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牧师住所之夜

煦阳岭的疑云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1

“钻石!”塔彭丝倒吸一口气。

她看看他,接着看看自己仍然握在手中的水晶石,说:

“这些灰不溜丢的东西,是钻石?”

汤米点点头。

“你瞧,塔彭丝,现在能说得通了。一切都联系起来了。运河小屋,还有那幅画。你等着看艾弗·史密斯听到娃娃故事时的表情好了。他已经为你准备好一束花了,塔彭丝——”

“为什么?”

“帮他围捕了一个大犯罪团伙!”

“又是你和你的艾弗·史密斯!我猜上个星期你一直在他那儿,把我扔在那家沉闷乏味的医院,让我一个人度过康复期的最后几天——就在我需要好好地跟人说说话,需要鼓舞劝慰的时候!”

“几乎每天晚上的探视时间我都去看你。”

“你什么都没对我说。”

“那个护士长、那个恶婆娘警告我说不能让你激动。不过后天艾弗会来这里,我们会在牧师的住所举办一个小小的晚间聚会。”

“有谁参加?”

“博斯克温太太,本地的一位大地主,你的朋友内莉·布莱小姐,牧师,当然了,还有你和我——”

“还有艾弗·史密斯先生,他的真名叫什么?”

“就我所知,就是艾弗·史密斯。”

“你一直都这么谨慎——”塔彭丝突然大笑起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

“我只是在想,我真想看看你和艾伯特发现艾达姨妈桌子里的秘密抽屉的样子。”

“全都归功于艾伯特。在这个问题上,他好好地给我上了一课。所有这些都是他年轻时从一位古董商那里学的。”

“没想到你的艾达姨妈真的留下了那样一封秘密信件,还都封了蜡。她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她相信‘煦阳岭’里有个危险人物。不知道她会不会认为是帕卡德小姐。”

“那只是你的想法。”

“如果我们找到的是犯罪团伙,那我的想法也挺好的。他们需要一个像‘煦阳岭’这样的地方,看起来体面,运营良好,由一个能干的罪犯来经营。这个人有资格随时拿到所需的药物。任何死亡都被当作是非常自然的事,这样也会影响到医生,使他或她也觉得是自然的。”

“连情节你都设想好了,但实际上,你开始怀疑帕卡德小姐的真正原因是你不喜欢她的牙齿——”

“为了更好地吃掉你,”塔彭丝心中暗想,“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汤米,假如这幅画,画着运河小屋的画,从来就不是兰卡斯特太太的——”

“可我们知道曾经属于她。”汤米盯着她说。

“不,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帕卡德小姐是这么说的,是帕卡德小姐说兰卡斯特太太把它给了艾达姨妈。”

“可为什么——”汤米打住了。

“也许那就是兰卡斯特太太被带走的原因,这样她就不能跟我们说这幅画不是她的,她也没有送给艾达姨妈。”

“我觉得这个想法太牵强了。”

“也许吧,但这幅画是作于萨顿钱塞勒,画中的房子是萨顿钱塞勒的房子,我们有理由相信那座房子,或者说曾经,被犯罪团伙用来当作其中一个藏身的地方——艾克尔斯先生被认为是这个团伙的幕后指使者。是艾克尔斯派约翰逊太太转移了兰卡斯特太太。我不相信兰卡斯特太太曾经去过萨顿钱塞勒,或者曾经住在运河小屋,或者有一幅小屋的画,但我想她听到‘煦阳岭’的某个人说起了那房子,也许是可可太太?于是她开始唠唠叨叨,这很危险,所以她必须被带走。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她的!记住我的话,汤米!”

“托马斯·贝雷斯福德太太的探险。”

2

“请允许我这么说,您看上去精神很好,汤米太太。”艾弗·史密斯先生说。

“我感觉又跟以前一样好了。”塔彭丝说,“我想我太傻了,居然被人打晕了。”

“应该给您颁发奖杯才对,特别是为这个布娃娃。我真不知道您是怎么查到这些事的!”

