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刘松涛继续拦途 贾家嘉不懈袭杀

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戏诸侯

峡口之外是一场世间武夫的巅峰一战,而在战场上游十几里外的广陵江畔,茅屋少了那个还欠着村民八柄桃木剑的道士,就只剩下一个浑浑噩噩的和尚。当王小屏双手叠放膝上,悄然观水逝世,疯和尚也脱下那件从烂陀山一路相伴的破败袈裟,换上了一身前两天才托王小屏去集市上买来的洁净衣衫,素来不苟言笑的中年道人还破例笑言就当收尸的工钱了,不用还。

和尚摸了摸光头,然后伸手一招,从江畔芦丛驭气摘下一秆芦苇,飘落入江,他跨入江面,轻轻踩在芦苇之上。

一苇下江。

几艘船只逆流而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见识过两位神仙中人的酣畅大战,又正巧看到当下这幅画面,都有点震撼到麻木的地步了,都在纳闷今日是撞了什么大运,简直就是仙人辈出啊,只是这样一股脑全部冒出来,难道隐世高人就这般不值钱了吗?

芦苇出峡,飘至江心,已经不披袈裟的无用和尚左右各自一望,先看了眼王小屏,后瞥了眼老道人,神情平静,横跨出一步,身形迅速沉入江底。

广陵江底江水浑浊,光线昏暗,寻人寻物都无异于大海捞针,可他仍是准确落在了那一袭紫衣身前的几丈外。徽山女子六识七窍俱是封山状态,娇躯蜷缩,状如孕育腹中的婴儿,天地为双亲。

刘松涛怔怔凝望着这名女子。

岸边那个一意孤行修孤隐的老道人之所以离开龙虎山,原本应该是想见她临终一面,往前推去,之所以在龙虎山修道,也有一份知情者寥寥无几的难言隐秘。

百年前,三人携手游历江湖,他还不是烂陀山僧人,是逐鹿山的第九代教主,是一个历代魔教教主中最不像逐鹿山主的邪魔外道。而那道人也不是如今的龙虎山住客,是离阳皇室公认不是太子胜似太子的四皇子,事功、学问、武道、才情四者都出类拔萃。至于那名最终身世凄凉至极的娇憨女子,并无什么倾国倾城的姿容,也无不可一世的豪阀背景,可隐姓埋名行走江湖的刘松涛偏偏就是喜欢上了她,但她却喜欢上了那个叫赵黄巢的俊逸公子哥。刘松涛对此并不介意,三人同行,有他们两人,天下何处她去不得?期间旁观着心爱女子对别的男子巧笑倩兮,刘松涛并未如何伤怀。可当他返回逐鹿山,闭关期间,却听到那个赵黄巢一手造就的噩耗,便强行出关,默然下山,如今日这般,亦是帮人去收尸,去给她穿上衣裳,背她回山。

刘松涛最后一次下逐鹿,杀了无数沽名钓誉的江湖名宿,杀了无数位高权重的王公名卿,杀人之后,每一次转身,总觉得她就站在那儿笑。

刘松涛望着那个是她又不是她的紫衣女子,泪流不止。

刘松涛伸出一手,试图去握住那随江底水轻轻飘荡的大紫衣角,又缓缓缩回手,身体开始上浮,破开水面,在江水上蜻蜓点水,放声大笑高歌。

江面如鼓面,咚咚作响。

“天地无用,不入我眼。日月无用,不可同在。昆仑无用,不来就我。恻隐无用,道貌岸然。清净无用,两袖空空。大江无用,东去不返。风雪无用,不能饱暖。青草无用,一岁一枯。因果无用,皆是定数。江湖无用,两两相忘……”

刘松涛似佛家低首吟唱,似狂人击缶悲歌,掠至岸边,低头凝视着那位笑而赴死的武当剑痴,敛去那份我观天下无人的跋扈,嘴唇微动,双手合十,为这名剑士诵经送行。

刘松涛睁开眼,环顾四周,然后望向天空,大声笑道:“参禅无用,成甚么佛?!”

