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 十八岁

烟霞里  作者:魏微

七月底,高考成绩下来了。田庄正常发挥,上了江城大学。家里的反应很寻常,淡淡的,说不上。聊胜于无吧。至少将来包分配,不用大人为她找工作。

孙月华说:“转了一圈,又回了江城!”

田庄当然也不满意。她第一志愿报的中山大学。为什么是中大?因为广东时髦呀:广州、深圳、粤语歌……全国万众一心,好比红星照耀中国。光是“珠三角”三字,就令她心浮气躁,有大汗淋漓的感觉。去年夏天,家里的万宝冰箱嗡嗡响,她找来说明书,给厂家打了电话。等了半天,那边才有人接听,很熟悉的“广普”,跟香港连续剧里的一模一样。那边敷衍了几句,不了了之。

田庄却开心得不得了,本来也没指着有结果。就是一时兴起,想听听那边的声音;一对一,在跟她交流,在回答她的疑问。似乎这样,她跟那边就建立了联系,一下子近了许多。

不过江城也不赖,一想起爷爷奶奶,她就心暖。反正是考上了,她在班里进了前十,已经很不错了。还有一半同学要复读呢。毕业典礼那天,全班一下子放飞了,男生喝得大醉,摔酒瓶子、打架、向女生表白。在空旷的夜空下,一个人仰天长啸,喊着某女生的名字,说,我一定要娶你!哭了。很孤独。

女生新奇之至,又害羞,又激动。自己还有这样的魅力?够面子!原本男女生都不大讲话的。至少田庄不大讲话;其他人也许讲,也许偷偷抱上了都说不定。面上都很正经。

田庄也想讲话来着,但不知道怎么讲。高二时身后坐了个调皮的男生,时常拉她的小辫子。她一回头,就见他双手伏在课桌上,假装埋头看书。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后来就把小辫子盘起来,这样他就够不着了。这样人家也挺扫兴,就转去拉别的女生的辫子。

男女生虽然不讲话,可是男生没少把女生议论,全吃透了。班里牡丹、玫瑰、樱花、雏菊……个个千姿百态。分给田庄的是兰花。

花儿们本来很懵懂,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但毕业聚餐一经男生说出来,突然醒了、活了,开心之至。人人都觉得自己是班里最卓越的花儿,田庄也不例外。兰花?啊,她喜欢兰花。实则兰花她都没见过,但不是有个词叫“空谷幽兰”么?这意思好极。自顾自地开着,在空谷里,也不招惹谁。但倘若你来空谷走一遭,遇上了,哼!她乐个没完,很知道这一乐,就不大像兰花了。

女生既是花儿,那男生呢?也是花儿。田庄有个好朋友叫李芸,高二时喜欢上了高年级的一个眼镜男,也不知人家姓什么,就擅自替他取名夏莲。这夏莲有个好友,长得也不错,得名雨荷。两人常结伴打篮球。李芸说:“我们一块喜欢吧,你喜欢雨荷去。”

田庄见雨荷长得还行,爽快答应了。

怎么喜欢的呢?两个女生也不去篮球场,就趴在教室的后窗口,把夏莲、雨荷上篮的身影远远来眺望,一边谈谈体会。李芸说:“哪天我要是喜欢上了雨荷,怎么办?”

田庄说:“没事。那我就喜欢夏莲去。”

两人都快笑死。两人觉得夏莲、雨荷都不错,也不知道自己更喜欢哪一个。其实哪一个都行。作兴这样么?作兴!暗恋不是恋,也没指着要跟他们约会,是把他们当兄弟。这是两个新鲜出炉的年轻姑娘乍投向红尘的最初一瞥,就像走在早春街头,看见花草树木、阿猫阿狗都忍不住要驻足停留。

1988年夏天美妙至极。毕业典礼改变了一切,酒喝了,话说了,眼神也对了,满心喜悦。男女生从此亲如一家,天天勾连,走东家、串西家,三五人坐在一处,有时也不说什么,把眼看向地面,空气里有异性的味道,脸上就泛出微笑,神秘得像蒙娜丽莎。

有一天,一个男生来找田庄,被引进小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家里太吵,于是田庄关上房门,两人说了一会儿话。

孙月华凑到门边听,一脸忍俊不禁。

妹妹也不放心,准确说是好奇。就直接推开房门,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姐姐脚下听,一边把眼看着男生。有时还会插两嘴。

田庄说:“你出去嘛。我们讲话,你不要听。”

妹妹说:“我当然要听!我妈叫我来的!”

