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塔基州,曼森

消失的女孩  作者:克里斯蒂安·怀特

从前

走进曼森警局,就像走进了地狱的裂口。散热器在前一夜发生了故障,如果不是在“开”的位置上出现的故障,原本不是一件太糟糕的事情,但现在,即使警局的每一扇窗户都开着,屋子里还是像蒸桑拿一样。

在走向办公室的路上,埃利斯脱掉已经穿了一天的背心,抹去又热又沉的眼睛里的睡意。在过去的四十八个小时里,他一共才睡了四个小时。而这,只不过是埃利斯麻烦的开始。

女孩已经失踪五天了。五天的搜索、侦查、动员、集思广益,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努力,同样,还有五天的道歉,一遍又一遍的道歉,但搜寻工作没有丝毫进展。

比奇副警长从休息室走出来:“我已经打电话给巴里了,头儿。他在雷德沃特有事,最早要到中午才能来修散热器。”

“你看起来就像一具死尸,比奇。”埃利斯说,“你回过家没有?”

“没,我在拘留室里睡了几个小时。说来挺有意思,从前,拘留室总是让我觉得毛骨悚然,但现在,被锁在里面,只有小折叠床和枕头,看起来还不错。”

“你说得没错。”

“散热器该怎么办?”比奇问。

“嗯……我想在现在这样重大的事态面前,一个坏了的散热器似乎不是我们最大的麻烦。”

“正常情况下我会赞成你的意见,头儿,如果不是因为有新闻发布会的话。”

“该死!就在今天,对吧?”

“路易斯认为我们应该把所有的椅子都搬到草坪上去,这样,记者们至少可以有个不汗流浃背的地方坐着了。”

“就这么做吧。”埃利斯说,“给我找点儿阿司匹林,好吗,比奇?”

“头痛吗?”

“还没呢。”但他很肯定这一天忙活完之后肯定会头痛。让他头痛的并不是调查,而是随之而来的所有政治活动。每个人都有一个问题等着埃利斯去解决,而每一个解决方案似乎又会引发一个新的问题。

新闻发布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原本只需要从名单中勾掉就可以解决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现在却即将酿成大祸。让每一座土丘变成一座山峰只需一个坏掉的散热器的距离。如果天气不允许在室外举行该怎么办?媒体又会从什么角度添油加醋?

“曼森警方组织乏力,极度无能。”

问题不仅仅在于那个该死的散热器。《曼森先驱者报》的阿米莉亚·特纳昨夜给警局打来电话,要求得到“特别照顾”——她需要在新闻发布会上为她保留两个座位,在最前面,给她和她十六岁的女儿——贝丝,一个崭露头角的摄影师。

特别照顾本不是什么问题,但埃利斯期待周边各县的媒体都可以出席,甚至是美国全国广播公司或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这样的重量级媒体。可如果真的都来了,使得阿米莉亚·特纳没能在前面的座位就座,她会不会告诉她在《曼森先驱者报》的同事,他连搞到两个座位的权力都没有?

或者更糟糕的是,她会不会到处对他的征友广告大嚼舌根?非裔美籍,从事专门职业,体格健壮……

哦,天哪。

当然,最最严重的问题在于,他没有什么可以向媒体说的。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线索。发布会的目的在于请求公众协助,但记者们希望得到一些消息。他想象自己在喂食的时候打开了狮子笼,然后爬了进去,可除了自己,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喂给狮子。

他在脑海中设想明天的新闻头条,不仅仅是《曼森先驱者报》,还有全州的头条:《新闻发布会因雨取消》《无能警长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调查不力,萨米·温特下落堪忧》。

“还有一件事,头儿。”比奇说,“我们昨晚接到了克拉拉·易从格林伍德监狱打来的电话。”

“有什么事吗?”

“帕特里克·埃克尔斯被释放了。”

他早就听说帕特里克的获释进程倍道而进,到处充斥着“模范囚犯”“行为端正”,还有什么“改造表现良好”这样的说辞,他获释回家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什么时候的事?”

