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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运河边的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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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出发之前,塔彭丝最后仔细看了看房间里的那幅画——不是为了把细节牢牢记在脑海里,而是要记住房子在周围景观中的位置。这一次,她将从公路上而不是火车窗口里看它,观察的角度会大不相同。也许会有很多拱桥,很多相似的废弃运河,也许其他房子看上去也很像(不过塔彭丝可不愿相信这一点)。 画上有署名,但是画家的签名难以辨认,只能看清是以字母B开头。 塔彭丝转过身来检查了一下她的随身物品:一本按照字母顺序排列的火车时刻表,几本挑选出来的军用地图,一份推测的地名清单——梅得切斯特、维斯特里、马克巴桑、米德尔谢姆、因彻维尔。这几个地方围成的三角地带就是她要调查的区域。她还随身携带了一个过夜用的小旅行包,因为她得开三个小时的车才能到达她要实施计划的地方。根据她的判断,之后她要缓慢地沿着乡村小路开很长时间的车,寻找可能的运河。 她在梅得切斯特停下来吃了些茶点,接着开车驶上一条与公路线相邻的二级公路,在树木成林、溪水横流的乡间穿行。 就像大多数英国乡村一样,这里路标众多,上面的名字塔彭丝从来没听过,指示的方向似乎也不是她要找的地方。英国在这一地区的公路系统似乎具有一种欺骗性,公路偏离了河道,你满怀希望地继续往前开,以为能看到运河,然而一无所获。如果你朝着大米奇尔登开去,你所到达的下一个路口的路标就会指给你两条路:一条通往彭宁顿帕罗,另一条通往法林福德。你选了法林福德,而且真的到达了这个地方。可下一个路标几乎立即会坚定不移地把你送回彭宁顿帕罗。换句话说,你又得按原路返回。实际上塔彭丝根本没找到大米奇尔登,而且好长时间她都没见到运河的影子。如果她知道自己寻找的乡村的名字,事情就容易多了。在地图上追踪运河只是徒增困惑。她时不时接近铁路,这让她兴奋极了,于是她便希望满满地冲向蜜蜂山、南温特顿和圣埃德蒙法雷尔。圣埃德蒙法雷尔曾经有个火车站,但不久前被撤销了!塔彭丝心想:“要是有一条路能规规矩矩地沿着运河或者铁路线一直向前,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 时间在流逝,塔彭丝越来越困惑。她曾经发现一个农场,不远处就是运河,可通往农场的路又偏离了运河,翻过一座小山,来到一个叫作韦斯特彭福德的地方,那里的那座有方塔的教堂对她的目标一点用也没有。 于是她愁苦地沿着一条有很多车辙的小路前行,看上去这是离开韦斯特彭福德唯一的道路,而且,根据她的方向感(它变得越来越不可靠了),这条路跟她可能想要去的地方背道而驰。就在这时,她遇到了一个左右分岔的路口,路中间的路标残缺不全,两个指示牌也已经断掉了。 “哪一边?”塔彭丝说,“谁知道啊?反正我不知道。” 她选了左边那条路。 小路蜿蜒向前,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往右。最后,转过一个大的急转弯,路面开阔起来。翻过一座小山,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一片开阔的低地。从低地开出来之后,汽车急转直下。不远处传来一声哀鸣—— “像是火车的声音。”塔彭丝忽然又充满希望。 是火车。在低于她所处位置的地方是铁轨,一列货车噗噗地喷着气,好像是在痛苦地哭泣。铁道的另一边是运河,而在运河的另一端就是塔彭丝一眼就辨认出来的那座房子,在运河上横跨着一座粉色的小小拱桥。公路穿过铁路下方,接着上行,通往小桥。塔彭丝小心翼翼地驶过窄桥,在公路的右手边就是那座房子。塔彭丝开着车寻找入口,不过似乎没有门。一堵高墙挡住了路上行人的视线。 房子就在她右手边。她停下车,走回桥上,想试试从那里能否看到什么。 大多数高高的窗户都被绿色的百叶窗遮住了。