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冥冥之中

新秀  作者:珞珈

夏天到来时,节奏放慢了很多。学校放假了,孩子们要过暑假,客户要陪他们的孩子过暑假,项目就少了很多。大家不是on the beach(没项目做),就是真的在beach(海滩)上——夏天到来时,罗申一般会选择一处海滩组织夏季出游。

耀眼的阳光、成排的椰子树、热情的迎宾小姐献上了蝴蝶兰花圈……这些是王晓菁一下飞机就看到的景象。这些景象如此相似,可能在夏威夷、马尔代夫或者普吉岛都会看到。

“全世界的海滩大概长得都一样。”侯捷感慨道。

“是的,而且我知道全世界的海滩夏天都不是人呆的地方。”苏琪像来参加大学军训,疯狂地往脸上涂着防晒霜,抱怨道,“去年他们去的是悉尼,前年去的是普吉岛。看看今年来的地方!”

“没让我们去人民公园已经不错了。现在我们要接受‘消费降级’的标准了。”赛玲娜扶正了宽边大草帽,戴上墨镜说,“走吧,晚了大巴赶不上,公司这次可不报销打车钱。”

一行人走出了机场。王晓菁回头看了一眼,镶着棕榈叶和兰花的巨幅广告牌上写着“三亚欢迎您”,透着热情洋溢的劲头。顾超逸也回头看了一眼,问:“第一次来三亚?”

“嗯。”

“希望你会喜欢这里。”

“已经喜欢上了。”

过分热情的阳光倾泻在头顶上,隔着头发都能感到头皮发烫。王晓菁心想,她倒是需要一场实实在在的阳光浴。夏天到来之前发生了太多事,她需要阳光驱散霉斑一样黏着她的霉运。

减薪风波后,罗锐恒彻底消失了。他之前在公司的时间就已经断断续续,大家对他的消失也不意外。现在全公司都知道他家里出事了。王晓菁不知道该不该担心。她是除了陈雨思外最清楚罗锐恒情况的人。但想起罗锐恒提及他父亲的话,她的担心似乎又显多余。不过她还是发了一条微信,问他还好么。

罗锐恒很快回复了:没什么大事。上新项目了吗?

上了,林总的项目。

好。多学习学习林总的演讲和沟通技巧。

新项目开始前,林姿绮把王晓菁叫进办公室,亲自通知她会上自己的项目。林姿绮问:“正阳地产你听说过吗?”

王晓菁明显愣住了。

林姿绮了然于胸道:“看来你已经了解了不少。”

“呃,在巴黎培训时,我和赛玲娜发现罗申的一位合伙人是正阳地产的顾问。其他的,除了知道这是一家低调的上市公司,别的就不清楚了。”

“就知道这么多?”

“是啊。我……还应该知道什么别的吗?”

林姿绮笑了笑,告诉她这是一个帮正阳地产的新兴产业园区进行选址和规划的项目。王晓菁负责选址,侯捷负责规划。项目经理是吴瑞刚。

听完项目的情况,王晓菁觉得应该自行离开了。她有点吃不准和林姿绮打交道的分寸。如果是罗锐恒,她拍拍屁股就会走掉。但对方是林姿绮,她不知道是不是还要说一番“很高兴和您一起工作”或是“我会好好努力的”的话——这些是在罗锐恒那绝对不会发生的废话。

但林姿绮主动走了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说:“你知道你都成了一个香饽饽吗?”

王晓菁觉得林姿绮今天真有点奇怪,像查字典一样打量她。她还没想好怎么回应,林姿绮莞尔一笑说罗总调教出的人,大家都会抢着用,干活都是一把好手,还说很期待她的表现。

她松了一口气,原来还是需要和林姿绮客套一下的。她说了几句客套话,在走出去后反应过来,原来在老板们眼里她已经是罗锐恒的人了。

今天在三亚,她就和另一个“罗锐恒的人”住在一个房间里。

王晓菁放下手机趴在床上,望着对面的陈雨思。陈雨思正在从行李箱往外拿衣服。平时她在公司的打扮都是标准正装,深色西装一成不变,和她老板一个风格。难得见她带了些休闲的衣服,也都是黑白灰为主。

“雨思,”王晓菁在床上翻了个身问,“我上林总的项目是罗总安排的吗?”

“不是,林总钦点的。”陈雨思拎起一条黑裙挂到衣橱里,说,“怎么,想罗总了?”

“是啊,少了罗总骂两句,皮痒痒了。”

“林总也不好对付。虽然看上去比罗总和气一点,但是要求挺严。她不一定会骂你,不过有时候客气的批评还不如骂一顿吧。”

“听说林总和罗总关系不太好是吗?”

“我不会说不太好。只是说他们俩共事没问题,至于私下要不要成为朋友就是个人的选择了。”

“唉,那就是一般了。真奇怪,林总看上去和谁关系都不错,罗总也不是小气的人。两个人怎么会计较到一起去?”

