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团结一致

新秀  作者:珞珈

许嘉峰连着几日都没睡好,不光因为项目的事,也因为这减薪的破烂事实在闹心。其实他倒不在乎减或不减,他在乎的是传出去罗申的形象(也代表他自己的形象)会打个折扣。你何时见过爱马仕打折的?

他一边从衣橱里拿出衣服,一边嘴里还在念叨着竞争对手的薪酬问题,说要看下博纳和合益的分析师级别薪水有多高,包括年终奖和各项福利。博纳好像还有个养老金补贴,也得问问。

他合上了衣橱,橱柜上的镜子里倒映着一个女孩坐在床上。

“小婵,那就拜托你帮我问问驻扎在你们那的咨询公司了。记住,要含蓄一点。”他说。

“你怎么操心起这个了?”叶婵问道。她是许嘉峰的客户,也是信源集团董事长的千金。

“我现在开始负责公司的校园招聘工作,直接跟着一把手干,要了解一下竞争对手的情况嘛。”

“你平时工作已经够忙的了,怎么还给你加那么多活?咨询公司还真是把男人当牲口用。”

“每个人都要做一部分工作以外的事,这个叫做‘extra 10%(行政事务)’。况且增加在一把手面前的曝光率,对今后升职也有好处。”

许嘉峰花了五分钟时间整理领带,在确保领带尖落在皮带扣的位置上后,走到床边亲吻起叶婵说:“我不想靠家里的关系,我想凭自己的努力升到项目经理。那才敢娶你吧?”

“讨厌!越到上面越忙,到时候都没时间陪我了。我不是怕你累嘛,你看你昨晚的‘表现’,你要怎么补偿我?”

许嘉峰尴尬地笑着哄她,叶婵不依不饶地说:“我看你也别在罗申干了,干脆到我爸这来吧,让他给你安排一个副总经理的职位,就负责罗申的项目。你去当甲方,你罗申那些老板都得管你叫‘爸爸’。不比现在美滋滋?”

许嘉峰想了想,还真是一幅挺美妙的画面。不过他还是一本正经道:“天下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又得了人家的女儿,又得个重要职位?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让你爸看到我的实力,以后才能放心地把你嫁给我呀。”

许嘉峰倾身下去,搂住叶婵,贴在她耳边说:“你今天太美了,美得让我想送你份礼物。”说着他就从床底拿出了一个LV的袋子送给叶婵,说,“这个‘补偿’够了吗?”

叶婵打开来看了看,说她只背香奈儿或爱马仕的包。

拖了半个小时后,许嘉峰走出小区,接到了徐芳琳的电话。他疲惫地说:“抱歉我昨天和客户加班到很晚,回酒店都已经两点多了,就没给你打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可能还要两三天。客户事太多,烦死了。我确定好机票就告诉你。”

“你旁边有人说上海话?”

“啊?哦,是同事。我得走了,他们在叫我。”

“嗯,我想吃四川的灯影牛肉。”

“你不怕胖吗?那玩意油大,太辣还会长痘。”

“好吧……你开始嫌弃我啦?还是已经觉得我丑了……”

许嘉峰在听到“好吧”之后就挂了电话。他对徐芳琳是有点愧疚,但是他现在站的地方是上海的顶级小区翠湖天地的门口。他自我厌恶地皱了皱眉。在他看来,愧疚是有野心的人不该有的矫情。


赛玲娜从未注意过上海的夜晚是如此迷人。她工作时身处于陆家嘴的摩天大厦里,不知道这里是对岸人眼中迷人的风景。等到她自己看到整座陆家嘴被灯光装扮成晶莹的天堂,才惊觉“只缘身在此山中”。

她一直觉得东方明珠塔是个审美失败的产物,现在看来却恰恰是这“天堂”里的点睛之笔。塔两边各有一幢楼上用灯光拼写出“我♥上海”的字样。这话没错,此时此刻,这真是一座会让人爱上的城市。

于帆顺从船舱里出来,为她披上了一件西装外套。他们站在私人游艇的甲板上,从黄浦江上、从两岸璀璨的灯光中沿江而行。

“像不像海底世界?”赛玲娜望着各幢楼上闪烁不停的彩灯说。

“像座岛屿。”于帆顺说,“就像传说中埋有宝藏的岛屿,上面只有富贵没有贫穷,只有快乐没有悲伤。人人都向往,人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那。”

他又进一步阐释起“岛屿”的比喻。他说耀眼的光芒不会照射到光源背后的世界,耀眼的光芒只会照射它自己。装扮陆家嘴的灯光太过耀眼,人们只能看到被灯光装扮的高楼大厦,看不到隐在光亮背后阴影里的低矮楼群。这就是“岛屿”形成的原因。

赛玲娜默然地看着那座“岛屿”。于帆顺的话戳中了她,她自忖着自己究竟是在岛上还是一个岛外人?

