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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塔基州,曼森消失的女孩 作者:克里斯蒂安·怀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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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 艾玛把头深深浸在洗澡水下,试图隔绝外界的声音。太阳西沉,浴室的磨砂窗户由白变灰。又一天结束了。 在白天,人们大可想象萨米只不过是在屋外玩耍,也许是在阿特拉斯公园荡秋千,也许是在湖边的沙滩上玩沙子;但夜幕降临后,她的失踪就变得让人难以忽略。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在天黑后不应该还在外面,他们应该在洗澡、看动画片、上床睡觉。 艾玛从水中站起来,擦干身体。她穿上母亲的一件超大毛圈浴袍,确保已经将带子系紧。自从表弟托德来了以后,艾玛至少有十几次看到他盯着自己的胸部。 德古拉的新娘们正在客厅里翻看旧相册。 “来和我们一起看,艾玛。”蒂莉说,“我们在回忆往事。” “我一会儿过来。”艾玛说,“其他人在哪儿?” “你弟弟和托德在地下室玩电子游戏,”大姨波林说,“你妈妈在休息,你爸爸不知道溜到什么地方去了。” “爸爸没有溜去哪儿,他在找萨米。” 阿姨们互相看了一眼。对于杰克为什么双手鲜血淋漓地回家,她们无疑有自己的猜测,但她们对真相知之甚少。如果她们知道杰克和特拉维斯·埃克尔斯的关系,她们一定会齐刷刷地头脑爆炸。 该怎么称呼这段关系呢?艾玛想,相爱? 艾玛正要离开房间,波林在她身后叫住她:“上楼的时候别踩得咔咔嗒嗒地响,让你妈妈休息会儿。” 主卧室寂静无声,空无一人,但萨米卧室的门关着,一道亮光从下面的门缝钻出来。艾玛敲了敲门。 “谁?”她母亲在门后问。 “是我,妈妈。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 萨米的卧室和她离开时一样,只是干净了些。在一片粉色和紫色的海洋里,硕大的玩具箱中塞满了动物填充玩具。镶着框的家庭照片现在似乎拥有更重大的意义。莫莉从墙上取下一张照片,拿在手里一遍又一遍地翻看。 “抱歉,我刚刚脾气不太好,”她说,“我以为是你阿姨。” “你在睡觉吗?” “更像是躲起来。” “介意我和你一起躲一会儿吗?” 莫莉悲伤地笑了笑。她的皮肤布满斑点,干燥无比。她挪到一边,给艾玛腾出地方。 “房间里闻起来似乎有股清洁剂的味道。” “我把地毯洗了,”莫莉说,“我希望她回家后一切都很完美。我怀着你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你知道吗?我把房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 艾玛看着母亲手中的照片,那是她父亲拍的。照片上,莫莉和几个孩子在坎伯兰瀑布的一间小屋里,围着壁炉烤棉花糖巧克力脆饼干。萨米在莫莉的怀里,高兴地嚼着手指,将目光从镜头上移开。 “还记得这次旅行吗?”莫莉问,“明明是去年这个时候的事,但感觉像过去了一百万年。那时候,我们多开心啊。” 艾玛很清楚地记得那次旅行,并没有什么让人高兴的地方。那时的萨米在长牙齿,脾气很坏,让莫莉感到满腔怒气,难以忍受。就在杰克叫她过来拍照之前,莫莉一直在来回走动,疯狂地摇晃着怀里的萨米,唠叨着:“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办?”“我帮不了你!”“帮我抱着她,杰克,她快把我逼疯了。”相片展示的只是其中一瞬间,缺失了完整的情节。 莫莉还记得那些令人不快的事吗?艾玛怀疑,还是,她将这些不快都屏蔽在记忆之外了? 莫莉在照片上找到萨米的脸,笑了起来。她的嘴唇看起来虚弱苍白,毫无血色。“你记得《马太福音》第十九章第十四节吗?” “提醒我一下。”艾玛说。 “耶稣说:‘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不要阻止他们,因为天国属于这样的人。’” 莫莉把照片紧紧贴在胸前。 “你认为萨米现在在那儿吗?”艾玛问,“在天国?” 她母亲看了她许久,什么也没说。她把头靠在艾玛腿上,闭上眼睛,在艾玛轻抚她的头发时瑟缩了一下。艾玛想告诉母亲她有关特拉维斯的发现,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们在床上一动不动,相对无言。