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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塔基州,曼森消失的女孩 作者:克里斯蒂安·怀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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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 六十四岁的曼森警长切斯特·埃利斯坐在办公桌后面,阅读着《曼森先驱者报》。在他家乡的报纸上,刊登了拖拉机日的精彩片段、新基督教历史博物馆在破土典礼上拍摄的照片,以及曼森勇士队比赛的逐场回顾——他们像往常一样输给了科尔曼棕熊队。 这注定又是曼森宁静祥和的一天,和一个月中的其他日子,和一年中的其他日子并无分别。 他慢慢地一页一页翻过,扫视着标题,寻找有趣的内容:《停电攻坚战:新项目减少能源使用峰值》《曼森田径俱乐部选定部址》《旧药新解:宣讲会助老年人识别药物上瘾》。 他浏览到交友专栏,在第二栏的底部发现了自己的广告:非裔美籍,具有基督教价值观,从事专门职业,体格健壮,寻找女性发展友谊或感情关系。 二十一年前,埃利斯的妻子死于脑癌,留下两个儿子给他照顾,这让他一直很忙,所以也就没有动过约会的念头。不过现在,他的儿子都长大成人,有自己的伴侣了。他不是在寻找一段炽热的风流韵事,他寻找的甚至也不是爱情,但如果爱情恰巧找上门来,那也不错,他只是在找人分享自己的生活而已。 当然,这则广告基本上是在胡说八道。在大学时代,他可能会被人认为是“体格健壮”,但现在所有的肌肉都已经变成了脂肪;“基督教价值观”也不过是半真半假——阿米莉亚·特纳,《曼森先驱者报》交友专栏的负责人,在星期五接待他时,成功说服他加上这么一条。 当然,埃利斯信仰上帝,并尽量不过多地咒骂或仇恨他,但基督教在曼森是一个相当广的范畴。有一类人生活富足、思想保守、生活闲适、关爱邻里,例如他本人;而另一类人,他是不想与之产生瓜葛的——来自心内之光教会的人。 心内之光“这一教会”——埃利斯想破了脑袋才找到这么一个称呼,而不是叫他们“这一伙人”或者上帝禁止的“邪教”——通过摆弄毒蛇和蝎子来崇拜上帝。如果传言所言不虚,他们还喝士的宁[又名番木鳖碱,是从马钱子中提取的一种生物碱,能选择性地兴奋脊髓,增强骨骼肌肉紧张度,对大脑皮层及视觉、听觉器官也有一定兴奋作用。],在做礼拜时讲不为人知的方言;而且,据汤姆·柯克尔说,他们还在库比酒吧痛饮威士忌之后,喝了血,敬拜了魔鬼。 埃利斯手下的一名副警长敲了敲门:“很抱歉打扰你,头儿。你有时间吗?” “进来吧,比奇。有什么事?” 称约翰·比奇为一个男人感觉有些为时过早,但埃利斯确信他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男人的;不过比奇现在只是一个脸色苍白、嘴上没毛的十九岁孩子,他感到紧张不安时,皮肤还会呈现出焦糖苹果般的红润光泽,而这种情况时常会发生。 “杰克·温特,温特药店的那个温特,刚刚打电话来说他女儿不见了。” “他女儿?”埃利斯看了看手表,刚过下午4点,“她可能只是放学回家有点儿晚了。” “不是,是他的小女儿,”比奇翻了翻笔记本,“两岁的萨米·温特。最后一次见到她还是在两个小时以前。” “老天!让赫姆和路易斯赶过去。” “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他们知道早晚会接到你的命令。”他看着那张打开的报纸,“你的广告有应征者吗?” 埃利斯把《曼森先驱者报》塞进他桌子最上面的抽屉里:“你还记得我们把那本书放哪儿了吗,比奇?那本犯罪现场手册,赫姆和路易斯可能用得着。” 比奇摇了摇头。 “叫什么‘案发现场’,《剖析犯罪现场》或者是《犯罪现场演绎》……里面有一章的内容是关于有人失踪时要问的问题,还有一些指示、建议什么的。” “哦,我想起来了,那本像入门指导的书,对吧?我很肯定我在洗手间见到过它,头儿。” 听起来并不那么令人意外。 虽然埃利斯的儿子都已经成年了,但他还记得他们曾经是多么幼小和脆弱。杰克和莫莉现在一定急疯了。 “我想了想,还是别带了。