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邦德街和莫里医生

煦阳岭的疑云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1

汤米跳下出租车,付了车费,探进身去拿出一件包得十分笨拙的包裹,很明显那是一幅画。他把画紧紧地夹在腋下,走进新雅典人画廊,这是伦敦时间最久远、最重要的画廊之一。

汤米并不热衷于艺术,但他来新雅典人画廊是因为他有个朋友在那里当“司祭”。

只能用“司祭”这个词,因为那里的氛围——产生共鸣的兴趣爱好,低声私语,愉快的微笑。一切都显得高度教堂化。

一个金发年轻人从人群中抽身,走了过来,露出似曾相识的明亮笑容。

“您好,汤米,”他说,“好久不见。您胳膊夹的是什么?别跟我说您这么大年纪了又研究起绘画来。很多人都这么做,结果往往很糟。”

“我怀疑我擅长艺术创作,”汤米说,“虽然我不得不承认,有一天我读了一本小书,它用最简单的术语给五岁的孩子讲述如何用水彩画画,我发现自己被深深地吸引了。”

“您要是打算学的话,请上帝帮忙吧。摩西奶奶[摩西奶奶:安娜·玛丽·摩西,(1860—1961),大器晚成,在她的晚年成为美国著名和最多产的原始派画家之一。]的反例。”

“老实说,罗伯特,我只想向你询问下这幅画的专业意见。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罗伯特熟练地从汤米手中接过画,巧妙地拆开了笨拙的包装,看得出,他习惯于捆绑或拆解大小不同的艺术品的包装。他拿起画,放置在一把椅子上,凝视着它,接着后退五六步。他将目光转向汤米。

“好啦,”他说,“这幅画怎么了?您想知道什么?您想卖掉它,是吗?”

“不,”汤米说,“我不想卖,罗伯特。我想了解这幅画。首先,我想知道画画的人是谁。”

“其实吧,”罗伯特说,“如果您真想卖,现在还是很有销路的。十年前就不行。但是最近博斯克温又流行起来了。”

“博斯克温?”汤米询问地看着他,“是画家的名字吗?我看到画上签名的首字母是B,但看不到全名。”

“哦,正是博斯克温。二十五年前非常受欢迎的画家。他的画销量很好,办了很多画展。人们买了很多他的画。是位画技精湛的画家。后来,风水轮流转,他过气了。最后,没什么人买他的画了。但是最近,他卷土重来。他,斯蒂奇沃特,还有方德拉。他们都火起来了。”

“博斯克温。”汤米重复道。

“B-o-s-c-o-w-a-n。”罗伯特亲切地说。

“他还在画画吗?”

“没有。他去世了。几年前去世的。那时他已经上了年纪。我想,他去世时有六十五岁了。您知道,他是个相当多产的画家。有很多油画分布在各个地方。其实,我们打算四五个月之后在这里为他举办一次画展。我们应该能做好。您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说来话长,”汤米说,“过几天我请你吃午饭,跟你从头说起。这故事又长又复杂,而且真的很蠢。我想知道的就是关于这位博斯克温所有的事情,还有,你是否刚好知道画里的这座房子在什么地方。”

“我一时无法回答您最后一个问题。要知道,他的确画过类似的画。乡下小房子一般都在非常偏僻的地方,有时候是农舍,有时候附近有一两头奶牛,有时候还有农用车,但如果有的话,也是在远处。一幅安静的农村场景。不粗略,也不凌乱。有时候画布表面像珐琅质的。这是种独特的技术,人们很喜欢。他画的很多事物都是在法国,绝大部分在诺曼底。还有教堂。现在我手上就有他的一幅画。稍等,我去给你拿来。”

他走到楼梯口,对下面的人大声说了几句。很快他拿着一幅小油画回来了,将其靠在另外一张椅子上。

“给您,”他说,“诺曼底的教堂。”

“是啊,”汤米说,“我明白了。同类作品。我妻子说那座房子里从没住过人——就是我拿过来的那幅画。现在我明白她的意思了。我想那教堂也从来没人去做礼拜,以后也不会有。”