于帆顺又说:“最自由的还是我们这样的人,想登上去就登上去,想在外围看风景就看风景。这座岛就是天堂,是为我们建的天堂。”

于帆顺说着就把赛玲娜揽入怀中,想必也是把她归为了“天堂”中的一份子。可是赛玲娜心中隐隐不安。突如其来的幸福和突如其来的不安几乎会同时降临。

突然,对面有音乐响起,一座打着“我♥上海”的大楼换了字样,变成了“♥SELINA”。赛玲娜惊讶地刚要回头,却被于帆顺按住了,说:“这是送给你的。”

一条贵重的卡地亚红宝石项链戴在了赛玲娜的脖颈上。

“别的颜色都不适合你,你适合红色。红色的天使,我的赛玲娜,我没有想过我也会有真正的爱情,直到遇见了你。”

赛玲娜像被项圈套住的一只漂亮的猎物。她微动了一下,可依然被于帆顺从身后搂得紧紧的。

“不要动,也不要说什么,我希望像现在这样拥有你一生一世。我不管你会怎么想,也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你是我唯一的爱人。我爱你。”

于帆顺吻住了赛玲娜的颈边,长长的一个吻就停留在那里。外滩上的游人如织,他们都在兴奋地拍着自己、拍着江景。有人指着游艇上浪漫的一幕,有人羡慕地举起了相机,有人为他们祝福,也有人漠然走开。


顾超逸和王晓菁回到了上海,抗议减薪的请愿书上也就差他们两人的签字了。王晓菁看了下请愿书,一张几百字的申诉后还钉了几页PPT,显示了罗申和其他两家竞争对手的薪水相比,在他们这级上还高了5%左右。

“拿高了5%怎么说事?罗申的薪水已经是全行业最高了呀。”王晓菁说,“你要说我们比人家差5%还能据理力争一下,这高了5% ……提交上去更会变成减薪的理由了吧。”

“可罗申是咨询行业最顶尖的No.1。只高5%太说不过去了!而且如果减了20%就比其他两家差太多了。”苏琪说。

王晓菁哭笑不得道:“我记得高信的薪水也不是很高,和阿里、腾讯比还差了一点。可是高信理直气壮地和员工说,能为高信工作是你们的荣幸,光高信这个名头写在简历上就值不少钱了。你把‘高信’换成‘罗申’,看看是不是同样的滋味?”

“晓菁说得对。而且我在另两家的朋友说,自从听说罗申减薪、还和他们做比较,他们两家也准备减薪了。这样比来比去也没有意义了。”顾超逸说。

“你干嘛为她说话啊?”苏琪气不过道,“顾超逸,你们都在这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大家努力做出来了这份请愿书,你们一点忙都不帮,只会指手画脚!”

许嘉峰也说:“超逸,做这件事大家要一条心。你们要是不签字,显得我们挑事一样。” 

“不是你们在挑事,只是我觉得这样和公司硬碰硬地去闹对大家都不好。”王晓菁说,“不过抱歉,我的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想劝你们三思而行。”

王晓菁走出门前,苏琪在她背后喊道:“难道你就对这种不公平的事听之任之吗?王晓菁你真是个胆小鬼!”

工作的事、减薪的事、经济的压力都堆积在了一起。王晓菁心烦意乱,想找个人问问都不知道该找谁。

她实在忍不住了,打开了罗锐恒的朋友圈,上一条更新还是在三个月前。她打开公司群,他上一次发言还是在两个多月前。至于她和他的对话里,上一条还是在半个月前。她给罗锐恒写了一条微信,写了删删了写,反复斟酌语句,就是不知道那一句“您没事吧”该怎么问出口。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发出去。

王晓菁去找陈雨思时意外看到了顾超逸,就没进去。顾超逸正在和陈雨思抱怨问罗锐恒究竟去哪了,公司的事不管、项目的事也不管。但陈雨思却口风很紧,只说罗锐恒有些事要处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顾超逸想了想问陈雨思:“那你知道减薪这事谁说了算吗?”

陈雨思有一瞬间面露难色,但是马上说自己不知道。

顾超逸却故弄玄虚说谣言早就传出来了,罗总是这次减薪的主导者。

“你听谁说的?罗总恰恰是最维护大家利益的了。你以为他想减吗?”

“反正我只知道合伙人减得最少,下面人减得最多。你们HR不是也要减薪吗?你觉得公平吗?”

“是不太公平……但这真不是罗总的意思。罗总也是被逼无奈。”

“有什么人能逼得罗总无奈?可大家不这么想啊,背地里说罗总坏话的人不少呢。”

“他们干嘛不去说菲利普和林总啊?又不是罗总一人的决策!”

陈雨思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马上又连连否认。顾超逸嘻嘻一笑说自己最近耳背,没听见她说什么。

顾超逸揣着这个了不起的发现来告诉王晓菁,说如果能分别出击说服这三位领导,也许就有转机了,而且也不会被领导层看成是针对公司的反抗行为。

王晓菁却说:“别去找罗总他们麻烦。不管是针对三个合伙人还是针对整个管理层,都会被视作是和公司敌对的关系。苏琪说这是一场革命。少数人的反抗叫革命,多数人的进言叫改革。一字之差,立场却不一样。”

“什么意思?”