告诉我温特家的地址,我亲自过去。” 克伦代尔街街道宽阔,两旁的树木枝繁叶茂,所有建筑都是殖民地风格的大房子,唯一的例外是九号的埃克尔斯一家。埃利斯松了松油门,减速驶过。记忆中的一切在他的脑海中鲜活地跳动着:倾斜的邮筒,挂在栅栏上“禁止擅入”的标志——看起来多余到可笑;只要头脑正常,谁会擅自闯入这样一栋房子? 院子保存得很完好,埃克尔斯家最小的男孩子特拉维斯打理着它,但房子建造简陋,破旧不堪。如果有人打算闯入埃克尔斯家的院子,一脚踢开吱呀作响的老门,然后呢?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存放杰夫·埃克尔斯骨灰的黄铜骨灰盒,和他过世后按月发放的因公殉职的军人家属抚恤金支票。 埃利斯继续沿着街道行驶。 他的两位属下已经在他之前赶到了,警灯闪烁着,在渐渐褪去的午后阳光中,杰克和莫莉的房子闪着红色和蓝色的光。埃利斯把车停在杰克的敞篷车旁边,走上通往前门的小路。 “警长。”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门廊传来,那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是艾玛·温特,神情严肃,“警长,她不见了。几个小时后太阳就落山了,气温下降,妈妈甚至不记得她是不是穿着毛衣。” 她的语气比任何一个十三岁的女孩都要沉重,她有点儿手足无措,和僵尸一样带着慌乱。一定是深受打击,埃利斯想。 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们进去说吧。” 艾玛带埃利斯进入客厅。莫莉·温特倒在一张红色的大沙发上,即使在这个时候,她也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的头发扎成一个凌乱的马尾辫,眼睛水肿湿润。一个八九岁、胖乎乎的孩子坐在她的腿上。莫莉每隔几秒钟,就像抱压力球一样把他抱紧。男孩看上去很不舒服,但仍然捺着性子坐在母亲怀里。 赫姆和路易斯不自在地来回走动。年轻健壮的赫姆来回踱步,年长镇定的路易斯则是轻轻摇晃着身体。看到警长,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赫姆,仔细检查整条街,”埃利斯说,试图让他的声音充满威严,“问问看有谁看到或听到了什么,别放过一丝细节。如果他们允许,检查一下他们的院子,有谁不允许的话告诉我。路易斯,召集一个搜索小组,我们得检查街道、下水道、森林……” “天哪,森林。”杰克·温特说,他站在房间远处的窗户旁,拉开白色的蕾丝窗帘,朝外观望,“你该不会认为她能走那么远吧,警长?” “她可不是自己走过去的,杰克。”莫莉说。她用力抱着腿上的男孩,男孩发出短暂而尖锐的喘息声。 “有人把她掳走了。有人进到我们家,把她掳走了。” “我们并不能确定,莫莉,请不要这么歇斯底里,我们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我们必须保持冷静,这不过是……” “你说我歇斯底里,杰克?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失踪的可是我们的小女儿!” 在让赫姆和路易斯离开之前,埃利斯把他们带到走廊:“暂时先不要查埃克尔斯家,等我这里的事结束了,我亲自去。” “您别亲自去,千万别。”赫姆说。 “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去吧。马上行动!” 警官们离开后,埃利斯把注意力集中到莫莉和杰克身上:“你为什么认为她是被掳走的,莫莉?” “她的窗户是开着的,敞开着的。” “这说明不了什么,”杰克说,“你总是让窗户开着。” “可这次我没有把窗户打开,杰克,我确定。” “你们说的是她卧室的窗户吗?”埃利斯问。 “是的。有时我会把窗户开着透透气,因为上面没有纱窗或其他东西,但窗户对萨米来说太高了,她够不着,不然我也不会……无论如何,这次我把窗户关上了。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关上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大概1点钟。”