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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雪落香杉树 作者:戴维·伽特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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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文·胡克斯绕过他的桌子,重新以他缓慢、流畅的步伐在地板上来回走动,他几乎一上午都是这样的姿态。“海因太太,”他说,“在一九四四年十二月,你搬到了友睦港?” “是的。” “你丈夫刚去世不久?” “是的,也没错。” “你觉得没有了他你自己无法把地种下去?” “是的。” “所以你搬到友睦港去住,”阿尔文·胡克斯说道,“确切的地址是哪里,海因太太?” “在主大街,”埃塔说道,“就在洛蒂·欧普斯威格商店上面。” “洛蒂·欧普斯威格?那个服饰商店?” “是的。” “你住的是一套大公寓?” “不,”埃塔说,“只是一个单室套。” “服饰商店上面的一个单室套,”阿尔文·胡克斯说道,“那么你住的是一个单卧室的公寓。我可以问问每个月的租金是多少吗? “二十五美元。”埃塔说道。 “一套二十五美元一个月的公寓,”阿尔文·胡克斯说,“你现在还住那儿吗?现在的住处还是那儿?” “是的。” “还是每个月付二十五美元?” “不是,”埃塔说道,“是三十五美元。价钱从一九四四年之后就涨上去了。” “一九四四年,”阿尔文·胡克斯重复道,“就是你搬进去的那年?你把宫本的那份钱寄给他并搬到友睦港的那一年?” “是的。”埃塔说。 “海因太太,”阿尔文·胡克斯停下脚步说道,“从那之后你还有宫本的消息吗?我是说,自从你把他们的钱寄给他们之后。” “我听到过他们的消息。”埃塔说。 “听到什么消息?”阿尔文·胡克斯说。 埃塔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她用手搓了搓脸。“当时是一九四五年,”她最终回答说,“那个人出现在我门口。”她指着宫本天道说 “被告人?” “是的。” “他在一九四五年来到你家门口?来到你位于友睦港的公寓门口?” “是。” “他之前打过电话给你吗?你知道他要来吗?” “没有。就是突然出现了。就那样。” “一声不吭就出现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是吗?” “是,”埃塔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 “海因太太,”公诉人说道,“被告跟你说他是为什么事情而来的?” “他想谈谈土地的事情,他说。一些关于我卖给奥莱的那块地的事儿。” “他确切地是怎么说的,海因太太?你还记得吗?为了这件案子你能回忆一下吗?” 埃塔把手叠在一起放在膝上,看了宫本天道一眼。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他还记得那一切——那双眼睛骗不了她。他站在她门口,穿得干净整齐,两只手紧握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盯着她。当时是七月份,她的公寓里热得不得了;门口倒是凉快许多。他们看着对方,然后埃塔将双臂交叠在胸前,问他想干什么。 “海因太太,”他说道,“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埃塔回答道。 日本人离开的那天,她没有看见他——那是三年多以前,一九四二年——但是她清楚地记得他。这个男孩当时想给卡尔一根钓鱼竿,她曾经从厨房的窗户看出去,看见他在地里练习木剑。他是宫本家最大的孩子——她认得他的脸,但是却记不得他的名字——他儿子曾经整天和他在一起玩。 “我回来三天了,”他说,“我想卡尔还没回来吧。” “卡尔去世了,”埃塔说道,“小卡尔还在和日本人打仗。”她瞪着站在她门口的这个人。“他们很快就要打贏了。” “很快。”宫本重复道。他两手松开,背到身后。