“其实苏琪请愿书的主意很不错。但是干嘛只做我们这级的薪资比较?多做几个级别的,其他几个级别我听说罗申的薪资才是更没竞争力呢。然后也不要签名,装作是各个级别的请愿书,让管理层认为这是所有人的意见。法不责众嘛,也是保护我们自己。不要什么事都我们最低的这级去出头,今年秋招多招几个,我们这级要被取代也是分分钟的事。”

“这么好的主意你干嘛不和苏琪去说?”

“她不会听我的。”王晓菁耸耸肩说,“我说一百句,抵不上你一句话。你要不去试试。”

“王晓菁你这么有斗争经验,不参与进来真是可惜了。”

“有斗争经验的人才会置身事外,等着坐收渔利呢。”


王河山的墓碑前干干净净,连根杂草都没长。清明时周红梅放的勿忘我已经干了,变成了紫色的干花,又可以放上一整年。

王晓菁点上了一根白沙烟放在墓碑前。烧完一根,又点了一根。一共点了三根。

王河山从王晓菁手里接过烟抽了起来。下半身瘫痪可是烟瘾没有瘫痪,他躺在医院的这些天鲜少开口,只有烟能让他开口。但是病房里不让抽烟,每次他冲周红梅和护士叫骂,又或者装出可怜的样子对天发誓这是他死前的最后一根烟,都得不来施舍。

当然不会有人相信这是他死前的最后一根烟。不是不相信他会死,而是只要照顾到位,他会这样在床上躺一辈子,很久很久。

但王河山从未开口对王晓菁要过一根烟,也没有骂过她一句白眼狼,不知道给亲爸送包烟来。

事实上,从手术室出来后,王河山只对王晓菁说过一句话。他苏醒过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王晓菁。病房是三人间的,一道帘子隔开了其他床铺。周红梅去洗饭盒了,只有王晓菁守在床前。

王晓菁趴在床边做卷子,解完一道数学大题后,猛然发现王河山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她不知道他何时醒来的,也不知道他看了她多久。眼角扑簌涌下泪来,她说:“爸,对不起……”

王河山张了张嘴,说了什么很难听清。周红梅进来了,欣喜若狂地又是叫医生又是叫护士。她扑到丈夫枕边,王晓菁被晾在一旁僵在那里,看母亲试图辨别出王河山究竟要说什么。

“老王,你说什么?什么?‘不再说’?哦,‘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话了是吧?好好,不和你说话,你休息。”

大多数时候王河山都在昏睡中,不知道是不是真睡着了,还是不想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只有在他做梦说胡话的时候,王晓菁才能确定他真的睡着了。在那些胡话里,她就听出一句来: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啊!王河山总是念叨着这句。不要再说什么呢?周红梅问王晓菁,可王晓菁也不知道。

一日王河山把什么人送来的红富士果篮都糊到了地上。苹果滚得到处都是。王晓菁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去院外买了一包烟回来,打开窗户点了一根。她和王河山都盯着那点火星在烟头上簌簌燃起。王晓菁把烟插到了王河山嘴上,让他好好抽了一口。她能看见烟进入他的血管,从他皱得像蜡纸一样的脸上四散开去。他就像被注入了新鲜血液,像个早晨刚起床的中年人,正要伸个懒腰,然后精神抖擞地跳下床去把睡懒觉的女儿骂起床,再去好好吃上一顿老婆打来的豆浆和锅贴,然后送女儿出门上学,在她出家门时喊上一句“别忘了锁门”。他会在偷懒的徒弟脑袋上弹“毛栗子”,用游标卡尺敲打开小差的工人。他会理直气壮地和克扣工人福利的副厂长拍桌子。最后他还会回到家里,在女儿写完的作业上龙飞凤舞地签字。这是他过去的日子,随着一口烟仿佛又回来了。

王晓菁瞄了一眼他被白色被褥盖着的双腿,也许这根烟会让他的腿产生点知觉也说不准。但是没有奇迹发生。在贫民的生活里,没有天灾人祸就已经是最大的奇迹了。而命运已经证实了他们的生活里没有奇迹。

王晓菁数着王河山抽了几口,在他抽完第十口后,她拿走了烟,把剩下的小半截放在窗台上。

火星燃到了烟屁股上终于灭了。

“这下抽饱了吧?”王晓菁看着王河山的墓碑说。


回家路上,王晓菁在药店买齐了两周的药。再去离家最近的日升购物中心买了个辅食机,想着能让周红梅自己做点省事的流质食物。周红梅长期劳累,胃部手术后一个人在宁海还要兼顾水果摊的生意,恢复得不是很好。王晓菁劝周红梅水果摊先放一放,可周红梅却不肯。

这时,她的银行卡上只剩下两百块钱了。

跟顾超逸吹的牛,什么薪水只有20%她也干的话,现在想来真是瞎逞英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一个欠债的英雄。

回到家,正遇上何多他爸何全来看周红梅。王晓菁一看,好家伙,何全带了干海参来。

“你买海参干嘛?又花钱还烦。”周红梅说。

“海参好弄哎,就保温杯里放点热水,放一只泡一夜。第二天洗干净了,把肠子弄掉,跟小米一起煮。暖胃!养身!”