“她是完美的小猎犬,”汤米说,“用她的鼻子趴在路上闻闻就出发了。”

“你不会不让我参加今晚的聚会吧。”塔彭丝怀疑地说。

“当然不会。要知道,很多事情都理清了。我说不出我有多感激你们。这个狡诈的犯罪团伙,犯下了数量惊人的劫案,所幸的是,在过去的五六年里,我们已经取得了很大进展。当汤米来问我是否了解这个聪明的律师艾克尔斯先生的时候,就像我跟他说的那样,我们已经怀疑他很长时间了,但他不是那种你能轻易抓住把柄的人。到目前为止,他都极为小心。他从事的都是律师行业普通而诚实的业务,客户也都是完全真实的。

“正如我对汤米说的,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一系列的房子。体面的房子里住着值得尊敬的人,住不了多长时间就搬走了。

“现在,谢谢你,汤米太太,你关于烟囱和死鸟的调查让我们真真切切地找到了其中一座房子。房子里匿藏着一批赃物。要知道,他们的行事方式非常聪明,把珠宝首饰或其他这种东西转换成未经加工的钻石,分别包好并藏起来,然后等时机到了,等关于抢劫案的通缉声音消失殆尽,便乘飞机把它们运输出境,或者带到渔船上偷渡到国外。”

“佩里夫妇呢?他们,我希望他们没有,参与此事?”

“我们不确定,”史密斯说,“不,不能确定。在我看来佩里太太可能知道些什么,或者曾经知道一些事。”

“你是说她真的是罪犯之一?”

“也许不是吧。也许他们对她施加过压力。”

“什么压力?”

“这个嘛,你要保守秘密,不过我知道你会守口如瓶的,但当地警察一直认为她丈夫,阿莫斯·佩里,对多年前那几起儿童谋杀案负有责任。他精神不太健全。医学观点认为,他很容易产生杀死儿童的冲动。一直没有直接的证据,他妻子总是急迫地为他提供不在场证明。您瞧,如果是这样,那帮不择手段的歹徒就会要挟她,让她成为这座房子的租户,他们知道她会闭紧嘴巴的。也许他们确实破坏了一些对她丈夫不利的证据。您见过他们,您对他们两个人有什么感觉,汤米太太?”

“我喜欢她,”塔彭丝说,“我想她是,嗯,就像我说的,我称她为友善的女巫,使用的是白魔法而非黑魔法。”

“那他呢?”

“我怕他。”塔彭丝说,“不总是怕,只有一两次。他看上去突然变高大了,令人害怕。只有一两分钟。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但就是害怕。我想,就像你说的,我感觉他的脑袋不太正常。”

“这种人挺多的,”史密斯先生说,“大部分时候一点危险都没有。但你也说不准,也不能确定。”

“今晚我们去牧师的住所做什么呢?”

“问一些问题。见一些人。再多找一些我们需要的信息。”

“沃特斯少校也去吗?那个给牧师写信寻找孩子的人?”

“似乎根本就没这个人!旧墓碑被挪走了,下面埋葬着一副棺材,一个孩子的棺材,用铅封住了,里面装满了赃物。从圣奥尔本斯附近抢劫到的珠宝和金器。给牧师写信是为了察看墓地的情况。当地男孩的破坏行为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3

“我非常抱歉,亲爱的,”牧师说着,伸出双手迎向塔彭丝,“真的,亲爱的,发生在你身上的事让我深感不安。你这么好心。你这么做都是为了帮助我。我真心觉得,真的,我的确这么认为,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你去墓碑中间乱找,虽然我们真的没理由相信……不需要任何理由,会有一帮坏孩子——”

“别责怪自己了,牧师,”布莱小姐突然从他身旁冒了出来,说道,“我相信贝雷斯福德太太明白此事跟你无关。她提供帮助完全是出于热心肠,不过都过去了,而她现在也痊愈了。不是吗,贝雷斯福德太太?”

“当然。”塔彭丝说,她有点恼火,布莱小姐怎么能这么信心满满地代她回答健康状况?