“你自己去问罗总呗。”

“我怎么敢问这个?他不劈死我……”

“不会的。”陈雨思收拾完衣服,也趴到了床上,说,“晓菁,我在罗申工作了这么久,来来往往见过不少新人。罗总对每个人都很尽心,不管是能干还是不能干的。可能有时是严厉了点,但是跟他做过项目的没一个说他不好的。虽然我不是让你对罗总感恩戴德,但你要知道,没必要那么怕他,或者介意那些不太好听的话。出色的人总会招来非议,不招点恨、不招点坏,就说明在公司的地位没那么重要。他嘴狠,人不坏。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有一个好领导带着会让你少走多少弯路。”

“我有那么明显吗?怕,或者介意?”

“我说不好,反正不像一个正常的态度。好像没那么恭敬?憋着一口气似的。你和罗总赌什么气呢?每次看你们开会,就像一个不听话的女儿故意在气家长,简直就是在把自己的脸送上去挨巴掌。”

王晓菁嗤嗤笑了起来,说:“我真佩服你。你是罗总最信任的人,看你和他在一起的状态才是最舒服的状态吧。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你这样如鱼得水。”

“哦,谁知道呢,他让我生不如死的时候也挺多的。不过你用不着佩服我。我告诉你个事。你知道罗总对你有多上心吗?他虽然没交代让你上什么项目,呃,理论上也不应该交代,但他听说你会上林总的项目,特地让我把你之前几个项目的表现评估打印出来送给她,还圈出了需要重点锻炼的地方。比如要锻炼表达能力,还要增加在客户面前的曝光率。”

王晓菁搂过一个枕头来。枕头很软,她半边脸都陷了进去。这样陈雨思只能看到她眨了眨眼睛,而看不到她不好意思、说不出话的嘴唇。最后她说:“罗总对每一个新人都是这么好吧?”

陈雨思说在她记忆里只有两个人有过这样的待遇。

“一个是你,”陈雨思说,“另一个就是陈浩然。唉,不过可惜了。”

“陈浩然?我听过这个名字。被罗总骂得口吐白沫的就是他吧?他怎么可惜了?”

“很聪明认真的一个小伙子,罗总本来想重点培养的。但是后来承受不了压力,离职了。”

“他去哪了?”

“不知道,后来没再见过他。”

“罗总都不知道吗?”

“应该是吧。罗总的日程都是我安排的,至少没看到他和陈浩然见过面。你怎么对这个陈浩然这么感兴趣?”

因为那天王晓菁打出去的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的。她抱着一线希望以为那个被罗锐恒掐掉过几次的号码是陈浩然的,但真是自己多想了。没有找到陈浩然,她很失望。同时,她又隐隐好奇,是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好奇。那个女人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厌烦,像在应付讨债电话。罗锐恒和这个女人发生过什么,能这样三番五次打来。而且几乎是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打给他,说明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除了有过男女之情,谁会这么随意呢?

陈雨思还在等王晓菁的回答。王晓菁只好说她想知道被罗锐恒“重点培养”的结局是怎样的。


据说下午两点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这个说法在三亚得到了验证。下午两点时,海滩上光秃秃的,海鸟们躲在了岩石下。人们躲在亭子那么大的遮阳伞下,喝着冰镇饮料,尽力收腹,好把赘肉塞进几块布料和几根绳子串成的泳衣里。

这时候年轻人简直就是海滩上的宠儿。他们在办公室里是最被压榨和轻视的群体。在这里,在可以尽情展现身体的时候,所有人都得闭嘴。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年轻就等同于美。

女孩们都穿着细带的比基尼,戴着墨镜和草帽躺在海滩椅上。如平原般平坦的小腹上沾着汗水或是玻璃杯上的水滴,顺着腹部的线条在细细的绒毛上淌出一条线来,一直流到肚脐中。男孩们围着她们,竭力用笑话取悦着。侯捷说苏琪的高腰泳衣看上去很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海报女郎。苏琪戳了戳赛玲娜的腰,说她宁可要这样纤细的身材,哪怕只穿两根线在身上也没关系。

 “好看吗?”左安平摘下眼镜问王鸣飞,后者已经晃神错过她两句话了。

王鸣飞迅速收回看往年轻女孩们的目光,说:“我在看岛,是岛!”

“哪来的岛?我们本来就在岛上,海南岛!”

“嗨!我可以坐这吗?”吴瑞刚走了过来。王鸣飞给他让开位置,让他隔在自己和左安平之间。

“恭喜啊,晚宴上就该宣布了吧?”左安平说。

“谢谢,我希望他们不会在最后一刻后悔了。毕竟正阳项目做得……还是有点瑕疵。”吴瑞刚说。

“你要求太高了!这是咨询顾问的通病。今晚等你当上项目经理就不会这么想了。瑕疵多得想都想不过来。”王鸣飞又看了一眼新人们那边,王晓菁还没来。他说:“不过那也不是你的问题。谁会想到晓菁能犯那样的错误呢?”