“不要赖,你拿回去自己吃吧。这个太贵了,你苦两个钱不容易。”

“苦钱不就为了花蛮?我花我乐意。我跟你讲,何家村马上就要拆迁咯,要盖高档写字楼,还有高新产业园。到时候拆迁款发下来,几辈子都花不完。我们顿顿吃海参!”

“那你也要省到点花哎。”周红梅打量着何全,说,“你还买新衣服啦?”

“对哎,在日升买的。我都好多年没买过新衣服了!蛮好看的啵?哎,我还买了台新电视,何多跟我说那个‘视艺’特别划算。我也不懂,他说好就好吧。”

王晓菁在旁边偷笑着,她郑重地说:“何叔叔,我明天就要回上海了,我妈就交给你啦。天天吃海参也行,顿顿吃小米粥也行。只要你不亏待她就行!”

何全一拍大腿,乐颠颠地去煮小米海参粥了。端了粥来,又一口一口地亲自喂给周红梅。周红梅每次一笑,她脖子上戴着的那条法国丝巾就跟着颤一下。

王晓菁把空间留给了他们,自己到外屋敲起了电脑。她写了两笔调查问卷,想了想,还是打开了LinkedIn[LinkedIn,微软公司旗下的高端职业社交网站。]的网站。她更新了自己的简历,把在罗申工作的项目经历详细描述了一番。然后,她搜索了最新的战略招聘岗位,点击了“申请”。


周一一早到公司,赛玲娜就来找王晓菁了,忧虑地问王晓菁是不是准备跳槽了。

“你听谁说的?”

“全公司都知道了。苏琪到处跟人说你刚刚更新过LinkedIn上的简历,还说你一定是动心思准备跳槽,难怪你不肯签……”

王晓菁马上打断了赛玲娜差点说漏的嘴,说:“她闲得慌。明年这个时候,看看到底谁还留在罗申不就知道了?”

可当她回到座位上时,又收到了好几个人的信息问她跳槽的事是不是真的。顾超逸也微信上打了个“?”,她都没有回。直到顾超逸过来找她,一开口却是“罗总回来了”。王晓菁听说罗锐恒召集开会,一路小跑去了他办公室,临到门前才放慢了脚步,轻轻推开了门。

她觉得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罗锐恒了。很奇怪,她连他的样子都快想不起来了。可是再次见到他时,过去种种的感觉和印象都迅速各归其位,就像昨天才见过他一样。

罗锐恒看上去更瘦、更严肃了一些,但骂人的劲头一点没变。当他听说团队没有挖掘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时,从王鸣飞到顾超逸和王晓菁都挨个接受了“骂的洗礼”。

王晓菁已经习以为常,但顾超逸有点目瞪口呆。他缓了缓说:“罗总,其实我昨天和视艺背后的VC格志基金问到了一点内幕,还没来得及写总结的邮件,想说等您来了再汇报。”

“为什么不早说?在我的项目上不需要考验我的耐心,因为我没什么耐心!说吧。”

顾超逸说视艺已经开始新一轮融资,这次要融资一百亿人民币,用于开发电视、虚拟现实、手机的项目,同时为视艺网购买影视版权和做自制剧内容进行投入。

“……预计未来三年的收入分别是25亿,60亿,120亿元。三年后达到盈亏平衡,同时互联网电视的销量达到1000万台。”

“这信息是可靠的吗?”

“100%确定,格志主投视艺的合伙人告诉我的。”

“你知道中国电视的销量一年有多少台吗?”

顾超逸愣了一下说:“4500万台。”

“对,而且每年还在微微下跌。前段时间他们自己在新闻上说预计互联网电视三年后的市场份额有20%,也就是900万台。视艺一家就想做到比全市场还多的销量,勇气可嘉。”罗锐恒说,“格志的董事合伙人正好也是我的朋友,你问的是哪位?”

顾超逸犹豫了一下说:“曾毅。”

罗锐恒只说了一句: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就没再盘问下去。顾超逸看上去有些不安,后来开会就没怎么发言。

罗锐恒给出了两个替代方案:通过爬虫方式抓取全网的消费者评价和电商渠道销量,再通过消费者调研问卷询问顾客对视艺产品的购买意愿。

这是笨办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周之后他们就要去长沙给飞彩总部做中期汇报,总得有点东西交代。罗锐恒总说Deadline(期限)是第一生产力,王鸣飞看了看他们要汇报的内容,却说deadline是给了你把一堆shit(垃圾)交上去的勇气。

散会后,王晓菁看顾超逸的脸色不对,就问他说的格志的信息怎么早没听他提起过?