“哦,也许您妻子看出了一些含义。安静,平静,渺无人迹的建筑。要知道,他不经常画人。有时候会有一两个人,不过非常少见。在某种程度上,我认为这就是那些画的独特魅力。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就像他移走了人类,没有人,乡村才会更加宁静。这样一想,也许这就是大众鉴赏品味又转向他的原因。现如今有太多的人,太多的汽车,马路上的噪声也太吵,喧嚣不止。人们寻求宁静,纯粹的宁静,回归自然。”

“是的,我相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并不认识他本人。我出生的时代要晚很多。人们都说他自负,认为也许他的画比他的人要好。可能有点过了。他人很好,很讨人喜欢。对女孩有独到的眼光。”

“那你知道这座房子在什么地方吗?我想是在英国吧。”

“是的,我也这么想。需要帮您查一查吗?”

“可以吗?”

“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问问他妻子,他的遗孀。他娶了爱玛·温,一位很有名气的雕塑家。作品不太多,但非常有影响力。您可以去问问她。她住在汉普斯特德[汉普斯特德:英国伦敦西北部的旧自治市,现为卡姆登的一部分。],我可以给您地址。最近我们经常跟她联络,讨论我们这次举办的她丈夫的画展的问题。我们也有她的一些小型雕塑作品。我去给您拿地址。”

他走到桌前,翻开一本记事本,在一张卡片上匆匆写了几个字,拿着卡片回到汤米这里。

“给,汤米,”他说,“我不知道您有什么惊天大秘密。您一直都很神秘,不是吗?您的这幅博斯克温的画是一部非常棒的代表作,我们很想在画展上使用。到时我再写信提醒您吧。”

“你不认识兰卡斯特太太,是吗?”

“哦,我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她是位画家,还是其他什么艺术家吗?”

“不,我想不是。她只是一位老太太,最近几年住在一家女性养老院里。她之所以跟这件事有关,是因为这幅画原本是她的,后来她把它送给了我的一位姨妈。”

“哦,我觉得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您最好去跟博斯克温太太谈一谈。”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应该说,她比他年轻多了。非常有个性。”他点点头,然后再点点头,“没错,非常有个性。您会发现我是对的。”

他拿着画来到楼梯口,让下面的人重新将其包裹一下。

“真不错,你有这么多顺从的手下,随叫随到。”汤米说。

他四处看看,刚开始他都没注意到四周的环境。

“这是你新得的吗?”他有点厌恶地说。

“保罗·贾格罗斯基,年轻有趣的斯拉夫人。据说他的作品都是吸毒后创作的。您不喜欢他吗?”

汤米盯着那幅画,在一片泛着金属光泽的绿地上到处都是扭曲的奶牛,整幅画就像是用一个大网兜网住了一样。

“坦白说,不喜欢。”

“对艺术的无知,”罗伯特说,“走,去吃个午饭吧。”

“不行啊,我要在我的俱乐部里见一位医生。”

“您没生病吧?”

“我的身体好极了,血压正常得让每个给我测量的医生都感到失望。”

“那您见医生做什么呢?”

“哦,”汤米欢快地说,“我去跟医生聊一具尸体。谢谢你的帮忙。再见。”

2

汤米好奇地跟莫里医生打招呼——他猜是与艾达姨妈去世相关的正式手续之类的问题,可汤米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莫里医生在电话里怎么都不肯说。

“抱歉,我迟到了,”莫里医生与汤米握了握手,说,“路上太拥堵了,而我也不太认识路,我对伦敦这片区域不太熟悉。”

“抱歉,让你大老远跑到这儿来,”汤米说,“我本来应该跟你约在一个更方便的地方。”

“您现在有时间吗?”

