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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者  作者:多纳托·卡瑞西

警局召开了紧急情况通报会。

重要人物和他们的副手还有犯罪侦查小组的分析人员都到场了,一共有五十来人。目前案情仍然属于最高机密。

米拉和斯蒂凡诺普洛斯队长一起走进会议室。通常一个小探员是不能参加高层会议的,所以她觉得浑身不自在。斯蒂夫朝她使了个眼色,当下他们必须统一战线,因为埃瑞克·文森迪涉案,“灵薄狱”的成员负有全体责任,仅仅是因为他们曾和他共事,众人便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们。不过,米拉觉得不自在的另一个原因是,她是在场的唯一一名女性。

在阿尔法男性聚集的会议上,更加突出“法官”不在场这个事实。

尽管她不愿屈尊出席,她仍然心系这里。米拉确信,安在会议室一侧上方的监视器看上去处于关机状态,其实不然。

“先生们,请坐,我们要开始了。”一些人围在一张小桌子前,上面放着两个专门为这次会议准备的大保温桶,里面装着热咖啡,为了让他们停止吵闹,鲍里斯说道。

所有人在几秒钟内就座。

当灯光调暗以便看清屏幕时,米拉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的脖子下面痒痒的,通常这是在提醒她有什么事要发生不可挽回的变化了。

她已经有七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这未必是保护她不受危险的警示,有可能只是蜷伏在米拉心中的黑暗复苏了,想要得到她的关注。

一束浅灰色的灯光穿过会议室,照射到鲍里斯身后的屏幕上。上面并排出现了罗杰·瓦林、娜迪亚·尼韦尔曼和埃瑞克·文森迪的照片。

“不到四十八小时,六名受害者。”鲍里斯说道,“至于罪魁祸首,我们目前掌握的只有诸多疑问。这些人为什么决定在许多年前消失?他们这段时间去了哪儿?为什么他们偏偏要现在回来行凶?这背后的阴谋是什么?”为了加强效果,他刻意停顿了一会儿,“正如你们看到的,现在有许多不清楚的疑点,它们之间也不是全部有关联。不过,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不管它是什么,我们一定会阻止它。”

在警察的行话里,这些措辞是为了传递某种安全感和决心。但米拉从鲍里斯的肢体语言中觉察出一种无力和迷惘感。

当敌人攻击我们的时候,我们担心的不是如何反击,而是想方设法掩饰我们的软弱无能。米拉心想。

不过,她也犯了一个错误。她以为瓦林和尼韦尔曼从这个世界消失后认识了对方,他们分享各自的不幸生活和仇恨,共同策划了杀人计划。但是,第三个杀人犯的出现给“杀手夫妇”理论打上了问号。埃瑞克·文森迪的现身证明他们和一个更庞大、更难以预料的阴谋有关。所以,她也害怕了,真心希望这场会议能够讨论出一些有效的对策。

“我们和‘法官’商议了很久才决定要采取的战略。不过,为了阻止正在发生的一切,我们必须先了解案情的性质。”鲍里斯向古列维奇示意,古列维奇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和鲍里斯交换位置,转过身走向舞台前部。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极端主义性质的准军事组织。”他立即在众人面前确定地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米拉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随后,她意识到古列维奇是认真的。恐怖主义?这太疯狂了。

“其实,这些事件的本质显而易见。”督察为了巩固这个理论继续说道,“这一系列谋杀案的最后一起让我们看出了端倪。凶手没有复仇动机,他和被害人之间的联系尚不清楚,剩下的只有一个解释。”古列维奇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观察他们的反应。然后加重语气说道:“恐怖主义。”

一阵焦虑的骚动从会议室最后面传来,古列维奇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

“诸位,拜托。”他安抚众人,“他们发起攻击时,由单个个体进行表面上看似是复仇的行为,实际上,其唯一目的是制造恐慌,扰乱既有体制。我们都清楚,恐惧的威力胜过一千颗炸弹。”他过于自信地断定,“他们想要高曝光率,但我们偏不让他们如愿,这个案件要保持最高机密。”

这个案情重建理论太荒谬了。米拉心想。不过,牵强附会本来就是警察的强项:当他们束手无策时,他们不会承认自己遇到了困境,而是重新编排事实来证明他们距离凶手只有一步之遥。毕竟对他们而言,罪犯的动机是审判和法庭的事情。警察关心的是“谁干的”和“怎么干的”,至于“为什么要行凶”,那完全是相对的或者理所当然的。

就在那一刻,古列维奇身后播放起交通监控探头拍摄的画面,埃瑞克·文森迪在人行道上走着,他和其他行人一起在路口停下,然后在一个窨井盖上面弯下身系鞋带,随后摘下帽子,挑衅地向正在看着他的人问好。