顾超逸第一次对王晓菁敷衍了过去,很不耐烦地说:“我好像没必要事事都和你汇报吧?”

王晓菁说了声“是”,转身就要走。顾超逸却说:“你要跳槽的事不也没告诉我吗?”


王晓菁放下了筷子,鼎泰丰的小笼包咬了半口,汤汁已经溢满嘴里。她听到罗锐恒问了和顾超逸一样的问题,不免有些懊恼。顾超逸容易打发,罗锐恒可不是那么容易忽悠。她就知道罗锐恒突然叫她吃饭没什么好事,即便这是每季度师徒该吃的饭。

她细嚼慢咽着,把一整个小笼包都吃完,才反问道:“您相信吗?”

罗锐恒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轻快了一点,说:“吃饭吧。”

王晓菁和他说了一下深圳的情况,也说了一下自己和顾超逸关于视艺的观点分歧。罗锐恒叫她去关注一个新闻,前几天视艺和某个地方政府签了战略协议,拿了一块地皮要打造视艺生态产业园。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王晓菁问。

“这已经是视艺拿到的第三座产业园了。他们是科技公司不是房地产公司,要这么多地干嘛?”

“有道理。”

“另外下面人对减薪都是什么意见?”

王晓菁的眼神一下变得温吞了起来,说:“我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在公司呆着,不太清楚。这当然不会是一件高兴的事了,但是您看大家都还照常工作,忍还是能忍的吧。”她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道,“管理层已经决定减薪了吗?”

“下周一会开会决定。”罗锐恒说,“但是你不要说出去。”

“您放心。”

“还有一件事,顾超逸的爬虫数据结果你要看下,帮他把下关。我要看原始结果,不要做任何加工。”

“哦……好。”

就在这时,王晓菁放在桌上的手机收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王晓菁看着那个号码,罗锐恒也看着。王晓菁把手机静音了,罗锐恒却抬了抬下巴,意思让她接起来。

她只好接起了电话:“……我是……抱歉我现在不太方便……嗯,晚一点时间吧,或者周六……”

她搁下电话,罗锐恒沉默地看着她。王晓菁这部旧手机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听筒的声音太大,打起电话来像功放一样。刚才那一通猎头的电话想必罗锐恒都听到了。

可是王晓菁什么都没解释,罗锐恒也什么都没问。这顿饭的气氛突然变得有点沉闷,匆匆结束了。两人在餐馆门口分别,向不同的两个方向走去。

王晓菁沿着路边向车站走去,一辆黑色迈巴赫轿车缓缓地跟到了她身边。罗锐恒摇下了车窗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王晓菁很想告诉他实情,也很想告诉他没必要刻意表现对她的关心。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就上了车。她告诉罗锐恒她搬家了,离公司不远。

“您换车了?”王晓菁一上车就问。

“你也换了态度了?怎么有礼貌了许多?”

“这不是要减薪了么,我还是老实一点吧。”

“你并不担心吧,反正外面的选择很多。”

“您的选择也很多,不也还是留在了罗申吗?”

“选择虽然多,但能让人留下的理由却未必很多,甚至也许只有一个。王晓菁,你留下的理由是什么?”

王晓菁心想,怎么不问她会接猎头电话的理由是什么?那倒是更容易回答一点。

“我的理由……就是顺其自然吧。我没想太多,离开对我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个选择。”

“很好,这理由已经足够了。”

罗锐恒没有再多问,一切的问题和回答都是点到为止。这样很好,聪明人总是会为对方留有余地。王晓菁认为罗锐恒不光是在给她留有余地,也因为他其实有一种自信——自信王晓菁不会轻易离开罗申。这时她感谢罗锐恒的信任,这样她就不用解释太多,也不会给他带来麻烦了。

信任?她想她刚才是提到了“信任”这个词。

王晓菁终于认为可以问这个问题了:“罗总,您家出什么事了?”

罗锐恒看了一眼窗外,方向盘上打大拐的动作很大,时间都花得久了一点。然后他才说:“你怎么知道的,雨思告诉你的?”

王晓菁笑了起来,说:“她对您可是忠心耿耿,每次谈到您就跟哑巴了一样。”但是她很快正色道,“我猜的。这辆车是旧车,应该是您一直有但很少开的车。原来您开跑车,现在开轿车,说明是需要经常接送不只一个人。副驾驶座位过分靠前,说明坐车的人习惯坐后排,应该不是一个关系亲密的女性,而是长辈或有地位的人。我猜是您父母?”

“你猜得没错。我爸来上海看病,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往医院跑。”

“抱歉……”

王晓菁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是却觉得罗锐恒是一个憎恶安慰的人。她一旦开口,就是鲁莽地闯入他的私人境地。她有点好奇,甚至觉得那是块她熟悉的境地。她只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问。

“没什么可抱歉的,连我自己都不觉得抱歉。他是活该。不过现在住进ICU了,也没我什么事了,所以我回公司了,可以管管项目、管管你了。”

这可不是什么孝子嘴里该说的话。王晓菁不敢再问什么,幸好也到了地方。罗锐恒抬头一看说:“你怎么住这?”

