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幕后之人

新秀  作者:珞珈

手机叮咚一响,林姿绮拿起一看是总部的邮件。该来的终于来了。

亚当斯从书房出来,手上也拿着手机。林姿绮故作镇定地把手机放到茶几上,继续看书。亚当斯坐到了她身旁,抚摸着她的头发,她连头都没抬。

亚当斯猛地拉了一下林姿绮的头发。她尖叫了一声,想推开他却被摁住了。

亚当斯笑着问:“怎么,马上就对我没耐心了?”他晃了晃手机说,“他要来了,你是不是挺高兴的?”说着手上还加大了力度。

林姿绮痛得只能向亚当斯身上倒过去:“我没有高兴……他来是为了公事。你要是不放心,大不了我不见他就是了。”

“那怎么可能?全球合伙人委员会来考察,要和每一个合伙人谈话,我可没权力拦着你们。”

“亚当斯!你说我们俩的关系到底算什么?你要不想让我见他,完全可以让我走人。可你又圈着我、折磨我,你到底想怎样?”

亚当斯松开手,看了林姿绮好一会,看得她心里发毛。他拍了拍她的脸说:“你想多了,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呆在我身边。况且你有腿有脚,想离开还不容易?”

林姿绮冷笑了一下。她永远不知道亚当斯在哪一刻会给她惊喜或惊吓,可能还是惊吓的时候多。这个男人即使就睡在枕边,也让人摸不透。

她问:“是吗?然后等其他公司来做人力尽调时说我的坏话吗?上次博纳的Offer(录用)不就这么没的吗?你说啊,是不是你干的!”

亚当斯不理会林姿绮的歇斯底里。像往常一样,他认为她很快会平静下来,在权衡利弊后又会顺从地回到他身边。他回到书房打开邮件。全球合伙人委员会即将来上海考察中国区一把手候选人。乔伊的名字赫然在列,而且是领衔。

几年前,上任中国区一把手乔伊突然离开了中国。大家都以为他是为了家庭搬回伦敦,感慨乔伊是个重视家庭的好男人。鲜少有人知道背后其实有一场差点暴露的丑闻。这桩丑闻知道的人不多,相关的人也都三缄其口。

亚当斯想,乔伊应该感谢他,为其保住了在罗申中国乃至整个咨询业内良好的口碑。


火车在夜色中离开站台。赛玲娜倚着窗边,很快就睡着了。她不知道韩启彬也在这趟车上,就在另一节车厢里,戴着大耳机,一边听着摇滚一边敲着键盘。

不知过了多久,赛玲娜听到有人打电话的声音,兴奋地说着什么“卫星发射”“民营第一家”之类的。她从车窗的反光里看到一个男人在放行李。这人坐在了她旁边,电话里说要捐五百万给北理工大学的实验室,说这次卫星发射成功也有实验室的功劳。

赛玲娜好奇地打量着他,不过是一个穿着夹克衫、脖子上绕着一圈格子围巾的青年人,口气却这么大。她查了下新闻,原来今天有一颗卫星由民营公司发射成功。虽然她不懂航天技术,但是星辰大海之类的总是令人心向往之。

赛玲娜掏出人工智能的资料看了起来。围巾男则掏出了一本英文杂志,竟然是《Nature》(《自然》)。是科学家吗?或者还在读博士?又或许是高科技领域的投资人,需要钻研基础知识?她心里感慨了一句,如果是后者,那还真是少见。

赛玲娜在资料上圈圈画画,在“监督学习”和“无监督学习”下画了一条红线,打了个问号。

围巾男又接了个电话,好像是助理打来的,问他文件有没有带。他赶忙打开行李箱,懊恼道:“我连电脑都忘带了。你把文件发到我邮箱吧,等到了地方我找台电脑下载。”

赛玲娜拿出电脑递给他说:“可以用我的。”

围巾男憨憨地接了过去,这可跟刚才那个口气好大的人不一样。他挠了挠头说:“收拾行李的时候在想事……”

赛玲娜心里好笑,看来真是搞科研的。

围巾男很快处理完邮件,把电脑还给了赛玲娜,又把眼镜摘下放到了一旁,说:“那个,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啊。不过你刚才看到的问题,两者的区别主要在于数据有没有标签。”

“标签?哦,因为标签是用来分类的对吗?监督学习可以根据标签学习分类的规律,而无监督学习则要在没有标签的情况下自己寻找分类的规律吗?”

“对啊,就是这个意思!你很聪明啊!我看你也不是学计算机的,为什么研究这个?”

“就是……想了解一下最新的技术,要不然得落伍了。”

“你放心,人工智能现在还在‘人工智障’的阶段。你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学习。”

赛玲娜笑了,问:“您做科研的吗?还是航空领域的?抱歉,我刚才也不是故意偷听您电话的。”

“哦没关系,这是我感兴趣的领域。今天这卫星发射可是大事……”

围巾男说起专业领域就像变了个人。他说这是一颗通讯卫星,利用到了他曾经研发过的技术。又从卫星说到了高端制造,说中国在2035年就能赶超美国的水平。赛玲娜见他眼中熠熠闪光,语气自豪,虽然大半听不懂,也觉得新鲜有趣。她顺便请教了很多技术问题,这一路交谈甚欢,不知不觉就到站了。


到达宁海站了。韩启彬把单肩包一背就向车前走去。他看到了赛玲娜,也看到了她和一个男人在说话。一个大妈在他身后催促别挡道,他让开身,在车上又多停留了一会。

赛玲娜的行李是围巾男帮忙拿下来的。他拿行李时还在叮嘱赛玲娜不要忘带东西。

“我今天居然连电脑都忘带了,太不应该了。”他还在懊恼着,就像一个好学生在为只考了99分而自责。

眼看他要下车了,赛玲娜叫住了他:“先生……”

“什么?”

“您的眼镜。”

围巾男从赛玲娜手中接过眼镜,忙不迭地感谢和继续懊恼。他们很快就在出站的人流中分道扬镳。

到了车站等出租车,赛玲娜竟然碰到了韩启彬。在得知他也是趁这个周末来参加论坛时,赛玲娜说:“很好学嘛!”