“星期三,”他说,“萨米失踪的第二天,这个时间点对帕特里克十分有利。”

确实再好不过了。他还能期望有什么比被关在格林伍德监狱更好的不在场证明吗?如果是提前一个礼拜,或许每个人都会对他指指点点,那也就轮不着他弟弟了。

“我给那个孩子戴上手铐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埃利斯说,“刑期相当短。”

“也许他在狱里开始信仰上帝了。”比奇说。

埃利斯哼了一声,走进他的办公室,发现电话一闪一闪,有十七条信息。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坐在办公桌前听。

第一条来自一名在科尔曼的副警长。科尔曼警局一直在帮着提供人手和排查线索,有一瞬间,埃利斯猜测他们掌握了一些情况,那样他就可以拿来打发那些饥渴难耐的媒体了,但科尔曼副警长没有任何消息。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的人可以去死了,他想。然后按下按钮切到了下一条。

哔。

是来自多丽丝·黄的。这个女人爱对街坊邻里说长道短,不知她从哪里搞到了埃利斯的私人电话。“我去做了一些你分内的工作,切斯特。”多丽丝·黄的留言说道,“有一个中等身材的黑人,穿着宽松裤子,刚刚从我家门口那条街经过,看起来很可疑。”

哔。

接下来两条留言也是来自多丽丝·黄。她每隔一个小时都会来电话,补充一些琐碎但显然她认为很重要的细节。“哦,我忘了说了,那个犯罪嫌疑人戴着棒球帽。帽子是蓝色的,他正面戴着它。有些人会反着戴棒球帽,但他没有。”

哔。

“还是我,切斯特。从我上一通电话到现在已经快十五分钟了,我还盯着窗外。不知道为什么你还没有派巡逻车来接我,和我好好谈谈,趁我还没有把脑海中的细节忘得一干二……”

哔。

“啊,呃……嗨,你好。”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愉悦的不安。埃利斯分辨不出她的声音。“这很奇怪,对不起。我叫苏·贝迪,嗯……那个,我身高大概一米六,最苗条的时候六十八公斤,马上五十三岁了——我并不在乎是不是有人知道这个。呃……还有……对不起,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我通常不会做这种事。”

埃利斯把电话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找到一支可以写的笔,匆匆记下了这个女人的名字和身高。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调查在于细节,而这些无疑就是细节。

“我有一头沙质的金发,棕色的眼睛。见鬼。也许,我,接下来要说的,会让人有些意外。”她笑了起来,笑声很迷人,“哎呀,我还从来没有……我刚刚在自我介绍。你可能不清楚我为什么打电话来,我在《曼森先驱者报》上看到了你的征友广告——从事专门职业、体格健壮、基督教价值观。大概就是这样。”

他放下笔,双手抓住电话,按在耳朵上,腾腾热气蹭上他的脸颊。

“现在我不是每个星期天都会去教堂,”苏·贝迪的留言还在继续,“但我一直遵照‘十诫’[《圣经》记载的上帝借由以色列的先知和众部族首领摩西向以色列民族颁布的十条规定,详情请见《出埃及记》第二十章第二节至第十七节和《申命记》第五章第六节至第二十一节。]生活,尽量不去违反它。我在孝敬父母方面做得不是很好,但上帝从来没有不高兴见到弗兰克和卡拉·贝迪,这就是我能告诉你的,愿他们安息。无论如何,如果你想邀请一个沙质金发、身高一米六、体重至少六十八公斤的陌生人出去吃饭,为什么不试着给我打个电话呢?”她报出自己的号码,“不过,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生气。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哔。

还有更多的留言,但那都无关紧要。即便事关重大,埃利斯也充耳不闻——苏·贝迪温柔甜美的声音还萦绕在他的耳畔。

新闻发布会定于上午10点开始。9点15分,警局前的草坪上已经挤满了记者、新闻制作人、摄影师、摄影助理和其他人,他们挤作一团,各自忙着手头上的事情。

停车场上到处都是新闻车,每辆车上都印着自己首字母的缩写:CNN、NBC、STKV、WKYP、GRMTV……更多的车停在进警局之前的路边草坪上,霸占着人行道,没人在乎什么交通规则,车队几乎一路延伸到了弗朗西斯大道的拐角处。