田庄都被烦死了,男生也不自在,坐上一会儿,只好告辞,田庄送他出来,恰好听见她妈跟她爸议论:“还关门!想干什么?”

田庄瞪了她妈一眼。简直了,这一家子!

她真没想干什么。十八岁,以她目前的能力,还谈不出伟大曲折的爱情来。她想等到二十来岁,搞一把大的,弄出一个荡气回肠来。一定要泪流满面。现在她很克制,和男生之间保持发乎情、止乎礼的局面,已让她很甜蜜,有时会犯晕。

爱情她还不怎么会,想起来就很神往,再想又有点害怕,也不知怕什么,可能还是自忖能力不够,担当不起伟大曲折的爱情。爱情小说读了不少,各式爱情她都体会过,有时比主人公还投入。相比狂风骤雨——主要是心脏受不了,和风细雨是另一种好,小甜蜜,小忧伤,哪怕仅仅是牵手,内心必会有小波浪。

总之在谈恋爱之前,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多功课要做。第一紧要的,恐怕是要学会做个姑娘。此话怎讲?她难道不是姑娘么?当然是姑娘。但姑娘也要看怎么“做”,得有技巧。比如有一回,她和一个男生去见另一个男生,约好在县中门口会合,田庄生怕迟到,一路疾走。和她同行的男生说:“你能不能别这样?矜持点!”

田庄便笑了。心里想,这个也要装?

男生说:“让他等着去!男的都犯贱。你跑成这样,人家会误以为你迫不及待,对他有意思。你不会对他有意思吧?”

田庄惊讶道:“我怎么会?”男生是这么看问题的?奇了!

就连田地,有时也会教姐姐。田地十六岁了,狐朋狗友一大堆,常来家里找他玩儿。有一回,他的一个同学踅来田庄房间,说:“姐,我渴了。给我弄杯冷饮还好?”

田庄“噢”了一声,就去给他做冷饮。那男生跟在田庄身后,小猫小狗似的,看田庄做冷饮,一边他还提要求,说:“多放点橙粉,多加点冰块,做满满一大杯!”

田庄忍俊不禁道:“你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男生挠挠头皮,说:“姐姐是外人吗?”

正说着,田地走出来,把他同学支走,跟姐姐说:“你回屋去!我来弄!怎么谁都可以使唤你?”

姐姐问:“什么意思?”

“我看着不对劲。屋里头玩得好好的,一回头人没了!以后不用理他们。都挺坏的!以后我有同学来,你最好躲起来,别露头露脸的。”

姐姐把弟弟上下打量,笑道:“行啊你,跟我这么说话了!”

弟弟说:“你这人脑子不大好使,真叫人操心。”

是时候回顾一下田庄的青春期了。逻辑上讲,是从这一年开始,她长成女青年了,然而这话也就说说而已,女青年那么好当的?没两把刷子,怎么当女青年?怎么跟男青年过手?她还早着呢!她是直到做了母亲后,才稍微像样些。此前,脑子一直在犯迷糊,除了个子长足了,贪玩、爱笑,偶尔会装装淑女,有时装得挺像,更多是私下里瞎胡闹,最爱跟弟弟玩擤鼻涕的游戏。姐弟俩不拘谁做出擤鼻涕的动作,就朝对方身上抹,另一个就会很配合,一脸嫌弃样,还躲,于是那个就追,两个都快笑死了。有时田庄会拿妹妹当挡箭牌,把田禾朝弟弟身上推,田禾入戏很快,尖叫一声,生怕哥哥手上那莫须有的鼻涕会粘到她身上。

有一回,田庄又开始作势擤鼻涕,弟弟懒得躲,朝她瞥了一眼,道:“猪头,你太无聊了,你什么时候能像个姐姐样?”