“该加班的工作我都做完了,反正周末也是闲着。”

“我不是,我就是因为不懂才来学习的。”

“哦,我以为你是和男朋友来度假的。”

赛玲娜奇怪道:“我一个人来的。”

“那就是有男友了?”

“没有!”

赛玲娜以为自己看错了,韩启彬竟然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们都定的是罗申的协议酒店,便坐了同一辆车去。赛玲娜提议去吃夜宵,两人从酒店出来,在种满梧桐的林荫路上走着。一拐弯,一条热闹的小吃街出现了。

他们俩在一家卖小笼包和鸭血粉丝汤的小店坐下。赛玲娜熟稔地告诉店家多放鸭肝、少放鸭肠。问韩启彬吃什么,韩启彬说她点什么他就吃什么。

酒菜上桌,韩启彬打开一罐冰镇啤酒,把赠送的花生米推到了赛玲娜面前。赛玲娜推还给他,说她对花生过敏。

韩启彬问:“还对什么过敏?”

“胡萝卜、茄子,三文鱼也不太喜欢。还有菠萝。”

“菠萝?我第一次听说菠萝还能过敏。”

“还能对人过敏,你信不信?”

“我信。”韩启彬换了个话题,“你对宁海很熟吗?”

“嗯,在这住过三年。”

“那会说宁海话了?”

赛玲娜从冒着热气的鸭血粉丝汤前抬起头,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道:“啊要辣油啊?”说罢她先笑了起来,“这是我唯一会说的。”

韩启彬难得笑了,从赛玲娜手里拿过辣油往鸭血粉丝汤里倒了点。赛玲娜问:“你是东北人吧?不过口音倒是不重。”

“嗯,口音不重可能因为我是兰州人。”

“啊?我以为……难怪个子也高。我去过兰州呢……兰州拉面,对吧?”

韩启彬笑了一下。就那么一下,赛玲娜瞪着他。

“怎么了?”韩启彬问。

“第一次见你笑。”

“因为不用去兰州也知道兰州拉面吧。”

“还有黄河大桥对吧?”

“嗯,看来是真去过。”

“哎,你这个小孩,我好歹是你的supervisor(上司)啊。就这么不信我的话吗?”

“相信,连自己不懂什么都会说的人,当然相信。还有,别叫我小孩,你看着也大不到哪去。”

赛玲娜正好咬到一口小笼包,被汤汁烫了一下,嘶地直吸气。韩启彬马上把他的冰镇啤酒推到了她面前。赛玲娜没接,问店家又要了一瓶。

韩启彬又问:“咨询都是这样的吗?即使是自己不懂的行业也可以去做?客户凭什么相信我们呢?”

“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啊。大企业就像一堵墙,咨询顾问手上只有一块砖,你凭什么能和他对话?只有把你手上的砖打磨得足够漂亮,比他墙上的任何一块砖都漂亮,他才会开始听你说话。等到你手上的砖越来越多了,你也就能建立自己的墙了。

“只有一块或几块砖的时候,不会觉得心虚吗?”

“会啊,心虚得要命,尤其是被客户叉的时候,所以才要来听听讲座。当然这个远远不够,还是要靠平时的积累。不过咨询有一种魔力,是自认为有的魔力吧,认为聪明加上独特的方法论可以解决世界上大部分难题。这方法论有点像武林秘籍,招式会了,虽然练得不够久,打打一般敌人还是可以的,剩下的就要靠自己修炼了。” 

“哦……你打算一直‘修炼’下去吗?”

“可能会去读个MBA吧,挺常见的路径。你呢?”

“我也不知道。咨询给我的感觉就是制造一套术语,让人可以很权威地谈论自己不懂的话题。本来以为至少要干个三年,但是现在看看,一年就差不多能把该学的都学了。”韩启彬想了一下又说,“嗯……也许半年就够了。”

赛玲娜想说他不要太嘚瑟了,这才进来没两个月,就觉得可以抢师傅饭碗了?她耐心道:“虽然技巧你掌握得很快,但是咨询还有一些软性技能是要花时间慢慢学的。”

“比如?”

“比如作报告,比如沟通能力,比如维护客户关系,比如带人…”

“那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教我了,不浪费时间。”

赛玲娜心想,我也才刚开始学,拿什么教你?她问:“你学习速度一直都这么快吗?”

“嗯……在北大算正常吧?我有同学十四岁就考上北大了。”

“那你呢?也跳级了吗?”

“就跳了两级。”

赛玲娜心想,就讨厌这么用“就”字的人……如此算来,韩启彬至少比她小三岁了。

韩启彬又问:“对了,罗申资本你了解吗?”

“了解啊。是罗申咨询的人很早之前出去创立的私募基金,但是现在和罗申咨询完全是两个实体。这两家公司如今唯一的关联就是,每年罗申资本都会从罗申咨询挖点人走。”

“你们这级有人想去吗?”

赛玲娜想了想,这倒是个好问题。以往罗申的新秀在工作一年半左右就会开始考虑要不要去申请罗申资本的Associate(投资经理)职位。去了工资立马翻一倍,名头在业界也如雷贯耳。所以能去的人都是一级里最出类拔萃的。但是他们这级好像还没有什么人特别出挑地想去。晓菁论实力应该是够的,但从未听她提过。

赛玲娜问:“看来你是已经想好了要去做金融了?”

韩启彬点点头。

“那为什么来咨询呢?去投行或者私募不是更直接吗?”

“大摩高盛的offer(录用)也是有的……”韩启彬吃着花生米含糊说道,“不过对罗申更感兴趣。”

“如果是这样,你现在就要开始规划一下在罗申的职业路径。比如多做一些尽职调查类的项目,少做长的战略类的项目。”

“你的经历都是长项目对吧?下一个高信的项目也是。”

“是啊,因为长项目更锻炼人,更能把一个行业吃透。而且我可没打算去罗申资本。”

韩启彬自言自语道:“不过也不一定非要做尽职调查的项目。特别优秀的人才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吧。”

赛玲娜还能说什么呢?她在考虑她的本事还够教他几个月了。


罗申团队调研江海船舶不成,只得先在酒店住下。振华粮油的王力勤给他们安排了三星级的连海大酒店,说已经是当地最好的了。

晚上十点多,孙明经出现在了酒店大堂里。他换了个轻便装束,一身黑衣,从大堂迅速穿过。白天被拦在江海船舶外,他总觉得就这么拦一下,连争取都没争取就打道回府了,有点不甘心。厂子这么大,肯定有别的出入口。到时候不走正门,从别的地方进去,那些保安未必拦得住。月黑风高的,现在不就是侦查的最好时机吗?