王晓菁反应过来,罗锐恒应该认出了这是赛玲娜住的地方。她有点尴尬,其实她都已经有点忘了罗锐恒和赛玲娜的事了。

但是罗锐恒下一句却说:“哦,我一个朋友也住这。” 

王晓菁马上意识到罗锐恒是在为赛玲娜打掩护。等她回到家里时,旁敲侧击地询问了赛玲娜,却发现赛玲娜并不知道罗锐恒知道自己的真实住处。

也许罗锐恒曾经跟踪过赛玲娜,也许只是碰巧发现,但是他同王晓菁一样,都为赛玲娜保守住了秘密。藏有秘密的人心如牡蛎肉一样孱弱。他们三人心中的秘密太多,不知道终有一天是会把他们拖累死,还是会暴露出来让人逃无可逃。


顾超逸在斯坦福学的那点计算机的本事终于派上了用场,很快就用爬虫[爬虫,是一种按照一定的规则,自动地抓取互联网信息的程序或者脚本。]把全网对视艺的评价抓取了下来。结果十分不错,消费者对视艺的品牌忠诚度很高,社交媒体的讨论热度也在逐渐上升,销量看上去也没问题,都验证了顾超逸之前的结论。

遵照罗锐恒的指示,王晓菁查看了一遍顾超逸的结果,乍一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是当她准备打开爬虫程序的源代码时,顾超逸却夺过了电脑说:“我觉得已经能说明问题了。视艺对飞彩一定会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我看照这样的趋势下去,过两年飞彩会不会存在都是个问题。”

“我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销量数据可以作假,口碑可以用水军炒作。我们在深圳看到的那些你怎么解释呢?”

“按你这么说中国没一家公司可以相信了!业内那么多大咖都很看好这家公司,他们背后有十几家投资基金,天元、格志这些最有名的都投了,尽调肯定没少做。还有你看视艺挖的高管,都是各行各业数一数二的牛人,他们总不会傻到降薪去给一家没什么前途的创业公司打工吧?”

“好吧,好吧,我也不是没事找茬,故意和你争。”王晓菁妥协道,“就先按照这个论调准备报告吧。你把爬虫数据发给我,PPT(幻灯片)我来画吧。”


赛玲娜坐在水晶灯下,有些眩晕。也许是灯光太耀眼,也许是香烟的味道难闻,她在一桌盛宴前毫无胃口,只想赶紧抽身离去。

于帆顺在郊外的别墅宴请几位客人,让她作陪。今晚有两位女宾,另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孩坐在她对面,是主宾的女儿,介绍的时候同她客气地点头,之后就再无多话。赛玲娜成了桌上最沉默的人。

可是在晚饭之前发生的事却叫人怀念。于帆顺的这座别墅可称得上是庄园,在郊外独占了一块地面,有温室花房、还有一座养了四匹马的马场。

于帆顺打开橱柜,里面摆放了各种尺寸的马靴、马服。他为赛玲娜穿好了装备,还给她戴上一顶黑色帽子,为她别好扣带,捋好头发。又领她去选了一匹额上有白星的枣红母马,就让一个马术教练陪着她了。然后他自己坐到了看台上,和两位客人谈起了生意。

这不是赛玲娜第一次骑马,但这是她父亲出事后、时隔四年她第一次骑马。她先是骑着马绕着马场一圈圈走着,然后小跑了起来。她坐在马背上一起一伏,感受着“春风得意马蹄疾”,这远比她现在坐在尴尬的饭桌旁要惬意得多。

来的客人都是投资界人士,和于帆顺谈的都是融资、拿地之类的大生意。尤其是主宾那位,不无神秘地向大家传授通过多家公司变相控股一个保险公司的技巧。中国的商场就是这样,你听完很多事情后还是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做什么的。于帆顺就是这类商人,好像这点那点都做一点,只知道很有钱,却不知道第一桶金是如何发家的。客人们也都带着讳莫如深的态度。

其实于帆顺做哪一行都不重要,他谈论的那些资本市场的生意是任何一个行业都无法避免的。现在市场上的钱太多,像流水一样浸染各行各业。当资本涌入一个行业时,带来了蓬勃发展,也带来了泡沫,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一地鸡毛。赛玲娜不知道于帆顺处在哪个阶段,但是他用平缓的语调谈论那些巨额数字,她想他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于凡顺说:“……创业公司太不容易了,这年头只能靠讲故事。谁让资本爱听呢?你跟资本说这市场又大又方,那钞票又长又宽。这么大的市场,得要这么多的钞票才能填满。”他又夸张地用手势画了一个圈,说,“真不容易,容易也轮不到我们了。最容易的给国企做了,稍难的给民企做了,最难的给创业公司做了。廖总、陈总,你们说对不对?”

