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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忽然成刑警刑警之子 作者:宫部美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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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慎吾一张口,便冒出这样一句话: “简直是货真价实的刑警!” 这是慎吾听到顺拜托自己,帮忙寻找搞过连锁信的学生时的反应。 “真的是警察这么拜托我们的?” “我发誓这是真的,没撒谎。” 一旦开启实际层面的调查和搜查就能发现,慎吾果真是名有能力的“刑警”。 慎吾很会倾听他人说话,并且擅长不留痕迹地套话,让对方失去警惕心,源源不绝地把话全都说出来。不愧是“后藤木材”的第四代传人,身体中流淌着纯粹的商人之血——顺对此深有感悟。 然而,慎吾不知节制地使用刑警黑话这点却很叫人头痛。阅读英文时,还发生过将“I CAME HOME”翻译成“俺回窝了”(原文的“窝”为“ヤサ”,发音为Yasa,刑警黑话,意为“家”——译者注)的情况,结果被老师狠狠训斥了一顿。 顺终于明白,寻找线索是多么无聊、多需要耐心的工作了。 “我突然这么想,说不定爸爸很伟大。”顺如此告诉花婶。花婶闻言,露出大大的笑容。 “老爷真是位幸福的父亲。” 首先,顺需要列出玩过或见过连锁信的学生名单。随后,顺还需要根据名单一个个去确认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刑警。 每天都必须重复进行这一过程。每当确认一个同学是清白的,就用记号笔将对方的名字划掉,随即调查下一个人。搜查之余也不能逃课,部门活动也不能懈怠。时间总是溜得飞快。 “做了刑警就是老得快。”这是慎吾的口头禅。 在此期间,搜查本部也持续进行着两个学生正在做的工作。在那场集会之后,调查相沢惠与浮田聪子的行踪、寻找见过两人的目击者、四处走访等工作,同样让刑警们忙得神志不清。 迄今为止的收获为零。直接打到搜查总部的电话,所能提供的有用线索也寥寥可数。 尽管如此,本着“基本方向没错,只不过距离还很遥远”的想法,搜查仍在继续。 搜查的进展如此乏善可陈,媒体的骚动也因此消失。尽管应该再接再厉、耐心呼吁市民提供线索,但报纸也不再跟进。 犯人也断绝了犯罪声明的寄送。 但正因如此,东吾的周围环境才重返平静状态。曾经烦死人不偿命的新闻记者也不见了踪影。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如此想着,东吾在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日返回了建在河川边的家中。 顺和慎吾的搜查也在那天暂时停止,他们一起去东吾家帮忙打扫卫生。久违的明子也出现了。 东吾表示,他绝对不会躲到其他地方去。 “好不容易能长期定居下来安心工作,所以才建了这栋房子嘛。” “但是东吾先生啊,先不管媒体会如何,犯人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您不会感到不安吗?” 比起其他方面,顺更担心的就是这点。为了以防万一,从东吾开始,那个妇女团体的干部、犯人丢弃尸体的地段和相关人等周围全都布控了警力。即便如此,还是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没问题。”东吾将顺的担忧轻易击溃,“没什么值得害怕的。” 明子看上去仍然相当不安。 “爸爸非回来不可。他是言出必行的人。” “从前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东吾先生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地方建造画室?其他很多地方都比这里要安静。” 明子以手指点住嘴唇,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话语。 “怎么说呢,这里是爸爸的根源所在吧。” “根源?” “没错。只要回到下町,在爸爸体内沉睡的某种东西就会苏醒,他就能够再次作画——爸爸似乎是这么想的。” “东吾先生的情况很糟吗?” “他说过,自己一直不行,没法画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所以他选择回到这里,回到从前每天边汗流浃背地工作边保持想要不停作画的心情的地方。” 顺突然想到,“东吾”这个雅号,说不定是“东面有吾”的意思。 扫除告一段落,顺和慎吾向筱田宅中的每个人说明他们迄今为止所做的工作。 “顺利的话,应该能揪出往我家寄匿名信的家伙。” 这算是好消息吧——顺带着如此期待的表情做了报告,而东吾和才贺并未露出吃惊的表情。 “小顺,和这种事扯上关系真的不要紧吗?” “没问题的,这可是川添警部亲自拜托我的啊。” “这样啊。就算是警察,也不方便在学校内部搜集线索。” 面对意气风发的二人组,东吾仅以沉默回应。才贺带着劝解的口吻笑着说: “做这个肯定需要时间,千万不要失去耐心啊。” 顺和慎吾也是这么想的——不管要用多少天,他们都会加油。 收拾完毕之后,顺提出想再看看《火炎》。慎吾也跟他一同前去。 两人并肩而立,无声地欣赏了片刻。随后,慎吾冷不防地背对画作。 “怎么了?” 慎吾没回话,只是像体操运动员一样弯下腰,让脸从双脚之间露出。换言之,他用倒看天桥立(天桥立:位于京都府北部的风景胜地,传说站在沙洲南端的飞龙观、北端的伞松公园的丘阜上,弯下腰从自己的胯下倒望过去,绵延的沙洲就像是一条向天上斜伸而去的桥梁,故此得名——译者注)的方法,倒着鉴赏《火炎》。 “你在干什么?” “我家老爸这么关照我。” 他保持着头朝下的姿态,声音变得含混不清。 “之前在某个美术馆,展出了一幅大家都抢着去看的画。我家老爸觉得既然有这么多人去看,应该错不了,就带我一起去了。结果美术馆工作人员一边说‘对不起’,一边骨碌碌地把整幅画转了180度。他们还说:‘非常抱歉,工作人员搞错方向,把画挂反了。’然后老爸告诉我:‘这是个教训。美术作品这种东西,一定要倒过来再看一次。’” 