正阳地产是罗申全球最重要的客户,以前的项目都以海外地产并购尽调为主。这几年业务重心又转回了中国,给了中国区一个大项目。只是中国区本来没有地产行业的实践,项目落在了林姿绮手里,是总部的意思。

第一次项目组开会时,林姿绮穿着香奈儿的长袖套装,在初夏的天气里有点过于保养了。她简单介绍了一下正阳的情况。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正阳是上市公司,该披露的网上都能找到。但创始人顾长林却万分低调,公关部的主要职责就是护着老板不上新闻,连福布斯都不让上。没人知道除了这个上市公司,顾长林究竟有多少钱。这在热闹的中国地产界实为罕见。

“谨言慎行是对的。”侯捷说,“尤其房地产一直是在风口浪尖上的行业。”

“主要是太有钱。如果一个大老板还能出现在福布斯榜上,如果资产规模还能被追踪到,那说明他还不够有钱。”吴瑞刚说。

“好了,有没有钱你们做了这个项目就知道了。” 林姿绮说,“正阳过去几年的业务重心一直在海外,但其实他们是中国房地产最早的一批房企。”

“那是什么东风把他们又吹回国了?”王晓菁问。

“新兴产业园。”吴瑞刚开始在白板上画下正阳的几块业务,包括商业地产、住宅、海外地产和新兴产业园。新兴产业园是去年新建的业务,正阳希望利用地方政府的优惠政策拿地,再打造孵化新兴创业公司的产业园区。

之后,吴瑞刚分别和王晓菁、侯捷过了一下工作计划。选址的工作本身不难,无非考虑经济发展水平、区位优势、产业集中度、政府规划、人口等。每一项条件赋予一个权重,打打分就好。不难,但是很繁琐。王晓菁预估要做一个很大的数据库,先把全国三百多个地级市筛选一遍,再把候选城市按以上条件都了解一番。这是一个细致而累人的活。

恰恰如此,王晓菁明白为什么会让她来做选址的工作。用侯捷的话来说,罗锐恒训出来的人都打着“请把更多的活砸向我吧”的标签,活快又细致。大概正是这个原因,林姿绮才挑她上了正阳项目吧。

还有这个正阳地产,为什么从今年开始就阴魂不散的?她躺在三亚酒店的房间里,扒拉了一下客房服务的册子,发现这家叫做“寰亚七星”的酒店居然也是正阳地产的。她想,顾长林是不需要上福布斯。那个榜都是为了造声势融资用的,他早过了那个阶段了。

“嗨!你怎么没去海滩?”顾超逸穿过院子,旁若无人地走进了房间。

王晓菁就穿了件吊带衫和内裤,吊带衫恰好卷到了小腹以上。她一把拽过被子遮住自己,大喊道:“你怎么进来的?”

顾超逸站在床前,指了指身后没锁的门。王晓菁的房间在一楼,有个花园和泳池。花园只是用很矮的绿植隔离,一步跨过就是公共区域。顾超逸路过看到门开着,又看到王晓菁晃着脚丫在那百无聊赖,就走了进来。

“你这个偷窥狂!”王晓菁拿了一个枕头砸了过去,被顾超逸接住了又砸了回来。他抓住被子两角,做出要往下拽的样子。王晓菁死命拽着被子喊:“我错了!我错了!”

顾超逸哈哈一笑,倒回到了沙发上说:“你怎么不去海滩呢?他们都在那呢。”

“是的,我现在后悔了,我应该早点去海滩的。”王晓菁没好气道,“外面那么热,他们是去烤红薯吗?”

“大家来三亚至少不是为了在房间里呆着吧?”

“这么贵的酒店,我觉得呆着也不错,让我想起了巴黎那个酒店。对了,你知道这家酒店也是正阳地产的吗?”

“哦?是吗?这么巧?”

“这肯定不是巧合。这大半年我好像就没有走出过正阳的地盘。”王晓菁思忖道,“这个客户对罗申也太好了吧。我敢打赌我们住在这里是因为他们又给了个不错的折扣。”

“不错。”顾超逸说,“不错的折扣,一定是的。”

“也不知道究竟谁是甲方谁是乙方了。感觉不是花钱雇我们做项目,而是花钱请我们住酒店来了,还是全球巡回的那种。啊,有钱的公司真是好!”

“那你喜欢这家公司吗?”

“为什么不喜欢呢?他们还招人吗?”

“那太好了!”

“你那么高兴干嘛?”