“听到海因先生去世的消息我很难过,”他说,“我是在意大利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的。我妈妈给我写了一封信。” “嗯,我在把你们的那份钱寄给你们的时候说了那件事,”埃塔回应道,“我在信里说卡尔死了,我不得不搬走,并且把地卖掉。” “是的,”天道说,“但是海因太太,我父亲和海因先生有个契约,是不是?不是说——” “海因先生死了,”海因太太打断道,“我必须得做个决定。那个农场我一个人经营不了,不是吗?所以我把它卖给了奥莱,事情就是这样。”她说,“你想谈那块地的事,就去找奥莱谈。这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求你了,”天道说,“我已经和乔金森先生谈过了。我上个星期三才回到岛上,一回来我就去看看农场怎么样了。你知道,四处看看。乔金森先生在那儿,坐在拖拉机上。我们为这件事情谈了一会儿。” “那么,好啊,”埃塔说,“那你和他谈过了。” “我和他谈过了,”天道说,“他说我最好来跟你谈。” 埃塔双臂抱得更紧了。“哼,”她说,“那是他的地了,不是吗?回去告诉他吧。告诉他我是这么说的。你去告诉他。” “他当时不知道,”天道说,“你没有告诉他我们只要再付最后笔款,其中有块地就是我们的了,海因太太。你没有告诉他海因先生和——” “他当时不知道,”埃塔说,“是奥莱这样告诉你的吗?他当时不知道——是吗?难道我应该跟他说:‘奥莱,有一家人跟我丈夫有个不合法的协议,让我们转让七英亩土地给他们’?我应该这么说吗?他不知道。”埃塔反复地说道。“这是我听过的最荒谬的事情。难道我应该告诉来买我的地的人这块地连带了一个不合法的合同,把事情搞砸吗?如果我这样说会怎么样呢,嗯?事实是,你们这些人没有兑现欠款。这才是事实。假设你们欠了银行的钱。仅仅是打个比方。结果你们没有还清欠款,你认为会怎样?别人会一直等着你们?不会。银行会把你们的地重新收回去,就是这样。我所做的并不比银行过分。我什么也没做错。” “你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情,”日本人答道,“但是这不等于你没做错。” 埃塔眨了眨眼睛。她退后一步,把手放在门把手上。“你走开。”她说。 “你把我们的地卖了,”日本人接着说道,“你在我们不在的情况下把我们的地卖了,海因太太。你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占我们便宜。你——” 但是她已经把门关上了,所以没听见下面的话。卡尔惹来这么大个麻烦,她心想,现在还得我来收拾这一切。 “海因太太,”当她把事情讲述完的时候,公诉人阿尔文·胡克斯说道,“从那以后你还见过被告吗?他还为土地的事情找过你吗?” “我还见过他吗?”埃塔说,“我当然见过。在镇上,在皮特森杂货店,哪儿都能见到他……这不,今天在这儿又见面了。” “你跟他说过话吗?” “没有。” “从来没有?” “没有。” “你们之间再没沟通过?” “我想没有了。除非你想看着人家一直用怨恨的眼神瞪着你。”说完她又看了天道一眼。 “怨恨的眼神,海因太太?你指的是什么?” 埃塔坐在证人席上,抚平了自己裙子的前摆,身体挺得更直了些。“每次我看到他,”她坚持说道,“他都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盯着我,脸上露出凶恶的表情。” “我明白了,”公诉人说道,“这种状况持续了多久?” “一直都这样,”埃塔说道,“从来没停止过。我从来没见他友善地看过我一眼,我看见他那么多次一次都没有过。总是眯着眼,给我一张凶巴巴的脸。” “海因太太,”阿尔文·胡克斯说,“关于这件事你和你儿子提到过被告吗?你告诉过小卡尔,宫本天道来过你家门口并且为你们家卖地的事跟您争执过吗?” “我儿子知道这一切。他回来的时候,我告诉了他。” “回来?” “从战场回来,”埃塔说道,“几个月之后,大约是十月份,我想。” “所以你那时候就告诉了他被告来到你家门口的事?” “是的。” “你还记得他当时的反应吗?” “记得,”埃塔说道,“他说他会关注这件事。他说如果宫本天道用怨恨的眼神看我的话,他会注意盯着他。” “我明白了,”阿尔文·胡克斯说,“那他做了吗?” “做过。