与此同时,刘松涛双肩一晃,苍白脸色一闪而逝,然后焕发出一种佛门典籍中唯有得道高僧得证菩提才有的紫金气色。

那一晃肩,这位逐鹿山教主像是要抖落一份背负已久的沉重包袱。

老道人赵黄巢眯起眼,脸色阴沉。他已算出王小屏那柄一直引而不发的桃木剑,似有承载重担,一剑西去北凉境内武当山。

你一个躲在烂陀山百年的刘松涛也要掺和这潭浑水?

赵黄巢犹豫不决,最后仍是没有马上去阻挡刘松涛强行抖落的那份无形之物。

刘松涛在前行之前,回首望了一眼恩怨纠缠百年的赵黄巢。

两人对视。

刘松涛讥笑道:“连女子都不如!百年前是如此,百年后更是如此,赵老贼不死何为?!”

曾经天人出窍乘龙至匡庐山的赵黄巢默不作声。

当年刘松涛大开杀戒,在朝野上下势如破竹,正是赵黄巢半恳请半强迫龙虎山天师府真人摆下醮坛,请下三位近代祖师爷以万里天雷钉杀他这个魔头,虽未杀掉刘松涛,却也成功让这位魔教教主沉寂百年。

刘松涛不再理睬这名当今赵家天子心知肚明却不敢承认的老祖宗,撒腿狂奔,去追赶岸上行走的王仙芝。

他走出烂陀山,来到中原江湖,两禅寺李当心拦过路,白衣洛阳拦过路,龙虎山初代祖师爷转世的赵凝神拦过路,无数江湖顶尖豪杰都拦阻过。

这一次,则是他要去拦别人的路。

王仙芝走得依旧不急不缓,刘松涛很快就追上这名岁数比他还要年轻四十余年的武帝城城主,看似并肩而行,刘松涛实则御风而游,脚不沾地。

王仙芝没有转头,平静说道:“今非昔比,一百年前的江湖,刘松涛可以做那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百年后,不说某人的剑道,在世的邓太阿剑术,都比你略胜一筹。你真要拦我?”

刘松涛笑道:“江山江湖两相宜,代代新人新气象,不是好事吗?”

王仙芝不置可否。

刘松涛望向远方,继续说道:“至于你心中所想,希冀着你我脚下的江湖,百年长兴,千年不死。刘某不是不知,只不过一代人有一代命,强求不得。像那些在大秦王朝纵横捭阖的说客游士,人人如远游之犬,哪里能想到后来的豪阀林立,注定成为后世又后世人眼中的毒瘤顽疾。你王仙芝一人眼中的好,也许就是别人眼中的大恶,你凭借一人之力赢了数代人的江湖,还不知足吗?老老实实飞升做你的天上仙人,给后人自己去走自己的路,总不是什么坏事。你也许要说武当李玉斧比你更加多此一举,可他毕竟是三教中人,又才入世,至于徐凤年,更是身份特殊,跟你都大不相同,如何能一概而论?”

王仙芝冷笑道:“吃着黄三甲的残羹冷炙,帮着黄龙士为虎作伥,仗着那份转世天人身份,真就有理了?王仙芝不信这个道理,若说有天理,那也得等我飞升之后,才有心情去听一听。”

刘松涛微笑道:“这些日子也听了不少你的传闻,与我以及四百年前的高树露,见着天下高手就痛下杀手不太一样,不论正邪,你都少有痛下杀手。果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仙芝冷哼一声,“徐凤年辛苦攒下的一身不俗修为,与其浪费在北莽铁蹄之下,还不如堂堂正正与我一战,终归还有江湖人记得他这个北凉王。否则以离阳赵室的狗屁德行,莫说青史留名千古,就算私家编纂的野史也不敢提及只言片语。”

刘松涛皱眉问道:“你就不担心一旦北莽铁骑撞破西北大门,大举闯入中原,就算只有十年遍地狼烟,要死多少人?不会比春秋大战少太多吧?”

王仙芝平淡道:“天下分合,与我何关?”

刘松涛感慨道:“黄龙士不是说过一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吗?”

王仙芝嗤笑道:“搬弄唇舌,说上几句好话,别人不去说他,你刘松涛也以为真的有用?你若是在百年前位列仙班,我飞升之后,第一个就将你打落人间。”

刘松涛却没有动怒,沉默片刻之后,有惊叹,有开怀,有敬佩,一时间百感交集,都忘了御风而行,竟是不敢出声,只在心中道:“你王仙芝所求,我知道了。”

飞升之后,我王仙芝亲自坐镇天门,不让天人干扰世间,但世间武夫仍旧可以飞升。

所以你李玉斧根本就是在画蛇添足!