顺笑喷了: “那幅画肯定是抽象作品。” 慎吾忽然发出微妙的一声“咦”。 “又怎么了?” “才贺先生。” 顺扭头看向房间入口,慎吾又焦躁地说: “不是那边,是画里。画里藏着一张很像才贺先生的脸。” 顺的想法是“怎么可能”,但慎吾固执地非要顺自己看一看。尽管用屁股对着《火炎》让人提不起精神,但不得已,顺还是照着慎吾的动作弯下腰去。 然后,他果真看到了才贺的脸。 那张在火焰中呈现扭曲状态的达摩的脸,颠倒过来一看真的很像才贺,跟错觉画很类似。 “真奇怪,”慎吾站起身来,“这是什么类型的笑话嘛。” “我不这么想,因为……” 东吾和才贺的相遇,是在《火炎》发表之后许久,东吾又发表了《河川风景》之后的事。《火炎》之中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画作创作完成之后才和东吾邂逅的人物的脸。 “去问问他们。” 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明子的脸忽然冒了出来。 “你们饿了吧?我做了三明治,都来吃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看着明子离开,顺才对慎吾说道: “小慎,这件事暂且保密。” “可以啊,但为什么?” 为什么呢,顺也说不明白。但他有一种感觉:考虑到东吾融入画中的感情,绝对不能冒冒失失地跑去问他。 于是,他笑着对慎吾说: “如果我们对东吾先生说,我们用屁股对着《火炎》又倒立看画,他的心情会更加糟糕的。” 2 十二月过去了一半,顺和慎吾终于将连锁信“嫌疑人”的名单缩小到了仅有一人的程度。 对方名叫大木毅。两人走了许多冤枉路才发现,对方其实就住在靠近慎吾家的公寓楼里。当东吾、才贺和后藤吾郎三人在后藤家门口对吼的时候,以大木家的距离绝对能够听见。 大木是隔壁班级的学生,成绩和慎吾不相上下,身高则和顺几乎持平。然而,大木一个月的阅读数量,大概比顺和慎吾两人一年的阅读量加在一起还要多得多。 过度阅读的必然结果,是大木鼻梁上那副重度近视眼镜。并且,大木贫乏的朋友圈中,并不包含顺或慎吾。 “要怎么接近他?”顺说。 “不能用实力正面突破吗?”慎吾说。 “我们又没有传票,还是用老实点儿的方法吧。脱掉鞋子拿在手上怎么样?” “也好,万一发生什么状况还可以用鞋子痛殴对方。” 这也太危险了——如此判断之后,顺火速和城东警署取得联系。 不凑巧的是,道雄和速水都不在署内。川添警部接了电话。 “我直接和他见面问话吧。地点在哪儿?”川添警部如此说。 简直像把拍摄家庭影视的任务拜托给史蒂文·斯皮尔伯格一样——大材小用了。如此想着,顺还是指定了地铁站附近的一家麦当劳。 时间是周六放学后。 “这次的现代语读书感想啊,轮到我公开自己的读后感。野田老师太严格了,很难想到好点子。然后啊,佐伯同学告诉我,大木同学之前拿过满分,可以向你请教该选哪本书。” 佐伯同学是大木毅最好的朋友之一。顺亮出了佐伯的名号,再甩出“请你吃麦当劳”的诱惑,成功将毅引诱出来。 一踏进快餐店,就看到川添警部和一脸紧张的慎吾正坐在靠窗的位置。顺走到内侧的包厢位置,毅则用不徐不缓的口吻说道: “野田老师喜欢能够打动人心的作品,选择《高濑舟》效果会比较好。” “话说回来,你用复印机传送过连锁信对吧?” 毅含着奶昔的吸管愣住了。 “而且,你还用和连锁信相同的字体写了匿名信,塞到我家信箱里。” 毅的喉结上下滚动着。顺微微一笑。 “很抱歉威胁了你。但这很重要,也绝对不会给大木同学增加麻烦。应该说,我们需要你的协助。” “协助?” 配合着顺的颔首,警部和慎吾站起身朝他们走来。 毅的个性绝对算不上固执,连保持沉默的权利都没有行使。 “那家的谣言传得很广,我很在意到底会怎么样。然后,后藤同学家门口发生争吵,我发现是那家人在大吼大叫……” 谈话时,毅将眼镜摘了下来,让他的眼睛看上去顿时小了不少。他看上去筋疲力尽,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从他们的怒吼中,我才知道住在那栋房子里的人叫‘筱田东吾’。” “还知道了我爸爸是刑警。”顺说道。 “对,是这样没错。听得很清楚,正确说来,根本就是噪声。” 慎吾摆出一副仿佛吃到了很苦的东西的表情。毅匆匆瞥了眼慎吾的脸,急忙垂下目光。 “然后,第二天去私塾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这个话题。” “私塾?不是学校?” “对的,是‘英明’。” 警部不解地望向顺。顺解释道,“英明”指的是地铁站附近的“英明进学私塾”。 “是个教学水平很高的地方。”毅加上这句不是非说不可的解释,又偷偷瞄了慎吾一眼。 “原来如此。然后呢,私塾里什么状况?” “然后,有个朋友说他认识筱田东吾,说他是个了不起的画家,引起了一点儿小骚动。” 毅似乎有些为难地闭上了嘴。警部点点头,柔和地问:“然后呢?” “然后大家说,既然是名人,那就稍微恶作剧一下。” 顺叹了口气。 警部说道: “然后,你就给八木沢同学的刑警父亲写了匿名信,对吗?” “真是大闲人。”慎吾吐出的这句话,让毅缩起了身子。 “我只做了这一件事,真的只是想稍微恶作剧一下。当知道匿名信上的字体和碎尸案的犯罪声明用的字体是一样的,我都快给吓死了。真是这样的,所以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寄过任何东西。” 毅带着满脸的诉求如此对顺说道。 警部以沉重又浑厚的声音继续询问: “模仿连锁信的字体,是你想出来的?” “是的。用自己的字体写匿名信还是感觉很可怕。刚开始我想过剪报纸上的字再贴起来,但那样太麻烦了。” “你真的只写过一封信吗?” “绝对是真的。” “也就是说,碎尸案的犯罪声明,和你送到八木沢家的匿名信之间完全没有关联——是这样没错吧?” 毅急切地连连点头。 “你有没有告诉什么人,你给八木沢家写过信?” 毅摇了摇头。 “真是这样的?” 慎吾皱着眉头朝毅探出头去,让对方吓了一跳。顺急忙在桌子底下踢了慎吾一脚。 “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做的,没告诉任何人,也没让任何人看到?真的没有告诉私塾里一起起哄的朋友?给我认真想想,想起来再回答不迟。” 毅却立刻做出回应。 “都是我独自做的。告诉别人就不刺激了。” “真的?” “绝对是真的。除了我自己,谁都不知道这事。” 