至少据我所知是的。” “他对宫本天道有所提防?” “是的,提防。他密切注意着他。” “就你所知,海因太太,他们两个之间有不友好的表现吗?他们都是渔民,这一点是一样的。正如你所说,他们少年时代是邻居,但中间却存在这场……纠纷。这场家庭之间关于土地的纠纷。所以,他们——被告和你的儿子,从一九四五年开始是处于友好还是不友好的状态?” “不,”埃塔说,“被告肯定不是我儿子的朋友。这不是很明显吗?他们是敌人。” “敌人?”阿尔文·胡克斯说。 “卡尔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他希望天道能够忘记他那七亩地的事儿,也不要再冲我吹胡子瞪眼了。” “当你告诉你儿子被告用怨恨的眼神看你的时候,他确切的反应是什么,海因太太?” “他说希望天道不要再那样做。他说他必须盯着点天道。” “盯着点,”阿尔文·胡克斯重复道,“他从宫本那儿看出来危险了吗?” “反对,”内尔斯·古德莫德森打断道,“要求证人推测她儿子的思想状态和他的情绪状态。他这是——” “好吧,好吧,”阿尔文·胡克斯说道,“告诉我们你观察到些什么情况,海因太太。告诉我们你儿子对你说了什么或他做了什么——有没有什么事情表明他从宫本天道那儿看出来了某种危险?” “他说他会盯着他点,”埃塔重复地说,“你知道,他会注意的。” “你儿子有没有说,他感觉到他必须对宫本先生提防一些?他对他有某种危险什么的?” “说过,”埃塔说,“他对他有所提防。每一次我告诉他那个男人瞪着我的时候,他都是那么说的——他会盯着点儿。” “海因太太,”阿尔文·胡克斯说,“你是否认为‘家族宿仇’可以准确地用在你的家庭和被告的家庭上?你们两家是仇敌吗?你们之间是不是有宿仇?” 埃塔直视着天道。“是的,”她说,“我们就是仇敌。他们为了那七英亩地的事儿纠缠了我们快十年了。我的儿子就是因为这个而被杀的。” “反对,”内尔斯·古德莫德森说,“证人正在推测关于——” “反对有效,”菲尔丁法官同意道,“证人只需回答律师所提出的问题,不能进行任何进一步的推测。我再次要求陪审团成员无视她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证人刚才的言论也将从法庭记录中删除。我们继续,胡克斯先生。” “谢谢,”阿尔文·胡克斯说,“但是我想不到还有什么要问的了,法官大人。海因太太,尽管今天的天气如此糟糕,您还是来了,对此我非常感谢您。谢谢您在这么个大雪天出庭作证。”他踮着一只脚转身;一个食指指向内尔斯·古德莫德森。“该你了。”他说。 内尔斯·古德莫德森摇着头,皱起眉头。“只有三个问题。”他坐在那里咕哝着说道,“我做了一些计算,海因太太。如果我算得没错的话,宫本家为了从你那里买那七英亩地,一共花了四千五百美元——是不是?四千五百美元?” “他们是想以这个价钱买下来,”埃塔说,“但是他们从来没有付清过。” “第二个问题,”内尔斯说,“当你在一九四四年去找奥莱·乔金森,告诉他你想把地卖给他的时候,每英亩的价钱是多少?”一千,”埃塔说,“每英亩一千元。” “我想这样一来四千五百美元就变成了七千美元,是不是?也就是说如果你把宫本的钱还给他,然后把地卖给奥莱·乔金森,等于这块地的价值增加了两千五百美元?” “这是你的第三个问题吗?”埃塔说。 “是的,”内尔斯说,“正是。” “你的算法没错。是两千五百美元。” “那么我问完了,谢谢你。”内尔斯答道,“你可以下来了,海因太太。” 奥莱·乔金森拄着一根拐杖从旁听席上走出来。阿尔文·胡克斯为他支着双向门,奥莱拖着脚走了过去,他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放在后腰部位,拖着一只脚,像只受伤的螃蟹,朝手捧《圣经》的艾德·索姆斯走去。当他走到的时候,他蹒跚着将拐杖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将它临时挂在腰间。七月的一次中风使他一只手变得颤抖。他当时正在他雇请的一群采摘者中间,分拣箱子里的草莓,这时他感到脚下的地开始倾斜摇晃起来,整个上午一直缠着他的头晕恶心的感觉也更加强烈了。奥莱跳起来,最后尽力挣扎了一下,想摆脱这种感觉,但是天仿佛都向他头上压过来,地也仿佛陷下去了一般,他一下栽倒在装草莓的箱子里。