房子看上去非常宁静,空无一人,在夕阳中显得安宁祥和。没有迹象表明有人住在那里。她走回车里,往前开了一小段距离。在她右手边是一排较高的围墙,路的右边则是孤零零长在绿色田野上的矮树篱。 不一会儿,她就发现了墙上的锻铁大门。她将汽车停在路的一边,下车走到铁门处,往里看了看。她踮起脚刚好能看到里面。她看到了一个花园。现在这个地方肯定不是农庄,或许曾经是。也许在院子的后面是田地。花园是有人照料的,虽然不是特别整洁,但能看出是有人想努力让它保持整齐,效果却不明显。 一条环形小路从铁门蜿蜒曲折地穿过花园,然后绕到房子那里。这应该就是前门了,但看上去可不像。这扇门很不起眼,但非常坚固,是后门。从这一侧看过去,这座房子给人的感觉大为不同。首先,房子不是空的。有人住在这里。窗户都敞开着,窗帘随风摆动,门口放着一个垃圾桶。塔彭丝能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在挖地,他年纪不小了,动作缓慢但手脚不停歇地挖着地。毫无疑问,从这里看过去,这座房子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没有画家会特别有兴趣来描绘它。这就只是一座住了人的房子罢了。塔彭丝困惑起来。她迟疑了。她是否应该就这么一走了之,忘记跟它有关的所有事?不,她不能那么做,她费尽周折才找到这座房子。现在几点了?她看看表,可是表停了。里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她又偷偷从门上看过去。 房门开了,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她放下一个牛奶瓶,然后直起身子,朝门口扫了一眼。她看到了塔彭丝,犹豫片刻,接着,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沿着小路向门这边走过来。“老天!”塔彭丝心想,“天哪,这是个友善的女巫啊!” 这个女人五十岁上下,散乱的长发被风一吹便都飞到脑后了。这让塔彭丝隐约想起一幅画(也许是内文森画的),画上是一个骑着扫帚的年轻女巫。也许就是这个原因让她脑子里蹦出了“女巫”这个词。但这个女人既不年轻也不漂亮。她已经人到中年,脸庞瘦削,衣服穿得邋里邋遢的。她头上戴着一顶又高又尖的帽子,鼻子往下弯,下巴往上翘。这样的描述可能让她显得很邪恶,但她的样子并不邪恶。她似乎有一副欢乐热情、无穷无尽的好心肠。“没错,”塔彭丝心想,“你确实像个女巫,但你是个友善的女巫。希望你是人们常说的那种‘白女巫’。[白女巫:一般都代表行善女巫。]” 那个女人犹犹豫豫地走到门口,开口说话了,声音和气,带有一丝乡音。 “您在找什么吗?”她问道。 “抱歉,”塔彭丝说,“你肯定觉得我这样朝花园里看很鲁莽,但是,但是我对这座房子很好奇。” “你想进来,四处看看花园吗?”友善女巫问道。 “哎呀,啊,谢谢你,可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哦,不麻烦的。我也没什么事要做。下午天气多好啊,不是吗?” “是啊,没错。”塔彭丝说。 “我以为也许你迷路了。”友善女巫说,“有时候人们会迷路的。” “我只是觉得,”塔彭丝说,“我从桥那边的山上下来的时候,觉得这座房子的外观特别吸引人。” “那一边是最美的,”那个女人说道,“有时候画家来这里写生,或者他们以前常来,曾经来过。” “是的。”塔彭丝说,“我想他们来过。我确信,我在某次画展中见过一幅画。”她急忙补充道,“上面的房子跟这座特别像。也许就是这座。” “哦,可能是。这真有趣。要知道,有的画家来这里画一幅画,其他画家也会跟着过来。每一年本地画展上的画都是一个样。似乎所有画家都选择同一个地点。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你知道,不是草场、小河,就是某棵橡树,或者一片柳树,或者是同一个角度的诺曼式教堂;五六张不同人画的画全都一样。我觉得大部分都很差劲,不过我不懂艺术。请进来吧。” “你人真好。”塔彭丝说,“你的花园很漂亮。”她补充道。 “哦,还不算太差吧。我们种了一些花和蔬菜之类的。