“目前还行。上星期我出门了。”

“是的,我打电话的时候,府上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汤米指了指一张椅子,叫了一些食物和饮料,把香烟和火柴放在莫里医生身边。两个男人舒舒服服地坐下之后,莫里医生打开了话匣子:

“我相信我挑起了你的好奇心,”他说,“但其实,我们在‘煦阳岭’遇到了麻烦。这件事复杂棘手,令人费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您完全没有关系。我没有任何权利让这件事麻烦到您,不过也许您有可能知道一件对我有帮助的事。”

“哦,这个当然,我会尽力而为。是跟我姨妈范肖小姐有关吗?”

“不,没有直接关系,不过在某种意义上,她又有点关系。我可以对您直言不讳吗,贝雷斯福德先生?”

“是的,当然了。”

“事实上,几天前,我跟一个我们两人共同的朋友交谈过。他对我讲述了您的一些事,我猜在上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您执行过一些高难度的任务。”

“哦,没那么厉害。”汤米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

“哦不,我完全没意识到这种事不应该拿来谈论。”

“我真觉得那些事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战争结束很久了,那时我和我妻子要年轻得多。”

“无论如何,我想跟您说的事情与此无关,但我觉得至少可以跟您坦白地聊一聊。我相信您不会透露我跟您说的事,虽然以后有可能会被公之于众。”

“你是说‘煦阳岭’遇到麻烦了?”

“没错。不久前我们的一个病人去世了。穆迪太太。不知您是否见过她,或者您的姨妈跟你提过她。”

“穆迪太太吗?”汤米回忆着,“不,我想没有。至少我不记得。”

“在我们的病人中,她的年纪并不大。她才七十岁出头,也没什么严重的病,只是没有近亲,家里也没有人能照顾她。她属于那种我称之为‘老母鸡’的人。女人年纪越大就越像老母鸡。她们咯咯叫着;爱忘事;经常让自己陷入困境,然后担忧不已;有时会莫名兴奋,但其实没有任何问题——严格来说,她们并没有精神障碍。”

“但就是爱咕咕乱叫。”汤米说。

“正如您所说。穆迪太太也是这样。她给护士带来很多麻烦,虽然大家都很喜欢她。她有个习惯,总是忘记自己有没有吃饭,总是嚷嚷着没人给她送饭,实际上她已经享用过美食了。”

“哦,”汤米顿时明白了,说,“是可可太太。”

“您说什么?”

“抱歉,”汤米说,“这是我和我妻子给她取的名字。有一天我们去看望我姨妈,经过走廊的时候,她大声喊着简护士,说她还没有喝可可。她是个长相善良、傻乎乎的小老太太,不过她的举止让我们大笑起来,所以我们就习惯地称她为可可太太。原来她去世了。”

“我并没有为她的去世感到特别惊讶,”莫里医生说,“准确地预见老太太何时去世是不可能的。有的人身体极为糟糕,体检之后你觉得她很难撑过一年,可有时候她又好端端地活了十年。她们生命力顽强,身体上的痛苦并不能将其熄灭。还有些人,身体相当棒,你也许觉得他能长命百岁,却得了支气管炎或者流感,似乎就没有体力恢复,便出人意料地死去了。所以,正如我所说,作为老年女性养老院的医生,这种可以称为突如其来的意外死亡并不会让我惊讶。尽管如此,穆迪太太的死就不一样了。她是在睡梦中去世的,之前没有任何生病的迹象,我不得不有种感觉,她的死是个意外。莎士比亚的戏剧《麦克白》中有句话一直让我很着迷,我想用这句话来形容一下。我一直想弄明白麦克白在谈论到他妻子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反正要死的。’[引自《麦克白》朱生豪译本。]”

“是的,我记得自己也一度不明白莎士比亚这么写是什么意思,”汤米说,“我不记得我看的那出戏,谁是出品人,谁演的麦克白,不过那句话带着很强烈的暗示意味,麦克白那个角色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他暗示过医生,麦克白夫人最好不要再碍手碍脚了。估计是医生明白了其中含义。然后,妻子死的时候,麦克白觉得自己安全了,他觉得她的轻率或快速退化的记忆再也不会伤害到他了。他用一句话表达他对妻子真正的感情和哀思:‘她反正要死的。’”