他躺在那里眨着眼睛望着天上的云,直到两个加拿大印第安采摘工人架住腋窝将他拉了出来。他们把他放在拖拉机车斗里送到他家,将他像一具尸体一样放在他家门廊上。雷塞尔摇晃着他,直到他咕哝了一声,流出一些口水,见此情状,她开始发疯似的询问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看到他明显无力回答,便不再说话,只是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冲进屋里打电话给贺拉斯医生。 从那以后,他就迅速地枯萎了。他的脚开始一瘸一拐,眼睛老是流泪,他的胡子长到了他汗衫的第三个纽扣那里,他的皮肤呈粉红色并且老是破损。他在证人席上坐下,双手抱着拐杖的手柄,已然是一个颤抖、干瘦的老人。 “乔金森先生,”阿尔文·胡克斯开始发问,“你和中央谷的海因一家做了多年的邻居,是吗,先生?” “是的。”奥莱·乔金森说。 “多少年?” “一直是。”奥莱说,“为什么,我还记得四十年前,卡尔,我是指老卡尔,平整我家旁边那块地的情形。” “四十年,”阿尔文·胡克斯说,“四十年来你一直都在种草莓?” “是的,先生。不止四十年。” “你有多少亩土地,乔金森先生?” 奥莱似乎在想这件事。他舔了舔嘴唇,瞥了一眼法院的天花板;双手拿着拐杖从头到尾地来回抚摸着。“三十五英亩,这是我整理出来的。”他说,“然后我又从埃塔那里买了三十英亩,这个刚才埃塔在这儿也说了。所以我总共就有了六十五英亩;是个大农场了。” “没错。”阿尔文·胡克斯说,“你是说,你从埃塔·海因那里买了三十英亩地?” “是的,先生。是这样。”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她说的那个时候。一九四四年。” “她是那个时候把地契给你的吗?” “是的,先生。” “在你印象中,乔金森先生,地契上写得清楚吗?上面有没有什么抵押或附带条件?比如地役权、留置权,或诸如此类的条款?” “没有,”奥莱·乔金森说,“没有这些东西。合约上写得很清楚。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我知道了,”阿尔文·胡克斯说,“也就是说你当时不知道任何条款说明你新买的这三十英亩土地中有七英亩可能是归宫本所有的。” “不知道,没有,”奥莱说,“我向埃塔提到过这件事,因为宫本家在这块地里有一座房子,我知道有七英亩上地已经卖给他了。但是埃塔对我说他们没有付清钱款,所以她把土地……收回了。她说,卡尔死后她没有办法。合同上看一切正常,她说。宫本一家人在集中营里,或许他们不会回来了。她说她会把钱寄给他们。他们没有任何可主张的权利,没有,先生。” “所以你一点儿也不知道你新购的土地上有七英亩是归宫本所有的?” “不知道。我什么消息都没听说,直到那个男人,”他用鼻子指了指被告,“来我的农场找我交谈。” “你说的是那边的被告——宫本天道吗?” “他,”奥莱说,“是的,就是他。”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乔金森先生。” “我想想看,”奥莱说,“他是一九四五年夏天来的。是的。他出现在我家农场,说海因太太抢劫了他。他还说,如果海因先生在的话,他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我没听明白,”阿尔文·胡克斯说,“一九四五年夏天,被告出现在你的农场,指责埃塔抢劫了他?” “是的,先生。我记得是这样的。” “那你说了什么?” “我对他说不,埃塔把地卖给我了,我没有看到地契上的任何地方有他的名字。” “是吗?” “他想问我能否把地卖回给他。” “卖回?”阿尔文·胡克斯说,“三十英亩? “他并不想要全部的三十英亩,”奥莱说,“不管怎么样,我都没想过要卖、卖掉它。那是在我……中风之前。那时候我有一个很棒的农场,面积有六十五英亩。我不想把任何一块地卖给别人。” “乔金森先生,”阿尔文·胡克斯说,“当你买下埃塔·海因的三十英亩地的时候有没有把她的房子也买下来?” “没有。房子她是另外单独卖的。只卖了房子,卖给了比约恩安德烈亚森。