不过现在我的丈夫也不能做太多工作了,而我也总是忙来忙去的,没时间。” “有一次,我在火车上见过这座房子,”塔彭丝说,“火车慢下来的时候看见的,心想不知道是否还能再见到它。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而现在,你开车下山,它忽然就出现在你面前了。”那个女人说道,“有意思,事情就是这么凑巧,不是吗?” “谢天谢地,”塔彭丝想道,“这个女人真是容易沟通啊。你根本不需要为自己编造理由,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可以了。” “想去屋里面吗?”友善女巫问道,“看得出来你很有兴趣。要知道,这是座很老的房子。我的意思是,人们都说是乔治王朝后期的,只是后来扩建过。当然,我们只住一半的房子。” “哦,我明白了,”塔彭丝说,“它分成两半了,是吗?” “其实这是房子的后半部分,”那女人说,“另外一边是前半部分,就是你从桥上看到的那一面。这种分割房子的方式很有意思,我是这么想的。我觉得要是那样分房子会更容易点,你知道,就是说是左右分,不是前后分。这一边实际上都是后面了。” “你在这里住了很久吗?”塔彭丝问。 “三年。我丈夫退休后,我们想在乡下找一个小地方,可以安静地生活。便宜的地方。这座房子很便宜,因为很偏僻,四周没有什么村子之类的。” “我看远处有个教堂尖顶。” “啊,那是萨顿钱塞勒教堂。离这里两英里半。当然,我们在它的教区范围之内,不过这里没什么房子,一直到村子那里才有。而且那也是个小村子。你要喝杯茶吗?”友善女巫问道,“我刚刚把水壶放在火炉上不到两分钟就看到了你在外面。”她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阿莫斯!” 远处,高大的男人转过头来。 “十分钟后茶就好了。”她大声说道。 他抬起手表示知道了。她转过身,打开门,示意塔彭丝进去。 “佩里,我的名字。”她语气友好,“爱丽丝·佩里。” “我姓贝雷斯福德,”塔彭丝说,“贝雷斯福德太太。” “请进,贝雷斯福德太太,随便看看吧。” 塔彭丝停顿了片刻,心想:“片刻工夫我就感觉像是《汉泽尔与格蕾太尔》童话中的女巫请你进了糖果屋。也许是座姜饼屋……应该是吧。” 接着她又看了看爱丽丝·佩里,觉得并不是童话故事里女巫的姜饼屋。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不,也不太普通。她有种奇怪的、不合常理的友善。“也许她会念咒语,”塔彭丝心想,“但我肯定是好的咒语。”她微微低下头,迈过门槛,走进女巫的房子。 里面相当暗。走廊很小。佩里太太带她穿过厨房,走过客厅,来到显然是他们卧室的房间。这座房子并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地方。塔彭丝心想,也许这是在主屋外面又扩建的维多利亚后期式样的建筑。整体狭长,似乎是由一条黑暗的横向走廊将几个房间串联而成。她想,这么分割房子确实非常古怪。 “请坐,我去倒茶。”佩里太太说。 “让我帮你吧。” “哦,不用了,马上就好。都准备好了。” 厨房里传来哨声。水壶里的水已经沸腾了。佩里太太走了出去,没多久就端着茶盘回来了。茶盘上摆放着一盘烤饼、一罐果酱还有三套杯碟。 “我想你进来之后肯定失望了。”佩里太太说。 这话很敏锐,不过接近事实。 “哦不。”塔彭丝说。 “好吧,如果我是你,我就很失望。一点都不相称,是吧?我是说这座房子的前面和后面不相配,不过住得很舒服。房间不多,光线也不太充足,但是价钱就低很多。” “是谁把房子分割开的?为什么?” “哦,我想是很多年前了。我认为是房子以前的主人觉得它太大了,不方便。他们只想要一个可以度周末的地方吧。于是留下了好的房间,餐厅,客厅,把小书房改为厨房,楼上有两三间卧室和卫生间,然后围起来,跟原来的厨房和老式的碗碟存放室隔离开,又稍稍装修了一下。” “谁住在另外那边?他们只是过来度个周末吗?” “现在没人住,”佩里太太说,“再吃个烤饼吧,亲爱的。” “谢谢。”塔彭丝说。 “至少最近两年没人过来住。我甚至不知道房子现在的主人是谁。” “那你们刚来这里的时候呢?” “有位年轻的女士过去常常来这里,听说是位女演员,至少我们是这么听说的。不过其实我们从来没见过她。