“完全正确。”莫里医生说,“这就是我对穆迪太太的感觉。我感觉她以后会死的,但不是三个星期前那样毫无征兆地死去——”

汤米没有回话。他只是探询地看着医生。

“医生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你为病人的死因伤脑筋,只有一种可靠的办法可以证实——验尸。死者家属并不欢迎验尸,但假如医生要求验尸,结果却发现,有很大可能性只是自然死亡,或者只是没有外在症状或迹象的疾病或痼疾,那么这位医生的事业就会因为诊断失误而受到严重影响。”

“我能明白,这肯定很难办。”

“问题在于穆迪太太的亲戚都是远亲。所以我就尽己所能征得她亲属的同意,因为从医学角度来看,了解她的死因是很重要的。当一个病人在睡眠中死去的时候,多了解一些医学知识是非常可取的做法。跟你说,我在信中写得很模糊,这样就不会显得太正式。幸好他们一点都不在意。我感到轻松多了。尸体解剖后,如果一切正常,我就可以问心无愧地出具一份死亡证明了。任何人都有可能死于外行人所说的心脏衰竭。其实,就穆迪太太这个年纪来说,她的心脏状况真的挺好的。她有关节炎、风湿病,偶尔肝脏有点毛病,可这些都不会导致她在睡眠中去世。”

莫里医生停了下来。汤米张张嘴,又闭上了。医生点点头。

“没错,贝雷斯福德先生,你应该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死因是吗啡过量。”

“天哪!”汤米脱口而出。

“是的。似乎难以置信,但分析结果的确如此。问题是:那些吗啡是怎么进入体内的?她不用吗啡。她的病不会让她疼痛难忍。当然,有三种可能性。也许是她无意中服了吗啡。不太可能。也许她会误食别人的药,不过也不太可能。我们不会让病人保留吗啡,也不会接收自己有吗啡的吸毒人士。也许是她有意自杀,但我很难接受这一点。穆迪太太虽然喜欢胡乱担心,却是个非常开朗的人,我很确定她从未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第三种可能是有人故意把足以致命的过量吗啡分配给她了。但又是谁呢?为什么?自然,帕卡德小姐作为医院注册的护士和院长,完全有资格拥有一定数量的吗啡和其他药品,她把它们都锁在一个橱柜里。坐骨神经痛和类风湿关节炎有时候会让人疼痛不已,在这种情况下,吗啡可以偶尔缓解疼痛。我们原本以为可以找到穆迪太太因为护士错发而误食致命剂量的吗啡的证据,或者她误以为吗啡可以治疗消化不良或者失眠。我们发现这两种情况都不可能。在帕卡德小姐的建议下,我也同意她的提议,我们仔细查看了‘煦阳岭’最近两年的关于这种情况的死亡记录。这类记录并不多见,这令人高兴。我想总共有七个人,对她们那个年龄的人来说属于正常情况。两人死于气管炎,简单明了;两人死于流感,这是冬季常见的足以致命的疾病——因为她们身体虚弱,抵抗力差。此外还有三个人。”

他顿了顿,又说:“那三个人的死因并不能令我信服,至少有两个人的是有问题的。她们的死完全有可能,也并不出人意料,但我还是要说这不太可能发生。经过我的仔细回忆和调查研究,她们并不属于自然死亡。你必须接受这种可能,虽然看上去不太可能,但在‘煦阳岭’,有一个人,因为精神方面的原因,是个杀人犯。一个完全没引起怀疑的杀人犯。”

有那么一会儿,两人都沉默不语。汤米叹了口气。

“我并不怀疑你对我所说的话,”他说,“尽管如此,坦白说,似乎令人难以置信。这种事不会真的发生吧。”