顺才阻止了慎吾的举动没多久,慎吾还是呼地站起身,越过桌子直接把毅一把抓起。 “你个浑球,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吗?啊?还刺激?!” “小慎!你冷静点儿。” 顺和警部好一通安抚,慎吾才重新坐下,嘴里却仍然“叽里咕噜”着某些威胁的话。毅胆怯地缩起脖子,眼珠朝上翻,小心观察着对面的人,好不容易才小声说道: “我做的事情,身为外人的后藤同学没资格说三道四……” 不等他说完,慎吾真的想揍人了。 “你使用暴力的话,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烦死人了!像你这种个性都烂掉的浑蛋……” 顺拼命拽住慎吾往外走,一直把他拖到玻璃门另外一侧。 “那浑蛋什么人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顺张开双臂挡在门前。 “我理解你,但这里交给我处理好吗?” 顺一边用手制止慎吾进入一边返回座位。再一看,毅的神情已焕然一新,一脸镇定的模样,不再畏畏缩缩。 他害怕的只是慎吾而已啊——顺暗自思忖,真是没趣。 川添警部苦笑着继续提问: “你认为自己没给别人造成麻烦?” “这个嘛,虽然对八木沢同学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我的信和分尸案的那封信没有任何关联。就算如此,就连我都要被警方调查,老实说,我才是受害者啊。” 警部打着哈哈,不停眨眼: “让你受惊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啦。”毅若无其事地喝起奶昔。 顺感觉自己好像看着某种外星生物。 “我的名字还好说,我爸爸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的?” “学生名单上都写了监护人的名字啊。” 毅用瞧不起人的口吻说。 “你觉得只要八木沢同学的父亲收到匿名信,就会去调查筱田家?” 怎么可能——毅喷出一口气。 “这怎么可能。刚才我也说了,纯粹觉得好玩才这么做的。” “也就是说,你并非相信关于筱田家的谣言?” “那是当然。因为啊,第一个散布谣言的人就是我嘛……” 糟了!毅慌忙捂住自己的嘴,但最关键的线索早已流到了顺和川添警部的耳中。在两人目光的逼视下,毅开始扭扭捏捏地晃动膝盖。 随后,他夸张地叹了一大口气,重新抬起脸来。 “好啦,我说就是了。协助警方也是市民应尽的义务嘛。” “对啊。”警部如此说着,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儿开心的样子。 “是我们——英明进学私塾的朋友们一起捏造了那些谣言。大家都玩得很开心。谣言传得很广,看到大人们都在认真讨论,让我们感觉很奇怪、很想笑。明明都是胡说八道啊。” 毅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警部都被惊呆了——顺同情地想——刚才真的不该制止小慎,让他揍个两三拳就好了。 “胡说八道。”川添警部喃喃自语,“消失的女子、老人在后院挖坑,连这么具体的内容也都是胡说八道?” “嗯——啊。”毅颇为自负地回答,“每个零碎的情节,真的发生过就是了。我们所做的,只不过把零碎的情节放到同一个故事中罢了。” 根据毅的说明,他和英明进学私塾的几个同伴会在回家途中路过筱田家。时间是晚上十点过后,在安静得感觉不出人气、被树木环绕遮挡的筱田家…… “那种气氛,最适合制造有趣的恐怖话题了。” “然后呢?你看到对方在后院挖什么?” “不是我亲眼看见的……”毅说到这里,顺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 “东吾先生想烧掉不满意的草稿,才会在后院挖坑。所以不值得大惊小怪。” “原来如此。”警部说道,“年轻女孩消失又是怎么回事?” 毅毫不发怵地答道: “这是我看到的。筱田家附近有个样子怪怪的女人。” “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十月中旬吧。” 他含糊地说了半天,眼睛忽然一亮。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是十月十六日。那天,爸爸妈妈和我出门去饭店吃晚饭,开车回家的路上路过筱田家门口。就是那个时候,有个女人站在那里,好像想避开别人的眼光似的,所以当时我才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顺不由浑身一震。 “大木同学当时看到的女人是不是很漂亮?” 顺将之前两次碰到的女性描述了一番,毅用力点头。 “对对,就是她。搞什么,警察已经知道了?” 顺没有回答。他的脑子被那个女性的脸给塞得满满当当——她到底是谁? “我们在马里昂巴德见过。”他回想起对方的话。 “在那之后,有一次和朋友们一起路过筱田家,看到房子一边停着一辆和《克莉丝汀魅力》中类似的车。大家起哄说‘车里肯定有被掐死的女人’,吵了半天。” 这番话让顺猛然回神。 “《克莉丝汀魅力》?大木同学看过这部电影吗?” “看过录影带。电影很无聊,但车子很酷。所以我记得。” “你们用我能听懂的话说一遍。”川添警部说。 顺做了说明。《克莉丝汀魅力》是一部恐怖电影。讲述一辆被命名为“克莉丝汀”的被诅咒的汽车,型号是1958年的普利茅斯·复仇女神(Plymouth Fury),影片中登场的车子的颜色,是女性口红一般的深红色。 “真是那么红的车子?” “不会错的。是运动型的汽车,后面的车窗上贴着大型徽章一样的东西,这点也很酷。上面还写了‘杀尽众人的天使’这种话。” “似乎是暴走族。”川添警部说,“谣言的源头就只有这些?剩下的都是你们编造的?” “那是当然的,警察也请稍微现实点儿好不好。” 顺看着对方肆无忌惮的笑脸,不由目瞪口呆。 打个比方说……对了,就好像关系很好的朋友忽然说“虽然教科书上这样写,但其实是太阳绕着地球在转动”这样的感觉。 毅和他的朋友们坚信,在自己居住的范围内,根本不可能会引发足以让他人发生真正悲鸣的事件。他们认为,反正也不会引发真正的恐怖事件,所以才满不在乎地四处传播谣言。 顺看了看川添警部,对方将目光转开,下巴僵硬地缩着。过了半晌他才开口说: “我明白了,关于谣言的传播,我都清楚了。