来自天元基金的副总陈奂生说:“正是因为难做,我们才看好于总哇!要不然我们也不敢投那么多钱给视艺了。”

“创业公司基本都是技术驱动型的,技术本来就难。”赛玲娜接话道。

于凡顺看了她一眼。饭桌上有一瞬间的安静。他笑了笑说:“我们赛玲娜说得对。赛玲娜可是北大毕业的才女、美女。来,大家喝酒!”

赛玲娜只是想发表一些自己的意见,以她的学识是能插上话的。可是客人们都只是礼貌地应承着,不经意就忽略了她转到别的话题上了。

于帆顺倒是知道照应她的情绪,又时不时对她说上几句好话。主宾的女儿,天元基金廖总的女儿廖媛媛,这才殷切地问她是北大哪一届的。

晚饭后,男客们都跟着于帆顺去书房抽雪茄了。赛玲娜和廖媛媛走出了别墅,在花园里散步。

廖媛媛比赛玲娜小四岁,在美国念的高中,刚拿到了哈佛大学的offer。她们谈论学校、谈论时尚、又说到男孩子。廖媛媛出身富裕,像美国女孩一样天真直率,赛玲娜一度认为她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直到——

“你说你是北大毕业的时候,我真的挺惊讶的。” 廖媛媛说。

“为什么呢?”

“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又是在这种饭桌上,you know(你知道的),都是男人和生意的饭桌上,我可没想到居然会碰到一个北大女孩。说实话,我以为我今晚才是学历最好的那个。”她说“居然”二字的语音有点夸张,然后又咯咯笑了起来。

赛玲娜心想,廖媛媛可能在美国呆的时间太久了,也太过“天真直率”了。

她笑了笑说:“曾经我也坐在过你那个位置上。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出现在一个饭局上,被人惊讶你居然是哈佛毕业的。”

眼见廖媛媛变了脸色,赛玲娜找了个借口就回别墅了。她一时心里别扭,自己什么都没做却好像为母校带来了不光彩。但同时母校的招牌又成了她的护身符,否则不知她今晚本会受多少怠慢。

客人们离去的时候,廖媛媛过来给了赛玲娜一个拥抱,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赛玲娜怔怔地看着廖媛媛一脸严肃地走了。

等那些豪车都开走了,于帆顺走到台阶上抱了抱赛玲娜说:“今晚难为你了,你表现得很好。”

赛玲娜说她也该走了。

“你不会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吧?今晚你要留在这里。走吧,我带你去看个东西。”于帆顺就是这样一个人,每次说话轻轻松松,却让人无法置喙。

赛玲娜跟着他走进别墅。于帆顺说这里叫“白马别墅”,以前属于一个隐形金融大鳄。不知道那个大鳄发生了什么,他从据说是大鳄女友的手中买下了这里,懒得重新装修,所以保持了过去的风格。

别墅处在深棕色和墨绿色搭配的沉重色调里。到处都挂满了画、摆满了装饰品,满满当当的让人目光无法立足。看似拥挤而喧嚣的别墅里,赛玲娜却体会到了一丝寂寥清冷的感觉。

于帆顺带她来到一楼尽头一间不起眼的房间,打开门原来是一间裁缝室,布料针线应有尽有。一进到裁缝室于帆顺兴奋了起来,拉着赛玲娜的手去感受那些布料,不厌其烦地地介绍着每种布料的质地和产地。

“我是个很好的裁缝,我给你做条裙子吧!我动作很快的,一个小时就够了。”于帆顺有点讨好地恳求道。

虽是个很奇怪的请求,但赛玲娜找不到理由拒绝。于帆顺让她脱掉了外套,只穿单薄的吊带裙站在房间中央。他拿着软皮尺在她身上量来量去。赛玲娜看着自己的身材变成了他记在纸上的一串数字。

然后于帆顺让她挑选布料。她在那些五光十色、并不符合她平日优雅风格的布料里挑选着,好不容易选出了一匹天蓝色布料。于帆顺在工作台前像个老道的裁缝忙碌了起来。她就在旁边百无聊赖地转来转去。

裙子很快做好了,就是条普通的一件式。于帆顺让赛玲娜脱去外衣试试。

“就在这里换吗?”赛玲娜惊讶地问。

“也没有外人。我想马上看到你穿的样子!”

赛玲娜脱得只剩下了内衣,任于帆顺把裙子套在了自己身上。

腰线有一点松,于帆顺拿过一根针来别一下位置,不小心扎到了赛玲娜。赛玲娜轻叫了一声,于帆顺的目光里有种奇异的迷恋和迷茫,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在做什么。他手一动,又扎到了她。

“疼!”赛玲娜后退了一步。

于帆顺马上抽手说:“对不起!对不起!”

裙子最后完成时,于帆顺坚持让赛玲娜穿着回房。他站在楼下,看着天蓝色的赛玲娜一步步走上台阶,上到了二楼。

今晚他们各睡在东西两个不同的卧室。赛玲娜进了卧室,松了口气,马上脱掉了裙子。她心中怦怦直跳,反锁了门,又趴在门上听了一会。

关灯很久之后她都没睡着。她辗转反侧,终于忍不住起身了,光着脚偷偷跑回了一楼的裁缝室。

她记得那里有一间衣橱,是于帆顺今天唯一没有给她介绍过的地方。她正要打开门,却听到背后一个声音:“你在干嘛?”