莫莉说,“我通常不会让她在白天睡到这么晚,否则她整个晚上都睡不着;但她今天特别烦躁,不停地哭闹,于是我关上了窗户。我记得我关上了窗户。” “窗户上有锁吗?”埃利斯问。 她摇了摇头。 “锁坏了,”杰克补充说,“有一段时间了,但我没有急着修,因为是在二楼;而且,你也知道,这是在曼森,可不是什么入室盗窃的高发区域。” 埃利斯点点头说:“当你回来查看她的情况时,她已经不见了。是这样吗,温特太太?” “我大概2点半进来的。她的床空着,窗户敞开着。” 杰克来回踱步:“听着,警长,我不想表现得像个混账,但她一直都是把窗户开着的。”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杰克!” “我很抱歉,莫莉,但你确实是这样。我不想让人觉得那扇该死的窗户是什么重要的线索,因为很有可能是你自己让窗户开着的。别忘了,窗户在二楼,如果她是被掳走的,那人的身高应该是绝无仅有的。” “杰克,你不知道世界上有梯子这个东西吗?” 杰克举起双手:“听着,她可能只是在楼下晃悠,然后跑到外面去了。也许她……看到了一只鸟或格蕾丝·金的猫,于是跟着去了,然后迷路了……” 莫莉翻了个白眼。她怀里抱着的小男孩往母亲怀里钻得更紧了。 埃利斯朝小男孩笑了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斯图尔特·亚历山大·温特,先生。”小男孩回答。 “我们都叫他斯图。”莫莉说。 “那么,斯图,你知道你妹妹可能藏在什么地方吗?她喜欢在附近什么地方玩吗?” 斯图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抱歉。” “她不怎么到外面玩,”莫莉冷冷地说,“她既没看到鸟,也没看到格蕾丝·金的猫,更不会一个人晃悠。有人从窗户进来,把她掳走了。” “你什么时候放学回家的,斯图?”埃利斯问。 “他没去上学,”莫莉说,“他这段时间在感冒,我想让他在家里多休息一天可能会有所帮助。” “你今天看到什么奇怪的事了吗,斯图?”埃利斯问,“或者听到了什么响声,或者其他声音?” 男孩瞥了一眼他的母亲,然后摇了摇头:“我今天都在玩《塞尔达传说》。” “《塞尔达传说》是什么?” “一个任天堂游戏。”杰克说。 埃利斯感觉到艾玛在背后盯着他,但当他转身面对她时,她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 “你呢,艾玛?你知道你妹妹可能在哪里吗?” 她摇摇头。 “你今天在回家路上注意到什么异常了吗?什么都可以。” “没有,我……我想没有。” 她看起来似乎有话要说。 “你确定吗?再不起眼的细节都可能会帮到我们。” “我说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埃利斯点点头,站起来,转身面向萨米的父母:“我可以看看萨米的房间吗?” 萨米的卧室里,粉红和深紫两种颜色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角落的一个大玩具箱里塞满了动物填充玩具,墙上有萨米家人的照片、一些幼稚的涂鸦、一个覆盖着银色发光装饰物的粉红色字母“S”,以及电影《亲爱的,我把孩子缩小了》和《小美人鱼》的两张海报。 床上放着更多的玩具,都是一些娃娃和动物填充玩具。乱成一团、没有铺好的床单上,印着一个小小的身体的模糊轮廓。埃利斯的胃一阵翻腾。 他走到窗前,窗户大到可以让一个小孩子爬过去,但是对一个两岁的孩子来说,太高了,根本够不着;即使萨米设法抓住了窗台,她也不可能爬上去。况且,窗台外侧与地面的落差接近四米,既然没有在下面花坛里发现一个一瘸一拐的小女孩,那么就可以肯定萨米没有从窗户出去,至少不是她自己爬出去的。 “所以你进房间的时候,窗户是开着的?” “是的。”莫莉说,“我在外面查看了窗户底下是否有脚印或者是梯子的痕迹,但什么都没有。” 杰克瞥了莫莉一眼。 埃利斯背对窗户,扫了一眼房间,随后穿过卧室的门,走到外面的走廊上:“你把萨米放在床上午睡的时候,这扇门是关着的吗?” “不是,”杰克说,“我们从来不关这扇门,萨米够不着把手,她也不喜欢被锁在房间里。对吧,莫莉?” 莫莉紧盯着埃利斯:“她当时特别焦躁,于是我就……” “你就把门关上了?”杰克问,“她不喜欢有人这么做。” “你当时不在家,家里也总是找不到你人!”