但是……” 警部转换成略带训斥的口吻: “就算只是恶作剧,你不觉得把匿名信寄到八木沢同学家实在做得太过火了吗?至于谣言,你应该也听到东吾先生发怒的吼声了吧?而且你们还夸大其词……” “随你怎么发火好了。” 听到对方赌气似的话,警部又换上了找到证据时才有的表情: “你不认识筱田家的任何一个人对吧?” 毅吃了一惊。警部将餐桌上的纸杯和包装纸袋拿开,死死地盯着越缩越小的毅,继续说道: “就算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你是不是和筱田家的某人见过面、说过话?老实说出来对大家都有好处,警方为了破案,不管多小的线索都必须掌握。” 警部和顺像两个投下诱饵、专心等待鱼儿咬钩的垂钓人一样静静等待着。终于,毅松口说: “我想这事跟事件无关……”开了这个头之后,毅勉勉强强地继续说,“在这之前……还是穿短袖的季节,应该是三个月之前。我为了在复印机里放连锁信,去了筱田家附近的便利店。在那里……” 似乎是让人不太愉快的回忆,毅的口吻也变得尖锐起来。 “我在那里被人骂了,是排在我后面准备用复印机的人。我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在我身后。” 对方拿起连锁信,大声地将毅好一通训斥。什么“这么做是意志薄弱的表现”,“这种恶作剧最卑劣了”之类的。 “当着店员的面,我被教训了一大通,实在丢死脸了。我都后悔死了。爸爸妈妈都没这么骂过我。” 他应该是没受过这样的气吧——顺的心情变得沉重。 “我逃出了便利店。对方买了点儿东西,也走了出来。我跟踪了他,因为我觉得,如果对方是住在附近的人就麻烦了。然后,对方进了筱田家。” “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大叔。感觉很强悍,总觉得稍微一回嘴就会被揍。” “是才贺先生吧。”——顺看了警部一眼,对方以点头作答。 “他明明没有这种权力,却把我骂了一顿。我气死了,总觉得必须做点儿什么事报复回去,所以才会……不过,我也说过好几次了,传播谣言只是恶作剧罢了。这不涉及犯罪吧?” 不,这可以算是货真价实的犯罪了——顺在心中回复对方。毅似乎听到了顺内心的话,很快回复道: “不管怎么说,我还未成年呢。” “如果会造成犯罪就不做,不会犯罪就做,你觉得这两种事出发点不一样?回去好好问问你的父母。” 川添警部委婉地劝说道。 毅抿紧了嘴,随即露出短暂的愤慨表情。 “总之,我跟分尸案没关系。字体会相同也是偶然,那封连锁信流传得很广,会想到利用那种字体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 “好像是这样没错。” 警部略显疲倦地说道。 毅则毫不客气地说: “白白浪费时间。居然为了小孩的恶作剧而出动警力,我爸爸应该不会原谅这种状况。比这更重要的事多了去了,你们拿的薪水可是我们的税金啊。” 说够了吧——毅摆出这副神态站起身来。怒不可遏的顺也想跳起来,却被警部一把按住。直到毅平安无事地离开快餐店——他走的并非是慎吾待着的正门,而是内侧的通道——警部才松开顺的毛衣下摆。 “他算什么东西!”顺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 “你们合不来吗?” “完全不能理解!真应该让西格妮·韦弗用火焰喷射器收拾掉他!”(西格妮·韦弗:美国女演员,代表作《异形》系列,火焰喷射器是影片中收拾其中某种异形的武器——译者注。) 过了片刻,慎吾回到座位上。 “那家伙道歉了吗?”慎吾问道,“他有没有说‘做了这种事,真的很抱歉’?” 顺边摇头边说: “如果道歉管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我不这么认为,老爸一直这么说,”慎吾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只要抱有道歉的心意,很多事就不需要警察出面了’。” “真是个好父亲。”川添警部将双手放在两个男孩的肩头。 “去找才贺确认一下大木同学的话吧。希望他还记得那件事。” 3 经过联络,他们发现才贺正在东吾的房子里。三人步行前往筱田家,在进门之前,他们跟停在马路对面的灰色车辆中的人打招呼。对方看到川添警部,便行礼回敬。 那是隶属管辖区内警署的刑警。在筱田家经历了搜索的骚动之后,东吾的身边便被安排了这些人。 “警戒也好累人啊。”慎吾喃喃自语道,“看上去毫无希望。” 对于川添警部等人不请自来的访问,东吾和才贺都显得相当震惊。即便说明了情况,他们还是有好一阵子无法放下不安的神色。 才贺表示,对于毅和连锁信一事,他几乎不记得了。 “虽然我记得自己训斥过几个孩子……” “您很讨厌这种恶作剧对吗?” 这次,才贺回答得很干脆:“非常讨厌。” 川添警部隐瞒了大木毅的名字,将围绕筱田家传闻的经过说了一遍。 东吾和才贺内心紧绷的线条似乎开始放松一般,呼出一口气来。但渐渐地,他们的脸色又变得相当不开心。 “最近的小孩,都会想一些不得了的事情出来。这算不算人格扭曲?” 才贺似乎忘了自己的面前正站着两个“最近的小孩”,用强硬的口吻说道。顺和慎吾代替毅缩起了身子。 “算了吧,总之一个问题算是解决了。” 反倒是东吾如此劝解。 “也就是说,寄到警察那边的匿名信和送到小顺家的、告发我是杀人犯的信之间没有关联?两者都是偶然模仿了最近流行的连锁信的字体,所以才会看上去是相似的?” “就是这样。” 东吾露出疲态,不停捶肩。 “这样就好。但真让人受不了。那么,碎尸案的搜查又怎么说?不停有这个那个的刑警前来,但谁也没给我一个明确的说法。到底有没有进展?” 被如此一抱怨,川添警部只能低头致歉。 “非常抱歉。” “对我道歉也没用。请多替被杀害的姑娘们想想。” 今天的东吾先生看上去好危险。 警部依然不动如山,顺却隐隐觉得恐怖。 慎吾忽然一声怪叫,强行改变话题: “咦,这是什么?” 沙发一侧的长条茶几上,放着一个形似大竹筒的东西,里面放着五彩缤纷的各类火柴。 “您在搜集火柴?我姐姐也是。” 确如慎吾所言,他的姐姐是个火柴爱好者。曾有一次,顺和道雄去了一家餐馆,并拿了那家店的火柴当礼物送给对方,让她开心不已。 才贺略显羞怯地说: “也不是特意搜集的。” “但是,真的好多啊。” “虽然是完全用不上的东西,但丢掉也可惜了。” 话说回来,无论是东吾先生还是才贺先生,好像都不抽烟——顺忽然想到。 “哪个东西?啊,真的好漂亮。” 配合着慎吾的节拍,顺也伸头去看。 