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塔基州,曼森

消失的女孩  作者:克里斯蒂安·怀特

从前

帕特里克·埃克尔斯慢慢意识到现场发生了什么,太多太快的感官输入淹没了他的神经,让他的大脑停止了工作。猎枪躺在血迹斑斑的地面上,在猎枪旁边,是一个旧的真空袋,被拉开了一大半,现金像僵尸电影中的肠子一样,散落开来。

然后,他看到了克里奇。在他听到克里奇的摩托车在通往教堂的路上呼啸而过后,他就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在枪声响彻森林后,他有些希望能看到克里奇一命呜呼。事实上,帕特里克并不确定当他走进教堂敞开的门时,自己会看到什么,但他同样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克里奇:脸颊泛红,浑身鲜血,流着眼泪。他把自己的大手从贝基的脖子上松开,冲过去拿猎枪。

帕特里克站在原地,他盯着他爱着的那个女人。她没有动,一动不动。她像布偶一样在教堂的地板上四肢展开着,她的左臂伸出来,呈现出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她的脸上有血,但她已经没有了心跳,脸上的血迹不再涌出,已经干涸。

她死了,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克里奇跌跌撞撞踩过贝基的腿,够到了猎枪。克里奇将枪管对准他。帕特里克从来没有被枪指着过,说起来可能不会有人相信,但现在,他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贝基已经死了,千真万确。

“不会的。”他低声说。

克里奇在说着些什么,喊出声来。但他说的话在帕特里克听来,遥远而陌生。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遥远而陌生。如果不是因为尖叫声,他可能会永远停留在此刻的恍惚状态。叫喊声像火车汽笛一样高亢,在他的脑子里回荡。

贝基死了,你亲眼见到了,千真万确。这个男人正拿枪对着你,很有可能会扣动扳机。

叫喊声变得尖锐,变成了孩子的哭泣声,是萨米。她在帕特里克身后,站在教堂的门口,大声抽泣着,鼻涕从鼻子里流了出来。帕特里克的目光从萨米转向贝基的尸体,又转向克里奇和猎枪。同样地,克里奇的目光从帕特里克转向自己的妹妹,又转向门口呜呜大哭的小女孩。

帕特里克突然听到贝基的声音,不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是来自他的记忆。

“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你要照顾萨米,好吗?”

萨米还在哭。她向帕特里克伸出手,小小的手指紧紧地抓着空气。

“答应我,帕特里克……别让这两盏灯熄灭。不要回头。”

他转向萨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把脸埋在他肩膀上,猛地打了个哆嗦,然后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克里奇。

克里奇放下猎枪,指着门:“走!”

“不要回头。”贝基是这样告诉他的,他也是这样做的。

他向前开了一整天,每隔三十秒钟就看一次后视镜,以确保萨米还在,仿佛他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时候,萨米会从后座上凭空消失。空着的副驾驶座总是让他忍不住流泪,所以他尽量不去看。

他在距离州界约十公里的地方停了下来,在驾驶座下面发现了一个臭气熏天的老棒球帽,他把它戴上,将帽檐往下拉。有一些卡车停在一个大型混凝土加油站旁边。加油站覆盖着一块块的蓝色油漆和涂鸦,门上方悬挂有一块褪色的标志,上面写着“鲍勃商店。加油,甜甜圈、热狗、汽水”。

在给汽车加满汽油,买了一些在路上吃的东西之后,他的钱包空了。他想起了教堂地上的那一袋现金,心里郁积着号叫的冲动。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在加油站后面找到了一个付费电话。

“有什么事吗?”在响到第十声的时候,她母亲接起了电话。

“是我,妈妈。”帕特里克说,“特拉维斯在吗?”

“不在。”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不知道,”她说,“没别的事了?”

“是的……不,妈妈,我遇到了麻烦。”

外面一辆卡车卷起一股柴油发动机排出的浓烟。

“你在哪里?”艾娃问。

“这不重要。”他说,“我需要帮助。”

“什么帮助?”

“你能拿出多少钱?”