“呃,我是说……我以为之前那个项目你做得不太愉快。我还担心你不喜欢这个客户呢。”

王晓菁心想那的确是一段不太愉快的经历。她在正阳地产项目上拿了一个迄今为止唯一的3分,今年想要提前升职恐怕是黄了。她犯了一个很大的错,一个明知故犯的错。但是于谁都解释不清楚,不如不说。

“你都知道不太愉快还问?”王晓菁指了指门说,“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顾超逸在门外等王晓菁换衣服。他走到油棕树下,细密的叶子遮挡住了阳光,影影绰绰的光斑投在肩头。这家酒店还在打地基时他就来过这里。那时候他还只有十岁,他的母亲还是他父亲的妻子。

他母亲是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迄今仍住在老家九江的县城里,照顾着他奶奶。正阳地产的产业做得再大,他母亲仍旧是一个传统的家庭妇女,每到中秋节会站在院子外、等着他和父亲顾长林回去看望奶奶。

他们一家每年会拍下一张全家福。这也是每年唯一的时刻父亲和母亲会站在一起。父亲看上去比母亲至少年轻十岁,这大概也是安小婷会出现在父亲身边的原因。因此,顾超逸多了一个弟弟,比他更受父亲宠爱。据说他还会有一个妹妹,会在半年后出生。

顾超逸在飞彩项目之后请了一周假,回北京去看顾长林。如果他不在顾长林面前时不时出现一下,顾长林可能会以为他死在外面了。安小婷可以编出各种离奇的故事,证明他多年求学海外已变成了一个道德堕落、无可救药的纨绔子弟。

“我叫你别去打扰你爸开会!刘总看到你,没准这合作就吹了!”安小婷站在顾超逸身后,声音像不锈钢说,“你是不是又败光了家里钱了?又回来要钱的?我听说慈善晚宴上你出手大方得很呐!”

顾超逸转过身来,打量着安小婷圣诞树般珠光宝气的打扮。他从行李里拿出了一个宝玑限量版女表给她,说:“以您的名字拍的。”

安小婷有点讶异,到嘴边的刻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等到顾超逸都快走到四合院的拐角处了,她才想起来高喊一句:“还不都是你爸的钱!”

很晚之后,顾超逸躺在院子里仰望夜空。顾长林的脸终于出现了,挡住了紫禁城边稀疏的几颗星星。

“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我看您在开会。”顾超逸马上起身,把位子让给了顾长林,自己站在一旁。

“应酬是不少。你要是能收点心,回来帮帮我,我也可以轻松一点了。”

“安阿姨同意我回来帮您了?”

“有些新业务你可以去做做嘛,也不一定非要到总部来,和你那些叔叔们计较什么呢?新业务有你陈叔叔带着,你还可以跟他学学。”

顾超逸沉默了。他早就在熟悉正阳地产的方方面面,就是为了能进集团总部。正阳地产在全世界几百个项目的布局,每一个他都清楚,甚至比集团内部的人还清楚。不是他不想帮他爸,而是他爸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安小婷把持着正阳集团的业务,把娘家人都安插进了要害部门。他弟弟只有十岁,安小婷就已经想着在为儿子铺路了。正阳地产的核心业务是断然不会让他插手的。

“罗申的工作怎么样?有没有给我丢脸啊?别到时候乔老头来找我麻烦。”顾长林岔开了话题道。

“我刚赢了一个全球案例竞赛的大奖,就是乔伊给我颁的奖。在罗申学到了很多,希望以后能帮上爸爸。”

“那就好。呃,明天你准备一下,带你去见人。”

“谁啊?”

“天元基金的廖总。”

“上个月刚见过啊。”

“嗯,还有他女儿。”

“廖媛媛?您这是让我去相亲吗?”

“哎呀,就是一顿饭。你们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就当是朋友了。”

“我们都认识好多年了!吃饭就省了吧?”

“你哪那么多废话?你们也不是很熟吧?叫你去就去!我和她爸都说好了。”

“她才十八岁啊!”

“你以前小女朋友谈得也不少,好多不也就十几岁吗?廖媛媛进了哈佛,家世也好……”

“这些您都不看重。您看中的是天元基金控制的保险公司。”

“你小子可以啊。知道保险的钱能干嘛用吗?”

“那都是长期低成本的资金,可以用于投资短期高回报的资产,比如房地产。”

“都知道了还和我讨价还价?你还要什么样的女孩才能看得上啊?我看你是膨胀了!虽然你是我顾长林的儿子,也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廖媛媛很好,但是我对她没什么感觉。如果您想要促成的是政治联姻,您还有一个儿子呢。”

“放屁!你弟弟才几岁?”

“年纪小才会听话。反正我不去!您和安阿姨不也是自己喜欢上的么?那时候我妈还在呢!”

顾长林一巴掌就糊到了顾超逸的后脑勺上,说:“我看你是反天了!”顿了一下,他反应过来说,“你是不是喜欢什么人了?”

“对!一个很好的姑娘!”顾超逸斩钉截铁地说。


王晓菁穿着人字拖、一身短打扮出门。顾超逸指着她的鞋子说一会去爬山这准不行,一定会“溜坡”的。

王晓菁没听他的话,任凭后脚跟在人字拖上滑进滑出。他们来到海滩边的栈道口,罗申的大部队已经集合完毕了。

平时裹在西装里的老板们摩拳擦掌得像来参加奥运会。年轻人倒像真正来度假的有闲阶级,三三两两聊着天。

苏琪的眼睛像摄像头跟着顾超逸转,可侯捷总成为挡在摄像头前的阻碍。侯捷看看顾超逸又看看苏琪,说:“你觉不觉得顾超逸和王晓菁还挺配的?”