有时候只是见到个人影。我想她经常在演出完之后,星期六深夜来这里,星期日晚上就走了。” “一个非常神秘的女人。”塔彭丝说,语气中透着鼓励她说下去的意味。 “要知道,这就是我以前对她的看法。我常常在脑袋里编造跟她有关的故事。有时候我觉得她像葛丽泰·嘉宝。要知道,她进出的时候总是戴着墨镜,帽子拉得很低。老天,我还戴着尖顶帽。” 她摘下头上的女巫帽子,大声笑起来。 “这是为我们在萨顿钱塞勒教区活动室的演出准备的,”她说,“你知道,那种主要给孩子们看的童话故事。我扮演女巫。”她补充道。 “哦,”塔彭丝稍稍吃了一惊,接着又说,“真有趣。” “是啊,很有意思,不是吗?”佩里太太说,“我演女巫很合适,不是吗?”她大笑着,叩击自己的下巴,“你看,我这张脸非常合适。希望人们不会产生其他想法。他们会觉得我的眼睛很邪恶。” “我觉得他们不会这么想的,”塔彭丝说,“我相信你是个仁慈的女巫。” “哦,真高兴你这么想,”佩里太太说,“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位女演员,我现在记不起她的名字了,我想是马奇蒙特小姐,不过也许是其他名字,你不会相信我关于她的那些想象。真的,我想我几乎从来没见过她、没跟她说过话。有时候我觉得她只是非常害羞,比较神经质。记者们会跟在她后面,不过她从来不见他们。有时候我常常想,哦,你会说我很傻,我常想象一些跟她有关的邪恶的事情。你知道,她很怕被人认出来。也许她根本就不是演员。也许警察一直在找她。也许她犯了什么罪之类的。有时候在脑子里胡思乱想让人觉得兴奋,尤其是当你,呃,周围没什么人的时候。” “没人跟她一起过来吗?” “这个嘛,我不太确定。当然了,你知道,把房子分为两半的这些隔断墙,怎么说呢,它们非常薄,有时候你会听见隔壁的动静。我想她的确偶尔会带人来度周末。”她点点头,“一个男人。也许正因为这样,他们才想要一个这么安静的地方。” “一个已婚男人。”塔彭丝说,她进入剧本的状态了。 “没错。也许是个已婚男人,不是吗?”佩里太太说。 “也许跟她一起来的是她丈夫。他在乡下选了这个地方,因为他想谋杀她,也许他把她埋在了花园里。” “我的天哪!”佩里太太说,“你想象力真丰富,不是吗?我从来没那么想过。” “我猜一定有人非常了解她,”塔彭丝说,“我是指房产代理商。类似他们这样的人。” “我,我想是吧,”佩里太太说,“不过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假如你明白我意思的话。” “哦是的,”塔彭丝说,“我真的明白。” “要知道,这座房子有种气氛。我是说这房子里有种感觉,一种可能发生过什么事的感觉。” “她没有找人帮她打扫卫生之类的吗?” “在这儿很难找到人。附近没什么人。” 外面的门开了。刚才在花园中挖掘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他走到洗碗池旁边,打开水龙头,显然是要洗手。接着,他径直来到客厅。 “这是我丈夫,”佩里太太说,“阿莫斯。我们来客人了,阿莫斯。这是贝雷斯福德太太。” “你好。”塔彭丝说。 阿莫斯·佩里是个个子很高、神情呆滞的男人。他比塔彭丝想象的更加魁梧健壮。虽然步态蹒跚、速度迟缓,但他是个健壮的男人。他说: “很高兴见到你,贝雷斯福德太太。” 他声音温和、面带微笑,可有那么一会儿,塔彭丝怀疑他头脑是不是真的清醒,他的目光单纯中透出好奇。塔彭丝也觉得好奇,不知佩里太太当初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是不是因为她丈夫精神有些问题。 “他啊,可喜欢这个花园了。” 他进来之后,大家聊天的兴致淡了下来。主要都是佩里太太在说话,不过她的性格似乎有所改变,说起话来更紧张一些,对丈夫尤其关注。塔彭丝心想,真像是一位母亲在鼓励害羞的儿子说话,使其在客人面前展现出自己最优秀的一面,而又有点担心他或许做得不够。 喝完自己杯子里的茶,塔彭丝站起身,说道: “我得走了。谢谢你,佩里太太。非常感谢你的款待。” “在你走之前,看一看花园吧。”佩里先生站起身,“走,我带你去。” 她跟随他走到户外。他带她来到他刚才一直在锄地的地方。 “好看,这些花,是吧?”他说,“这里有些旧品种的玫瑰——看这株,红白相间。” “‘勇士司令官’。”