除此之外,镇上一半的人都出动了。埃利斯并没有指望会有这么多人来,但他可以理解。那个小女孩代表的是全曼森的孩子,在她身上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已经成了所有可怕事情的代表——类似于连环杀手和性犯罪这一类只会发生在遥远的法兰克福、纽约和底特律的事情。

而现在,它们来到了曼森。

埃利斯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成群结队的人慢慢走进来。比奇副警长侧身走到他身边,说:“头儿,我们椅子不够,后面的人没地方坐。”

“没关系,比奇,让他们站着就好了。”

比奇把一张张折叠椅错落摆放,甚至在前排为阿米莉亚和她女儿预留的座位上摆上了“保留座位”的牌子。没有讲台,但综合考虑的话,比奇已经做得面面俱到了。

“干得不错,比奇。”埃利斯说。

比奇的脸像樱桃一样红起来:“我去当婚礼策划人应该会很不错。”

“现在转行还不算晚。”埃利斯半认真半玩笑地说。

萨米·温特的家人——杰克和莫莉,以及他们十几岁的女儿艾玛和九岁的儿子斯图,在快10点钟的时候赶到了。媒体记者围绕在他们身旁,炸开了锅。

温特一家看起来脸色苍白,黑白的身影在色彩鲜艳的记者人群中移动。莫莉的脸肌肉松弛,干燥不堪,杰克则看上去好像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而且——

那是绷带?!埃利斯想,杰克·温特右手上缠着绷带?

莫莉仿佛读到了埃利斯的心思,将胳膊滑到杰克的胳膊底下,抓住他的手,不让人看到绷带。

他们悲痛地走在一起,但脸色最难看的是小斯图。他虚弱苍白,虽然还有生命,但已经没有了灵魂。

埃利斯不得不提醒自己别哭出来——如果说萨米代表了曼森遭遇坏事时可能会发生的情况,那么斯图·温特就是埃利斯心怀歉疚和履职不力的有力表现。那个男孩的童年血流不止,像排放到下水沟里温暖的洗澡水一样。他需要堵住那个洞,他需要希望,他们一家人都需要希望,然而埃利斯什么都给不了。

埃利斯的手开始颤抖,于是他把手塞进裤子口袋里,突然想起折叠的纸巾上有他发布会的讲话笔记。他把它拿出来,展开。他的笔迹占了纸巾的一半,下面的空白让人感觉是一种指责。

“时间到了,头儿。”比奇说。

新闻发布会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枪决行刑现场。埃利斯没有提供任何线索和解答,也没有试图用花言巧语让人们相信他可以找到萨米·温特。有很多尖锐的问题,但最让人感到痛苦的提问来自曼森当地的记者——阿米莉亚·特纳。她坐在前排保留的座位上,拿着一支银色录音笔,像手枪一样对准埃利斯,问道:“警长,你对自己解决这个案子有多大的信心?”

埃利斯结结巴巴地给了一个自己事后都不太记得的回答,但他想他会在明天的《曼森先驱者报》上读到的。

他回到办公室,倒在椅子上,感觉就像一件挂在某个棚子里的布满灰尘的老旧工具。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笔记本,把苏·贝迪的电话号码整齐地写在一张白纸的顶部。诚然,现在还不是适合约会的时候,但这段时间,他的世界黯淡无光,他需要一点儿光。他用湿黏的手指把号码输进手机,电话转到了她的自动应答。

“呃,嗯……嗨,你好,”他对着自动答录机说,“我是切斯特·埃利斯。你给我打的电话留言,我收到了,所以现在我也给你留一个。”

他停下来,拍拍额头,接着说:“雷德沃特有一家豪华的意大利餐厅,叫‘梭鱼’。那个,我也不知道究竟有多豪华,只是突然想起来,不过他们的比萨做得很不错。如果你什么时间有空,我很愿意接受你的提议。对了,你有空的话可以给我回电,你有我的工作电话,或者也可以打我家的电话,号码是……”

她接起了电话:“切斯特,你还在吗?”