“如果你想留住朋友,别张口借钱,也别借钱出去。”

“妈妈,拜托。”

帕特里克听到了电话另一端划火柴的声音,接着是艾娃点燃香烟后湿答答的吸烟声。

“告诉我你需要多少,要汇到什么地方。”她说。

他如释重负,眼泪从眼睛里涌出来。他向外望去,看见萨米在老鹰旅行车的后座上。

“谢谢。”

“嗯。”艾娃说,“你要我转告特拉维斯什么吗?”

“不用,”帕特里克说,“替我把他看好就行。”

1990年4月9日星期一,就在贝基·克里奇从温特家里带走萨米·温特的第六天,帕特里克·埃克尔斯越过了肯塔基州的州界。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跨过州界。

除了停下来加油和买吃的,他带着萨米不分昼夜地向前开。他们不是睡在老鹰旅行车的后座上,就是住便宜的只能付现金的汽车旅馆。其中一家旅馆有一个游泳池。帕特里克从当地的一家百货商店给萨米买了一条大码的黄色泳裤,让她骑在他的脖子上,带她来到泳池里水最深的地方。

萨米张皇失措了很久。她有时候会不大高兴,帕特里克不知道她能记得多少事情,又忘记了多少事情。但是随着老鹰旅行车越开越远,萨米开始接受她的新环境,越来越依赖帕特里克,帕特里克对萨米也是如此。他感受着萨米的光芒,就像贝基感受到的那样,这对他而言才是唯一重要的。

帕特里克每次停下都会买一份报纸。警长埃利斯的尸体在雷德沃特的贫民窟——他和贝基离开的地方——被发现了。最初有谣言说这和萨米的绑架案有关,也有人说他是在寻花问柳时被杀的,因为那个地方经常有妓女出没。但几个礼拜过去,没有任何破案线索,悬而未决的谋杀案越来越少地见诸报端,直至完全被人遗忘。

报纸上只字未提关于贝基的事情。帕特里克猜是贝基的哥哥掩盖了谋杀案,他可能将她的尸体埋在了教堂周围的森林里。帕特里克希望克里奇能够善待死去的她,希望他在将她入土之前,有在墓边为她祷告。他还希望克里奇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在教堂见到过他们,希望他永远都不会说,否则那将会是同归于尽——不过没有人能够预测克里奇这样的人会做些什么。

八个月后,帕特里克托一名男子为萨米伪造了护照,随后,他们到达了澳大利亚。他把自己的名字从帕特里克·埃克尔斯改为迪安·利米。他的新名字没有什么深刻的含义,他一时心血来潮想到了这个名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再是帕特里克·埃克尔斯了。

他在墨尔本找到了工作,并尽可能快地融入了当地的生活。他花了很长时间来消除他的口音,所以一开始他并不怎么开口说话。成为迪安比他想象的容易得多,就像溜进温暖的浴缸或拉上一条挺括的新牛仔裤一样,毫不费力。

他从来没有打算结识任何人,自然也从未打算坠入爱河。但是,正如他在曼森艰难地认识到的一样,他的计划总是会落空。一个名叫卡罗尔的女人爱上了迪安,更爱上了萨米。

萨米当时取名叫作金。

卡罗尔一度以为金是迪安的女儿,但尽管迪安的谎言可以自圆其说,她还是很快就注意到了他故事中的自相矛盾之处。有时,迪安认为她就像一个人肉测谎仪。

最终,他告诉了她真相,而卡罗尔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们达成一致,永远不要让金知道这个真相。为了巩固谎言,并且不和萨米·温特扯上联系,卡罗尔假装自己是金的生母,将她抚养长大。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了。

迪安和卡罗尔有了一个女儿,艾米。金有了一个小妹妹,可以对她发号施令。她们成长的过程中一直以为自己是对方同母异父的姐妹。迪安和卡罗尔年岁渐长,谎言渐渐被埋葬,过去成了一个鲨鱼和怪物盘踞着的黑色深海。

卡罗尔病倒了,在和癌症的斗争中败下阵来。金已是一名成年女性,每周有三个晚上在北安普顿社区职业技术教育学院教摄影课,直到斯图尔特·温特找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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