做成手套形状的火柴纸盒、写着占星内容的火柴盒、圆筒形的火柴盒……各种各样。 顺被其中一款做成电影胶片模样的火柴盒给吸引了。这是一家名叫“影院天堂”的小酒吧的火柴,联系电话下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内有老电影海报”。 慎吾兴致勃勃地看着,并说: “真的有好多哦。如果不需要的话,能让我拿几盒吗?我姐姐看到了一定很高兴,她在搜集这个。” 才贺飞快地接口: “不行。” 慎吾一脸震惊,就连顺都吓了一跳。川添警部用略带莫名其妙的眼神注视着才贺。 一阵令人局促不安的沉默之后,慎吾缩起肩膀,并和顺一起说道: “对不起。” “不不,你们不需要道歉。” 东吾如此接话。 “没关系的,看到喜欢的就拿回去吧。我也是看着火柴盒有意思才拿回来的,不知不觉就囤了这么一大堆。” 尽管东吾如此说,两个学生也不能回答“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东吾暧昧地笑了笑,亲自起身拿了几盒火柴塞到顺和慎吾手里。 “拿去吧。”东吾边说边抚摸两个孩子的头。才贺始终注视着他们,却没有再次出声阻止。 最后,尴尬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众人起身告辞。回到警署之后,川添警部一再犒劳顺和慎吾的辛苦,却无法让他们释怀。 “仔细想来,和碎尸案相关的线索就这样少了一个。” 顺体贴地说着,警部却回答了一声:“嗯?” “你说什么?” “我是说连锁信啦。” 警部的眼睛终于变亮,他搔了搔生硬的嘴角,不好意思地一笑。 “没这回事。用消除法将没用的线索排除掉,也是很了不起的搜查。” “这就好。不过,警部您现在又在想什么?” 警部看着两名学生。随后,三人频率一致地开口,并说出同样一句话来: “火柴盒那件事,真的很奇怪。” 慎吾拿到了两盒色彩鲜艳的火柴盒,顺拿的则是“影院天堂”的火柴盒。明明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该不会是火柴盒堆里藏着存折之类的东西吧?”慎吾瞎猜道。 当晚,顺将白天的事讲给花婶听。花婶先对顺等人解开了匿名信的谜团一事发自内心地好一番喝彩。 “住在这里的人应该比谁都清楚,匿名信这事和案件不可能有关系。小少爷和慎吾少爷干得太棒了。” “老实说,我们觉得很扫兴。” “是嘛。” “不过,我真的很生大木毅的气。花婶,您觉得应该更严厉地训斥他一顿吗?” “比起这个,他的想象力还真好。” “想象力?” “是啊,就算是给别人造成麻烦,也是需要想象力的。‘我被拧了一把,真的很痛;那么也要拧你一把,让你也觉得痛’,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 “真是这样吗?” “吃个苹果吧。”花婶边说边站起来。 “如此一来,直接发生在筱田先生周围的谜团,只剩下小少爷见过两次的‘谜之女’了。” 没错,就剩那个女孩和“马里昂巴德”的谜团了。 “不过啊,就算我再怎么烦恼,说不定她和案件本身也完全无关呢。” “或许是吧。” “就像悬疑电影里演的那样,谜之女孩到处走,这样也不坏啊。” “对于小少爷而言,说这种台词还早了十年。” 顺边啃苹果边吃吃发笑。花婶也笑嘻嘻地吃着苹果,但当话题转向火柴盒的时候,笑容便从她的脸上消失了。 “才贺先生拒绝你们拿火柴盒的时候,表情很坚决吗?” “是啊,吓我一跳。” “是吗?” “您很在意吗?” “没有,只不过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警部也很在意,真的很奇怪。” 说到这里,花婶又开始调整刀具的摆放位置。 “您说的都是真的?” 花婶的表情过于认真,让顺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不会错的,我和小慎的视力都不差。” 花婶注视着桌面陷入沉思,一只手保持着捏苹果的姿态。 “花婶,您怎么了?” 听到顺的声音,花婶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微微一笑。 “苹果好吃吗?蔬果店的老板向我保证过这苹果肯定甜。” “嗯,很好吃,花婶您也吃啊。” “那我开吃了。”说着,花婶啃了一大口苹果。顺偷偷注视着她的脸。 “您在意什么?刚才我说的那些,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奇怪……” “苹果真的很甜,真是好吃。” 花婶装模作样地说。 “小少爷,慎吾少爷的姐姐会喜欢家政协会的火柴盒吗?” “应该会想要吧,毕竟很少见。” “那我就给她多拿一点儿。” 随后,花婶一个劲地说电影的话题。尽管心存芥蒂,但当花婶说到“终于找到了”时,顺的注意力还是被一起看《伊阿宋和金羊毛》的邀约给吸引了。 4 随着寄到道雄手中的匿名信之谜的解开,事件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目标是要求改正少年法的集会的“炫耀式杀人”——靠拢。搜查本部增派了人手,强化寻找线索的同时,过去由未成年人犯下的凶恶罪行记录也开始重新被审视。 媒体方面则因为事件过于异常,转而质疑现行的搜查体制是否能真正找出真相。被定性为案件目标的妇女团体召开紧急集会,呼吁协助破案。 东吾也公开发表了对犯人的喊话,登载在某本杂志上。他在文中质疑:“社会难道已经软弱到要对这种卑劣的威胁屈膝了吗?真凶一定会遭到相当程度的报应。” 道雄读了东吾的文章,感觉这篇文章和东吾之前登在宣传单上、题为“万勿践踏宝贵的生命”的文章有所不同。宣传单上的文章除了主张“必须给少年犯以刑罚”之外,侧重点仍在标题“万勿践踏宝贵的生命”的强烈诉求之上。反观本文,却采取了攻击性强烈的语调。 其他几名刑警也表达了相同的看法。还有人担心,这样刺激犯人会不会造成不好的局面。 “案件归案件,老画家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伊原如此说了一句,又出门去调查了。 诸人之中,只有道雄和速水踏上了另一条调查之路。 才贺英次和相沢惠究竟交往到什么程度?除了参加过同一集会,惠和浮田聪子之间是否还有其他交集? 这两个疑点让道雄相当挂心。 很快他们便确认,英次和惠确实是在集会当天,即九月二十四日相识的。