“哦不,”莫里医生严肃地说,“的确有这种事。您可以去翻阅一些医学案例。有个做家政服务的女人,她给好几个家庭做过厨娘。她善良、和气,看上去令人愉快,对主人衷心,厨艺一流,喜欢跟主人一家在一起。然而,早晚要出事。往往是一盘三明治,有时候是野餐食物。没有明显动机,但是加了砒霜。三明治中掺杂了两三个有毒的。自然,谁拿到三明治并吃下去纯属偶然,看上去并不存在私人仇怨。有时则不会发生这种悲剧。这个女人在一家住上三四个月,没有生病的迹象。完全没有。然后她又换了一家,在这家,三个星期之后,两个家庭成员在吃过早饭中的熏肉之后死了。所有这些案子发生在英国不同的地区,并且时间间隔也没有规律,警察花了很长时间才抓获她。当然了,每次她都起一个不同的名字,但是有太多讨人喜欢且能干的中年厨娘,很难找到究竟是哪一个。”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认为没人知道真正原因。有几种不同的理论,当然包括心理学家的理论。她是个非常虔诚的教徒,似乎某种宗教性精神病让她觉得她是按照神的指示去处理世间的某些人,但是似乎她本人对他们并没有恶意。

“还有一个法国女人,珍妮·戈伯恩,被称为‘慈爱天使’。每当邻居的孩子生病,她就会非常难过,都会急忙赶去照顾他们。她全心全意在床边陪着他们。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发现,她护理的那些孩子永远都不会痊愈;相反,他们都死了。那么为什么呢?事实是,她年轻的时候,自己的孩子死了。她似乎是被悲伤压垮了。也许这就是她犯罪的原因。既然她的孩子死了,那么别的女人的孩子也得死。或者,有人认为,她自己的孩子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你让我的脊背凉透了。”汤米说。

“我说的都是一些极为夸张的例子,”医生说,“可能会有比这些更为简单的案子。您记得阿姆斯特朗的案子吗?不管什么人以什么方式触犯或者侮辱他,或者,甚至只要他认为别人欺负了他,这个人就会立即被请过去喝茶,吃有砒霜的三明治。他易怒且过于敏感。他第一次犯罪显然只是为了私人利益,继承钱财。他除掉了妻子,为了能跟另一个女人结婚。

“还有一个护士华瑞娜,她开了一家养老院。老人把全部身家都交给她,便可以得到保证,舒舒服服享受老年生活,直到去世,但死亡很快就来了。同样用的是吗啡——她是个非常好心的女人,但无所顾忌。我想,她认为自己是施恩者。”

“如果你的推测是真的,你认为谁可能是凶手?”

“不知道。看上去没什么线索。如果认为凶手可能不正常,那么这种不正常的临床表现非常难以辨认。我们能说,是一个不喜欢老年人、被老年人伤害过、生活被老人毁了,他或她自己这么认为的某个人?或者有没有可能,有人对安乐死有自己的看法,认为超过六十岁的人就应该被仁慈地杀掉。当然,任何人都可能是凶手。病人?员工之一——护士或者帮佣的人?

“我曾经就这个问题跟负责养老院的米莉森特·帕卡德详细地讨论过。她是个工作非常高效的女人,精明、务实,对那里的老人和手下的员工监管得很到位。她坚持说她不怀疑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线索。而我相信她说的是真话。”

“但你为什么要找我呢?我能做什么?”

“您的姨妈范肖小姐在那里住了很多年——她的心智很强大,虽然她经常装糊涂。她喜欢用假装衰老这种奇特的方式自娱自乐,但其实她心里一清二楚。我想让您试一试,贝雷斯福德先生,努力想一想,您和您妻子,你们能否回忆起范肖小姐说过什么话或暗示过什么,也许能为我们提供些线索。她看到或注意到的事,或者别人跟她说过什么,或者她自己觉得古怪的事。老太太会察觉到很多事,像范肖小姐那么精明的人会了解很多发生在‘煦阳岭’的事。这些老太太很闲,你知道,她们活着的所有时间都用来观察四周并得出推论,甚至草草得出结论,这似乎很离奇,但有时候,让人惊讶的是,这些结论完全正确。”

汤米摇摇头。

“我懂你的意思,但我不记得有这一类的事。”

“我想,您妻子不在家吧。您觉得她也许会记得一些您没注意到的事情吗?”