王仙芝没有停下,言语遥遥传入刘松涛耳中,“你既然已经蓄势妥当,要想拦路,不用去管那一剑之伤。”

刘松涛默念一个“好”字,再次飘然前行,越过王仙芝,在他身前数十丈外停下转身。

低头,双手合十。

刘松涛神情洒脱,真真正正如释重负,自言自语道:“藏身烂陀山,得以苟活,百年后再见心中所思之人。刘松涛是时候心怀虔诚,为佛门正统敬上一炷香了。”

一尊尊菩萨法相从云霄轰然落下。

横亘在刘松涛与王仙芝之间。

这便是刘松涛的拦路一式。

落剑式。

敬上一炷香,落下菩萨剑。

王小屏,刘松涛,剑仙又剑仙。

王仙芝下意识仰头望了一眼天空,似乎记起那里并没有他生平唯一所欠之人,又转头看了眼某人临终所葬之地。

刘松涛一直双手合十。

于是漫天大佛菩萨的庄严法相,降落人间不停休。

王仙芝握紧双拳,交错在胸前,重重呼吸一口气。

法相降落,由远及近,连绵不绝,愈演愈烈,已经在麻衣老者四周布下一座天罗地网。

王仙芝一左一右先后两脚踏下。

人间已无敌,这又算什么?

刘松涛哪怕清楚了王仙芝的心思,仍是拦住去路。

一招落剑式,引下不计其数的菩萨法相,困住身处其中的王仙芝。

菩萨法相有高有低,或清晰至可见眉目,或缥缈模糊,其中又以四尊菩萨法相最为高大庄严,分镇四方:拔除众生之苦的观世音,自身清净不染而利世人的文殊菩萨,无有退转之心的普贤菩萨,发愿度尽众生后成佛的地藏王。

其中尤其以普贤菩萨最为生动可亲,缘于先前王小屏那份人死剑不退的剑心,无形中契合此道。

王仙芝踏地之后,猛然撤开双拳,以他为圆心,一股足以让拍打武帝城头汹涌大潮黯然失色的气机,肆意宣泄而出,气机所及,不管是已落地还是尚在空中的一尊尊法相,大多轰然倒塌,一些也摇摇欲坠,显出溃散迹象。

唯有四大菩萨纹丝不动,文殊菩萨甚至金口微张,口诵经文,头顶隐约有一位位长袖飘摇的天女萦绕飞旋。

天地间金光四溢,荧光流彩,宛如置身彼岸佛国。

百年前的江湖第一人,遇上当世更为超然的第一人,这倾力一战波澜壮阔的宏伟境界,的确做到了古书无记载今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王仙芝根本不去驭气成刀化剑,身形幻化,分别朝四方砸出一拳。出拳之后,幻影尚未来得及合而为一,只见一抹雪白流光绕过文殊法相,冲向老僧入定的刘松涛。

刘松涛身后浮现出一尊密教不动尊菩萨,做愤怒状。

被王仙芝本体剧烈一撞之后,刘松涛坐姿不改分毫,只是所坐位置倒滑出去十数丈。又是一撞,炸响一声惊雷,双手合十席地而坐的刘松涛一退再退,但是在人与法相俱是后退的途中,那尊不动明王发出一声沉闷怒喝。

若是执迷不悟的众人,早已被喝醒。若是冥顽不化的魔障,早已被吓退。

可惜撞来的是可与仙人吕洞玄一较高下的武夫王仙芝!

第三击,站着的王仙芝从高往下,一脚踹在坐着的刘松涛额头。

直接将这位放下屠刀坐地修佛一百年的魔教教主踢进地面,不动明王法相随之深陷地下,只露出那张趋于涣散的怖畏状的面孔。

与此同时,远处的四尊菩萨法相化作人间萤火,缓缓升空,复归于天。

王仙芝停下简简单单就已不可匹敌的攻势,老人破天荒泛起一丝怒容,沉声问道:“你可知某人有一愿?!”