“配?呸!”苏琪一跺脚就成了领头爬山的人了。

罗申的团建活动不会刻意为难在办公室里久坐的精英,主要还是想给老板们留点面子。今天要完成的目标只是走完全程不到五公里的沿海栈道。王晓菁和顾超逸跟在后面。开始大家还在一起说笑,走着走着,他们俩就落在了后面。

王晓菁还在跟顾超逸争论人口老龄化的影响会不会被劳动生产效率的提升抵消。突然她发现眼前一个人都没有了。她往前跑了几步,脚后跟果然“溜坡”了几次。顾超逸几步跟上来,说:“跟我走,我知道一条捷径。”

“这哪来的捷径?”王晓菁放眼望去,右侧是靠海的悬崖,左侧是亚热带雨林,要说捷径就只能往雨林里钻了。

结果顾超逸还真是带着她钻进了雨林里。

雨林里长满了海岸桐和黑桫椤树。王晓菁走在一条细得像蚂蚁爬出来的小径上问:“你怎么会知道这条路?”

“这是男人无敌的方向感。有人走过的路,说明一定会引到某个地方,跟着走就是了。”

“万一是死路呢?”

“那不更好?”

顾超逸走到王晓菁面前,离她咫尺之近。王晓菁连他眼角下有颗淡淡的痣都看得清。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结果他只是从旁越过而已。

气氛轻松友好。顾超逸问:“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那个正阳地产的项目,你为什么要选择那样做?”

王晓菁跟在后面,只能看到他的后背。她听不清语气,也看不到他的表情,难以揣摩他问这个问题的真实想法。当时的选择是个难题,现在要解释起来也很困难。她想了想说:“为了公平。”


咨询项目上最公平的就是数据分析,好坏都看数据。王晓菁用GDP和人口净流入数据,为正阳的新兴产业园选址筛选出来了十个首选城市。她上下检索一番,想到了“冥冥之中”这个词。

“冥冥之中”常被用来感叹世事玄虚,周红梅就很喜欢说,可王晓菁不喜欢。她觉得是人们懒于思考,把很多解释不通的事情归因于此,或者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把命运坦然交付而不用去多想、多抗争的词。

然而现在她也不得不感叹“冥冥之中”了——宁海市出现在了首选城市的名单上。正阳不光深入她的工作,现在又深入进她的家乡。她猛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一个机会,改变那些待她和母亲如家人的左邻右舍们、那些善良而贫穷的人命运的机会。没有谁应该一辈子陷在烂泥里,如果老天爷是公平的话,就应该让每个人的一生里都遇到几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如果不是那天她和周红梅在地下室里听着楼上抄家一样的动静,她是不会动这个念头的。

何家村过年的氛围从二月开始就一直没有消散。几年前谣传这里被规划在了拆迁范围内,一会说建高档住宅,一会建购物中心,后来又说可能是整体开发,住宅、购物中心、写字楼什么都有。何家村的村民——他们自己这么称呼的,即使这是个城中村,理论上他们都是城里人——村民们一开始对谣传还不太相信,当个笑话乐呵乐呵。这里大部分人原是嘉华厂的工人。经历过过山车一样的希望的旅途,对一夜暴富的好事不再抱有期望。但后来传言越来越有鼻子有眼。直到有一天,三个工程师把一架测绘仪插在何家村的入口处,大家开始相信了。当初一点希望的种子开始发芽,很快就长成了参天大树,从心口扑溢了出来。

何多他爸何全应该是最坚定不移的信仰者了。作为一个出租车司机,他是一座城市小道消息的集散地。从政府官员到其他地方的拆迁户,但凡坐过他车的人都能聊上几句。只言片语在他这里形成了富有逻辑的拆迁计划。他的大嘴巴早就广播了出去,还身体力行地提前过起了拆迁后的日子。何家的两层小楼虽是在一层基础上加盖的违规建筑,但听说别的地方小产权房也能捞到拆迁款。最后他的算盘便盘算出了最多能拿到五百多万的拆迁款。

“还不包括回迁房。”何全绕着正在做菜的周红梅说,“听说既给钱又给房。我们家这两口人,至少要给两套房。你说,那不就是多一口人多一套房吗?”

何全说要不干脆他俩结婚吧,让周红梅把她和王晓菁的户口都迁进来,也许还能多分两套房。要不然她们娘俩只算租户,拆迁连一片瓦也捞不到。

周红梅红着脸摇了摇头,说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美梦做得太早,怕醒得也早。然后她问何全,他还惦念着齐金华吗?

齐金华是何全的老婆,几年前去世了。

何全讪讪笑了笑,便嚷嚷着要去找张小美她爸张景山商量去。张家夫妇听说了拆迁动向,深圳的工也不打了,都回到了何家村。几个人成日就是打牌喝酒,日子过得跟过年一样。

王晓菁回家看周红梅,发现门口常停的出租车没了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崭新的帕萨特。

“妈,何叔叔的车呢?”

“外面那个就是啊。”

“他换了辆车?”