“我会问问她的,但我怀疑她也不知道。”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下定决心地说,“听我说,有件事让我妻子很困扰,关于一位老太太,兰卡斯特太太。”

“兰卡斯特太太?怎么了?”

“我妻子有种观点,觉得兰卡斯特太太被她所谓亲属带走这件事太过突然。事实上,兰卡斯特太太曾经送给我姨妈一幅画,而我妻子觉得她应该把画归还给兰卡斯特太太,所以她试着跟她联系,想知道兰卡斯特太太是否想把画收回去。”

“哦,贝雷斯福德太太考虑得真是周到。”

“只是她发现很难联系到那位太太。她找到一个旅馆的地址,他们,兰卡斯特太太和她的亲戚,预计会在那里待上几天,可是根本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在那里住过,也没有订过房间。”

“哦?太奇怪了。”

“没错。塔彭丝也认为很古怪。他们没有给‘煦阳岭’留下其他转寄地址。其实,我们尝试了好多次,想跟兰卡斯特太太或者那位约翰逊太太(我想是这个名字)取得联系,可根本联系不到她们。有一位律师,我想是他支付了所有款项,是他跟帕卡德小姐安排了所有的事情,我们跟他取得了联系。但他也只能提供给我银行的地址。而银行,”汤米冷淡地说,“是不会给你提供任何消息的。”

“我同意,但如果客户提出要求的话,银行也会提供信息。”

“我妻子给兰卡斯特太太写了信,经由银行转交,也给约翰逊太太写信,但她从未回复过。”

“看上去有些不寻常。不过,人们也不是有信必回。也许她们去国外了。”

“很可能是这样,我并不担心。但这却困扰着我的妻子。似乎她坚信兰卡斯特太太出事了。其实,在我离家的这段时间,她说她要去进一步调查,我不知道她到底打算怎么做,也许亲自去看看那家旅馆,或者银行,或去律师那里找找看。不管怎样她打算去试试,得到更多信息。”

莫里医生礼貌地看着他,但神情中透出一些不耐烦。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认为兰卡斯特太太处于危险中,甚至可能出事了。”

医生扬了扬眉毛。

“哦!真的吗,我从没这么想——”

“也许你觉得很傻,”汤米说,“但我妻子打电话说她昨晚就会回来,现在她还没到家。”

“她很明确地说她要回来吗?”

“是的。她知道我结束会议后要回家了,所以她给我们的管家艾伯特打电话,说她回来吃晚饭。”

“而您觉得她不可能反悔?”莫里医生说,现在他看汤米的眼神已经透露出一些兴趣了。

“是的,”汤米说,“塔彭丝绝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如果她被什么耽搁,或者改变计划,她会再打个电话或者发电报的。”

“所以您很担心她?”

“是啊。”汤米说。

“啊,您找过警方吗?”

“没有。”汤米说,“警察会怎么想?似乎我并没有什么理由认定她遇到了麻烦或者危险,或者其他事。我是说,如果她出了车祸或者住进医院之类的,有人会很快通知我的,不是吗?”

“我得说,是的,没错,如果她随身带着任何身份证明的话。”

“她应该带了驾照。也许还有信或者其他东西。”

莫里医生皱起了眉头。

汤米飞快地继续说着:

“而现在你来了,说了‘煦阳岭’这么多事,有人在不该死的时候死掉了。假设这位老人发现了什么,看到什么或者起了疑心,开始到处唠叨,那就应该用某种方式让她闭嘴,所以她很快被人带走了,被带到了某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我不禁觉得整件事在某种程度上有所关联——”

“奇怪,确实奇怪,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我要亲自去调查一下,首先去找找这些律师,他们也许没有问题,不过我还是想去看看,得出我自己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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