仍在地下的刘松涛站起身,转身合十致礼,主动散去最后一尊法相。

然后他缓缓走在斜面平整如一剑削出的泥路上,站在王仙芝身前,点了点头,轻声答复道:“愿后辈人人可剑开天门。”

王仙芝冷漠说道:“我只是个眼中只有江湖的老匹夫。”

刘松涛想了想,平静说道:“你觉得天下兴亡,那是君王公卿跟读书人该挑的担子,他们做得好,太平盛世,承担不起,乱世人不如狗,反正你王仙芝只挑武道的担子。可你有所想,我亦有所思。说到底,就是道不同,故而所谋不同。离阳、北莽两朝为了赢得天下,缺军饷缺银子,就要打着各式各样的旗号灭佛,让道士封了两禅寺的山门不说,毁寺毁经更是无数。这还不止,更要竭力铲断佛门的传承。刘松涛偏要在此时此地,给佛门续一炷香!非是我刘松涛要献媚于北凉那位年轻藩王,而是要为佛门尽一点绵薄之力,尽量护住最后一方净土,能多一寸是一寸,哪怕只是让一名僧人有立锥之地,也是好事。”

王仙芝摆摆手,“我还得赶路,不想跟你磨嘴皮子。”

刘松涛神色间的紫金色飘摇不定,突然笑问道:“王仙芝,你到底出了几分力?”

王仙芝没有回答,反问道:“拦,还是不拦?”

刘松涛侧过身,伸出一手,“逐鹿山刘松涛既然再无所求,已然放下。何况脱了袈裟也不意味着就不是和尚了,暂时还不能死。再者,你也未必就真能杀得了那个人。”

王仙芝默不作声,跟刘松涛擦肩而过。

到最后,刘松涛还是没能知道王仙芝是否倾尽全力,也不奢望,想着能有十之八九就足矣。

一百年后的这个江湖,水面高过以往太多,他有些晚来了,却总算没有太过迟到。

刘松涛走到广陵江岸边一处,掬起一捧浑浊江水,马马虎虎洗去血迹,想着去背回道不同却可以相谋的武当王小屏,结果一个不稳,一屁股坐在湿润石堆里。他叹了口气,艰难起身,望向南边,“可惜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桃花剑神,应该不会来了。”

刘松涛忍住刺痛,一掠再掠,找到王小屏,弯腰背起这位本可在邓太阿之后俯瞰剑林的武当道士,直起腰后,轻声道:“高树露的体魄,你的桃木剑,贫僧的那点佛门气数,加在一起,胜算仍是不大啊。”

刘松涛苦笑道:“有这么一个老匹夫镇压江湖,是不幸,还是万幸?我们还好说,那位藩王肯定是大不幸。”

对岸,赵黄巢不知所踪。

江底,一战过后侥幸不死,得以过了那一关的女子,她犹在。

刘松涛怔怔望着滚滚东流水,黯然无言语。遥想当年,她曾笑言江南之南有鹧鸪,口口声声“行不得也”。

刘松涛闭上眼睛,默念一声阿弥陀佛,睁眼后便大步前行。

王仙芝拳罡如虹将徽山紫衣击入江底,之后挡下王小屏死后一剑,更一鼓作气搬去由魔转佛的刘松涛这颗拦路石,一日之内,接连跟三位顶尖高手交手,都没有太多烦心,可毋庸置疑的当世第一人、武帝城城主竟然被一个不知名、不知进退,更不知疲倦的小姑娘,给折腾得近乎火冒三丈。

第一场莫名其妙的袭杀,发生在广陵江支流松弦江尽头,当时王仙芝诧异她在跃出江面之前,自己都没有感知到她的踪迹纤毫,老人仅是有些好奇,对于她的那一记凶狠手刀更多是前辈对后辈的欣赏,没有半点恼怒,躲过之后,也未追击,看着那名小姑娘的身影远逝,弯腰撤离战场,奔跑如一头灵狐,可谓迅捷至极。主要是她的来去匆匆,几乎不去牵扯气机,殊为不易。那会儿王仙芝只是想起一个在武帝城曾经广为流传的说法:曾经的天下第十一王明寅,给一名年轻女子刺客以阴险手刀透胸致死。当时王仙芝并未如何上心,直到后来得到一个千真万确的秘闻,才真正记住了这位杀手,她趁机杀掉了太安城的看门人,天象高手柳蒿师!