“过来,坐在这儿,在后背靠个靠垫。”布莱小姐说。

“我不需要靠垫。”塔彭丝说,拒绝坐在布莱小姐好管闲事地拉过去的椅子上。相反,她坐在了壁炉另一侧一张非常不舒服的直背椅里。

前门传来一声尖锐的响声,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布莱小姐匆匆跑了出去。

“别担心,牧师,”她说,“我去看看。”

“谢谢,你真是太好了。”

大厅外传来一阵低声交谈,接着,布莱小姐领着一个身着锦缎的高个子女人走进来,她身后是个高瘦的男人,面色惨白。塔彭丝盯着他。他披着一件黑色斗篷,瘦削而憔悴的脸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纪。塔彭丝心想,他可能直接从格列柯[格列柯(El Greco,1541—1614),西班牙画家,是一位天才而又非常复杂的人物。他的作品像一块多棱镜,曲折地反映了西班牙十六世纪下半叶动荡的西班牙社会和没落的旧贵族精神危机。]画布上走出来了。

“见到你真高兴。”牧师对他说,接着转过身,“请允许我介绍菲利普·斯塔克爵士。贝雷斯福德先生及夫人,艾弗·史密斯先生。啊!博斯克温太太。我很久很久没见过你了——这是贝雷斯福德先生及夫人。”

“我见过贝雷斯福德先生,”博斯克温太太说,她看了看塔彭丝,“你好,”她说,“很高兴见到你。我听说你出了车祸。”

“是的,现在我已经好了。”

介绍结束,塔彭丝坐回椅子里,疲倦比以前更频繁地冲击着她。她对自己说,可能是因为脑震荡。她静静地坐着,双眼微闭,尽管如此,她还是仔细审查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她没有听他们说什么,只是看着。她有种感觉,戏剧里的几个角色——这出她稀里糊涂卷入其中的戏剧——都集中在这里,就像他们在舞台上一样。事情都聚拢在一起,形成一个紧密的内核。菲利普·斯塔克爵士和博斯克温太太的出现,仿佛是两个幕后人物突然现身了。他们一直在那里,在圈子外面,但现在,他们走了进来。他们多多少少都牵绊其中。今晚,他们来了,为什么?她觉得奇怪。是有人邀请他们吗?艾弗·史密斯?是他要求他们出席,或者是礼貌邀请的?或者他们跟她一样,不认识他?她心想:“这一切都始于‘煦阳岭’,但‘煦阳岭’并不是这一切的中心。这里才是,一直都是,在萨顿钱塞勒。事情就是在这里发生的。不是最近,几乎能确定不是最近,而是很久以前。事情跟兰卡斯特太太没有关系,但是兰卡斯特太太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其中。那么,兰卡斯特太太现在在哪儿?”

塔彭丝打了个冷战。

“我想,”塔彭丝心道,“我想也许她死了……”

塔彭丝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失败了。她开始为兰卡斯特太太担心,觉得兰卡斯特太太受到了某种危险的威胁,而她决心找到兰卡斯特太太,保护她。

“而如果她没死,”塔彭丝心想,“我仍然会调查到底!”

萨顿钱塞勒……所有另有深意、危险重重的事情都是从那里开始的。运河边的房子是其中一部分,也许是这一切的中心,或者萨顿钱塞勒本身才是?人们在这个地方来过、住过、离开过、逃离过、消失过,还有失踪后又现身的。就像菲利普·斯塔克爵士。

塔彭丝并没有转过头,只是目光移到了菲利普·斯塔克爵士身上。除了科普雷太太对村子里的居民滔滔不绝发表个人长篇大论时说到的事情之外,她对他一无所知。一个安静的男人,博学,一个植物学家,一位实业家——至少拥有工厂大部分的股份。因此是个有钱人,并且喜爱孩子。她又回到了这一点。又是孩子。运河边的房子和烟囱里的鸟儿,从烟囱里掉落出来的被什么人塞进去的布娃娃。孩子的布娃娃的身体里塞满了一大捧钻石——犯罪。大型犯罪团伙的总部之一。可是还有比抢劫罪更邪恶的罪行。科普雷太太说过:“我总觉得没准就是他干的。”

菲利普·斯塔克爵士。杀人凶手?塔彭丝双眼半闭,头脑很清楚研究着他,思索着他与她构想中的凶手是否吻合,儿童杀手。

她不知道他的年龄。至少七十岁,也许更老一些。一张饱经风霜的苦行僧般的脸。那双黑色的大眼睛,如同格列柯画中的眼睛,还有瘦削的身体。

今天晚上他来到这里,为什么?她不知道。她看向布莱小姐。她有点心神不定地坐在椅子里,不时把小桌推近某个人,或者递过一个靠垫,挪动一下香烟盒或者火柴。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不安。她看着菲利普·斯塔克爵士。每次放松下来,她就看向他。

“狗一样忠诚。”塔彭丝心想,“我想她肯定曾经爱过他。我想从某种程度来说,她仍然爱着他。你不会因为老了就不再爱一个人了。德里克和黛博拉那样的人不会这么认为。他们无法想象不再年轻的人会坠入爱河。但我认为布莱小姐仍然爱着他,绝望地、一心一意地爱着。不是有人说,是科普雷太太还是牧师说的,她年轻的时候是他的秘书,现在仍然打理他的事务?