参加集会的人当中,有人还记得两人凑在一起兴致勃勃谈论什么的模样,主持拍卖会的负责人也记得这件事。 “相沢小姐是个很积极的人。” “浮田小姐又怎么样?” “怎么说呢……感觉是个老实的姑娘。” “相沢小姐和浮田小姐之前就认识吗?” “是。” “集会的打工者是怎么召集的?” “基本靠大家传话。相沢小姐平常在某位集会干部家经营的茶馆工作,浮田小姐是她的朋友。” 两人随后拜访了茶馆的经营者,从对方口中得知,惠曾表示过希望能成为明星。 “什么选美大赛、试镜之类的活动,她都会去参加。正经工作经常无故缺席——之所以会去参加集会的工作,她好像也是认为可以登上舞台,比较惹人注目才决定去的。虽然说死者的坏话不好,但她真的不是干活的料。所以她无故缺勤,打电话也不接,我也没怎么管,但真没想到她会被杀。” 离开茶馆,速水边摇头边说: “真冷淡啊。” 道雄将这番感伤的话题岔开: “才贺英次也说过,打她的电话却联络不上她。” 惠的电话从九月二十八日起便欠费停机。即便打过去也只能听到“机主因故停机”的电子音。 两位刑警前往才贺英次所在的大学。 他们的见面地点在学生食堂,时间为午后。见到两位刑警,英次满脸的警戒显而易见。在得到“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保证后,才把两人带到食堂。 他的脸色还是很差啊……道雄打量着英次,内心暗忖。 英次所说的话和其他人相差无几:在集会上认识了惠,和她交往、约会。 “什么时候的事?” “第一次是集会的第二天,我们一起看了电影,吃了顿饭。” “上一次你说过,相沢小姐希望成为模特,希望你把她介绍给东吾先生?” 英次点了点头,并用指尖轻轻敲打放在餐桌上、用束带捆起来的法律书籍的封面。在道雄看来,英次正用这个动作努力保持内心的平静。 “相沢小姐希望成为明星?” “是的。” 英次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两位刑警。 “东吾先生曾出过一套名叫《花之季节》的画集,这个你知道吗?” “知道,画的都是女演员。” 花婶买过那本画集。 “相沢小姐好像也看过那个,所以当她知道我认识东吾先生时,立刻求我把她介绍给东吾先生。她黏得很紧,我也没办法。” “因为登上那本画集的女演员中,有人真的变得很有名了吧?” 英次不说话,只是点头作答。 “东吾先生什么时候和她见面的?” “她催得很急,应该就是我们初次约会的第二天吧。” “你把相沢小姐带到筱田家去了?” “没错。” “东吾先生怎么表示?” “我对东吾先生说,可以让用她做模特,但我也明白基本没戏。东吾先生说,你也知道最近我没兴趣画模特之类的画。老实说,他这样让我很难做人。” “你这么告诉相沢小姐了?” “说了。她说我完全靠不住。” “她一定很失望。” “很遗憾,好像就是这么回事。” 道雄边做笔记边听英次说话。 在此之前,他也向东吾确认过这件事。并且,住在筱田家附近的主妇也证实,九月二十六日下午确实有一对年轻男女进入筱田家。给对方看了英次和惠的照片之后,主妇证明“应该就是他们俩”。 问题的关键在于,英次最后一次和惠见面是在何时,又是什么状况。 “九月三十日。”英次很快回答道,“和东吾先生告别后,我们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是九月三十日。” “你记得真清楚。” 英次耸了耸肩。 “因为不是普通的日子。” 当天是某制片厂主办的演员选拔会的最终一轮。惠也参加了当天的选拔。 “她拜托我跟她一起去。” 英次的口气颇为粗鲁。 “我去了,看了全场的比赛。但她落选了。安慰她可费劲了,带她兜风、吃饭、喝酒,还送她回公寓。我简直成了她的佣人,感觉很不爽,大概她也感觉到了,气氛变得很尴尬,所以我们在公寓前就分开了。然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兜风的路径?在什么店吃饭?什么车型?几点告别的?面对道雄详细的询问,英次几乎都毫不犹豫地答了出来。 “你的记忆力真好。” “记忆不好,考试怎么可能通过。” 听到这番回答,速水难得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两位刑警都知道,英次是个成绩优异的学生。 虎父无犬子……是吗? 道雄在心中将才贺父子的脸做了一番对比。 速水拿出来在食堂的路上买的罐装咖啡,英次一口气喝掉半罐。 “在那天之后,你有没有打过相沢小姐的电话?” 英次吐出一口气,答道: “打过,之前我也说过了。大概在选拔会的两天之后打了电话——我还是对她有点儿在意。但手机不通。她也没打电话找我——只有我一头热猛打电话的话,不是太蠢了吗?所以,在爸爸提起这个事件之前,我差不多把她给忘了。” 英次站起身来,头一次发出带有活力感的声音: “你们在怀疑我?新闻里不是说,犯人是对那次集会的主张持反对意见的人吗?相沢小姐和浮田小姐被选中,只能说运气太差了。” 道雄安静地回答道: “搜查本部也有不少人这么认为。” “那你们为什么问我那么多?” “我并没有怀疑你。” 英次抓起捆绑书籍的束带,急躁地喷出一口气。 “我已经说了,我和相沢小姐就这点儿交情而已。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仅此而已。你们想怎么调查就怎么调查吧。” 道雄目送着英次匆忙离去的背影。 “八木沢先生……” 听到速水的声音,道雄才抬起头来。 “那就如他所愿,好好调查一下吧。” 道雄轻拍了一下餐桌,站起身来。坐在两人身后、正在吃咖喱饭的学生吃了一惊,转身注视着他们。 5 惠参加的选拔会地点,位于东京郊外某大型游乐场内特设的野外舞台。当天天气良好,为方便公开审查,还聚集了大量的观众。 选拔会在下午两点开始,英次在午前便驾车前往惠的公寓,送她前往选拔现场。车子是英次父亲的,是一辆金属灰的日产CIMA。 正因如此,即便游乐场和野外舞台附近已没人记得当天的英次和惠,但有一个停车场工作人员仍然记得那辆车。 “二十多岁的男人却开着车牌是3开头的车子,让我吃惊了片刻。”(东京车牌若以数字3开头是富人的象征——译者注) “那对情侣看上去感情不错。”对方如此说。 道雄和速水又从游乐场赶往选拔会主办方所在地。该制片厂在市中心商圈某大楼内占据了整整一层,可以看出其在业界的分量。 相沢惠在最终选拔阶段率先落选。 “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说到底,她本来就是拿来凑人数的,若最终候补者太少就不热闹了。” 