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屋子里的黑暗密不透风，甚至没有一丝光能从门缝底下挤进来——完全、彻底、决绝的黑暗。在那黑暗中的，是蛇。我听到它们在房间的角落里移动，在我脚边的水泥地板上爬行。我感到蛇的重量，它从我的肚子上爬开，落在我的胸前。

我仰面躺着，害怕得一动也不敢动。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动的话，我很可能会被咬。

我听见响尾蛇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老鼠的尖叫。空气闷热不堪。我的额头、手臂和腰背沁满了汗珠。

有什么东西爬到了我手上。我本能地拍了那东西一下，松了一口气，我摸到的不是鳞片，而是绒毛。

我胸前的蛇开始再次动起来，这次它朝着我的脖子移动。它的舌头对着我的下巴抽动。如果我要移动，那就是现在不可了。

我把手放在水泥地面上，做了三次深呼吸，将我的身体转向一侧，疼痛在我的大脑中震荡。

蛇从我身上滑落，落在黑暗中的什么地方，愤怒地发出嘶嘶声。我快速地爬起来，在黑暗中倒退着行走，因为恐惧而气喘吁吁。我的前脚掌落在一个短而硬的东西上，伴随着一根“香肠”被拖过水泥地面的声音，它从我的身边挪开了。

该死的门在哪里？我想。我成功地转过身，让自己吃了不少苦头。

“救命！”我哭喊着，声音反射了回来。我的眼底涌起一阵灼热的疼痛。

“斯图尔特！救命，救命！”

但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只老鼠爬上我牛仔裤的裤腿，我拍了拍它，把它赶走。一个狭长的阴影在我两腿间爬行。我踢了它一脚，它啪的一声向后摔去。

蛇发出嘶嘶声，蛇尾咔嗒作响。

我在黑暗中踉踉跄跄地走，左脚落在一个紧绷坚韧的盘起来的圈上。盘圈发出咔嗒咔嗒声，距离如此之近，我能感觉到我脚趾的颤动。我担心如果我将它踢开可能会让它更加残暴，于是我保持静止。即便我能向前冲，我也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前进；即使我设法避开了趴在我脚下的蛇，地板上还散布着更多咔嗒作响的响尾蛇。

噩梦般的轮廓在我周围移动——爬行着，乱窜着。

快跑，我对自己说，总得朝着什么游过去。

一股力量撞击在我的右腿上，什么东西对着我猛打。我尖叫起来，声音回响，带着十倍的音量向我反射回来。

那个东西在我的腿上疯狂地击打，我把手伸向它，伸向一条跳动着的蛇。我试着把它拉开，但它卡住了。我意识到，它咬住了我，它的尖牙钩着我的牛仔裤。

它感到惊惶，变得更加狂暴和凶狠，但我扯得更加用力，蛇的身体渐渐松弛了下来。

我把手伸到离我身体尽量远的地方，将它扔到地上。但我的速度不够快，它缠绕住我的右手指关节，用力夹紧。我终于意识到，我被咬了，我的手上传来了灼热的疼痛感。

蛇重重地摔在地上，谢天谢地，它溜走了。

我把受伤的手夹在我的胳膊底下，在恐惧和痛苦中哭了起来。疼痛越来越剧烈，从我的手转移到了我的前臂。

我想起斯图尔特和我提过的他叔叔克莱德的事。

“这样的死法十分可怕，”他说，“响尾蛇的咬伤可以损伤神经、细胞组织，甚至是骨头。”

我再次摸黑向前跨出一步，小心翼翼地踩在地上。另一条蛇对我脚上裸露的皮肤发动了攻击，我又被咬，更加灼热的疼痛感向我袭来。

我跌跌撞撞地跪在地上，开始呕吐。呕吐物的味道充满了房间，让我恶心。

我的手开始肿胀，呼吸变得非常困难。强烈的痛苦席卷了我，我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很快，我的思考能力变得支离破碎、遥不可及。

我试图站起来，但是身体不听使唤；我试图抓住养育箱的边缘维持平衡，但把它碰倒在了地上。我的脚下现在是破碎的玻璃，它们刺穿了我光着的脚掌，但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我现在几乎没有任何感觉，潮湿的空气、老鼠和呕吐物的气味、在我脚下移动着的阴影，甚至是恐惧，都消失了。

我在黑暗中摸索，希望能找到门把手。我没有期待能够找到什么，但是，我摸到了……一根绳子。

虽然在黑暗中没有办法知道绳子是什么颜色，但不知怎的，我知道它是红色的，就像在我脑海深处系在萨米腰间的那根绳子，柔软而光滑。在我的手指靠近它的那一刻，一个声音低声说道，这不是真的，这是因为极度痛苦而感到的惊愕或幻觉。

我没有理会这个声音，顺着这根绳子穿过黑暗。我双手交替，一把一把地扯着绳子，穿过破碎的玻璃和爬行着的蛇，绳子将我径直带到了门口。门锁着，在我用力地推了两三次后，门突然打开了。

我跌跌撞撞走进寒冷的空气里，倒在潮湿的草地上。

我翻滚着，仰面躺在地上，看到了一片巨大的星空。一瞬间，我被带到我母亲——她不是你的母亲，那个声音说道——死前的场景。我坐在临终关怀室外面的小阳台上，看着星星。她注射了吗啡，恍惚又茫然地对我说，天空是一片无垠的黑暗，上面有着数百、数千、数百万个细小的针孔，来生的光线从这些细孔中透过来。我没怎么理睬她，因为我不关心星星。我怎么可以不关心星星？她当时已是临终垂死。

但现在，天空对我来说，正如她所说的那样。

红色和蓝色的光线，穿过树林，穿过教堂的墙，在大地的上空跃动。然后，我听到了我身后的脚步声。

“她在这儿！”一个声音喊道，“她在这儿！”

一个男人朝我跑过来：“天啊，她被咬了！”

有人把我拉进怀里，抚摩着我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救援的人在路上，再等等，再等一会儿……”

“斯图尔特……”我低声说，“你找到我了。”

“没错，我找到你了，”他说，“但我不是斯图尔特。”

“……你是谁？”

我眨了眨眼睛，将眼睛里面的血挤出来，转动眼睛，望向这个男人的脸，是杰克·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