“咳,”塔彭丝心想,“这太正常了。秘书经常会爱上她们的老板。所以说格特鲁德·布莱爱上了菲利普·斯塔克。那又怎么样?布莱小姐是否知道或者怀疑,在菲利普·斯塔克冷静、禁欲的性格背后,可怕疯狂的人格在大行其道?他一直很喜欢小孩子。”

“他对孩子过于喜爱了,我觉得。”科普雷太太说过。

的确如此。可能这就是他看上去备受煎熬的原因。

“除非你是病理学家或精神科医生,不然你就无法了解杀人狂。”塔彭丝心想,“他们为什么想杀死孩子?是什么让他们产生了那种冲动?事后会后悔吗?会感到恶心吗?对自己极度不满吗?也会感到恐惧吗?”

这时她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和她四目相遇,眼神中似乎另有含义。

“你正在琢磨我,”他的双眼说道,“没错,你想的是对的。我是个备受折磨的人。”

没错,这么形容他太确切了,他是个备受折磨的人。

她猛然把目光移开,然后落在了牧师身上。她喜欢牧师。他是个可爱的老人。他知道些什么吗?塔彭丝心想,也许吧。他一直生活在邪恶与混乱之中,但他从未产生怀疑。也许在他周围发生了很多事,但他对此一无所知,因为他有种令人有些不安的纯洁气质。

博斯克温太太?但是想了解博斯克温太太是很难的。一个中年女人,有个性,就像汤米说的。但他表达得不够充分。仿佛受到了塔彭丝的召唤一般,博斯克温太太猛地站起身。

“不知道我可否用一下楼上的洗手间?”她问。

“哦,当然了。”布莱小姐跳将起来,“我带你去。可以吗,牧师?”

“我认识路,”博斯克温太太说,“不必麻烦——贝雷斯福德太太?”

塔彭丝有点吃惊。

“我带你四处看看吧,”博斯克温太太说,“看看这里的摆设。跟我来。”

塔彭丝站起来,顺从得像个小孩。她当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她知道自己受到了召唤,而当博斯克温太太召唤你的时候,你无法抗拒。

博斯克温太太穿过大厅门口,塔彭丝跟在她身后。博斯克温太太朝楼梯走去,塔彭丝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客房在楼顶,”博斯克温太太说,“已经准备好了。里面有洗手间。”

她打开楼梯尽头的门,走进去,打开灯,塔彭丝也跟了进去。

“在这里见到你很高兴。”博斯克温太太说,“我想应该能见到你。我替你担心。你丈夫告诉你了吗?”

“我想您的确这样说过。”塔彭丝说。

“是的,我很担心。”她关上身后的门,好像两个人关在一个秘密场所进行秘密会谈,“你有没有感觉,”爱玛·博斯克温说,“萨顿钱塞勒是个危险的地方?”

“对我来说是危险的。”塔彭丝说。

“是的,我知道。还好没那么严重,但是,没错,我想我能理解这一点。”

“你知道些什么事,”塔彭丝说,“你对这里的一切都很了解,不是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爱玛·博斯克温说,“是的;但从某种程度上说,也不是。要知道,人有直觉。当它们被证明是正确的时候,情况就让人担心了。这整个犯罪集团的事,太离奇了。好像也没什么瓜葛——”她突然打住了。

“我是说,这种事情时有发生。但现如今的犯罪集团组织相当严密,就像经营企业一般。其实也没什么危险的,你知道,犯罪活动对我们没什么威胁。我觉得是其他事。你要知道危险在哪里,如何提防。必须小心,贝雷斯福德太太,你真的要小心。你容易操之过急,这么做很危险。这里并不安全。”

塔彭丝缓缓说道:“我的老姨妈,或者说是汤米的老姨妈,有人跟她说,在她去世的那家养老院里,有一个杀手。”

爱玛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家养老院里死了两个人,”塔彭丝说,“而医生对死因并不确定。”

“这是你开始调查的原因?”