赛玲娜转过身来,看到于帆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想起了廖媛媛临走时对她说的话:你不该来这。


项目组会议上罗锐恒要求审阅爬虫结果的报告,又要求顾超逸同时过一下爬虫程序的源代码。

顾超逸沉默地在电脑上操作着,避免与罗锐恒有直接的目光接触,打开文件也变得拖拉了起来,然后便说电脑死机要重启。王晓菁马上说她那有备份,可以从她的电脑上打开。顾超逸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好吧”,有点听天由命的意思。

王晓菁心想,和罗锐恒打交道的方式有很多种,可顾超逸偏偏选了最难的一种。

就在昨天,她把做好的爬虫结果报告发给了顾超逸,什么也没说,但她相信顾超逸应该从报告里看出她的意思了。

她在爬虫程序的源代码里发现顾超逸果然做了手脚,把对视艺的好评数量控制在了一定比例上,销量也乘了一个倍数。她把这些刻意的调整都去掉了,程序结果显示视艺的销售表现远没有顾超逸之前所说的那么好。

顾超逸回复了她一个“谢谢”。王晓菁但愿他的意思是会用这个真实的版本去给罗锐恒做汇报。可是现在顾超逸却左顾右盼地拖时间,她发现自己想错了。

“之前我做模型的时候,罗总是会亲自过每一个字符的,严格得令人发指!。”会后,王晓菁对顾超逸说,“但凡复杂一点的工作他都会从源头查起。”

“所以你给了我一个没有调整过数据的报告。你昨天就知道他会检查我的爬虫程序是吗?”

“你不该去修改结果。那可是罗总,他最痛恨别人撒谎了。”

顾超逸问她有没有对罗锐恒撒过谎。王晓菁心想,不要太多,大大小小应有尽有。但是在经历过那次模型危机后,工作上她再也没有对罗锐恒撒过谎。她虽然不能保证告诉他所有真话,但她可以保证能说的都是真的。这是她心里定下的一条准则,希望能尽量遵守。

于是她说:“不是不想撒谎,而是不敢,我对自己的智商没那么大的信心。在罗总面前不撒谎会很难熬,但是撒谎却一定死得更快。”

顾超逸忧虑了一会说:“他要的数据实在查不到,我也是没办法了。格志的人我是问了,但没问出什么名堂。我之前担心,万一他今天要求的那些爬虫数据与我说的对不上号怎么办?万一他去和格志的人核实怎么办?”

“他不会找格志核实的。”

“为什么?”

“因为他大概看出你从格志问到的数据有问题了。”

顾超逸终于承认格志的数据是他编的了,他担心罗锐恒会给他的项目评估打个两分,那就丢人丢大了。王晓菁劝他不要过分担心,更重要的是想一想视艺是不是一家好公司,是不是一个值得飞彩去重视的对手?如果这根本的答案都弄错了,那整个项目的方向可就是南辕北辙了。

“我原来很确定,现在不确定了。我相信这是一家好公司,这么多人看中的公司没理由不好。”顾超逸愁眉苦脸地说。

“可相信的力量太过强大也不好。人们相信的如果是他们的想象呢?想象是最不可靠的了。”说完这话,王晓菁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不就是罗锐恒在巴黎对她所讲的话吗?


周日晚上。王晓菁躲在小会议室里,打开了视频通话。一个面试官出现在了画面上。她手上拿着简历,侃侃而谈起自己在罗申的工作经历。

会议室外空无一人。夜晚带给办公室的不是黑色,夜晚在办公室里投下的是深蓝色的基调。

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公司。落地窗的格子在地上画下了一个个歪曲的阴影。他的身影穿过这些格子,走进了大会议室里。

很快,更多人的身影从满地的格子中穿过。没有人开灯,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新人们把请愿书投影在大屏幕上,一起做最后一遍的检查。在顾超逸的建议下,请愿书改成了以全公司员工的名义发出,和竞争对手做的薪资比较也涵盖了各个级别。确保万无一失后,他们就准备打印了。

“等一下!”令人意外的是,王晓菁从角落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不知她何时进来的。

“公司的打印机能追踪到个人电脑。我借了一台便携打印机。”王晓菁抱出了一台小巧的打印机放在桌上。

打印时,苏琪问王晓菁:“你不是号称不参加的嘛?”

“我听超逸说你们改了请愿书,也不用签名了。只要能确保安全,我这种‘革命投机分子’当然愿意站在赢的那一方咯。”

“哼,大言不惭!”

每个人手上都拿到了信封。他们辗转于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进入了每个合伙人的办公室。最后,许嘉峰打开了亚当斯的办公室,把写着“亚当斯亲启”的信封放在了办公桌的正中间。

他出来时,所有人都感觉他们做了一件伟大的事。大家拥抱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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