于是田庄就给了他一拳,开心得咯咯笑。真心觉得,还是这个好,比装淑女自在。大体上说,她的少女时代和青年时代没有明显界限,糊成一片了,跟着大伙儿瞎玩玩,或者自娱自乐,今天叫作“自嗨”。

她十二岁来初潮,应该算是青春期的开始。但人生第一次例假,被她妈搞得很尴尬,简言之,就是一场笑话。那天傍晚,一家人正在吃饭,田庄起身去添饭,板凳上落下一抹血渍。孙月华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朝田家明看了看,说:“啥情况?”

田家明还不待怎样,她喝住田庄道:“你给我站住!”

田庄吓了一跳,转身看她妈。孙月华飞速起身,跑到田庄身边,不由分说把她拦腰按下,扒了扒她的裤子说:“要死了,要死了!你怎么来月经了?”

田庄“啊”了一声,随即甩开她妈,把碗朝桌上一扔,冲进自己屋里,朝床上一扑,大声号啕。把她妈恨得要死,神经病,大汉身!当着一家人讲这些!丢死人了,丢死人了,我以后还怎么活呀!

饭桌上,弟弟妹妹稀罕得要命。妹妹跑过来,朝姐姐的小板凳上看了看,吓得闭上眼睛,问:“妈妈,血,血!她怎么淌血了!”

弟弟也搞不大清楚状况,去年还在把避孕套当气球吹,但是若说他全然不懂,似也不是那回事。懵懵懂懂觉得这事不好,田禾不该知道,因而训斥道:“死样!回去吃饭去!”一边也把眼睛瞄了瞄凳子,回头做了个鬼脸,一脸嫌弃样。

田禾问:“妈妈,什么叫月经?”

孙月华说:“好了呀,吵死了!”

田家明说:“你看看她去啊!”

田禾这里想像力发作,吓得大哭,说:“玻璃碴、玻璃碴,她的屁股上有玻璃碴。”

田地对他妹妹的无知很不屑,说:“玻璃碴呢?你找出来我看看!”

田禾说:“在她屁股上。”

这里孙月华进了屋,弟弟妹妹也跟着进了屋。妹妹是去找玻璃碴,弟弟是不相信有玻璃碴的,可是究竟啥情况,他也挺好奇。孙月华把田庄的身子扳了扳,柔声道:“行了,这有什么好哭的?正常现象!说明你是大人了。你起来,我教你。”

田庄翻个身,突然看到弟弟妹妹正在探头探脑,她羞得再次哭倒在床上,跟她妈怒道:“我不活了,不活了!你自己来就行了,带一堆人过来干吗?你觉得光荣是吧?”

孙月华回头,朝田地、田禾大吼一声:“你们俩给我死出去!”

田地到了初中,就把这事给弄明白了,嘁,云淡风轻。那年暑假,有个同学来看他,两人在院子里盘足球,恰好田庄走出房间,摇摇地走到晾绳下收衣服,裙子后面一摊血迹。田地紧张地看了看同学,那同学抿嘴一笑。

田地叹口气,也没什么好藏的了,遂朝他姐说:“裙子,裙子。”

田庄突然定住,迅速转了个身,把脸对着两男孩,一步步退回屋里去。两个男孩笑笑。田地跟他姐说:“也不注意点!”

田庄也是没奈何了。怎么啥都懂啊!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早些年,田庄因为看到小姨孙月亮长成姑娘,后面跟着一众男青年吹唿哨,她就留心到姑娘这个物种,挺美妙,恨不能自己立马长成姑娘,代小姨跟男青年们切磋切磋。及至自己长成姑娘,发现也就那么回事,懒得去切磋了。她在初高中阶段有几个好朋友,均属高瞻远瞩之辈,偶尔会讨论爱因斯坦去了美国算不算背叛祖国这一类无解题。田庄那时挺爱国,就觉得他应该留在德国。

“不,”她的同学张茜说,“他的祖国正在犯罪!这样的祖国活该被背叛!科学无国界,哪里有正义,哪里就是祖国!”