主办方很干脆地承认,倒让道雄和速水吃了一惊。 “相沢小姐不是才十九岁吗?” “是十九岁,但作为将来才要出道的新人,已经算欧巴桑了。而且她又不是什么演歌歌手。” “不年轻就没有商品价值了是吗?” “没错,就她的年龄和容貌,新鲜程度很快就会消失。” 这简直像在谈论肉食和鱼类。 “当她落选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 “不好说……我也只见过她在舞台上的样子而已,说不清楚。” 对方只是一味冷淡地摇头。即便是选拔会之前与惠有过接触的工作人员,对她的印象也只停留在“非常热心”的程度而已。 “简直像朝天上投掷石块。”速水罕见地发起牢骚。 然而收获还是有的。两位刑警看到了选拔会当天拍摄的录像,影片中拍到了仍然活着的惠。 “真是个美人。”道雄说,“而且很拼命。” 惠唱了一首节拍很快的歌谣,还跳了舞、朗诵了活动方提供的连续剧台词。这并非学业发布会,但惠却比在学业发布会上更为认真投入。在穿泳装出场的画面中,惠穿了一双几乎让脚尖直立起来的高跟鞋,绕舞台昂首行走了半圈。 “你的卖点是什么?” 面对评委的提问,惠如此回答: “我的风采,还有,我脑子转得很快。” “真让人受不了。”速水如此说。 辛辛苦苦找了半天,他们终于找到一个还记得惠的存在的人。 对方并非别人,而是选拔会当天和惠站在同一舞台并正好和惠并肩而立的候选人。一个叫山本真弓的十五岁高中生,她同样也在最终选拔落选。 真弓是个很漂亮的少女,有一双黑亮的眼瞳和白桃般的脸颊。她没有半分装腔作势之感,更像那种随时会躲在别人身后的老实小姑娘。道雄不由在内心偷偷为她落选一事送上祝福。 “我和相沢小姐在后台稍微聊了聊。” 真弓说话时,眼睛始终没抬起来。 “你们聊了些什么?” “我不想去舞台上抛头露面,差点儿哭出来。当时我坐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相沢小姐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真弓表示想马上回家,惠听完便笑了。 ——那就回去嘛,这样我就少了一个对手。 ——你还真热心。 ——那是当然,必须时刻把握机遇。无论做什么,及时把握机遇的人都是赢家。 ——你有自信吗? ——如果没有,就不会来参赛了。 如她所言,惠确实堂堂地参加了选拔。道雄却蓦地想到了那位说“她本来就是拿来凑人数的”的相关人员。 真弓轻言细语地说:“我不是自己报名的。” 速水颇感意外地问:“那是谁给你报的名?” “我妈。妈妈过去曾希望做女演员,所以希望我能成名。若我从选拔会上逃回家去,就不得了了。” 真弓第二次和惠交谈的时候,是一行人站在舞台上,等待评委公布最终结果的时候。 “惠小姐说:‘是我,一定是我。’整个人保持向前冲的姿势。她不像在对我说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对她说:‘肯定是相沢小姐啦。’她微笑了一下。” 真弓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最终结果公布的鼓声响起,惠如同念咒般,不停重复地说着…… “‘神啊,神啊,拜托了,拜托了。’在这么说的同时,惠小姐的脸上还一直挂着笑容。” 然而,相沢惠最终落选了。 “选拔会之后,相沢小姐第一个冲出后台。我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和父母一起坐车离开游乐园停车场的时候。” 道雄和速水一起探出身去。 “相沢小姐和谁在一起吗?” “和一个年轻男人。” 在看了才贺英次的照片后,真弓表示“应该就是他”。 “当时我想,是不是她男朋友啊?这样说可能不太好,但相沢小姐身边能有这样的人,真是太好了。” 在那之后,英次和惠去了两家店。两家店都位于横滨,一家是餐馆,另一家则是咖啡吧。 “以兜风路径来说,会往这边走也很自然。”速水说道。 “这条路径很流行?” “没错,算是约会圣地。横滨跨海大桥的夜景最为有名。” 两家店中,在咖啡吧工作的一名店员仍然记得这对情侣。根据对方所言,英次和惠约在当晚九点来的,待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他们俩看上去很合适。不过不管怎么看,女方都显得比较热情。她是个美人,我还有点儿羡慕那男的,很傻吧。” “那位小姐看上去有精神吗?” 或许是这个问题过于奇怪,年轻店员不由得喷了口气。 “挺好的,他们还投飞镖玩。” 速水看向墙壁上的挂钟,逆向计算起时间。 “他们来到这里,差不多是落选后四小时的事,情绪也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道雄也望向挂钟,心里想的却是“真是这样吗”。 “报纸和电视上登出相沢小姐的照片后,你是不是立刻认出她了?” 店员表示,立刻就认出来了。 “可能有人觉得,做我们这行的每天要面对大量的客人,不可能记得每位客人的脸,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如果对方是美女,就印象深刻了。她真可怜,碰上这种祸事。” “你说女方看上去比较热情,具体是什么样的?” 店员显得有点儿害羞。 “挺难以启齿的。怎么说呢,像黏在男方身上,紧紧抱住对方之类的。” “是不是喝醉了?” “男方的脸色很正常,可能是要开车吧。女方也不算烂醉,应该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道雄知道,金属灰的日产CIMA在横滨一带算不上罕见。 据英次所说,他们在回东京途中,还开车去了码头的仓库街。询问了管辖那一带的交警后得知,那条路是著名的“情人路”,经常有情侣出没,CIMA之类的高级轿车也时常可见。 “大家都很有钱的。”刚迈入老龄的巡查笑着说。 “九月三十日晚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情况?” 巡查翻了翻日志,摇了摇头。 “这个嘛……酒吧里有学生吵架,还有两宗车内失窃事件。性质蛮恶劣的,车窗都被弄破了,最近这种事挺多的。” “是抢钱吗?” “是啊,这种倾向可不好。虽然附近的人气提升是很好,但靠行窃为生的苍蝇也越聚越多。最近码头那边连走私甲苯的人都出现了……” 在返回东京之前,道雄和速水去码头的仓库街转了一圈。 