想必她就是这名找上门来做那第四颗石子的小姑娘了。

四。谐音死。小丫头,这可不怎么吉利。

一开始王仙芝还觉得小姑娘挺有意思,若是遇上,倒是可以跟她聊上几句,权且当作解闷。

隔了半旬,第二次相逢,是在靠近河州的一条驿路上,王仙芝当时在路旁杨柳树荫下缓行,一队商旅马队迎面而过,当最后一骑就要跟王仙芝交错而过时,少女杀手冷不丁从马腹下蹿出,贴地而行,然后极快跃起,仍是一记手刀,刺向了王仙芝的心口。

王仙芝握住她的手腕,丢掷出去,娇弱身躯硬生生砸断了一根粗如青花大碗的柳树。

王仙芝本以为事不过三,这名小姑娘也该知晓轻重了,不料在当天深夜,偷袭就紧随而来。

王仙芝在荒郊野岭闭目养神,坐睡了足足三个时辰,一直到子时,少女才在一丈外的地面破土而出,连王仙芝都不知道她怎么猜到自己会在那个地方坐下休憩,因为无论如何高深的奇门遁甲,都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不可查知的动静。

这一次,迫使无所谓是睡是醒的王仙芝仍是略显仓促地撇过头,才堪堪躲去少女杀手的手刀刺眼珠。第一次交手,王仙芝就已经确认小姑娘的那种手刀很古怪,是他从未听说过的新奇手法,干净利落,擅长破罡,甚至寻常武夫的金刚境体魄,都不一定能硬扛下,而且少女手刀的敛气近乎自虐,因此在手刀得逞之前的一刹那,可以爆发出独具匠心的指玄之妙,跟人猫韩生宣的剥皮抽筋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说,她的手刀,杀一品之下的江湖高手很轻松,但初衷更为变态,是直奔刺杀一品后两境的天象与陆地神仙去的。

天底下,谁能教出这么个不可理喻的杀手?

所以第三次交锋,始终盘腿而坐的王仙芝除了侧头躲过手刀外,还扯住了她的脚踝,将她狠狠砸回自己身前的地面上,同时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跃出自己身体砸出的大坑,没有作声,一闪而逝。

王仙芝只是有些对牛弹琴的无奈,倒也没有起身追击,更多是将她当成一个脾气不那么好的顽劣孩子。

很快王仙芝就由无奈转为不胜其烦,少女杀手根本就不知道见好就收,才隔了三天,王仙芝进入邻近北凉道的河州境内,就又展开一场巧妙袭杀。

王仙芝从一口深井汲水解渴,小姑娘毫无征兆地沿着井壁滑出,手刀刺向王仙芝的脖子。

恼火她不知好歹的王仙芝一肘击下,砸在她的头颅上,将其击落井底,响起一阵坠水声。

这一肘,王仙芝不再过多留情,饶是一品金刚境高手,恐怕也得乖乖修养个一年半载才能下床行走。

但是。

后来露面时已是面无丝毫血色的少女杀手,仍是孜孜不倦进行了第五次刺杀!

王仙芝走在闹市,衣衫褴褛的小姑娘从一条阴暗狭窄的巷弄冲出,这一次,王仙芝直接一拳击中她的头颅。

少女脑袋后仰,撞向一栋酒楼,撞烂了一堵外墙,和好几张酒桌,颓然坐靠在酒楼内壁上。

王仙芝冷声道:“下一次,你真的会死。”

倔强少女孱弱后背使劲贴住墙壁,双脚脚尖死死踮住地面,试图以此为依托站起身,可才站起一半,就又坐下。

如此反复,不知有几次,次次徒劳无功。

半旬后。

最后一次了。

王仙芝走在两州边境的驿路上,已经可以看到那块幽河两州接壤的界碑。

高大界碑旁边,有一名少女。北地酷暑,她仍然歪歪戴着一顶貂帽,扛了一秆向日葵,就那么站在那儿。

她似乎是想要傻乎乎地一夫当关。

少女呵了一声。

她已经无力去偷袭刺杀谁了。

她只能光明正大地拦在这里。

然后她抬起手臂,擦去不知是鼻子还是嘴中渗出的血丝,把那秆向日葵轻轻放在界碑之上,再小心翼翼摘下貂帽,拔下一根老旧珠钗,都放上去,跟那棵远未颜色泛起金黄的向日葵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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