田庄觉得她挺牛。张茜确实牛,爱读书,爱思考,不人云亦云。成绩也好,有甜美的歌喉。她会唱程琳的所有歌,《酒干倘卖无》《小螺号》。她也唱《妈妈的吻》,唱得情深意浓。

她后来说,她是瞎唱。心里没感情,却能唱出感情来。她的经历跟田庄类似,也是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及至上学了才回到父母身边,关系不亲,挺冷淡。她说:“主要是我冷淡。我喜欢自己冷淡!”

田庄笑了笑,都有点崇拜她了。就觉得魅力四射,都是金句啊,这还了得!须知,那年她们也就十二三岁。张茜有一回来家里玩儿,被孙月华喜欢上了,恨不得上前捏她的脸蛋儿。她私下里跟田庄说:“长得比你好,小天使一样!你看看人家的大眼睛,炯炯有神!你再看看自己的大眼睛,大而无当!”

田庄想,你懂个鬼!逗你们大人玩儿,在她是一菜小碟!

极有主见的一个女孩。她是学校合唱团的领唱,万众瞩目,自己却不以为意。后来主动退出了,太影响学业。她说:“又不靠这个吃饭!”歌星她愣是没看上。她后来考上了山东大学,毕业后进了青岛一家制药厂。后来药厂倒闭,她就回家带孩子去了丈夫开着公司。

几年前我们去青岛找她,想了解一下田庄的成长经历。她淡淡的,略微谈了些,对田庄之死表示了适当的哀悼,挺得体。倘不是根据田庄手记,我们难以想象眼前的这个中年妇女曾是那样一个酷女孩,美得像小天使,冷静又明晰,她对人生有设计,曾拥有绝对的掌控力。但后来没掌控住,过火了。才四十五岁,看上去像五十出头,主要是胖了,眼皮耷拉着,有点呆。

除了张茜,还有杨蕾、周明明,都是好女孩。四人常一起玩儿,俗称“四人帮”。那些年《少林寺》大火,想当和尚、尼姑的不在少数。田庄四人报了武术班,学过站桩、蹲马步。想着有一天练就飞檐走壁功夫,就去少林寺旁边找个尼姑庵,深山老林里过一辈子。

常常的,她们会为人生犯愁。人生有三味:快乐、幸福、充实,她们该选哪个呢?噢,天!太痛苦了!如果不能兼得,要么就选“充实”吧。很多年后,未知她们是否记得这一节。人生何止三味?五味杂陈里,空虚无聊是底色,尤其是结婚以后,如果摒弃了功名心,对金钱、名望、地位、男女苟且事没太多兴致,那日子真的不好过。就剩一个空虚。她们后来都庸庸碌碌,母亲和职业女性,她们不能兼顾,累得跟狗似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跑到客厅里坐坐,试图清清脑子,问问自己身在何处——就连这个都做不到。脑子不聚焦,像春天里的柳絮,一片片在飘。独自发会呆,就回屋睡了。有时焦虑之至,也会莫名哭一场,淌几滴浊泪,然后抹了眼泪,复归平静。就剩一个空虚。

高中是另一种状态,反而落地了些。眼里能看到更具体的事物,比如审美、时尚、性格、兴趣爱好、人际关系。眼里也会看到男生,虽然心里未必有——有时有,有时没有。田庄的好朋友也换了一拨,除了前面提及的李芸,还有一个徐徐。

这两个女生也深得孙月华喜欢,并不因为是“别人家的孩子”,而是她们本来就好,干净、体面、清清朗朗,成绩也不错。有一回,孙月华跟女儿说:“你这人虽然不怎么样,眼光还行。”

田庄笑笑,挺骄傲。

孙月华尤其喜欢徐徐。徐徐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跟她妈一起熟读《红楼梦》,母女俩都喜欢薛宝钗,而不喜林黛玉。后来田庄就把这事告诉她妈,孙月华说:“那倒是!林黛玉本来就不讨喜。徐徐有点薛宝钗的风范。”

“那我呢?”田庄说。

“你?”孙月华说,“你不就是贾母房里的那个傻大姐?”