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打电话到药店的时候你在哪里?” “现在是我们谈这些的时候吗?” 埃利斯背过身,望向窗外。从这个有利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埃克尔斯家的房子。天色慢慢转向傍晚,夜色悄悄潜入,笼罩在曼森上空,让人倍感沉重。 埃利斯解开代替门闩的已经风化褪色的绳子,伴随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如同恐怖电影中的嘎吱声,门被推开了,“禁止擅入”的标志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埃克尔斯家的房子掩映在院子深处,他抬头看了看,开始往里走。 几年前,埃利斯穿过这个院子的时候,七名武装警官在两侧护卫。警方以严重伤害罪逮捕了帕特里克·埃克尔斯——他在库比酒吧用台球杆击打罗杰·阿尔博姆的头,没有人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 门廊灯嗡嗡作响,照亮了破碎的纱门和覆盖着尘土的旧沙发。当前门打开时,一种深层而原始的本能让埃利斯去够皮套里的手枪。他不需要掏出手枪,他只是要提醒自己枪就在那儿;而且,无论是谁开门,提醒此人他身上有枪也没什么坏处。 埃利斯眯起眼睛对着房子的漆黑处张望。一个矮小的女人走出门,来到灯光下,一只手拿着一罐啤酒,另一只手拿着一支烟。 “晚上好,埃克尔斯太太,可以和你说两句话吗?” 艾娃·埃克尔斯是一个不起眼的女人,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金发,手臂结实,腹部肥胖且突出。她穿着黑色的紧身裤和一件宽松的粉红色旧T恤,埃利斯可以辨认出上面的字:2%的天使,98%的顽皮。 “我料到最终会有人到家里来。”艾娃说,咂了口烟,“我看着你的人挨家挨户地调查,只有我们家还没来过。” “我想问你一些关于萨米·温特的事情。杰克和莫莉·温特的女儿,你认识他们吗?” 艾娃没有回答,她把烟扔到院子里,又点了一支。 “萨米失踪了,埃克尔斯太太。你今天下午有看到或听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她把双臂交叉在胸前:“我在这附近能看到的唯一有趣的东西是电视上的,警长。” “你注意到任何不寻常的汽车或者你不认识的人了吗?” 她吸了一口烟,摇了摇头。 “你整天都在家吗?” “我看起来像那种有地方可去的女人吗?” “你的儿子,特拉维斯呢?” “特拉维斯怎么了?” “他今天下午有看到或听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这你得问他了。” “我很乐意这么做,”埃利斯说,“他在家吗?” “他在工作。” “他还在标准保洁公司工作吗?” “这可是正经行当。” “我对此不持异议。” 艾娃向他迈出一步。她比埃利斯矮三十厘米,但她身上有一种让人不可预料的野性,这让他紧张不安。 “你对我们一家总是横加非难。你同意我的说法吗,警长?” “我……” “走丢了一个小女孩,你就认为埃克尔斯家与此有关。你把我的一个儿子关起来还不够,现在你还想把另一个也关起来?” “我们只是在向街上的每个人打听他们有没有……” “我想你应该知道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警长。如果你坚持纠缠下去,你可能会在我这儿听到一些上流社会里听不到的话。” “你想说什么,埃克尔斯太太?” 这时,她笑了起来,露出又小又黄的牙齿。 “好,那我举个例子。比方说,打开门发现家门口有一个警察,和打开门发现家门口有一个黑鬼,不知道哪一个会更让我不安。” 埃利斯没料到会听到这些话,他猛地呼出一口气,愤怒和羞耻像喷泉一般直冲头顶,但他忍了下来。 “还有一个问题,埃克尔斯太太。你儿子开的那辆面包车,里面有没有放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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