“是呔,蛮贵的。”

“他钱哪来嗒?上次那个海参和新衣服死贵。他家是抢银行啦还是中彩票啦?”

“彩票他倒是也买了,但也就中个五块、十块的。唉,他不就把宝压在拆迁上嘛。天天说以后要拿几百万拆迁款,现在就开始花了。”

“八字还没一撇呐!”王晓菁说,“万一拆不到这怎么办?就算有,从政府批准到拿钱还得两三年呢!”

正说着话,有人砰砰敲门。王晓菁开门一看,一个身材矮小、但看上去不太好惹的光头男人站在外面。光头男问:“楼上那人你啊认得啊?”

“你有什么事?”王晓菁戒备地问。

光头男啐了一口痰在地上,说:“来问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还钱。”

原来何全提前预支的不是拆迁款,而是P2P贷款,是那种借了三千块会莫名其妙滚成二十万的高利贷。催债的人在何家村蹲守了三天,终于等到何全回家。光头男席卷走了何全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又把他暴打一顿后扬长而去。这些仅仅只抵扣了一万的债款。

楼上终于消停下来。周红梅和王晓菁站在家中,看着天花板上的一条裂缝,隐约能听到何全抽泣和咒骂的声音渗漏下来。

“何多,你快回来!你老子给人打了!”王晓菁打电话的时候周红梅已经上楼去了。她只听到楼上敲门的动静,却没听见有人开门。

等到第二天何多赶回来时,楼上又是乒铃乓啷地一阵摔打。

“不要抵押物你就信啦?你啊有脑子啊?他们是不要抵押物,他们要你的命!”何多喊道。

“我就是借钱周转一下。” 何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

“你是周转啦,只周没转回来啊!这下好了,拆迁还没动静,房子要被人收走了。我看他们就是冲着房子来的!”

何全坐在地上,捶着脑袋说不活了。新车今天也要被拉去抵债,满打满算值个八九万,但还留了十万的缺口。

“他们肯定是骗子!”何全说,“不还钱他们能拿我怎样?我跑路他们能找得到我蛮?”

“你跑了他们会找我哎!老头子你钱一点不留给我,留一身债给我啊?你啊是我亲爹啊?”何多把手机上的信息晃了晃说,“他们已经找到我了!你当时担保人留的啊是我?啊?说话啊!”

王晓菁坐在家里就已经把何家的处境听明白了。周红梅愁眉苦脸地看着她,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收拾行李准备回上海了。

可就在她出门时,何多下来了。他冲王晓菁点点头,没说什么。王晓菁也没主动去问要不要帮忙。都是陷在泥潭里的人,互相拉扯只会陷得更快。

梁奶奶养的那条细瘦的黄狗从王晓菁脚边跑过,跑出一段距离突然停下了。它回头看着,王晓菁发现它不是在看自己。她回头一看,原来何多跟在后面。她看到何多脸上不情愿又纠结的表情,便等他慢慢走了上来。

何多把一串钥匙在王晓菁面前晃了晃:“你妈刚才说你又忘了锁门了,钥匙也没带。”

王晓菁收下钥匙,他们俩谁都没动。何多嗫嚅了一下道:“你啊能借点钱啊?”

“你也晓得我们家的情况哎。”

“唉……那你啊能告诉我,这种事怎么办啊?”

“报警哎。”

“报警肯定没用,他们不把我塞回看守所就不错了。”

“要不去问问何权贵?他那的利息好歹低点吧?”

“对啊!何权贵还是蛮上路子的。凭我和他的交情,怎么也得借给我点吧!”何多跳起来,在地上转了两圈,脚带起了尘土,“就这么办!”

“你看你又抖起来了。这事要是搞定了,叫你爸别再碰P2P了。那东西就是双向割韭菜,投的人被割,借的人也被割。多少人倾家荡产哦!”

“我现在是需要建议的时候嘛?要钱的时候没钱,所有人只会给我不值钱的建议!”何多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痰说,“妈的!都穷成这样了还要被割!这世界太不公平了!你说穷人还有公平吗?”


王晓菁看着十大首选城市的名单,何多的问题再一次回响在她的耳边。这个金钱的世界正在收买她,她快忘了自己其实是个穷人的身份。一开始是米其林餐厅、五星级酒店,然后是商务舱和巴黎的度假。最可恶的是,这是美其名曰工作的一部分。她辛苦工作换来了享受。罗申还一本正经地告诉她,相比起她的努力,这点硬件条件不算什么,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

她也是这么做的,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心安理得了。现在她去昂贵餐馆点菜都不用看菜单就可以报出常吃的菜名。住酒店时也对升级到套房和收到写有自己名字的欢迎礼物习以为常。飞机飞得太多已经成为金卡会员,动不动就遇到升舱,她常会抓紧时间在商务舱可以放平的座椅上睡上一觉。

这种引诱不知不觉。等她习惯了一切时,便会对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和不同世界间的差距产生迷茫,令她一想到何家村就有了负罪感。

侯捷把厚厚一沓各城市政府规划的资料拿来了。他往王晓菁面前一放说:“主宰一个城市命运的时候到了。你看看这些规划,我们稍微动一动笔,就是十几亿几十亿的投入啊!是不是有做上帝的感觉?”