他们现在还住在那里。” “那被告一家人住的那座房子呢,乔金森先生?” “这座房子,”奥莱说,“是我买下了。” “知道了,”阿尔文·胡克斯说,“那你用这座房子来干什么呢?” “我用来给我雇来的采摘工人住。”奥莱说,“我的农场一下子变大了,我需要有个人来常年地帮我管事儿。所以这个管事儿的就住在那座房子里,剩下的房间在采摘季的时候供采摘工人们住。 “乔金森先生,”阿尔文·胡克斯说道,“被告在一九四五年夏天来找你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别的?你还记得吗?” 奥莱·乔金森的右手离开拐杖的手柄,蜷曲着伸向他外套的侧口袋,在里面摸索着什么东西。“有,还有一件事,”奥莱说,“他说总有一天他会把他的地要回来的。” “他说他会把地要回来?” “是的,先生。他很愤怒。”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跟他说为什么对我生气?我对这块地一无所知,我只知道我不想把它卖给任何人。”奥莱掏出手帕,抬到嘴边擦了擦嘴唇,“我叫他去找埃塔·海因谈谈,她搬到友睦港去了。我告诉他在哪里可以找到她,她才是他应该找的人。” “然后他就离开了吗?” “是的。” “后来你还见到过他吗?” “我见过他,是的。这个岛很小。只要你还住在这里,跟谁都有碰面的时候。” “没错,”阿尔文·胡克斯说道,“照你所说,你中了一次风,乔金森先生。那是在今年的七月份?” “是的,先生。七月二十八日。” “我知道了,”阿尔文·胡克斯说,“这次中风使你失去了劳动能力,是吗?所以你感到自己再也无法打理你的农场。” 奥莱·乔金森一开始没有回答。捏着手帕的右手重新又放回到拐杖上。他嚼着自己的内腮帮子;摇着头。奥莱费劲地说着话。 “我……我,是的,”他说,“我打理不过来了,你知道的。” “你打理不了自已的农场了?” “不……不行了。” “那你做了什么?” “我……我把农场挂到市场上。准备出售,”奥莱·乔金森说,“九月七日,就在劳动节过后。” “今年?” “是的,先生。” “乔金森先生,你就你的地产的事跟房地产经纪人联系过了吗?” “是的,先生。” “和克劳斯·哈特曼?” “是的,先生。” “你还通过别的什么方式发布了广告吗?” “我们在仓库上面挂了块牌子,”奥莱说,“仅此而已。” “结果怎么样呢?”阿尔文·胡克斯问道,“有人来看吗?” “卡尔·海因来了,”奥莱说,“卡、卡尔·海因,埃塔的儿子。”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阿尔文·胡克斯问。 “那是九月七号。”奥莱说道,“卡尔·海因绕道来我家,想买下我的农场。” “请给我们讲讲,”阿尔文·胡克斯语气温和地说道,“卡尔·海因是一个成功的渔民。他在米尔伦路有一块很好的地方。他要买你的农场做什么?” 奥莱·乔金森眼睛眨了几下。他用手帕轻轻地揩了揩眼睛,回忆道:那个年轻人,小卡尔,开着一辆天蓝色的雪佛兰敞篷车来到我的院子里,把我的鸡吓得在他前面乱跑。奥莱来到走廊上,立刻认出了来人是谁;但不知道他是何来意。这个年轻人每个采摘季都会来;还会带上他的妻子和孩子。他们带着糖果来到田里,一起采摘些草莓。奥莱每次都不肯收卡尔的钱,但卡尔每次都硬塞给他。每当奥莱摇头的时候,卡尔就把钱放在称重台上的秤旁边,压上一块石头。“不管这里是不是曾经是我爸的地,”他说,“它现在都是你的。我们要付钱的。” 如今他身材高大,像他的父亲,他个头像父亲,面相像母亲,脚上穿一双胶靴,像个渔民——他本来就是个渔民。奥莱还记得,他的船是用妻子的名字命名的——苏珊·玛丽号。 雷塞尔给这个年轻人倒了一杯冰茶。他坐下来,望着外面大片的草莓地。远处,他们还能看见比约恩·安德烈亚森家的房子的侧面—一小卡尔曾经在那里生活过。 我们坐在那儿闲聊,奥莱向法庭陈述道。卡尔问他今年草莓的长势,奥莱也问了鲑鱼的鱼汛情况。雷塞尔问了问埃塔的身体状况,然后又问卡尔渔民的生活是不是适合他。“不适合。”卡尔当时回答说。奥莱想,这个年轻人这样大声地说出来似乎有点儿奇怪。这样说对他而言一定是件挺伤自尊的事情。奥莱知道,他肯这样承认一定是有原因的。他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个年轻人放下玻璃杯,搁在他的胶靴前面,然后倾身靠近他们,手肘撑在膝盖上,仿佛要向他们坦白些什么。