田庄笑得咯咯的。

孙月华严肃地说:“我不是开玩笑!你不笑还好,一笑就更像傻大姐了!”

这一来,田庄当真了,撂脸而去。

有一次徐徐来家里玩儿,孙月华说:“你要是当我的女儿多好!回去跟你妈说一声,我们两家能不能换女儿?当然你家会吃亏!”

“才不呢!”徐徐笑道,“我妈巴不得!我妈最喜欢田庄了。她说田庄像《红楼梦》里的一个人,孙阿姨您猜猜看!”

孙月华把《红楼梦》里的人物过了一遍,猜不出。

徐徐笑道:“史湘云。”

孙月华大声叫唤:“怎么可能?”简直气坏了,替史湘云不值!一边把眼看向田庄,说:“你也配?”

田庄虽然被她妈糟践成这样,其实没那么差的,从她交朋友上就看得出。她的女朋友个个卓异,虽然后来都落了个平凡人,泯然人世,但至少不俗、不丑,比今天所谓的名流、当权者、成功人士强多了。

反过来也可说,也正是因为她们要“好看”,顾着脸面,才不可能做成名流、当权者、成功人士。

田庄收到江大录取通知书后,心情颇为复杂,学校不怎么样,但恋爱一定得谈。否则考大学图什么呢?她在高二暑假那么用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汗流浃背做数学题、背英语单词;她在高三苦熬一年,星期天都要去学校自习,她不累吗?不烦吗?不想偷偷懒,看课外书、看电影画报,嗯,放松放松?

不,每当她想偷懒时,她的眼前就浮现小帅哥的身影,篮球场上的、足球场上的,张国荣、刘德华,还有一个日本三人组合,叫不上名字,田地床头贴了他们的画报,个个好看,田庄不知道自己更喜欢哪一个,那就都喜欢。再不济,同学中也有好看的,四眼郎、文绉绉;或者长跑冠军,黑瘦黑瘦的,摆臂的动作帅极了。就是说,每当她想偷懒,脑里就晃着男青年可爱的形象,脸上放出白痴的笑容来,跟自己说,我要恋爱!啊,帅哥在招手,学习要刻苦!

可是她理想中的恋爱,都是跟外省人谈,越远越好,比如广东,远方的恋爱才叫恋爱。唉!只怪自己不够用功,要是考上中大就好了,跟广东人谈恋爱去。她那时不知道,广东很少有帅哥,她还以为广东满大街都是张国荣、刘德华呢。

她八月去的江城,住在爷爷奶奶家。田家明夫妇没送她,太近了,两人对女儿考上大学完全没概念,只当她是去玩儿。开学那天,爷爷奶奶、姑姑一家全出动,送她去报到。

姑姑说:“喏,仪式感还是需要的,毕竟也是念大学。”

姑父本来有事,田家凤说:“送一下嘛,好歹也是你学妹。”

李勇笑道:“行吧。”

一家子在江大门口合影留念,很多年后,这张合影被田庄存进云盘,使我们得以看到十八岁的她。大学一年级新生,穿白衬衣、半截短裙、平跟凉鞋,扎马尾巴;腰板笔直,把双手背在身后;眼睛弯弯的,笑魇如花。她的身旁分别是爷爷奶奶,田家凤夫妇分站两旁,两口子都还年轻,四十岁上下,他们的女儿李想也才七岁。那是多么悠长、美好的岁月啊。

拍完照,姑父回头看了看江大的招牌,说:“这要是清华,还值得一拍。”

田庄也回头看了看招牌。是,学校不怎么样,但是恋爱还得谈,搞一场轰轰烈烈的,中间生出点曲折来,有起伏,有跌宕。她想干吗?爱情小说读多了吧?或者,她把谈恋爱当写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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