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开车回到自己的公寓。他坐在客厅里，思考着费恩的事情，费恩该不该去死以及自己是否长期怀有一种杀戮的欲望。到了午夜前后，他想起了那把金柄左轮手枪。那是他从一个名叫巴利·菲茨帕特里克的波士顿警探那里得到的。一天夜里，凯文在位于多彻斯特的一个名叫“爱尔兰”的酒吧里喝酒，这时菲茨帕特里克走了进来，在他身边坐下。他身材瘦削，喉结很大，灰白的胡碴儿盖住他布满麻子的脸颊。他开口说话时低着头，声音很轻。凯文坐在吧椅上，发现自己即使前倾着身子，也只能断断续续地听见他说的话。菲茨帕特里克想谈论凯文写的一篇关于一个年轻的女侦探在执勤中被枪杀的专题文章。那个女侦探曾经是菲茨帕特里克的搭档，他疲惫的双眼里承载着她的死亡。每次提起她的名字，他脸上都会闪过一抹沧桑的微笑。在那次喝酒之后，过了六个月，菲茨帕特里克把他的警枪塞进自己的嘴里，扣动了扳机。不过在那天晚上，他们只是交谈，还有狂饮。一杯变成了三杯，三杯变成了五杯，再加一轮烈酒。时间过得飞快，酒吧要关门了。凯文感觉自己醉了，决定叫一辆出租车回家。菲茨帕特里克跟没事儿人似的，坚持要开车带凯文一程。他把车停在剑桥大街上的一个消防栓前面。凯文还没来得及下车，警探伸过手，从手套箱里拿出一把金柄手枪。他说这枪用一次就得扔掉，没有登记过，它是那么冰冷，是一件需要放在公寓里以防万一的东西。

凯文在卧室衣橱的架子上找到了那把用毛巾包起来的手枪。他把枪拿回客厅，放在咖啡桌上，喝了一罐啤酒，接着又喝了一罐，然后洗了个热水澡，把枪放在床头，睡了三个小时。他在三点半的时候醒来，出门沿着河岸行驶，摇下车窗，让寒风吹过他的头皮。方向盘在他的手里滑动着，汽车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知道需要去哪里。凯文把车轻轻地停在路边，关掉引擎，然后给阿茉·史丹利打了个电话。

“现在几点了？”

“四点三十……五。”

“早上吗？去你的，凯文。”

“你有笔吗？”

“什么？”

“拿一支笔过来。”

他听见她在四处找笔，然后回到了电话那里。

“你想干什么？”

“记下这个名字——柯蒂斯·乔丹，乔……丹……”

“记下了，他是谁？”

“他是一个毒贩，住在费德里斯路，1975年被人开枪打死了。”

“然后呢？”

“他和帕特森案有关，和塔伦特案也有关。我把我知道的都已经写下来了，但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想把它白纸黑字写下来。我给你在新闻室的邮箱里发一份复印件。在这件事情上，别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地区检察官办公室的人。”

“你女朋友就在地区检察官办公室工作。”

“别给任何人看我写的东西。”

“你现在在哪里，小凯？”

“在我的车里，我的公寓大楼前面。”他透过防风玻璃望着费恩住的大楼。这大楼建在一个丑陋的角落里，距离布莱顿市中心半个街区。

“你睡觉了吗？”

“睡了几个小时。”

“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要关心柯蒂斯·乔丹的案子？”

“先读一读我写的东西，然后我们再讨论。”

“我们现在就讨论。”

“稍后讨论，阿茉。”

“你有点儿吓着我了。”

“回到床上睡觉吧，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他挂断了电话，关掉手机。一只鸟飞上一根电线。一只老鼠从一个垃圾箱后面跳了出来，窜出小巷。凯文第三次检查了一下金柄手枪，确保它已经装上了子弹。他想起那天在塔尔公园遇到费恩。费恩摸着他的肩膀，对他外婆的遇害表示吊唁。凯文把枪塞在口袋里，伸手去抓大门把手。

费恩公寓大楼里的大堂闻起来很像费德里斯，似乎没错。凯文走上一段楼梯，轻轻地敲了敲2B公寓的大门。大门打开时，凯文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拿出了枪。

“费恩，嘿，你在吗？”凯文的声音被四周平坦的墙壁反弹回来，发出隆隆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回响。他穿过客厅，注意到一个相框里放着波比·奥尔[指Bobby Orr（1948—），加拿大著名冰球运动员，被誉为史上最伟大的冰球运动员之一。]在赢得杯赛冠军时一跃而起的照片。旁边是一张费恩和路易斯·提安特一起站在芬威体育场外的照片，照片里的两人嘴里都衔着一支烟。一张咖啡桌上扔着一些空啤酒瓶，旁边有一个装着冰块的冷藏箱，冰块已经融化了一半，里面浸着两瓶没有打开的啤酒。凯文在厨房里的一个吧椅上坐下，凝视着自己放在料理台上的手枪，倾听着自己的血液正在凝结，想着那把顶在一个死人额头上的22口径手枪。手枪发出“砰”的一声，轻得几乎没有在一个人生命的走廊上形成声音的余波。他把金柄手枪塞回口袋里，穿过走廊，来到费恩的卧室。费恩的床单乱作一堆，一个蓝色的避孕套包装袋被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房间里其余的地方被窗帘蒙上了阴影。凯文正要转身离开时，听见一声轻轻的碰撞。他走到房间唯一的窗户边，窗户通往一个逃生梯，梯子下面是一条砖墙砌成的巷子。费恩还没有离开小镇，至少从传统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他正在逃生梯上，脖子上吊着一根绳子，空洞的眼神透过一片黑色的铁丝网永恒地盯着远方。外面传来一阵警笛的呼啸声，一辆警车驶入巷子，封锁了出口。费恩没有穿鞋子，凯文朝着他的双脚看了最后一眼，脚上慢慢地转动着警灯发出的粉红色和蓝色的光芒。然后凯文转身跑出了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