他盯着走廊里的地板看了一会儿。“我想买你们的农场。”他说。 雷塞尔告诉他海因家的老房子现在是比约恩·安德烈亚森的——他没办法买回来了。雷塞尔也告诉他,她和奥莱实在不想离开农场——实在是出于无奈。这个年轻人点点头,挠了挠下颌上的胡须。“我对此很抱歉,”他小声说道,“我也不想趁你身体不好的机会来买你的农场。乔金森先生。但是如果你不得已要卖掉的话……那么,我有兴趣买下它。” 奥莱当时说,“我很高兴。你在这里生活过,你了解这个地方。我们公平交易。我很高兴。”然后他向这个年轻人伸出了手。 年轻人郑重地握住了他的手。“我也很高兴。”他说。 他们在厨房里谈了具体的安排。卡尔的钱都压在苏珊·玛丽号和他那座位于米尔伦路的房子上。卡尔还付了一千美元的定金——他把它放在桌上。十张一百美元的票子。卡尔说,到十一月份的时候,他会把船卖掉,然后房子也卖掉。“你妻子会很高兴的,”雷塞尔笑着说,“渔民总是夜不归宿的。” 奥菜·乔金森靠在他的拐杖上,回忆起那天晚些时候还有一个来访者——宫本天道也来拜访他了。 “你是说被告?”阿尔文·胡克斯问道,“在今年九月七号?” “是的,先生。”奥莱说。 “就是卡尔·海因来看你并问你卖地的事儿那天?” “是的,先生。” “那一天下午?” “差不多吃午饭的时候。”奥莱说,“当时,我们刚坐下来吃午饭。宫本敲了我们的门。” “乔金森先生,他有没有说明他的来意?” “和埃塔的儿子一样,”阿尔文·胡克斯说,“他也想买我的地。” “告诉我们,”阿尔文·胡克斯说,“他确切地跟你说了些什么?” 奥莱讲述说,他们一起在门廊里坐下来。被告看到了仓库上的告示牌,想把奥莱的农场买下来。奥菜还记得这个日本人的话——他站在地里发誓说总有一天他会把自己家的地要回来的。他已经不太记得这个日本人。毕竟已经过去九年了。 他还记得,这个日本人很多年前曾经为他工作过,他一九三九年的时候和其他人一起为他种植过覆盆子。奥莱记得他站在皮卡车的车斗里,光着膀子,挥着长柄锤,敲着香杉木的桩子为覆盆子搭架子。他当时差不多十六七岁。 他也记得曾看见他大清早在地里挥舞着一柄木剑。他记得男孩的父亲好像是叫“圈一”什么的。他一直发不好那个音。 他在门廊里向天道问起他的父亲,但是他很早以前就已经去世了。那个日本人后来就问起土地的事情,并且表示自已有意买下他们家曾经拥有的那七英亩地。 “恐怕已经不能买了,”雷塞尔说,“地已经卖掉了。有人今天上午来过。非常抱歉告诉你这个消息,天道。” “是的,”奥莱说,“我们很抱歉。” 日本人愣在那里。有那么一会儿他的脸上一点儿笑意都没有,所以奥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卖了?”他说,“已经卖了?” “是的,”雷塞尔说,“已经卖了。我们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全部都卖了?”日本人问道。 “是的,”雷塞尔说,“我们很抱歉。我们甚至都还没时间把告示牌取下来。 宫本天道脸上僵硬的表情好一会儿都没变过来。 “谁买去了?”他说,“我想去和他们谈谈。 “埃塔·海因的儿子卡尔,”雷塞尔说,“他大概十点钟来的。” “卡尔·海因。”日本人说,声音里含着一丝愤怒。 奥莱建议宫本天道去找卡尔·海因谈这件事。或许有办法。 雷塞尔摆了摆手,紧攥着自己的围裙擦着手。“我们已经把地卖掉了,”她充满歉意地重复说道,“奥莱和卡尔已经握手成交了。我们已经收了定金,必须履行协议。地已经卖掉了。我们很抱歉。” 日本人站起来。“我应该早点来的。”他说。 第二天卡尔又来了——雷塞尔打电话告诉了他宫本天道的事,让他来把仓库上的牌子拿下来。奥莱拄着拐杖,站在下面,告诉他日本人来的事。他还记得,卡尔很关心其中的细节。他点点头,仔细地听着。奥莱·乔金森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关于日本人失礼的样子,关于他听到自己想要的地已经卖掉的时候脸上莫测的表情。卡尔·海因不停地点着头,然后拿着告示牌从梯子上下来。“谢谢你告诉我。”他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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