船厂没有多远。孙明经走到正门口,看到仍有保安在巡逻,便沿着围墙向后绕去。围墙外都是杂草和灌木丛,提供了很好的掩护。

走了很远,终于看到围墙起了点变化。工厂那侧出现了一栋紧挨着围墙的小房子,看上去像变电站。孙明经扒在围墙边琢磨着,应该能翻得过去。

草丛里传来稀稀索索的声音。他想一定是野猫,就像电视剧上演的那样。此时一定不会有个大活人半夜三更从草丛里钻出来。

结果王晓菁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孙明经吓得跌坐在围墙下,拍着胸口问:“你怎么在这?”

“睡不着出来散步,正好看到一个傻瓜要去作死,我不能见死不救吧?”王晓菁问,“你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这里有一堵墙,我们在墙这头,当然是翻过去看看了!现在我们要怎么翻过去?”

王晓菁打量着围墙和变电站的小房子,其实早就看到了几处可以蹬脚的地方。但她说:“不知道。”

“唉,这种问题问你们女孩子是没啥用。算了我还是自己琢磨吧!”

“你看到保安了吧?就是为你准备的。你知道这么大的厂子最怕什么吗?就怕你这种月黑风高翻墙进去的小偷,偷了厂里的钢啊、铜啊的好去卖钱!你现在要是翻进去,抓到了打死在里面都可以说正当防卫……”

王晓菁话音刚落,孙明经就已经翻了过去。这个大叔平日里看上去蔫蔫的,一翻墙却身手矫健。

“嘿!每周跑个马拉松不是白跑的。”落地时孙明经自言自语道,他冲围墙那头喊,“哎!你真不过来啊?那我走咯!”

孙明经才走出去几步,就听到身后钝钝的着地声。王晓菁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说:“我是怕你出事。”

“然后呢?”孙明经兴奋地东张西望说,“然后我们往哪走?”

“我以为你已经有计划了?”

“我没有,我就是好奇来看看而已。”

王晓菁无可奈何道:“原来我一个人,危险系数是50%。现在两个人,是200%了!”

“错了,还是50%。我们俩是独立随机试验。”

“你倒霉我也会当垫背的,哪里是独立随机实验?不过我真希望我们俩是又‘独立’又‘随机’。可是某些人啊,不‘独立’,非要拉上我;也不‘随机’,罗申那么多项目组,怎么偏偏掉到我们项目上?”

他们俩猫着腰,一边在高大厂房投下的阴影里潜行着,一边又小声互相抱怨着。一路都没遇到什么人,他们甚至甩着胳膊走上了大路。孙明经嘚瑟地说这帮保安肯定到了晚上就偷懒,这么大的厂子怎么管得过来。

船厂是太大了,走了二十分钟他们才绕过一座车间。一拐弯,王晓菁紧急收住了步子,孙明经一头撞在了她的后背上。

眼前出现了一幅怪异的景象。这里是两座车间之间的空地,灯火通明,几辆装煤的大卡车正在停车。白天见到的保安队长老胖在车尾后引导着卡车停到一处平台前,看上去是要卸货。周围还有保安在巡逻。

奇怪的是,平台上黑压压的一片,看上去好像已经堆了一层煤。

“哦!哦!”孙明经扒在墙边怪叫起来,“这帮孙子!他们在搞小动作!”

“什么小动作?”

“地上铺的是劣质煤。他们在把好煤跟劣质煤混在一起,称重的时候一起算钱。”孙明经停顿了一下说,“不用问我怎么知道的。我以前给煤炭企业做过IT咨询,当时看的就是用技术手段来做煤炭质检。你看,你再看,一会就该洒水了。”

王晓菁不由得刮目相看。看来这个孙明经真有两把刷子,这个那个都知道一点。但是这改变不了她烦他的事实。

果然,卸完了大部分的煤后,有工人拖来了水管子向平台上的煤撒了一些水。然后又倒了一层干煤在最外面。最后车上还留了一部分煤没倒完就拉走了。

“你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不知道吧?我教你啊……”

“湿的煤重是吗?是为了短斤少两?”

“可以啊,小脑袋瓜一点就通。”孙明经说:“不知哪个倒霉蛋买的这些煤,这可是赔大发了。”

“为什么会有人把煤卸在这里?江海船舶还有卖煤的业务?”

他们俩还在津津有味地看戏时,突然听到背后一声呵斥:“干什么的?”

王晓菁和孙明经转过身,慢慢举起了手。几个保安举着手电照着他们,强光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有个人拖着铁链条走上前来,链条拖出了恐怖刺耳的声音。

王晓菁和孙明经互相看了一眼,就没命地向前跑,穿过两座车间中的空地,引来了卸煤的那些保安。又从一座座像拱门一样的奇怪建筑下穿过,差点被铁轨绊倒。

工厂照明的大灯打开了,地面上的阴影一下少了一半。王晓菁和孙明经就像被监狱发现逃跑的犯人,无处躲藏。卡车,摩托车,还有人牵着狼狗追来。王晓菁刚要掏出手机求救,就被人抢了过去。

他们被押到了一间四面透风的厂房里关了起来,还被绑到了椅子上。保安们把他们围在中间。王晓菁看到何多也在,躲在人群后,不敢正眼看她。

老胖手里的电棍敲得梆梆直响:“说!你们是来偷什么的?”

孙明经无辜地说:“你看我们俩这副样子也不像是小偷啊!尤其是我,我可是个好人!”

王晓菁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难道她长得像坏蛋吗?

老胖说:“小偷又不会把偷字写在脸上。我看你就像个小偷!电缆、钢条、铜线……你们到底是来偷什么的?偷了几次了?说!”

