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壁画之前

献给虚无的供物  作者:中井英夫

“或许是吧!”她的声音低沉却坚决,“在此之前,我也只是尽做一些有如一脚穿高跟鞋、一脚穿着木屐就匆促出门的事情,经常反复做出错误的判断,但是对于你说的那点却很有自信,也就是,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之后,她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不了,别再谈什么侦探小说了。在‘冰沼家杀人事件’里,苍司志愿担当未来的、今后发生的一切事件的凶手责任而消失,但在真正的意义上,凶手很明显是我们这些观众。所以我不是这个意思。但若要说逐渐地变成犯罪者,恐怕你才是最有成果的吧!你完全知道一切,在法国的时候你就知道是谁、拟定了什么样的杀人计划,而且丝毫不想劝阻,这是因为用世俗的方式来说,一切都是你预定的,你必须逼迫苍司走向幻灭。虽然你拼命想要抹去事件,也设法蒙蔽我们的眼睛,给了苍司最适当的自白机会,很顺利地让悲剧以悲剧结束,但与其说是因为知道苍司悲痛的动机,不如说只是为了避免火舌延烧到自己……我想问的是,在事件发生的过程中,你真的只是为了苍司而行动吗?没有超乎这个范围的邪恶意图?”

说到这儿,久生的语气突然变得非常沮丧。“这点请你亲口坦白地告诉我。在事件发生的过程中,你是否曾故意让一位年轻人走向幻灭?你能肯定自己完全从未出现过用人类当做实验材料,随心所欲操控的兴趣吗?我想知道,在真正的意义下,谁才是最残酷的人。”

受到责问的牟礼田以无法捉摸的眼神凝视遥远的虚空。太阳西倾,橙色的淡淡晚霞逐渐扩散,他的身影溶入黑影与亮光中,看起来仿佛是某种来自遥远星球的生物。

“应该可以这么说吧!”他终于把清澈的眼眸回到久生脸上,“对我来说,苍司的存在总是令我感到有一股不可思议的诱惑,尤其在进入青春期以后。他看起来就是杰出人才。从他苍白的额头闪耀着光辉的时候开始,我就在想,无论如何要他依照我所构思的命运前进,最后再将他从断崖上推下……没错,一切都照我所预期的发展。只是,我本来以为推下之后,他会长出新的翅膀,谁知道他只是头下脚上一直往下坠落。”

他仿佛在天空的某处看到振翅凶乌的一点黑翼,任何人也无法从黑影下逃走。牟礼田以更有力的声音说:“听到洞爷丸的消息时,我突然想到的是如何防止苍司自杀。如果能离开巴黎,总该有办法。就是因为无法离开,所以我写信向他鼓吹一个计划,从《圣经》、赫塞的《乡愁》、《哈姆雷特》开始,不断告诉他,逐渐让某种思想在他脑海中发酵。苍司似乎曾经说过,他从黑暗的海底听到亡父的声音,让他这样认为应该没什么不可思议吧!在《哈姆雷特》的原作里,好友霍雷修利用亡灵的诡计怂恿哈姆雷特杀害叔叔,最后还说‘幸好这里还有剩下的毒酒’,假装自己要喝却巧妙地递给哈姆雷特,这手法宛如现代的男人。因此,你们认为我起到的作用也是如此,那我也没办法。但我想说的是,我的动机是为了至少我在巴黎期间,直到听说红司的死讯为止,能防止苍司自杀。换句话说,若当时那种奇怪的想法在苍司脑中发酵,受到其影响,他应该不会自杀。由于真正的杀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执行,我以为我回来后,可以再寻找某种新生的方法……

“但是,这一切都因红司的死而乱了步骤。当时,苍司写了一封只表明他绝对不是凶手的信给我,并未提及任何详细情形。他唯一的自责就是如果马上看医师,红司或许还可得救,其他完全不多提。总而言之,红司的死让他毅然决定除掉橙二郎。在法国的我既无能为力,同时又浮现出新的想法。杀害橙二郎的想法并不怪异,如果挑战这个无法制止的杀人计划,让它成为意外死亡,那么实际执行的苍司与从旁教唆的我,应该都还可留下身为人类的意义。我下定决心,让他杀死橙二郎……诚如刚才奈奈追究的,我无法确信也许存在我内心的残酷嗜好是否动摇过,但是我的确不像霍雷修那般狡诈。

“我想制作的是一幅雄伟的壁画,画里面嵌入存活下来的血亲,不是来自愚昧的悲剧,而是具有纯正悲剧个性的典型。假设出现了那样的壁画,而且壁画的名称也叫‘冰沼家杀人事件’的话,届时我也打算自己出面说明。现今的日本需要这样的杀人事件,纯粹的恶、悲剧似的悲剧反而能在这个时代挽回人类的秩序。但不知是幸或不幸,在没有这种机会的情况下,我又要返回法国了。反正壁画留在这里……对了,奈奈从以前就想写自传性质的侦探小说,若是打算以这幅壁画为小说蓝本,请别忘了我说过的话。”

当初牟礼田回国时,在羽田机场回来的车上对亚利夫说,他没有当侦探的资格。今天他仍是这样解释。说完之后,就再也没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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