“是的,夫人。”

“星期天怎么样?”

“夫人,您的意思是?”

“去那家不错的比萨店吃饭呀,”她说,“我是不是太心急了?”

埃利斯吸了一口气:“没有,一点儿都不心急。”

“很好,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别叫我夫人。”

埃利斯笑起来:“一言为定。”

埃利斯挂断苏的电话几秒钟后,比奇走进办公室,擦着额头上的汗说:“我们可能有发现了,头儿。”

埃利斯将巡逻警车停在湖边停车场的北面,在这里,寻找萨米的工作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一些志愿者正在心内之光教会拖车旁的大帐篷附近聊天。从萨米失踪的第二天起,教会就一直驻守在这里。他们这群人可能有些古怪,但只要是能帮到埃利斯的,埃利斯都乐于接受。

埃利斯和比奇下了车,朝路易斯走去。

“有什么发现,路易斯?”埃利斯问。

“还不好说,头儿。一名潜水员在威洛波因特附近有一些发现。可能无关紧要,但我认为你应该来听一听第一手消息。”

他带他们来到船用坡道,一名矮个子女人正在将潜水装备吊到一辆小货车的货台上。她的潜水衣被扔在卡车的后视镜上,正湿嗒嗒地滴着水。在把货物从坡道搬到卡车上的间隙里,她狼吞虎咽地咬了几口三明治。

“博蒙特警官,这是埃利斯警长和比奇副警长,”路易斯说,“博蒙特是科尔曼的警察,对潜水了如指掌,所以她一直在帮我们进行水中搜救。”

“事情结束后,我们得欠下科尔曼警局不少人情。”

“别放在心上,”她说,“叫我特瑞就行。”

“你找我们来有什么事吗,特瑞?”

“我刚刚在威洛波因特附近的水下搜索。你也许能想到,在梅里湖找尸体,就像在妓院里找处女膜一样。”

比奇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威洛波因特离任何一条通到这里的路都有很长一段距离,所以这并不是一个理想的抛尸地点,除非你想把尸体扛在肩膀上走将近十公里。”

“或者用船。”比奇说。

“不管用什么办法,湖在这里明显收窄,而且还有很多凸起的岩石。如果那个小女孩在水里,而鱼还没把她啃干净,我想这儿是最值得一看的地方。”

“那你有什么发现吗?”埃利斯问。

“在水里,没有。在水外,也许算得上。每年的这个时候,淤泥都是一个大麻烦,水下能见度很低,所以我在水面上花了很长时间擦干净我的面罩。有一次,我注意到有个人在岸上观察我。”她把皮带扔到设备上,绕到货车的另一侧把它绑起来,“他看样子不像是打猎或者徒步的人,身上也没有带任何捕鱼的设备。我的小艇是水面上唯一的一条船,就像我刚刚说的,那个地方离道路都隔着好几公里,所以,我立马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然后他向我挥手打招呼,看样子有话要说。”

“那你和他说话了吗?”

特瑞砰的一声关上小货车的后门,锁上车,点点头:“我游到离他五米左右的地方,我没有靠得更近。我通常和我的搭档,戴夫,一起潜水,但他的妻子怀着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快要临盆了,除非让他去买巧克力,否则他妻子是不会让他出门的。所以我和那人保持了一段距离,以防万一。当时附近没什么人,那家伙让我觉得毛骨悚然。当我靠得足够近的时候,他问我是不是在和搜索小组一起寻找失踪的小孩,我告诉他是的,然后他问我,我们有没有什么发现。”

埃利斯等着她说下去:“就是这样吗?”