“我们是罗申公司的,上午来过这,就是被你拦住的那辆车。”王晓菁镇定地说,她觉得只要解释清楚了,怎么着也会放他们的。

“什么罗申?还萝卜呢!”老胖不屑道。

“苍天可鉴啊,我一个年薪一百多万的人,用得着来偷东西吗?”孙明经喊道。

王晓菁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在这帮工人阶级兄弟面前说这个,不是找打吗?

“哈?一百多万?你蒙谁呢你?就你这样?个王八三孙子!”老胖讥讽道,“兄弟们,要不要揍他?”

保安们激动地喊道:“揍他!”

老胖盯着孙明经,扬起巴掌扇下去:“说!说你们今晚都看到了什么?”

“我们……我们什么也没看到啊!”孙明经说完脸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老胖挥了挥手说:“把他们再绑结实点!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放!”

孙明经和王晓菁当然不敢说他们看到这些人在煤炭上做手脚,说出来会不会被灭口还未可知,但双方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耗着也不是回事。王晓菁灵机一动说:“你们总不能把我们三个人一直锁在这里吧?我老板要是发现我们都不见了,肯定会找的。”

“三个人?还有一个在哪?”老胖喝问道。

“啊,说漏嘴了!”还没等王晓菁再多编排两句,保安队就全撒出去找“第三个人”了,只留下两个人看管他们,何多恰好是其中之一。

王晓菁拼命给何多使眼色,何多却不看她。王晓菁心里咒骂,亏她之前还帮过他家。好不容易捱到另一个保安去上厕所了。这时她喊道:“快给我们松绑!”

何多拒绝道:“他们不会饶了我的!”

孙明经问:“你们俩难道认识?”

“不认识/认识!”何多和王晓菁同时说道。

“我真不想认识她。”何多说。

“你有这个功夫耍嘴皮子,赶快把我们放了!这是非法拘禁罪,你要不想犯法就赶紧放了我们!”

何多看看门外,又看看王晓菁说:“你啊是暗恋我啊?为什么到哪都能碰到你?”

何多给他们俩松了绑,把手机还给了王晓菁。可是王晓菁和孙明经刚一松快下来,何多就冲门外喊道:“他们跑啦!”然后撒腿就跑。

王晓菁和孙明经一起往外跑时,孙明经问:“他真是你朋友吗?”

“对……害人的那种。”王晓菁气喘吁吁说。

就看他俩在前面跑,后面追着一大帮举着电筒和铁链的保安,大喊着“抓小偷”。孙明经不愧是跑马拉松的,很快就超过了王晓菁。王晓菁跑着跑着开始感到胃里剧痛。跑过一个拐角,她终于跑不动了,摔倒在地。背后是那些保安气势汹汹的嘈杂声,听着越来越近。

孙明经回头看看,再看看前方不远就是大门了,他却转头跑了回来。王晓菁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心里还感动了一下。结果孙明经却径直超过了她,大呼小叫地往左边跑去,引得保安队也跟着转了方向,没发现王晓菁。

何多跑在最前面,离孙明经就一步之遥。孙明经边跑边骂道:“你小子刚才为什么要喊啊?”

何多说:“这样他们就不会怀疑我啦!我还要保住饭碗呢!”

何多带着孙明经躲到了一间废弃的库房里。透过门缝能看到那些保安从外面追了出去,找不到他们就四散开去,开始分头找人。

与此同时,王晓菁一点点地把身子蹭到路边,一个翻身滚下了路牙。她躲进了一间仓库里,靠在冰冷的铁架子旁,痛得说不出话来了。她好不容易把手机摸了出来,按下了“紧急联系人”的按键。


在安静的医院里,罗锐恒把手机关机了。一只红苹果滚到了他脚下,有人捡了起来。他看到陈浩然站在走廊里,拿着苹果咬了一口。

“不要!你不要这么做!”

有个女孩的声音传来。罗锐恒看向了另一边,一扇白色的门打开了。一个女孩坐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望着他。虽然他看不清女孩的相貌,但是直觉告诉他那是一个熟悉的人。

他感到恐慌。女孩警告般的喊声不是冲着他来的。他再看向陈浩然,陈浩然拿着被咬了一口的红苹果,哀怨而无声地望着他。

罗锐恒伸手要去阻止陈浩然再咬下一口。可是手怎么伸都够不到,他的身子也被无形地禁锢住了,连步子都无法移动。陈浩然的脸顷刻腐化。他恐惧地闭上眼睛,再一睁眼,陈浩然又变成了黑炭,像齑粉一样烟消云散。

罗锐恒猛地惊醒,大口喘着气。台灯下,电子钟上的“10:30PM”闪烁着绿光,发出了嘀的一声提醒。

朱莉给他的振华和江海的高管资料就摊在桌上。他向来是倒头就睡的人。这些日子休息不好,竟然连续做起混乱的梦。如果不得不去正视,他知道这是一种警示。

罗锐恒拿起手机。邮箱里最新的一封邮件是王晓菁发出来的,停留在十点的时间。他正要打开看,突然手机屏幕上疯狂闪烁着SOS的紧急求助提示!

书桌上的茶水洒了一地,资料也洒了一地。

罗锐恒开走了商务车,一路连闯红灯。开到江海船舶的正门前,撞破了路障栏杆硬闯了进去。手机上又收到一条SOS定位地址,还在江海船舶内,但是换了地方。

罗锐恒从后视镜里看到有卡车追了上来。他关掉车灯,静悄悄地开进一片阴影中停了下来。拨打电话,对方却是已关机的状态。他懊恼地骂道:“这个死丫头!”


何多和孙明经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孙明经问他怎么会在这个破厂子做保安?

“就是王晓菁叫我换个工作的哎!我一兄弟老家是这的,说这里招保安,钱虽然不多但工作轻松,还能吃海鲜。我最喜欢吃海鲜了,就过来了。”

孙明经又问何多那些煤是卖给谁的,何多说不知道,只知道每周固定的时间会运来五十车。

孙明经心算道:“嗯……看着好像是6*4的轻量卡车,一车最多不超过49吨,也就是每周差不多2500吨的煤,一年就是12.5万吨煤。这量好像也不是很大呀。能在这里卸货掺假,说明离目的地应该不是很远。会运到哪里去呢?”