米拉觉得,把她“灵薄狱”的同事说成是反对社会及其象征机制的狂热分子,实在太可笑了。然而,她也觉得没有别的理由能解释画面中的埃瑞克了。

“很难预测他们下一个目标是什么,这一点我们无须否认。”古列维奇双手交叉着放在微驼的背后继续说,“此外,我们不要忘了,到目前为止犯案的三个杀人犯没有前科,所以没有任何档案资料。我们之所以能确认瓦林的身份,是因为他把名字告诉了唯一一名幸存者,而幸存者能够描述出他身上穿的什么衣服。而尼韦尔曼的身份是通过被害者手指上的婚戒确认的。埃瑞克·文森迪则是被一位同事认出来的。”

米拉感激他没有说出她的名字。

“这也证实了他们不是职业罪犯的理论,所以,今后我们也别指望在档案里找到指纹、血液或是DNA。不过我们也不需要。”他自信地断言,“从现在开始,启动反恐程序。当前的首要任务是缉拿凶犯:我们必须抓到罗杰·瓦林和埃瑞克·文森迪,弄清楚谁是他们的同伙,谁帮助他们潜逃。”古列维奇伸出手指列明事项,“第一,瓦林在大屠杀时用了一把大毒蛇.223步枪,他是在哪儿弄到的?一个小会计不可能自己搞到那种玩具。第二,我们要彻查互联网,寻找那些疯狂的言论,看看狂热分子会聚在哪些网站上一起密谋讨论如何反对政府,甚至为了实施他们疯狂的计划交换具体的建议。第三,我要你们对那些政治活跃分子、军火商和所有那些曾经扬言要攻击既有体制的人施压,就算他们的意图不明显,也必须彻查。我们的座右铭是‘手段强硬,绝不容忍’。我们一定会抓住那些混蛋,这毋庸置疑。”

众人自发地鼓起掌来。与其说是因为心悦诚服,他们更像出于半信半疑才这么做的。掌声可以驱赶走疑虑,不过,这么做就好比是在一个水坑上面铺上毯子。米拉很清楚,所有人内心深处都害怕最终身陷一个摸不着头绪的案子中。古列维奇给了他们一条简单的出路,尽管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他的理论,但目前大家觉得也没有别的选择。不过,督察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为杀人犯贴上“恐怖分子”的标签能够令人心安仅仅是因为这样就不必费心思考虑别的可能性了。

“如果我们对他们采取焦土政策,捣毁他们行动的根基,就能阻止新一波袭击。”古列维奇得意地总结道。

米拉浑然不知自己摇头的幅度未免太大了,连督察都注意到了。

“您有不同意见吗,探员?”

所有人都转向她,米拉这才意识到她的上司问的是她。现在,作为会议室里唯一一名女性,她就像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微波炉,困窘得浑身不自在。“是的长官,不过……”她不无尴尬地回答。

“很好,瓦斯克兹。也许您另有高见……”

“我不认为他们是恐怖分子。”她竟然把这句话说出口了,米拉自己也吓了一跳,但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罗杰·瓦林个性软弱。或许我们该问自己的并不是他在失踪后的这些年里是如何改变的,而是什么造成了他的改变,让他决定拿着一把突击步枪进行大屠杀的。老实说,我不认为他的复仇源于一种恐怖主义思想。一定有更隐秘、更私人的原因。”

“但我觉得他恰恰属于那种典型的罪犯——一个因为得不到社会关注而怀恨在心的普通人。”

“至于娜迪亚·尼韦尔曼,”米拉毫无惧色地继续说着,“她无法逃脱对她施暴让她差点送命的丈夫。坦白说,我很难把她想象成一个恐怖分子。”

会议室里的负面评论越来越多,鲍里斯和斯蒂夫担心地看着她。

米拉明知她四周全是怀有敌意的低语声,但她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埃瑞克·文森迪就更不用说了,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失踪案中,他的生活全部被那些消失的人占据。”

“您想要用这些故事打动我们吗?您是不是想说他们也是受害者?”古列维奇带着责难的神情对她说,“我建议您要非常小心您的措辞,瓦斯克兹探员,不然很有可能被误解。”

“我所指的是,就像您刚才说的,他们之中没有人有前科,在他们放弃这个世界之前,他们早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这是事实。”

“正是如此。所以他们是恐怖组织的完美人选,他们几乎一无所有或者完全一无所有,与社会格格不入,想要把自己受的委屈以牙还牙一些给社会。显然,有人在招募这些人,帮助他们消失。这个人为他们掩护,负责训练他们,然后派给他们一个任务。”

“您说得对,他们有一个目的。”米拉表示赞同,这让古列维奇不知所措。“但是我们不能仅仅凭经验而错误地满足于第一印象。”会议室里不断响起抱怨声。那一刻,米拉抬起头看着那个打从一开始就一动不动、默默监视着这场讨论的摄像机。“我认为,这背后肯定有一个阴谋,而且我们无法预见下一个受害者或下一个凶手。”为了盖过四周混乱的评论声,她不得不提高嗓门,“我只想说,我真心希望这是恐怖主义。因为如果它不是,想要阻止它,将会非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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