“你还记得弗吉尼亚·肖布斯吗?”特瑞问。

“这名字有点儿耳熟。”

“弗吉尼亚·肖布斯在雷德沃特失踪了,这件事可以追溯到,嗯……1981年或者1982年,轰动一时。我的一个朋友以前参与过这个案子,他告诉我,有一个家伙总是在打探问题,帮忙找人,甚至帮受害者的父母做烘肉卷。当时没有人想到这一点,但几个月后,人们发现弗吉尼亚的尸体在这个家伙的后院里埋着。”

“噢,”比奇说,“真是让人不寒而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可能一直在密切关注调查,”特瑞说,“或者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兴奋不已。无论如何,当湖上的那个人向我打听时,我就想到了这个。于是,我把他叫过来,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回森林去了,好像我把他吓到了似的。”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埃利斯问。

“不会超过二十,或者是三十分钟。事情一发生我就回来了。”

“你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了吗?”

“我在湖面上通常不戴眼镜。”她说,“他有一头黑发,三十七八岁或四十岁出头。我不太确定。”

“你可以向素描画家描述一下他的样子吗?”

“我可以试试。”她说。

“你能在地图上指出看到他的地方吗?”

比奇在特瑞卡车的引擎盖上展开了一张曼森地图。特瑞用一个红色的小×标记地点时,他和埃利斯各扯住一个角,不让地图被风吹走。

“你怎么看,比奇?”埃利斯问,“有兴趣徒步吗?”

还没等他回答,森林里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哨声,鸟儿从林间惊慌失措地飞出来。哨声持续了五六秒钟,随后又出现了一系列短促尖锐的嘟嘟声。

“那儿怎么了?”比奇问。

埃利斯望着森林:“搜救的人有什么发现。”

埃利斯、比奇、路易斯和一群搜索志愿者在高耸的林间弯着腰快速行进。他们在腐烂的植被、潮湿的泥土、柴火和雨水的气味里穿行,步履艰难。每隔三四十秒钟,哨声便重复出现,埃利斯相应地调整他的方向。

在离湖面约四百米的地方,他们碰到了哈利·巴尔。巴尔除了是心内之光教会的成员,还是休闲时光拖车公司的调度助理,而且据埃利斯所知,他还一心想要成为一个小说家。他们看到他时,哨子在他的脖子上松垮地挂着,脸颊因为吹哨而发红。

“在这里!”他叫道。他在一块地面上用黄色的标志旗做了记号,但埃利斯还是看不到哈利到底发现了什么。

“就在这儿,灌木丛旁边。”

当他们离哈利不到六米的时候,埃利斯叫路易斯让志愿者们停止前行,他和比奇小心翼翼地靠近。标记旗周围的草湿漉漉的,带着被人踩踏过的脚印。

“警长,我恐怕得说,这些鞋印是我的。”

埃利斯跪在标志旗旁,扫视着地面。在一块红千层小灌木丛的最底下,躺着一只大猩猩填充玩具。玩具已经湿透了,沾满灰尘和泥土。

“你觉得是她的吗,警长?”哈利问。

“我们得看她家人能不能认出来。”他说。不过,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只玩具就是萨米的。一定没错。她来过这儿,她在这里出现过。

埃利斯站起身来,关节发出嘎吱声,他咕哝了一句,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他们身边是弗吉尼亚州远古的松树,停僮葱翠,遮蔽了一些阳光。

“没有哪个两岁的孩子可以独自离家这么远,是有人把她带到这里来的。她一定是把玩具掉路上了。”

将一个小女孩一路带到这里,他能想到的唯一说得通的理由,就是把她给杀了。他确信比奇甚至是哈利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们三人都很理智,没有大声说出来。无论是谁把萨米带到这里,他都是在避人耳目。埃利斯想到了他们在哪儿可以找到这样一个地方。