“哦,对了,那些不是煤,是炭?木炭?”

“木炭?现在谁还用木炭?哦!你说的是焦炭吧?”孙明经望着窗外。不远处,一片烟囱正飘散着白烟。

“哎,我没工夫和你研究那些黑石头了。连海可是出了名的民风彪悍,不好惹。你们赶紧想办法出去!哎呀,你说我干嘛救你们?惹得自己一身骚!”

“我们也想出去啊!换到这里,你确定不会有人来吗?”孙明经打量着四周。黑压压的铁笼子锁着一些机器,看不出是什么。他伸手就要去摸。

何多一把打掉他的手,指着铁笼上面一块黄色的警示牌说:“啊长眼睛啊?这里是变电站!一般不想死的人是不会瞎碰的!”

但偏偏就有人接近了这里。脚步声越来越近,变电站的大门被一把拉开了。手电筒的光直直地打在了空地上,什么人都没有。

王晓菁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呼吸声都太响亮。她捏着玉观音坠子,祈祷着。她也想到躲到最危险的变电站里,想着也许能侥幸躲到天亮。可还是被人发现了!

细长的人影在地上移动着,离她越来越近。她尽力蜷缩进阴影中。人影在离她还有半米的距离停下了,又转身走了。手电筒的光也跟着离去了。

变电站的门被关上了,手电筒的光也消失了,人似乎走了。她轻轻松了一口气,手中捏着的玉观音也塞回了领子里。她发出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却很明显。黑暗的空间里竟然又响起了脚步声,快步向她这里走来,一个黑影站在了她面前!

王晓菁刚要张口,被捂住了嘴。她圆睁着眼睛,看着眼前人。

捂住她嘴的竟是罗锐恒!从求救信号发出到现在不过才几分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罗锐恒把手指摆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门外传来仓促混乱的脚步声。他们就保持这僵硬的姿势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现在唯有黯淡的月光照亮这里。王晓菁看着罗锐恒,他的眼睛像黑色的沥青,闪着丁点光亮。就是这丁点光亮,带给了她今晚唯一的安全感。

脚步声远去了。罗锐恒放下手,一把抱起了王晓菁。王晓菁虚弱又惊讶道:“我自己能走!”

“别说话,你是不是又胃疼了?”

王晓菁不再说话。眼前的这个人,仍然是雨天中、屋檐下那个抽着闷烟的男人。忧心忡忡、懊恼,又在压抑着强烈的、涌动着的感情。但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温暖得让人留恋,又让人心酸。

罗锐恒抱着她七拐八绕地走了很远,来到藏好的商务车前。就在他低头要把王晓菁放到后座上时,王晓菁无意识地抬了下手,挡在了他的额前。

她是怕他被车门边撞到吗?可是她的手那么凉。罗锐恒愣了一下。

王晓菁说:“还有孙明经……他也在这。我和他走散了。”

“不管他了,先把你送医院。他那么大人了,自己想办法吧!”

王晓菁心想,这都行?罗锐恒对他也太狠了点吧?她说:“不是你让我带他的吗?既然是我的人,我一定得找到他!他一定就在附近!”

“你这样能行吗?”

“我没事,我能坚持得了。”

罗锐恒拗不过只好答应。他在王晓菁的手机上设置了一下,确保她能看到自己的定位,以防他们也会走散。他们很快就通过微信定位找到了孙明经和何多。孙明经一见罗锐恒来救他,感激涕零,完全没意识到罗锐恒嫌弃的眼神和刚刚差点抛弃他。

“快走吧!你们再不走我也要麻烦了!”何多催促着,给他们指了个偏僻的出路说,“王晓菁,姑奶奶,你可别再回来了!”

商务车熄了灯,静悄悄地开出去,拐过下一个口就该逃出生天了。可是,拐过下一个口,迎接他们的却是老胖带着的一群保安。一辆卡车横在他们身后,堵死了去路。

罗锐恒跳下车,挡在车前说:“车上有病人,请让我们离开。”

老胖痞笑道:“车上是有小偷吧!兄弟们,给我抓下来!”

“你见过开商务车来偷东西的吗?我们是刘海生叫来的。”

“刘海生?”老胖狐疑地问,“他叫你来干嘛?又想卖厂子?我告诉你,没门!只要我老胖在,江海就不会卖给任何人!”

罗锐恒笑了一下,这句话不久前也有人对他说过。

项目开始之前,他单独见了振华粮油的钱进东。钱进东请他在总部食堂里吃饭,单独一个小包间,就他们两人。

酒过三巡,钱进东说:“ 接下来要辛苦你了。江海船舶是必须要做成的项目。两百多亿的收购不是小数,做好了能成标杆,做砸了就是笑话。我这边,”他指了指头顶上,“可有不少人等着看笑话。”

罗锐恒想起竞标终审时振华几个高管的表现,问题最多的就是总经理侯志成。竞标会结束后,侯志成一走出来就和王力勤说话去了。他在研究振华高管资料时也注意到侯志成在振华工作了二十年,比钱进东小了三岁。不难想到,侯志成原本应该也是董事长的有力候选人,结果却被空降的钱进东捡了便宜。

不过这一切都是猜想罢了。罗锐恒试探道:“您要不想让人看笑话,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为什么江海船舶必须要拿下呢?”

“你做咨询的,一定知道投资要逆势而为,别人害怕时我贪婪。江海船舶可是块优质资产,别看它负债高,但只要能拿到手,我有办法让它扭亏为盈。这么稳赚不赔的生意,弄丢了,手痒啊!”

“就因为手痒?”