在萨米出生后,她们从来没有在一起待过这么长的时间。如果蒂莉没有冲进房间,她俩可能会待更久。 “莫莉,找你的电话,”她一口气冲上楼,气喘吁吁地说,“是警长,听起来好像有什么消息了。” 埃利斯警长站在警局阴冷潮湿的棕色大厅里,他的胳膊下渗出一大圈汗迹,双眼带着黑眼圈。最近一段时间,曼森的每个人都疲惫不堪。 “莫莉,艾玛,嗨,谢谢你们赶过来。”他说,“杰克上哪儿去了?” “我找不到他,”莫莉说,“有什么事吗,警长?” “跟我来吧。” 他领着艾玛和莫莉走进会议室。会议室空间宽敞,在一个角落里放着一台咖啡机,头顶上方的荧光灯嗡嗡作响,一张长桌上放着一个纸箱,上面写着“证据”。 “坐吧。”埃利斯说。艾玛和莫莉坐到硬塑料椅子上时,他仍然站着。 “你们知道,我们一直在同森林搜索的队伍进行协调。有一名志愿者发现了一些东西,希望你们能告诉我们,这个是不是萨米的。” 他打开证物箱,拿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的大猩猩填充玩具破旧不堪,沾满污泥。艾玛花了好一会儿才接受她所见到的事实。这个玩具是艾玛在萨米一岁生日的那天给她买的,萨米不管上哪儿都带着它。萨米不在,它存在于这个空间里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可怕和幼稚的念头冲进了她的脑海:萨米现在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艾玛以为母亲会突然失声痛哭,或者更糟糕的,倒在地板上开始祈祷,但她都没有。她拎起袋子,用一种空洞的表情盯着大猩猩玩具:“太脏了,我得洗洗,这对孩子来说不安全。” “妈妈。” “这是你女儿的吗?”埃利斯问。 “是她的。”艾玛说。 他伸手去拿大猩猩,但莫莉的手指紧紧地攥着它,过了一会儿,才让埃利斯把它拿走。她的眼神跟着玩具,直到它被放回证物箱。 “我会尽快让你把它带回去的,莫莉,我向你保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莉问,“她在那儿吗?在树林里吗?萨米是不是在树林里?” “我们还有一些线索。”埃利斯说,“这个玩具是在离老磨坊不远的地方找到的。我们对那里进行了搜索,证实有人曾经藏在那里。” “藏在那里?” 一个模糊不清的记忆飘进艾玛的脑海里,就像飘来了一股难闻的气味。这个记忆还没有完全成形,但它和磨坊有关。艾玛知道,萨米失踪当天她就在那里,但精神打击和迷幻蘑菇的双重作用让她记得不太清楚。 “我们认为带走萨米的人当天晚上把她留在了那里过夜,甚至是更长的时间。” “为什么?” “这个,我们也不确定。磨坊地处偏远,不引人注目。他们可能把她带到那里,保证她的安全,也不让她引人注意,直到他们索要赎金。” “你不需要照顾我们的感受,警长。”莫莉说,“如果有人打电话要赎金,他们早就这么做了。把她带到一个偏僻安静的地方,那肯定另有目的。” 艾玛瑟缩了一下。到目前为止,她都成功地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某些场景,称之为否认也好,盲目的希望也罢。艾玛坚信,萨米不是自己跑到树林里去的,有人掳走了她,而且无论是谁掳走了萨米,都会好好照顾她的。但这种想法极其幼稚,愚不可及。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艾玛的思绪又回到了和雪莱在磨坊里的时候。 迷幻蘑菇……蚂蚁…… “无论如何,”埃利斯局促不安地清了清喉咙,“我们不能让媒体知道这一细节。我们希望藏在那里的人会回去拿他们的东西,这样我们可以对他们进行盘问。” “带走萨米的人早就已经穿越大半个美国了,”莫莉说,“萨米要么和他们在一起,要么已经……” “妈妈,别说了。” “你们有什么进展吗?”莫莉问,“任何线索,犯罪嫌疑人,什么都没有吗?” “我们有一个犯罪嫌疑人,”他说,“一名搜索潜水员在威洛波因特附近发现了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 “他是什么人?”莫莉问。 埃利斯走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前,报告、文件、照片、笔记本和便条在桌上堆积如山。如果杂乱无章的桌子代表的是杂乱无章的头绪,那么,请让上帝保佑萨米吧!埃利斯找到一张警方画像,把它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画像上的脸和曼森不少人都似曾相识。