王晓菁把宁海那本拿过来翻了翻说:“不知道上帝是什么感觉,我只是好奇上帝有没有公平的良心。去开会吧。”

如果不是为了给父亲看病,王晓菁家在何家村也会有一席之地,但他们很早就卖了房子。何家村即使贵得跟陆家嘴的地皮一样,也和她家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她还是在项目组会议上走神了,一直撑着头在想何家村。

林姿绮边说话边从她身边走过,摘下自己的发圈,把王晓菁披散的头发捋了起来,扎了个松松的马尾,动作轻柔又有目的性。王晓菁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子,同时暗自感谢林姿绮给她留了面子,没有当众批评她走神。

她赶忙开始讲选址的初步结果。宁海市在,何家村也在。她秉持着公正的原则,对选址条件没有进行过任何矫正。结果她是问心无愧的。

“很好,Excel表做得很漂亮。”林姿绮说,“清楚、简洁,完全可以做分析师的培训教材了。”

王晓菁尚不太习惯被老板夸,尤其在罗锐恒的项目上历练过,夸奖对她来说是稀缺品。下会后林姿绮把王晓菁单独叫到了办公室。门一阖上,林姿绮就说:“表格是很漂亮,但你没有真正动脑子,只是交差而已。”

王晓菁刚想辩白,就听林姿绮说:“十个城市你选出了三十个合适的地方,平均到每个城市有三处可以开发成产业园区。在一个城市布局这么密集,你觉得合理吗?纸面上的工作最终要落到实处。咨询的工作不是做一个漂亮的表格交差,就可以万事大吉了。你要想想你的工作对客户意味着什么。要站在客户的角度想一想,如果你是他们,拿到这个表格是不是真的具有可实施性。”

在林姿绮的引导下,王晓菁发现漏了一个筛选条件,就是选址附近方圆十公里内是否已有正阳地产的商业项目。为了分摊风险,不应该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而她完全没想到过这点。

虽然教训是以和颜悦色的方式进行的,但对王晓菁的冲击不亚于罗锐恒的一顿骂。她甚至在林姿绮面前会更惶恐一些。她听过很多关于林姿绮业绩一般的传言。但亲身体验来看,罗申里根本没有弱者。老板能坐到老板的位子,一定有其厉害的地方,至少比她是厉害多了。

王晓菁问正阳企划部的陈部长要来了全国各地的项目列表。她用excel三两下就筛选了出来。果然做过这番处理后,候选地址只剩下了十五处。

王晓菁仔细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何家村从名单上消失了。

怎么可能?她印象中何家村周围没什么正阳地产的项目啊!


此刻,警车云集在宁海的日升购物中心楼下。消防员也来了,在楼下撑起一片救生气垫。围观群众都仰头对着楼顶指指点点。

何多顺着消防通道,脚底打晃地来到楼顶上。他推开铁门,楼顶上有几个民警散布在角落里。一个民警几乎是架着他,把他提溜到了最前方。

“你儿子来了!”民警说,同时一松手。

何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两步。之前做高楼清洗的工作他确认没有恐高症,可是现在害怕得要死,因为何全就坐在楼顶的栏杆上。

何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站起来,望了出去。何全鼻孔下一摊血污,鼻子都歪了,圆领老头衫上也是斑斑血迹。

“爸!你下来哎!我求你赖!有话回家讲哎!我们再想想办法哎!”何多喊道。

“哪有办法啊?何权贵都不肯借我钱了!脸都么得了!我都一把年纪了,没脸我只能去死了!”何全干嚎道,“房子也没了!全完蛋了!”

“只要人在,怎么活都有办法!你表急,我这就打电话借钱。就十万块,表急啊,我能搞定!我马上就打电话!你看我打啊!”


王晓菁放下何多电话,也顾不得许多了,把这个月刚到手的两万多工资都转给了何多,总算让何全从楼顶上下来了。

她看着电脑,今晚本该把选址结果再修改一版发给吴瑞刚和林姿绮。但现在她头脑一片混乱,像有一团龙卷风在脑子里来回吹着。

何全要跳楼的地方是日升购物中心,竟然出现在了正阳的项目清单上。她知道日升购物中心占的是嘉华的工厂地块,但不知道竟是正阳建的。不光是购物中心,旁边的写字楼也用的是嘉华的地。她路过日升很多次,却从未注意过商场门口挂了一块小小的铜牌,上面写着“正阳商业管理有限公司”几个字。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咨询项目,她都不会发现这一切。

她突然意识到记忆里有一个断层。王河山出事后,她忙于照顾父亲,无暇顾及嘉华后来发生的事。所有人只知道嘉华被管理层收购后,厂子就闲了下来。工人丢了工作,当务之急是要糊口饭吃。3.5亿的补偿款在众人多次维权后拿到了手,也就没人再找厂里麻烦了。大家纷纷自寻出路,没人再关注嘉华后来到底如何。只知道工厂在阳光下生了锈、长了荒草。两年之后荒废的工厂静悄悄地变成了一片忙碌的工地,再一转眼就成了购物中心和写字楼。

这时已经不能再用“冥冥之中”这个词了。正阳、嘉华、罗申,都汇合在了她的人生中,这不会是一个巧合。老天有意识让她见识到了这些线索,几乎是拱手送上来要她去解开这其中的关联!

