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灯光在我头顶闪烁，慢慢让我回到了半清醒的状态。头上的疼痛很剧烈，脸又湿又热，右耳完全麻木，视力模糊，就像试图透过雨点拍打着的窗户向外看。

我的手机不见了，脚也光着。

我试着转动我的头，但我做不到。我设法用肘部将自己支撑起来，但马上就倒了下去。我专注于呼吸，试图感知自己所处的环境——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天花板很低，异常闷热。

隐约模糊、支离破碎的记忆又回来了。咖啡壶、阴影男人……

克里奇牧师在房间里忙着来来回回地走动，他在我的视野里进进出出。

慢慢地，我的视觉焦点开始变得清晰，我看到墙上摆满了小玻璃罐。是蛇，我想。

有东西在我右边嗡嗡作响，可能是一盏加热灯。

克里奇跨过我，他肮脏的双脚落在我头的两侧。他拿着一个塑料桶，桶的一侧挂着一条带子，上面写着什么。我竭力注视，调整焦点，终于看清楚一个词：“晚餐”。

我看了看那只桶，又看了看克里奇沾满灰尘的牛仔裤裤腿，想张开嘴说“拜托”，但出口却变成了“摆脱”。

克里奇一言不发，熟练地把水桶盖弹开，翻了个底朝天。十几只什么东西滚落出来，落在我的胸前和脸上。是老鼠。其中一只吓得尖叫，从我的左眼上跳过，在我的额头上留下一片温热黏糊的血迹。

我试图将它拍走，但跟不上它的速度。我几乎没有力气举起我的胳膊。

一部分老鼠留在原地，更多的老鼠四散开来。一只老鼠偷偷钻进我T恤的下摆，爬到我的肚子上。

“不……”我挤出一丝声音。

克里奇没有搭理我。他走到一个玻璃罐前，打开盖子，拿出一条粗壮的，约十米长的响尾蛇。他把响尾蛇挂在肩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自信神情。响尾蛇落在了我脚边的某个地方，我听到它爬过房间的声音。

闷热的空气闻起来香甜而厚重。

克里奇走到下一个罐子面前，取下盖子，又拿出一条蛇。这条蛇没有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但看上去十分奇特，全身遍布蓝色的条纹。它在克里奇的手中来回翻转，速度非常快，充满攻击性。他把蛇抛在我的腿上，我能够感受到它令人作呕的重压。

当我逐渐恢复意识时，我的头脑渐渐明晰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恐惧。这是一种深刻的、残酷的、原始的恐惧，我以前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克里奇在狭小的房间里走动，不断地把蛇从罐子里拉出来，扔到地板上。大多数是响尾蛇，还有更多我认不出来的品种。其中一条全身黑色，长着机警的黄色眼睛。它落在地板上的时候快速移动，爬上我的右臂，停在那里。然后，它发出了咔嗒咔嗒的声音。

在老鼠的刺激，我的恐惧，或者克里奇的癫狂，也可能是在这三者的共同驱动下，响尾蛇发出它们的警告声，房间里充满了它们集体的响动。

我的手在身体两侧，使不上劲。我本可以把它们挪走，但我太过害怕，不敢尝试。长长的暗影在我的视线周围移动。

所有的罐子都空了，克里奇走回来。他把一只肮脏的赤脚放在我的胸前，把他的体重转移到我的肺上，我感到呼吸困难。他几乎是一时兴起，从我腿上拉下一条蛇，在我头上晃来晃去。起初，蛇在他手里猛烈地扭来扭去，但当他把拇指和食指卡在蛇头的底部时，它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就像圣彼得在《圣经》中说的——你们的仇敌魔鬼，四处游走，寻找可以吞吃的猎物。[出自《彼得前书》第五章第八节。]”

他的眼睛是一个酩酊大醉的人的眼睛。他现在不是在对我说话，而是在向我解释这一切：“魔鬼造访且附身于这个女孩，现在，让蛇把魔鬼赶出去！”

他把蛇摔在我的胯部。它转了一圈，试探性地推了一下我的肚子，然后把身体拉成一个圈。

“我们将说新的方言，”克里奇说，他的声音深沉而空洞，“我们要用手拿蛇，万一喝了什么毒物，我们也不会受害。阿门！我们把手按在病人身上，病人就可痊愈。阿门！”

他扒开一条粗大的沙色的蛇，跪在我身边：“你可以感觉到他在房间里吗，萨米？上帝出现了。你能感觉到光吗？”

他看着头顶上的荧光灯，灯光跳动了一下：“他就在这里。难道你感觉不到吗，萨米？”

一条又肥又老的响尾蛇懒洋洋地撞着克里奇的膝盖，克里奇用手掌拍了拍它。嘈杂的咔嗒咔嗒声越来越响，在低矮的天花板上回荡。

我的嘴唇感到干燥紧绷，但我终于又能说话了。“……没有，”我挤出一丝声音，“求你了。”

“让我听到你的声音，萨米，”克里奇说，“让我听到你说‘阿门’。”

“求你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他用手指抬起我的下巴，捏了一下：“离开这个房间的唯一办法，就是上帝希望你出去，我只听命于上帝。现在，让我听到你说‘阿门’！”

“我……”

他轻弹我的额头，清晰的疼痛在我的头骨中震荡：“没听到你说‘阿门’，我不会离开这里，你也一样。”

“……阿门。”

“大声点儿！”

“阿门。”

克里奇笑起来。他漫不经心地避让着蛇，向小屋门口走去，就像一个人在多雨的周日下午散步时避让水坑一样。

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我的袖子里滑落，匆匆爬走。

克里奇把门敞开，走到外面。一阵凉风吹进来，缓解了令人呕吐的人工湿气。我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外面的夜色，我非常想出去，想融入那夜色。

“愿光明永远与你相伴，”克里奇说，“也愿你永远都能找到光明。”

克里奇把手伸进来，关掉灯，关上了身后的门。我要死在这个房间里了。在黑暗将我笼罩之前，我还有时间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