“不是,”塔彭丝说,“是更早之前的事。”

“如果你有时间,”爱玛·博斯克温说,“可否简单快速地跟我说说,用最快的速度,因为可能有人会打断我们,就说在养老院发生了什么事,你又为什么开始调查?”

“好的,我快点跟你说。”塔彭丝说完依言讲述了一遍。

“明白了,”爱玛·博斯克温说,“而你不知道那位老太太,兰卡斯特太太,现在在哪儿?”

“是的,我不知道。”

“你觉得她死了?”

“我想是的,也许吧。”

“因为她知道一些事?”

“是的,她知道一些事。关于谋杀的事。也许是被杀害的孩子的事。”

“我觉得你弄错了,”博斯克温太太说,“也许有个孩子牵涉其中,但是她搞混了。我是说你提到的老太太。她把孩子的事跟别的事弄混了,别的凶杀案。”

“我觉得不可能。老人是会把事情搞混。但确实有一个儿童杀人犯逍遥法外,不是吗?我在这里寄宿的房东太太也是这么说的。”

“在这一片地区发生过几起儿童谋杀案,没错。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清楚。牧师也不知道。那时他还没来这里。但布莱小姐在这里。是的,没错,她肯定在这里。那时她还是个非常年轻的姑娘。”

“我想是的。”

塔彭丝又说:“她一直爱着菲利普·斯塔克爵士吗?”

“你看出来了,是吧?是的,我想是的。绝对忠诚的程度远超偶像崇拜。我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威廉和我。”

“你们为什么来这里?你们住在运河小屋里吗?”

“没有,我们从没在那里住过。他喜欢画那座房子,画过好几次。你丈夫拿给我看的那幅画呢?”

“他又带回家了。”塔彭丝说,“他跟我说你说了那条船的事,你丈夫并没画那条船,那条叫睡莲的船——”

“是的。不是我丈夫画的。我最后一次见到那幅画的时候,上面没有船。是别人加上去的。”

“然后起名为睡莲,还有一个不存在的人,沃特斯少校,写信询问一个小孩的坟墓,一个叫莉莲的孩子,但根本就没有小孩葬在那个坟墓里,只是一副小孩的棺材,装满了一次大型抢劫所得的赃物。画上去的那条船肯定是条信息,暗示赃物藏匿地点的信息,似乎跟犯罪有所关联……”

“好像是,是的,但你也不能确定——”

爱玛·博斯克温猛地打住话头。她飞快地说道:“她上来找我们了。去洗手间——”

“谁?”

“内莉·布莱。快去洗手间,把门闩好。”

“她真爱管闲事。”塔彭丝说,躲进了洗手间。

布莱小姐打开门,走了进来,轻快而热心地说:

“哦,希望你要用的东西都找到了,”她说,“这里有新毛巾、新香皂,对吧?科普雷太太来帮牧师打理家务,不过我真的需要过来看看她是不是都安排周到了。”

博斯克温太太和布莱小姐一起下楼了。等她们到达客厅的时候,塔彭丝也赶了过去。她走进房间的时候,菲利普·斯塔克爵士站了起来,替她拉开椅子,等她落座后,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这样是不是感觉好一些,贝雷斯福德太太?”

“是的,谢谢您。”塔彭丝说,“非常舒服。”

“很抱歉,我听说——”他的声音隐约带有磁性,虽然像幽灵发出的声音般遥远而单调,但有种莫名的深沉,“你出事了,”他说,“现如今真是可悲,车祸无处不在。”

他的眼神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她心想:“他正在研究我,就像我刚才研究他。”她敏锐地扫了一眼汤米,但汤米正在跟爱玛·博斯克温说话。

“你最初来萨顿钱塞勒是为什么呢,贝雷斯福德太太?”

“哦,我们只是随便在乡下找间房子,”塔彭丝说,“我丈夫出门去开会了,我想我可以去一个可能合适的乡村看一下,只想看看大概的环境,要支付的价钱什么的。”

“我听说你去看了运河边的房子?”