也几乎是拱手送上来一个机会,将那些沉沦在不公命运里的村民们拯救出来!王晓菁下定了决心,她敲下了删除一行的快捷键,“日升购物中心”从Excel表上消失了。

顾超逸甩着一根树枝在前方开道,他听着王晓菁说起何家村,明明是清贫的生活却被她讲得绘声绘色。

他也说起了自己小时候,说他父母感情不和,说他“流落”各国的经历。他还坦然地谈起了前女友,都是好话,但永远都是父亲更喜欢她们。他说:“奇怪的是,你看我们都能和年长的人处得很好,但就是没法和自己的父亲处得来。”

“我怀疑罗申都快成了‘童年不幸患者’收容所了,有不少人都是这样。”王晓菁想到的是赛玲娜和罗锐恒,“也许能到罗申的人都太要强,太喜欢反抗权威了。父亲就是我们第一个反抗的人。”

“但是你一定很喜欢何家村的人。从你对他们的描述上,感觉就跟你的家人一样。”

“嗯,如果邻居和家人一样是无法选的话,那他们就算是我的家人吧。”

顾超逸笑了,用树枝轻轻抽了王晓菁的胳膊一下。他看出她的不情愿,可他也记得陈部长在把罗申提交的选址结果发给他时,那上面分明有何家村的名字。

茂密的雨林越来越松散。他们终于走到了大路上,也看到了其他人。等他们到达终点,赛玲娜开玩笑说他们再不出现就要报警了。

顾超逸和王晓菁只是笑。一群人往酒店房间走去,接下来就是晚宴了。

晚宴的主题是“六十年代”,有服装要求。王晓菁心想她倒是不需要特别准备新衣服。平时她就会穿周红梅的旧衣,随便拿上一件说是五十年代也不夸张。她换好衣服要出门,碰到了赛玲娜。赛玲娜像出来撒钱的贵妇,拎着一个复古皮包,穿着下摆如倒扣的郁金香一样的黑裙。

“贵妇”拉着王晓菁左看右看,嘴上一个劲地说太不像样了,就把她往自己房间拽。

赛玲娜教导王晓菁,化装晚宴的宗旨不是要真的符合主题,宗旨是要穿得好看。赛玲娜从衣橱里挑了条简洁的黑裙硬塞给了王晓菁。王晓菁穿着有点宽松,不过用赛玲娜的话来说,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尚在做梦的女大学生,对自己的美貌和身材毫无感知。

“别动!你要不想变成熊猫眼就老老实实的。”赛玲娜给王晓菁画上了最后一条眼线,一边絮叨说她第一次见到王晓菁时的情形。她简直不敢相信,居然还有不化妆就来罗申的女孩。不,应该是居然还有不化妆的年轻姑娘。

“我化妆了!”王晓菁抗议道,“那是新年冷餐会,我总得意思一下吧!”

“我说的是终面。”

王晓菁一愣。

“对,我认识你比你想象得早。”赛玲娜打趣道,“一个素面朝天的女孩当然令人印象深刻。那时我在想,应该是个有趣的人。果然是。但是今天光有趣不行,还得要漂漂亮亮的!”

王晓菁心中一暖,说不出什么来,假装抗议道:“太难受了!我脸都是绷着的!”

“反正你平时也不怎么笑。”

赛玲娜给王晓菁化好了妆,还把她惯常的马尾散了下来,蒙着她的眼睛把她带到镜子前,然后一松手。

王晓菁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转动了下脸,说:“今晚我肯定不会洗脸了。”

她们手拉手走出了房间。两人穿的都是黑裙,从后面看身材相仿,就像姐妹一样。她们也很乐意被路过的同事们夸作像姐妹。

赛玲娜被朱莉拦住说晚宴节目的安排。王晓菁踩在不习惯的高跟鞋上走到了大堂门口,等赛玲娜一起去宴会厅。她还在整理裙子,以便让它看上去是贴身的,而不是像刚从什么人身上随便扒下来的。她觉得头发也不舒服,趁赛玲娜来之前又扎了起来,至少能保持一半的自己吧。

一辆黑色奔驰在她面前停下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下车了。

王晓菁看着罗锐恒,也看到了他胳膊上戴着的一块黑布。“冥冥之中”这个词最近出现得太频繁。她不会承认刚才其实就在想罗锐恒会不会突然出现,即使那是一个渺茫的期望。她也不会承认她想知道当换了装扮站在他面前时,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可是老天爷什么都知道,而且乐见把人们的期望和现实玩弄于鼓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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