的饭桌上,受过战争洗礼的人,似乎从樱木町事件贴在电车内的焦黑照片以来,就再也没见过这样的画面了。

“请看这份《朝日周刊》。”阿蓝说着,翻开五月二十九日号的最新一期,递给亚利夫。

上面刊登一位读者对于上周二十二号“紫云丸的悲剧”紧急特辑中的蝌蚪照片寄来的投书,以及两位拍照者回答的文章。

“紫云丸的悲剧”的报道,我无法完全读完。那天早上在现场拍照的北条先生与加岛先生到底是抱什么样的心态按下快门的?我实在无法理解。无论如何,我想请教他们当时的心情。

(千叶县松户市上矢切二〇四七 平野和夫 务农 二十九岁)

“我因为这篇投稿而哭了。”阿蓝羞赧地笑了笑,“如果是素描,可以从背后一脚踹落,但使用照相机按下快门就……不过,正因为还有像这样静静表达强烈抗议的人。所以……”

“苍司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听这起事件报道的呢?”久生忽然低声问。

四月十七日以后,苍司没有回腰越,与牟礼田也没有任何联系。假设他未被允许死亡,继续活在这个世上,那么这起事件对他无疑又是上天劈来的又一条锋利的鞭子。

“因为我很在意这件事!在这张照片濒临溺死的人之中,有个背着婴儿的女人,我总觉得那很像是扶养‘绿司’的吉田夫妻。不过。查了遇难者名单,好像没有他们的名字,但他们老家是在四国高松吧?”

六月的S精神病院火灾是未来发生的事,此时此刻无从得知。但久生眼神阴郁,似乎意指到时候又将发生一起自圣母园火灾以来,苍司必须尽凶手责任的事件。

“你是说,自己不可能是凶手,却具备了凶手的要素吗?”沉默无语的牟礼田开口,“在目前这个时代,我们或许也都在持续进行某种改变,改变成不是人类的某种东西,应该说是逐渐地变成了具备犯罪者要素的动物吧!”

听到这话,久生忽然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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