“嗯,也想做点事。现在想做事的人少,都人浮于事了。得弄几个大项目,把队伍重新整整,让他们也有点干劲。罗总一看也是想干事的人,我们俩碰一起也是缘分。这么难的项目,集团里反对的声音又多,如果不是罗申来做,我还真想不到谁能做成。我虽然上任已经半年,但是这位子坐得稳不稳还要靠实力说话。我觉得罗总是可以信赖的工作伙伴,也是可以长处的朋友,希望罗总能帮我这个小忙。”

罗锐恒敬了钱进东一杯,酒精也有助于他更好地判断客户的弦外之音。“可以信赖的工作伙伴”,意思就是振华内部没有几个钱进东可以真正信赖的高管。“可以长处的朋友”,意思就是这个项目做好了,振华就会是一个长长久久的大客户。“帮个小忙”,意思就是如果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那罗锐恒也别指望后续的生意了。

钱进东兜兜转转说这么多,应该还有隐情没全说完。罗锐恒说:“不管是小忙、大忙,钱总的事都是当头等大事来办的!钱总还有什么烦心的事,也尽可以说。”

“好!还真是有些。‘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江海船舶前前后后有不少买家,都没搞成。为什么?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我出钱、他卖厂的交易。他们自己人成了拦路虎,不愿卖。你要出的方案,不光得我振华满意,还得江海船舶上上下下的人都满意咯。为了让这些人满意,我钱进东愿意满足他们任何条件!”

现在看来这“江海船舶上上下下的人”,就是眼前这帮虎视眈眈的护厂保安了。

“不是卖厂子。”罗锐恒环视着眼前这群人,往前迈了一步,气场淡定又强大,说:“是谈拖欠的工资和公积金怎么解决,是谈怎么让江海船舶起死回生。”

人群议论纷纷起来。罗锐恒指着商务车说:“你让病人走,我留下。我来回答你们的所有问题。要打要骂也都冲我来!”

“不要……”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不要这么做!”

罗锐恒心中猛地被撞了一下,像先前噩梦里的话重现了。他一回头,就看到王晓菁扒在车边要下来。

“回去!你给我回去!”他大喊道,硬是把王晓菁又塞回了车里。

“要真是个病人,不好好养病到这里乱跑干啥?”老胖敲着手中的电棍说,“板寸头的,你有种,你留下!我们好好谈谈!”


商务车直接开进了医院。一系列检查后,王晓菁其实都不怎么疼了。她和孙明经在长椅上等结果,孙明经嘲讽道:“年纪轻轻的跑那么慢,还是多锻炼吧!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能飞了!”

“我们要不要报警啊?”王晓菁哭丧着脸,连玩笑都开不起来。

“报警?抓我们俩?抓锐恒总?还是抓江海船舶那些人?”孙明经揪着自己的头发说,“这下完了,锐恒总一定会给我们打低分的,会不会打两分?完了完了,我听说他是‘新人杀手’,难道我第一个项目就要被开除了?”

“喂,现在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吧?我们要不要给鸣飞打个电话?或许他有什么办法……”

“不用给他电话。你们俩是嫌丢人丢得不够多吗?”

他们惊讶地抬起头,罗锐恒居然出现了。

王晓菁担忧地打量着他,除了额头上的旧伤,似乎没有再添新伤。她刚要开口,罗锐恒就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孙明经说。

罗锐恒瞥了他一眼说:“明天再和你算账!”

王晓菁说:“是我带他去的。”

孙明经惊讶地看了王晓菁一眼。王晓菁接着说:“我就是好奇去看看。”

罗锐恒生气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完全拿她没办法。他说:“王晓菁,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连骂你的话都找不到新鲜的了!”

这时候急诊室里医生叫号了。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语气轻松地说就是胃痉挛而已,药都不用吃。

“什么叫‘就是胃痉挛而已’?”罗锐恒语气很冲地问,“胃痉挛能把人疼成这样吗?”

“要不白大褂给你穿,你来当医生?”医生头都没抬地在写诊断结果,“怎么当男朋友的?平时不知道关心,现在着急了?”

王晓菁和罗锐恒都一怔。王晓菁马上说:“他是我老板!”

医生打量了一下罗锐恒说:“难怪。她肯定是被你逼的,平时太累了,吃饭不按时。你这么吼,平时也吼她吧?我告诉你,压力大也会胃疼的!你这个老板怎么当的?把小姑娘当男人用啊?这得算工伤了吧?”

罗锐恒被呛得够呛。医生就叮嘱了王晓菁一句,说注意按时吃饭,饮食不要辛辣生冷刺激就好。

回酒店的路上,罗锐恒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孙明经在一旁开车,大气也不敢出。他们把王晓菁送到房间安顿好,罗锐恒还叮嘱王晓菁多喝热水,孙明经脚底抹油就要跑。

“孙明经我叫你走了吗?”罗锐恒叫住孙明经说,“你去安排一下见江海船舶董事长的行程。”他递过来一张字条。

“在这个地方见?锐恒总,你确定吗?”

“确定。我本来没想那么早见他,但是今天拜你们所赐,必须得去见了。”

王晓菁在床上坐了一会,想起罗锐恒刚刚说的“多喝热水”,觉得好笑。这可能是他表达关心的最高境界了。她刚要睡下,有人敲门。她坐在床上没动,听到敲门声又响了几下。她走到门口,从猫眼里看了出去,门口什么也没有。

她打开门,一侧头,就看到罗锐恒拎着一个热水瓶,胳膊上挂着一条毛毯,抵着墙边站着。


一大早赛玲娜到达会场,会场入口被堵得水泄不通,正赶上今天论坛最引人注目的嘉宾、高信董事长刘威入场。赛玲娜挤在人群里,看到他被助手护送着,昂首阔步地走进会场。她觉得网上流传的照片修饰过度了,真人要……怎么说呢,粗糙得多,换身大褂往肉摊边一站也不违和。他下巴上的褶子一层又一层,如果褶子可以当年轮来数年龄,那大概有四十多层。他站在台上,慷慨激昂的同时,胳膊总是夸张地摆动着,带着愤怒的力量劈向空气,从台下看也像劈在观众们的脑袋上。

这样的动作配上夸张的言论,往往令观众们瞠目结舌。高信刚建立时只是个山寨手机厂,刘威就放出豪言五年内要成为国产第一品牌。据说高信涉足游戏业务,纯粹因为刘威喜欢玩暴雪公司的游戏,却因看不懂英文一气之下要自己做游戏,扬言要做出爆款游戏卖到美国去。对于视艺,他总嘲笑余跃是个骗子,殊不知自己也常常被人视作骗子。但是不管他怎么疯狂,不管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刘威居然把他当年说的疯话一句句都实现了。

今日他已经偏题很远了。论坛的主题是谈高科技生态圈的合作,他却说:“……有人说大公司就应该搭台子,高信要给其他人留条活路。为什么?就因为我们比别的公司更有钱吗?高信有技术,有实力,为什么只能满足于搭台子?为什么不能让我们也唱唱戏?现在是市场经济,公平竞争!高信能去公平竞争的,为什么不让我们去争取?”

