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

特拉维斯站在米勒事务所的办公室里，俯瞰着曼森。路上一片静谧。沃马克街上故障的路灯忽明忽暗；斯特伦街和柯林斯街拐角处的一块广告牌上刊登着一个新汉堡店的广告，上面画着一个夹在女人肥厚双唇间的卡通汉堡。有人在上面用喷漆喷上阴茎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得离开曼森，他想。

米勒事务所占据了三层高的曼森商业园的整个顶楼。它和其他几家中等规模的商业公司同在这栋建筑里，例如布朗&斯蒂尔律师事务所、滴水龙头游泳和水疗设施、王牌空调系统和雷安全门。

他喜欢天黑后独自待在这里，想象白天在这里工作会是什么样子，这让他感到十分有趣。这里的设计是开放式的，没有小隔间，用长长的白色桌子代替。墙壁涂成了淡蓝色，具有一种神奇的舒缓人心的特质。当然，这对抚慰特拉维斯作用有限。雷德蒙医生给他开了药，但药效逐渐过去，他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他在宽松的连体工作服的口袋里找到一瓶止痛药，倒出两粒放进嘴里，揉揉太阳穴，干咽了下去。

在这层楼的尽头有一间大办公室，一堵玻璃墙将办公室和这层楼的其他空间隔开。特拉维斯想象老板可能就站在这个地方，双手叉腰，密切注视着他手下的会计们。他走进办公室，感觉自己像一个入侵者，在地板上来回拖着一只吸尘器。吸尘器的噪声让他的头骨产生一阵令人震颤的疼痛，但是，他已经没有病假了，再说，他还要将这些小塑料垃圾桶清理干净。

疼痛开始变得越来越剧烈，让他无法忍受。他关掉吸尘器，将背上的包卸下来，坐在老板的皮躺椅上。每当他在工作以外的时间身处诸如办公室、学校或者他二表哥在阿灵顿开的溜冰场等地方时，他的内心总是充斥着一种忧伤的感觉。这些地方是为密集的人群设计的，而人去楼空之后，便会产生一种可怕的空寂。

门外一辆车的喇叭声猛然让他感到一阵头痛。他再次干咽下两颗止痛药，站起身来，告诉自己得继续工作。如果他能更快地打扫完地毯，那么也就能更快地打扫完厨房、浴室、家具……他叹了口气，倒回椅子上。

车辆的喇叭声再次从停车场上传来。特拉维斯来到窗前，望向窗外。在巨大的白色“曼森商业园”的标牌底下，站着杰克·温特。他站在他的车旁，抬头仰视。他发现了窗边的特拉维斯，把手伸进车里，第三次按响喇叭。

“该死的，你究竟想怎么样，杰克？”特拉维斯对着窗户说道。他转移焦点，看着窗户中自己的映象。没有包扎的地方沾满了血。

喇叭声再次响起，杰克向他招手示意他下去。特拉维斯不情愿地放下清洁设备，下楼去见他。

特拉维斯走出电梯，向大堂走去时，看见杰克正倚在他的工作面包车上。特拉维斯走向前门，但没有把门打开，他与杰克隔门相对，后者在看到他沾满血的绷带时颤抖瑟缩了一下。

“疼吗？”杰克问。

“睡着了就不疼。”特拉维斯说，“这真是漫长的一天，杰克。你想怎么样？”

“和你谈谈，向你道歉。其实，是想请求你原谅。”

特拉维斯摸了摸受伤的鼻梁。它产生的痛感让人病态地上瘾，就像揭掉一块痂或者用舌头舔舐溃疡。

“我不会为我对你做过的事找借口的，”杰克说，“我做了很多错误的选择，特拉维斯，很多。我能说的只有，对不起，我为这一切感到很抱歉。”

“这还不够，杰克。”

“但这好歹是一个开始，不是吗？”

特拉维斯长时间地看着杰克，他看起来又老了几岁，他问道：“上楼坐坐吗？”

“今晚不了，”杰克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想不想出来吃个汉堡什么的？就说说话。”

“你不担心我们会被人看到吗？”

“我再也不担心这个了，特拉维斯。”

特拉维斯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11点。他惊讶地发现她的母亲还醒着。她坐在前门廊布满灰尘的沙发上，身边撒满了成堆的啤酒罐和烟头。艾娃坐在远离廊灯的地方，在阴影处观察着克伦代尔街。离她一两米的捕虫器噼啪作响，每次捕虫器响起的时候，她饱经风霜、风烛残年的脸就被照亮一次。

“嗨，妈妈。”特拉维斯说。

“有什么消息吗，亲爱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

“想着我自己的事情，特拉维斯。”她说，打了个嗝，“还有，等雨降下来。”

他坐在前门廊的台阶上，看着天空，暴风雨云在头上聚集。

他在连体工作服的口袋里找到两粒止痛药和一张纸币。他把纸币递给他母亲。他母亲将一罐啤酒递回给他，他就着啤酒将药咽了下去。

“帕特里克在家吗？”他问。

“还没回来。”

“他有没有打电话？”

“没有。”

特拉维斯最近总是想着帕特里克的事。他也同样想着杰克，还有萨米，但更多地，还是帕特里克。他尝试推断出帕特里克与贝基·克里奇的关系，最终，他弄清楚了他和心内之光教会的关系。每个人都是自主地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如果帕特里克选择与蛇和一个有着完美耳朵的心内之光信徒为伍，特拉维斯又有什么权利来批判呢？如果说，有谁了解爱上错误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么这个人非他自己莫属。

艾娃喝了一口啤酒。捕虫器闪出一道火星，那一瞬间，特拉维斯看到艾娃脸上忧虑的表情。门廊又暗下来，她在阴影中打了个嗝。

他和母亲坐在一起，静静地看着克伦代尔街，想着帕特里克，想着杰克，想着萨米，等待雷雨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