塔彭丝说。 “在这里,我们叫它‘约克和兰卡斯特’。”佩里说,“玫瑰战争[玫瑰战争(1455年—1485年),英王爱德华三世(于1327年—1377年在位)的两支后裔兰卡斯特家族和约克家族的支持者为了争夺英格兰王位而发生断续的内战。此名称源于两个家族所选的家徽,兰卡斯特的红玫瑰和约克的白玫瑰。]。闻起来很香甜,是吧?” “非常好闻。” “比他们那些新品种‘杂交香水玫瑰’好。”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个花园也很可怜。杂草并没有清除干净,不过,鲜花捆扎得很是仔细,虽然手法不够专业。 “颜色鲜艳,”佩里先生说,“我喜欢鲜艳的颜色。经常有人来参观我们的花园,”他说,“很高兴你来这里。” “非常感谢。”塔彭丝说,“我觉得你的花园和房子都很漂亮。” “你应该看一看它的另一边。” “是要出租还是出售?你妻子说现在那里没人住。” “我们不知道。我们没看到任何人,没人贴出告示,也没人过去看房子。” “我觉得,住在里面肯定很不错。” “你想找个房子吗?” “是啊,”塔彭丝说,迅速打定主意,“是的,实际上,我们想在乡下找个小房子,等我丈夫退休后住进去。大概明年,不过我们想慢慢找。” “如果你喜欢安静的话,这里很合适的。” “我想,”塔彭丝说,“我可以问问当地的房产代理商。你们也是通过他们吗?” “一开始我们是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广告,然后就去找房产代理商了,是的。” “在哪里,萨顿钱塞勒吗?你们属于那个村子,是吗?” “萨顿钱塞勒?不,代理商的公司在马克巴桑。拉塞尔及汤普森,就是这个名字。你可以去找他们问问。” “好,”塔彭丝说,“我会去的。马克巴桑离这里有多远?” “这里离萨顿钱塞勒两英里,从那儿到马克巴桑七英里。萨顿钱塞勒有一条正规的公路,这附近都是些小路。” “明白了,”塔彭丝说,“好啦,再见了,佩里先生,很感谢你带我参观你的花园。” “稍等一下。”他停住脚步,剪下一朵大芍药花,抓住塔彭丝外套的翻领,把花插进扣眼里。“好啦,”他说,“可以啦。好看,真的。” 一时间,塔彭丝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慌。这个身形庞大、神情呆滞、好脾气的男人忽然吓到她了。他低头看着她,微笑着。笑得有些野蛮,近乎挑逗。“你戴上好看,”他又说,“好看。” 塔彭丝心想:“幸好我不是年轻姑娘了……就算是,我认为我也不喜欢他给我戴朵花。”她再次说了再见,然后匆匆离开了。 房门开着,塔彭丝走进去跟佩里太太告别。佩里太太正在厨房里洗茶具,塔彭丝几乎是下意识地从架子上拿了一块茶巾擦了起来。 “太感谢了,”她说,“谢谢你和你先生。你们人真好,热情好客——那是什么?” 从厨房墙上,或者说墙后面原先放置老式炉灶的地方,传来大声的尖叫声和嘎嘎的叫声,还有抓挠的噪声。 “那是只寒鸦,”佩里太太说,“掉进了那半边房子的烟囱里。每年这时候都会发生这种事。上个星期有一只掉进我们的烟囱里了。你知道,它们在烟囱里搭窝。” “什么——那半边房子?” “是啊,这次又掉进来了。” 鸟儿痛苦的抓挠声和哀鸣再次传进她们耳朵里。佩里太太说:“空屋子里没人打扰的,你知道。不过烟囱真的该清理一下了。” 嘎嘎的抓挠声持续不断。 “可怜的鸟。”塔彭丝说。 “我懂。它再也不能飞出去了。” “你是说它会死在那里?” “哦,是啊。我说过有只鸟飞进我们烟囱里了。实际上是两只。一只是幼鸟。它没事,我们把它弄出来以后,它就飞走了。另一只死了。” 疯狂的挣扎和尖叫声仍在继续。 “哦,”塔彭丝说,“真希望我们能救它出来。” 佩里先生走进门。“出什么事了?”他说着,打量着两个人。 “是只鸟,阿莫斯。肯定是在隔壁客厅的烟囱里?听到没?” “嗯,是从寒鸦窝里掉下来的。” “真希望我们能进去啊。”佩里太太说。 “啊,没办法。先不说别的,它都能被吓死。” “然后就能闻到味儿了。”佩里太太说。 “在这里什么都闻不到。你心软,”他继续说道,挨个看看她们俩,“女人都一样。你要是愿意,我们就去看看。” “怎么了,某扇窗打开了?” “我们可以从门口进去。” “什么门?” “外面院子里的门。钥匙就挂在上面。” 