台下有人喊:“那是因为你们在抄袭!你们让创业公司都活不下去了!”

刘威大笑起来起来,说:“哎,这位朋友我认识你,友商的吧?说高信抄袭,那要把源代码来拿出来晒一晒。大家都知道高信开始搞自研的操作系统,就是为了打破国际垄断。敢于搞操作系统的公司,是真正在死磕技术上最难的问题,而不是到处去捡芝麻。所以若论技术,高信有这个底气来比拼实力。大家都知道,90%的科技企业都是模式创新。什么叫模式创新?说得不好听一点,技术都是抄来的,只有赚钱的手法是创新的。高信的技术行不行?放到国际市场上不敢说,放在国内,肯定比那些创始人成天不露面、宣传‘生态核反应’的公司要高级一点。我就纳闷了,核反应之后不都爆掉了吗?还存在吗?”

台下应和声寥寥。大家知道刘威在影射互联网新秀视艺。视艺的视频业务正在赶超高信,谣传又要出手机,那可是高信的“井冈山”。难怪刘威在公开场合都急了。

刘威的总助吴迪听到这番话脸都绿了,再一看手机,果不其然,高信的股价开始下挫了。他对旁边一位说:“路总,您看您走了之后,我就是这么难办。刘总又开始口无遮拦了。您看看,现在整个港股科技板块都跟着大跌了!证监会肯定又要我给解释了!一会您上台,拜托一定要帮刘总挽回点面子啊!”

这位路总是新崛起的短视频公司云境互娱的董事长路其。说来有趣,路其原先是高信的CTO,四年前离开高信创业。因为他和高信的关系,市场上一直把云境看成是高信系的公司,据说创业的第一笔钱都是刘威给的。

路其无奈笑笑说:“我尽力。”

路其参加的是由好几家创业公司组成的圆桌讨论。主办方一定是故意的,把风口浪尖上的几家都放在了一起。说着说着,火药味渐浓。高信没有代表在,视艺的首席战略官江淮成就把矛头对准了路其,问道:“你对刚才刘总的发言怎么看?就是大公司不该给小企业搭台唱戏的话。”

路其笑笑说:“首先,如果江总是因为云境还是个小公司来问我这问题,我觉得可能不太合适。云境不算小了吧?也是年收入五十多亿的‘中型企业’了吧?如果因为云境是大公司而问,可能也不合适,毕竟还有那么多更大的公司在现场。不如我把你的问题重新表述一下。假设我们换一下,你是高信,你觉得该怎么做比较好?”

江淮成面露难色道:“这皮球怎么又踢给我了?”

“不好回答吧?大家都知道我原来在高信工作,因此懂得高信的难处。现在有了自己的公司,就更懂高信的难处了。其实每个时代都会有一些代表性的企业,每个时代都会有一些垄断整个社会资源的企业。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时代是变化的。每一个时代变迁的同时,都会诞生全新的、更伟大的企业。所以如何能突破上一代企业的封锁——就如同大山,其实只需要做对一件事情,判断下一个时代到底是什么,而不是在大山的延长线上去做创新,更不是依赖高信或者BAT[BAT,百度、阿里巴巴、腾讯的简称。]强大的资源。很多小企业都有这种想法,但是如果能站在另外一个维度去思考问题,能够站在更高的维度,能够站在下一个时代的维度去制定你的战略,能够通过自身的努力去走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其实你就有可能引领下一个时代!”

路其的回答赢得一片掌声喝彩,高信的股价竟然也止跌回升。赛玲娜心中暗暗佩服,看来关于路其如何天才的传闻是真的。

据说路其曾是全球最顶尖的黑客之一,在清华读书时就黑进过美国国防部的服务器。因为不满高信游戏的设置,又黑了高信的服务器,导致其游戏终端瘫痪了两个小时,差点被抓起来。但是刘威竟放了他一马,还让他负责整个高信的网络安全。后来更是由他一手打造了高信的视频和云计算业务,成为首席技术官。四年前路其一宣布离开高信,高信的股价当时就下挫了10%。

赛玲娜不禁好奇,言情小说男主角也不敢这么设定啊。有如此恣意妄为的人生,应该是个非常特立独行、桀骜不驯的人吧。只可惜她看不清楚台上人的脸。她一大早匆匆忙忙,把隐形眼镜落在了酒店,现场只能靠听的了。

这时一个电话打来。赛玲娜一看是罗申的座机号码,赶紧出去接了起来。

场内,路其接着说道:“技术是最难做的,所以才需要创业公司。云镜不管是‘小企业’还是‘中型企业’,我们仍然是一家创业公司,因为追求技术的创新是无止境的。从这一点来说,云镜和大家一样,一直在创业的路上。在这条路上,有人的目光比我们的更长远,甚至在仰望星空。今天的新闻大家应该都看到了,‘星途航天’第一次卫星发射成功。我代表云镜互娱,向这家民营公司表示钦佩和祝贺,并宣布向参与研究的北京理工大学捐赠五百万人民币。希望未来在探索星辰大海的道路上,云镜能和所有友商以此为典范,一起努力!”