“是啊。我记得我有次坐火车的时候见过。从外面看很吸引人。”

“是啊。但我觉得就算是房子的外部也需要好好装修一下了,屋顶啊什么的。另外一面就没那么吸引人了,对吧?”

“是的。我觉得把房子分成两半很奇怪。”

“哦,”菲利普·斯塔克说,“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不是吗?”

“您从来没在那里住过,是吗?”塔彭丝问。

“是的,确实没住过。很多年前,我的房子被烧毁了,只留下一些废墟。我想你也见到了,或者别人指给你看过了。它比这座牧师住所要高一些,在山上面——至少这里的人称其为山。没什么值得夸耀的。那座房子是我的父亲在一八九〇年左右建造的,是座豪宅,哥特式饰面,带点巴尔莫勒尔条纹。现如今的建筑师又开始推崇那种风格了,但四十年前人们一看到就害怕。所谓绅士的房子里应该有的东西,里面一应俱全。”他语气略带讽刺,“一间弹子房,一间晨用起居室,女士们专用客厅,宽敞的餐厅,舞厅,有大概十四间卧室,曾经有,我想应该是十四个仆人服侍。”

“听上去您似乎并不喜欢那房子。”

“我从没喜欢过。我父亲对我很失望。他是个非常成功的工业家。他希望我可以继承他的产业。但是我没有。他对我很好,给了我一大笔钱,或者说津贴,以前都这么说。他让我走自己的路。”

“我听说您是个植物学家。”

“是啊,那是我的娱乐方式之一。我以前经常去寻找野花,尤其是在巴尔干半岛地区。你去巴尔干半岛地区采集过野花吗?那里是采野花的好去处。”

“听上去很吸引人。您经常回来住吗?”

“我很多年没在这里住过了。其实,自从我妻子去世后,我就再也没回来过。”

“哦,”塔彭丝有点窘迫,“哦,我,我很抱歉。”

“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是战前去世的,一九三八年。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

“现在您家里还留有她的照片吗?”

“哦,没有,房子是空的。所有的家具、画像什么的都运到其他地方保存起来了。那里只有一间卧室、一间办公室和一间起居室,我的代理人来的时候使用,要是我来这里处理房产业务,也可以暂住。”

“从来没有想过出售吗?”

“没有。有人说这里的土地会被开发。我不知道。并非我对它有感情。我父亲希望他能创建一个家族王朝,由我来继承,我的孩子再继承我的事业,如此代代相传。”他顿了顿,又说,“但茱莉亚和我一直没有孩子。”

“哦,”塔彭丝柔声说道,“我明白了。”

“所以来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事实上我极少来这里。有什么需要处理的,内莉会帮我做的。”他远远地冲她微微一笑,“她是我最得力的秘书,现在仍为我处理各种事务。”

“您从来不住这里,但是不想卖掉它?”塔彭丝问。

“我有很重要的理由。”菲利普·斯塔克说。

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也许,毕竟我继承了父亲的一些商业意识。要知道,这块土地的价值在逐年攀升。每天都在增值。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在那块土地上建造一个全新的郊外住宅区,谁知道呢。”

“那时您就发财了?”

“到时我会比现在更富有,”菲利普爵士说,“而我现在已经够富有了。”

“大部分时间您都在做些什么呢?”

“旅行,我对伦敦很感兴趣。我在那里有个画廊,我也算是一个画商。那些事情很有趣,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直到一只手搭在你的肩膀上,说:‘走吧。’”

“别这么说,”塔彭丝说,“听上去让人害怕。”

“别害怕,我想你会长命百岁的,贝雷斯福德太太,而且会有个幸福的晚年。”

“嗯,现在我很幸福,”塔彭丝说,“但我想我会跟所有老年人一样,病痛交加,又聋又瞎,还有关节炎什么的。”

“到那个时候,也许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介怀,请恕我冒昧,你和你丈夫似乎生活得很快乐。”

“哦,是的,”塔彭丝说,“我想确实是这样。”她说,“生命中没什么能比得上幸福的婚姻,是吗?”

片刻之后,她就后悔说那句话了。她看着对面的老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为失去爱妻而悲伤不已,她更生自己的气了。

上一章:第十四章 下一章:第十六章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