磨坊锯齿状的轮廓在他们前面展开。这个地方阴郁、萧条,到处都是锋利的边缘、涂鸦和碎玻璃。

他们从南面走近磨坊。在磨坊前面十五米的地方有一座低矮的灰色建筑,所有的窗户都被封上了木板。入口上方是斑驳的白色字迹——“游客中心”。大多数笔画早已消失,只留下已经褪色的轮廓。埃利斯注意到锁已经坏了,锁周围的木头呈现出锯齿状的星爆图案,向内裂开,说明它被重物砸过,比如石头或撬棍。

“可能是孩子们干的。”比奇说,但他全身涨红起来。

“有可能。”埃利斯说。他轻轻把门推开,门吱吱作响。光线从被木板封住的窗户挤进来,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洒下黄色的条纹。所有的装潢都被拆了,在地板上留下苍白的印记。

“你怎么想?”比奇问。他在门后发现了几堆整齐的碎玻璃,好像有人将它们打扫过,“孩子们通常是不会收拾的,对吧?”

埃利斯将手电筒移开,以便看清远处墙上模糊的影子。那是一个军绿色的行李袋,旁边是一个展开的睡袋、充气枕头、丙烷灯和一桶装满水的大塑料罐。

“有人在这里过夜。”

“你觉得是潜水员看到的那个人吗?”

“很难说。”

埃利斯打着手电筒仔细检查旅行袋,他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你可以把一个小孩子塞在里面。

他把手电筒夹在一只胳膊下,慢慢拉开袋子的拉链,祈祷不要有一个死去的孩子的眼睛盯着他。谢天谢地,袋子里没有死去的孩子。里面有一条羊毛毯子、火柴、一打金枪鱼罐头和一个棕色的购物纸袋,袋子里是X战警、蝙蝠侠和神奇女侠的漫画书。

“需要我广播吗?”比奇问,“告诉他们我们可能发现了犯罪现场。”

“别,”埃利斯说,“我们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地留在这儿,东西的主人可能会回来拿。给赫姆和路易斯打电话,让他们密切监视这个地方。”

比奇打电话给赫姆和路易斯让他们执行监视任务时,埃利斯走过去查看磨坊。他推开门,在门口站着,一言不发。高耸的轮廓变成了尘土飞扬的旧皮带和滑轮。二楼有些塌陷,呈胸腔形状,吸引了埃利斯的注意力。

他脚下某些地方的混凝土湿透了,地上扔着破瓶子、用过的避孕套和一本湿透的色情杂志。空气里有一股尿臊味。

他爬上楼梯。在他庞大的身躯下,楼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他想象着自己一脚踩空跌落到一楼,掉进瓦砾和碎片堆里。幸运的是,他毫发无损地来到了二楼的楼梯平台。

楼上的窗户被藤蔓从外面紧紧地缠住,点点光线从窗户中间射进来,在磨坊的地板上投下丛林派对般的阴影。除了更多的碎片,楼上什么也没有。

在下楼的途中,他注意到其中一堵墙上写着字。他拿着手电筒扫视着那一堆手写的名字:斯蒂芬·鲁姆博尔德、凯瑟琳·迪克森、玛吉·福斯、埃莉亚·弗莱明、帕特丽夏·卡拉斯科、杰里·贝克、罗伯特·安默曼、特里尼提·欣克尔、凯伦·加兰……

比奇出现在门口:“他们在来的路上,头儿。有其他发现吗?”

埃利斯用手电筒指着墙:“你怎么看,比奇?”

比奇走进磨坊,和埃利斯一起站在墙边。他看着这些名字。“噢,这是一个都市传说。”

“什么意思?”

“你把敌人的名字写在墙上,他们就会在二十四小时内丧命。”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时候我哥哥告诉我的,他有时会和朋友们来这里。”

“你哥哥和你说过这个吗?”他把手电筒照在色情杂志上。

比奇笑了。

“好吧,看来我告诉你了。”埃利斯靠近那堵墙。他的关节可能已经不再强健,听力也正在退化,但他有着一双生龙活虎的年轻人一般敏锐的眼睛:“看看这个,比奇。”

“什么东西?”

埃利斯什么也没说,他把手电筒抬起来,照亮了其中一个名字:萨米·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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