赛玲娜回到会场上时,掌声还在继续着。圆桌讨论已经结束了,台上的嘉宾也早不见了踪影。韩启彬告诉她,她刚才错过了一场好戏。路其的口才和胸怀都十分了得,不但帮刘威圆回了糟糕的发言,还顺便为云境打了一个十分友好的广告。

路其下场之后,助理黄洋说已经整理好他刚才的发言,马上可以发媒体通稿,没想到却被路其否了。路其说:“刚才我的发言不要宣传,也不要做任何回应。虽然我已经离开高信了,但是大家看我还是刘总的学生。你也为刘总工作过,知道刘总的脾气。中国科技界的波澜不该我们来制造,波澜只能由刘总制造,否则浪大就要翻船。现在我已经觉得浪头不稳了,但愿浪来了第一个打的不是我们。”


亚当斯在会议室里等很久了。约定好一个小时的汇报,现在还剩下十分钟。吴迪连连抱歉,说刘威就快到了。

正说着,刘威一脚踹开了门,像暴风一样刮到了亚当斯面前,带进了一股浓烈的酒味,把一叠报告狠狠摔在桌上。

“你们就是一帮江湖骗子!自己的屁股还流着血,却告诉别人我可以给你治痔疮!这就是你们的计划?去你妈的吧!我花几百万买的就是这种垃圾?这垃圾我要你罗申来告诉我?拿着这垃圾我能搞死竞争对手?我先被他们搞死了吧?”

报告洒了一地,亚当斯的面子也跟着洒了一地。吴迪尴尬地站在一旁,进退不是。

亚当斯表情纹丝不动。他对刘威这副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了。刘威脾气差是出了名的。不光脾气差,还酗酒。外界揣测他每个月花的酒钱就有五十万。有记者去问,被他喷了一脸说这根本是侮辱人,他花的比这多得多!

亚当斯说:“罗申这些年就是靠提供这种‘破烂’,才帮高信成为了中国最领先的科技公司。”

“放屁!老子要靠你?老子靠的是自己!过去能用你,现在我也能说换就换!亚当斯,你的想法早就过时了!中国的科技界你懂吗?你要知道,现在是你求着我要项目做。这种项目,我拿给博纳,还有上次那个什么……吴迪,上次给消费者事业部做项目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刘威问。

“罗锐恒。”吴迪说。

“对,那家伙还不错。我交给他做也行啊!”刘威说。

“当然可以,那咱们说定了,你就交给他!”亚当斯说。

吴迪在刘威耳边解释说罗锐恒也是罗申的合伙人。

刘威更怒了:“你明明有好的人,为什么不给我用?藏着掖着干嘛?赶紧把那个罗锐恒叫来!我得整死这帮逼养的!”

会后,吴迪把亚当斯一直送到园区大门口。一半为了道歉,一半也在商量项目调整,还说等战略部总经理齐东军回来后,让他也帮忙游说一下。亚当斯问吴迪刘威为什么生气。吴迪把手机新闻给他看了一眼说,自家人惹出的麻烦才是大麻烦。如果换上罗锐恒能让刘威“息怒”,那还是换吧。

亚当斯回到家,林姿绮看出他脸色不太好,问道:“怎么了?今天跟高信谈得不顺利?”

“你说我把罗锐恒放到这个项目上怎么样?”

“干嘛要放他?他不是在忙他自己的项目吗?况且这个时间点……你还嫌他的‘功勋章’不够多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委员会来得真不是时候。可是刘威指名道姓要他。”

林姿绮沉吟了一下,说:“那就放他吧,又没说让你走。罗锐恒就算上了也得听你的。实在不行,等委员会快到的时候找个理由让他下项目就是。”

亚当斯想了想说:“那得先想好什么理由了。”


连海市第一监狱内,罗锐恒坐在一面玻璃墙前,拿起了电话。一墙之隔,一个中年人也拿起了电话。中年人穿着灰布衣服,胸口上写着一串白色数字。人很消瘦,但精神矍铄。

“刘海生董事长,你好。我是罗申公司的罗锐恒,代表振华粮油来的。”

刘海生笑了笑说:“好久没听到有人喊我董事长了。”

罗锐恒来之前做了功课。刘海生的罪名是“合同欺诈”。八年前全球航运不景气,银行突然抽贷,江海船舶濒临破产,他把本该用于建造一艘海油轮的银行贷款挪去填补厂房扩建的资金窟窿,结果被抓了起来。其实一分钱都没进他自己腰包,但还是要坐十年牢。

罗锐恒还做的功课,是换掉了一看就是把算盘珠子拨得利落的精英打扮,而改穿了一件朴素简单的灰色夹克衫。

罗锐恒说:“上一次听到有人喊您董事长,应该是半年前吧?正阳地产来和您谈收购的时候,也不算太久。”

“看来你功课做得挺到位。那你应该知道,过去八年,每一年都有人来找我谈收购,但是每一次来的人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知道为什么吗?”

“大概知道,但还是想听您说说。”

“他们觉得我进来了,江海船舶就完了,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可以任人宰割了。这些人啊,一个个跟秃鹫一样,见死得差不多了就扑上来。债务打折,资产全留,工人一个不要,拖欠工人的钱一分不出,吃相太难看,没一点担当,企业可不是这么做的。江海船舶是我这辈子的心血,是员工们的心血。当年中国最大的民营船厂,现在设备也是一流的。只要我出来,这厂子就还有救!”

 “这话您可能不爱听,但大船没了船长,还怎么航行得下去?船员们纷纷要跳船是正常的。船会触礁,会分崩离析也是正常的。江海欠下两百五十多亿的债务,债务展期已经展不下去了。银行和地方政府早就没了耐心,江海船舶随时在被拍卖肢解的边缘。恐怕等不到您出来,厂子就会没了。”

“他们做不了,他们要能做早做了。厂里的工人第一个就不会干的。”刘海生诡笑了一下,“你应该已经体会过了吧?”

“是啊,不太愉快的体会。不过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有一个价格。简而言之,如果对方条件开得足够高,江海船舶也有一个价格。”

刘海生干笑两声说:“第一次见面就谈价格,是罗总心急,还是钱进东心急?”

“我是受人之托,倒谈不上心急。钱总收不了江海,也可以去收别的。所以我不是来谈价格,也不是来谈条件的。我来是看看,有什么能帮到江海船舶、帮到您的。”

刘海生打量着罗锐恒,比第一眼见到这个精明的男人更仔细地打量了起来,试图在其脸上找到任何虚伪不实的迹象。这些年来这么多人来见他,还就这个人的这句话让他认真了起来。

上一章:第一章 下一章:第三章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