他既不瘦也不胖,没有乔装掩饰的疤痕或文身,蓄着介于短须和络腮胡之间的胡子,还有一双空洞的黑色眼睛。 这双眼睛就是我妹妹最后看到的东西吗?艾玛心想。 “他是谁?”莫莉问。 “还不知道,但我们会查清楚的。我们把这张画像的副本送到了从这里到雷德沃特的每个警局和新闻机构。还有希望,莫莉。不过,还有一件事情。” 莫莉用手指拂过头发,发出某种既像叹息又好似呜咽的声音:“什么?” “这听起来有点儿疯狂,”埃利斯说,“不过,在磨坊周边流传着一个都市传说,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如果你把某个人的名字写在一面特定的墙上,那个人便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丧命。” 这时,那股恶臭难闻的记忆凝聚成形,艾玛知道埃利斯要说什么了。一只黑色的马克笔在墙上移动,写下萨米的名字。雪莱惊恐万分,睁大眼睛。窗上人影闪过。 “有人把萨米的名字写在了墙上。” “什么?萨米的名字?”莫莉说,“这太荒唐了。” 埃利斯把手伸进证物箱,取出一张宝丽来照片,从桌子一侧推给她们看。照片上是萨米的名字,和艾玛写在那堵污迹斑斑的墙上的名字一模一样。她感到恶心想吐,她这是怎么了? “这只是一个都市传说,”艾玛说,“并不是真的。写这些名字的人并不是真的想要这些人死,这只是愚蠢的小孩子们的把戏。” “也许只是什么人开的一个不好的玩笑,”莫莉说,“在萨米失踪之后写的,十几岁的孩子们干的,很有可能。” “我也是这么想的,”埃利斯说,“但有人在这里藏身,萨米的玩具在这一带被发现,这是一个我们必须认真对待的问题。你们能想到写下这个名字的人可能是谁吗?” “萨米才两岁,”莫莉说,“她可不会四处树敌。” “你能认出这个笔迹吗?” 莫莉手里拿着宝丽来照片,端详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认不出来。” 在返回车辆的路上,莫莉咬着手指甲,艾玛从来没见过她咬手指甲。她们钻进金牛座汽车,但莫莉并没有发动引擎。 “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艾玛。” “……什么?” “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以后我们就再也不讨论这个问题了。” “妈妈,我不……” “你以为我认不出我女儿的笔迹吗?” 艾玛突然感到刺骨的寒意:“我只是开个玩笑。” “请别对我撒谎,艾玛,别在这个问题上对我撒谎。其他事情你对我撒谎没关系,但这个不行。” “我当时有些精神恍惚,”她说,“萨米失踪的那天,我和雪莱翘了课,在树林里吃了迷幻蘑菇。” “上帝啊!”艾玛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母亲这么随意地称呼上帝的名字了。 “我当时神志不清,傻乎乎的,所以我才写了那个名字。对不起。” 但这并不是全部的事实,不是吗?神志不清的时候,人们会暴饮暴食、看无聊的电影,会说,既然你可以喝得酩酊大醉,为什么就不能大快朵颐?但人们可不会希望自己的妹妹从来没有出生过,人们可不会希望自己的妹妹一命呜呼。 “你会告诉警察吗?” “不会。” “那你会告诉爸爸吗?” “给我一个我不应该告诉他的理由。” 艾玛哭了起来:“因为这会让他伤心。”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艾玛。”莫莉说,“你究竟在做些什么?你到底怎么回事?” “妈妈,你究竟在做些什么?你到底怎么回事?” “这不是我的问题。” “这是你的问题,这很久以来就一直是你的问题。我不知道你是抑郁还是正在经历中年危机,我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达成了一致,将它默默忽略掉,但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 “你从来都没有尊重过我的信仰。” “这和心内之光教会无关,妈妈,这关乎萨米。自从她出生以后,你就变了。你分娩的时候是一个人,从医院回来之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艾玛等着母亲从《圣经》里寻章摘句,大发雷霆。她等待着一场争论,但没有。莫莉发动汽车,调大了收音机音量,不再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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