他走了出去,径直走到头,打开一扇小门。其实那是个盆栽棚[盆栽棚:指娇嫩植物在移种户外前先在棚中用盆栽种。],不过棚里有道门通向那一边的房子。棚门边的一个钉子上挂着六七把生锈的钥匙。 “就是这把。”佩里先生说。 他取下钥匙,插进门锁里。好一阵左右转动和费劲按压之后,钥匙艰涩地在锁里转动了。 “我之前进去过一次,”他说,“听到过水流声。有人忘记关掉水龙头了。” 他走了进去,两个女人跟在他身后。门通向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面的架子上摆放着好几种花瓶,还有一个带有水龙头的水槽。 “这是花房,我觉得这并不奇怪。”他说,“以前人们常在这里摆弄花。看到了吗?留下了很多花瓶。” 花房有一扇门通往外面,门没锁。他打开门,三人都走了出去。这就像,塔彭丝心想,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外面的走道上铺着绒毛地毯,相隔不远的地方,有一道门半开着,陷入困境的小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佩里推开门,他的妻子和塔彭丝也走了进去。 百叶窗是关着的,不过其中一端松松垮垮地垂着,光线透了进来。虽然房间昏暗,但仍然可以看到地板上有一块尽管褪色却美丽依旧的灰绿色地毯。靠墙的位置有个书架,但没有椅子也没有桌子。家具无疑都搬走了,留下来的窗帘和地毯是作为配件留给下一个房客的。 佩里太太朝壁炉走过去。一只小鸟躺在炉栅栏里,发出嘎嘎的悲鸣声。她弯下腰,捡起小鸟,说道: “你能打开窗吗,阿莫斯?” 阿莫斯走过去,拉开百叶窗,松开另外一端,拨开窗闩。下面的窗框被他抬了起来,发出刺耳的声音。窗户一打开,佩里太太就探出身去,把寒鸦放了出去。它噗的一声落在草坪上,单脚跳行了几步。 “杀了它更好,”佩里说,“它受伤了。” “随它去吧,”他妻子说,“你可不知道,它们恢复得很快,鸟就是这样。它们是因为害怕才腿脚不灵活的。” 确实如此。过了没多久,那只寒鸦最后挣扎一下,嘶哑地叫了一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我只是希望,”爱丽丝·佩里说,“它别再掉进那个烟囱里了。这些鸟啊,总喜欢反着来,不知道什么对它们好。掉进房间的话,自己绝对没办法逃出来。哦,”她补充道,“一团乱。” 她、塔彭丝和佩里先生全都盯着炉栅栏。烟囱里掉下大量的烟灰、碎石和破砖头。显然是年久失修了。 “应该有人来这里住一住。”佩里太太说着,看看四周。 “是应该有人照看一下,”塔彭丝同意她的说法,“应该有个建筑师过来看一下,修整一下,不然整座房子很快就会塌的。” “可能底层房间的房顶漏水了。没错,看那边的天花板,已经渗透到那里了。” “哦,真遗憾,”塔彭丝说,“毁坏这么一座美丽的房子,这个房间可真美啊,不是吗?” 她和佩里太太欣赏地环顾四周。这座建于一七九〇年的房子到处都体现着那个年代建筑物的优雅特点。已经变色的墙纸上画有杨柳叶子的图案。 “现在是座废墟了。”佩里先生说。 塔彭丝戳了戳炉栅里的残渣。 “应该有人来打扫一下。”佩里太太说。 “你又想着为不属于你的房子伤脑筋了?”她丈夫说,“别管它了,女人。明天早上还不是照样乱七八糟的。” 塔彭丝用一只脚踢开碎砖头。 “哎呀。”她厌恶地说。 壁炉里躺着两只鸟的尸体,看上去已经死了有段时间了。 “那是几个星期前掉下来的鸟窝。真奇怪,居然不像平时那么臭。”佩里先生说。 “这是什么?”塔彭丝问。 她用脚尖踢了踢半掩在碎石中间的一个东西,然后弯腰捡了起来。 “别碰死鸟。”佩里太太说。 “不是鸟,”塔彭丝说,“是从烟囱里掉下来的其他什么东西。哦我从没——”她盯着那个东西,“是个布娃娃,小孩子的布娃娃。” 他们低头看向它。破破烂烂的布娃娃,衣服被撕成了碎片,脑袋垂在双肩中间,原本是个孩子玩具。它的一只玻璃眼珠已经掉了出来。塔彭丝拿着它,呆立着。 “奇怪,”她说,“我很奇怪,小孩子的布娃娃怎么掉进烟囱里了。匪夷所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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