那是个没有半点儿人气、相当安静的地方。 “和台场公园附近很相似,看不出有很多情侣嘛。”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闪光的海平面。街灯细长的斜影投射在仓库雪白的墙面上。 “一般人不知道这种好地方。”速水在驾驶席上伸了伸僵硬的脊背,“八木沢先生。” “什么事?” “您为什么要追查才贺英次?应该说,我感觉得出来,八木沢先生之前就不赞成本部的搜查方针。” “是这样?” “是啊。这样做有什么理由?是不是对本部描绘的犯人画像有什么疑问?” 道雄从口袋中摸出香烟。他几乎不吸烟,一盒香烟差不多够他抽一个多月。 “我也不是特别要反对会议上得出的结论。犯人是反对那个集会的某个人,这个可能性仍然很大,条理也很清楚。” “我也这么认为。只不过……” “只不过?” 道雄吐出一口烟,看向速水。 “你有什么疑问?” “之前顺曾说过,犯人抛尸的地点,都有屋檐。” “顺说的?” “是。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还没发现“小宇宙东大岛”和日出汽车修理厂的碎尸。但在那之后发现尸块的地点也有屋檐,就是筱田家的屋檐下。” 道雄点了点头并掐灭了烟头。 速水继续说道: “听顺这么一说,我忽然想到:说不定犯人选择的抛尸地点,都考虑到即使下雨也不会让尸体被淋湿。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和本部给出的‘报复性随机杀人’的结论就不相匹配了。” 道雄将速水的话斟酌了一番,然后才说: “我很在意才贺说过的话。” “才贺先生?” “他说过:‘杀害他人,再把开始腐坏的尸体分成一块块还到处乱丢,根本不符合“美”的意识形态,美术界的人应该做不出来。’这是不是和犯人的感觉很像呢?” 海面风平浪静。道雄透过车窗凝视着海景,继续说道: “对于犯下杀人或强盗罪行的少年犯,我不知道他们具体都是些什么人。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们都欠缺想象力。” 道雄转过头去,发现速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欠缺想象力。”道雄再次强调,“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平心静气地犯下一些在具备常识的成人看来相当残暴的罪行。至于受害人会如何感受,他们根本没想过。他们不觉得其他人跟自己一样是活生生的人类,仅把对方当作自己欲望的对象而已。 “不过啊,当这些少年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对被害人下手之后,他们也会感受到,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活生生的人类——也许只有一次,但他们肯定会感受得到。这种感受的机会啊,速水,就是他们杀死被害人的时刻,就是他们窥见死亡的瞬间。” 速水吞了口气。 “大概一年前,发生过这样一个案件。女大学生在全裸的状态下被绞死,丢在某间公寓房里。那里并非她的房间,而是犯人的,而且是犯人登记在户籍所在地的房间。犯人很快认罪,并交代是在繁华的街上诱拐了被害人,带回自己家后强暴并杀害了对方。我们感觉很不可思议,就问他:为什么把尸体放在自己房间里,自己反而一走了之?你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不知道……” “把她杀掉时,房间里弄得很脏,我不要待在那么脏的地方。警察先生,原来人死了之后,会变成那么脏的东西啊?” 道雄靠向椅背。 “被绞杀的时候,被害人会大小便失禁。这是很常见的事。然而对犯人来说,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被害人也是人,而不是任他摆布的布娃娃。 “只要人死了就会腐败,还会散发臭味。曾经惹人怜爱的美丽容貌也会消失不见。只要稍有想象力,任何人都能在心理层面上理解人死后的样貌。正因如此,正常人都知道这是不得了的事,也不会下手去杀人。 “然而最近,缺乏这方面想象力的人开始以恐怖的速度增加。其中少年占了多数。话虽如此,那些少年犯也有鼻子有眼,更不缺乏感受性,在实际杀人之后,也能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到了这一步又该如何是好?因为欠缺想象力而杀了人,在亲眼看到尸体之后,这些少年犯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好丑、好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是丢掉,还是埋掉?是藏起来,还是一跑了之?有人想尽早远离尸体,所以随便将尸体丢在路边,让他们看上去更加冷酷。然而,他们绝对不会做出将尸体重新挖出来,并公之于众这种事。不,我认为他们做不到。像本案一样随意摆弄尸体的人,应该是另一种极端的人——想象力过剩的人类。而且,这种人绝对不会结伴同行,更不会团体行动。” 道雄双手擦脸,闭上眼睛。 “我能感觉出来,这个事件背后有一个具备常识、头脑很好的人。对方应该是一个感情丰富之人,他会用自己的头脑思考,拼命模仿冷酷无情的非人类形态犯罪。这种做法,对那人来说应该是相当厌恶的。然而,对方有一个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所以他这么做了。绝对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绝对不是那些因为欠缺想象力才会杀人的小鬼能做出来的。” 道雄抬起头,只见速水一脸苦笑地看着他。 “所以,我同意你的看法。犯人在不阻碍自己计划顺利实施的同时,尽可能地爱惜被害人的尸体。说得更明白些,我认为杀害两个被害人的犯人,和碎尸并抛尸的犯人并非同一人。” 速水发动了汽车。 “回去吧。一定要把您说的那个人找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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