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广州 |1995年—2008年|
1995年 二十五岁

烟霞里  作者:魏微

江城小青年王浪,1987年考来广州,就读于华南工学院,1991年分到广州珠江城市规划院。他是姑姑同事的孩子,1992年和田庄已有交集,但其时并不认识。

1992年对于王浪而言,是他平凡一生中最精彩的年份,他参与并见证了历史。他亲历的那件事,后来成为“改开”最著名的事件之一,几乎是标签性的一个存在,繁杂,多义,丰富……具有大时代的一切标配:泥沙俱下、大汗淋漓、活力四射,以至于无可描述。

大抵“活力”本身就很难描述,天生不洁净,基因里带着力比多、荷尔蒙,夹杂着尿臊、汗臭、狐臭味,是那种令人不安的、混乱无序的、野蛮成长的气息。

王浪亲历的那件事,跟股票有关系,后来俗称“股疯”。这里须稍作停留,让我们回到三年前的1992年5月,一个叫康柏华的上海男人死了,他在股市上亏了6000多元后,开始神思恍惚,两周后悬梁自尽了。此时,距离“股疯”还有九天,他只要再坚持九天,就可以一飞冲天,开始他的逍遥人生了。

上交所成立于1990年,这一年上海还发生了一件事:浦东开发。凭此两样,上海开始大鹏展翅了。——憋屈死了,在刚刚过去的十几年间,上海人过得可叫灰头土脸,改革开放似乎把他们抛弃了,这个曾经的远东第一大城市,能进入它眼中的就没几个,但有那么些年,它却沦落到要眺望深圳那个小渔村,既仰羡又酸楚,口气还挺微妙。

俗话说,八十年代看深圳,九十年代看浦东。没错,市领导整天忙着接待外宾,老外说:“世界上百分之七十的吊车都架在上海了。”上海人都懒得谦虚,笑笑。他们认为这说的是事实。

上交所成立之时,深交所也在搞,只是还没拿到批文。一听说上海要开市,深圳急了,赶在上海之前进行“试开市”,这一天是1990年12月1日,比上海早了19天。等于是没结婚就把孩子给生出来了,深圳人说,孩子都生了,难道还把它塞回去不成?

然而此后两年,沪深股市都挺艰难,政府还在控制着股价,有“最高涨幅”这顶帽子。也有说,这不是帽子,而是“潘多拉的盒子”。此后两年,沪深两地花样百出,上海贴海报、打广告,宣布“股票认购证”开始发行,让老百姓买股票。上海人就是不买。

上海人说:“报纸这样卖力推销,一定不是好东西。”

上海有个老太太,眼睛一花,把股票认购证当作存款单买回家,花了3000多元,把儿子、儿媳气得跳脚。

深圳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深圳第一只股票“深发展”上市的时候,也是无人问津。不得已,只好由政府官员带头认购,那情形,有如在危难之时,他们要冲在前面一样。

让老百姓掏腰包这样的事,伟大人物的号召和专家的怂恿是很难奏效的,但若从时间上来说,邓小平南方视察与这年夏天的股市热潮确实存在着某种因果关系。

南方视察一个月后,1992年2月28日,深圳股市开始进入国际市场,蓝色显示屏上第一次出现海外投资者的叫价,深交所激动得无与伦比,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然而直到此时,深圳市民还是不知其中奥妙,他们说:“这群人是不是有病?”

上海人懂。这个城市有记忆,新中国成立前人家是熟手。1992年5月,上交所的股票价格全面放开,沪地疯了。股市已经收盘,但依然不能阻止人潮涌荡,直到午夜时分,他们还没有散去的迹象,只等着明天太阳升起,股票大涨。一个记者跑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趴在灯下,挥笔写道:“上海有几万人正在街头熬过长夜。”

一个花甲老人向人群发表演讲:“这回该好好地博一记了。小阿弟们,机会错过不会再来了!我年轻的时候白相股票,常常是三日两头不吃饭的。”

上交所门口,此时已是人山人海,有人干脆扛来躺椅,准备街头过夜。发表演讲的,朗读报纸的,扎堆交流的,一片沸腾。

当时,长三角一带只有杭州可以“异地委托买卖”,于是上海人连夜驱车赶往杭州,把180公里的沪杭公路挤得水泄不通。抵达杭州已是黎明,却见浙江省证券公司门口早已人山人海。杭州也疯了。

次日,果然形势大好,股价扶摇直上。5天后,上海股市的奇迹出现了,发行价100元的“豫园股票”以10009元收盘。西方世界有个股市奇迹,微软十年间涨了33倍。唉,微软怎么比得上豫园:5天里涨了100倍!

1992年春天,上海人开心得就像过年,但是政府害怕了。他们掀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却被里头跑出来的“疯狂”“嫉妒”“罪恶”吓坏了。想法子塞回去。于是将交易点迁至文化广场,地方更大,可以容纳更多的股民。所有的柜台只挂“委托卖出”的招牌,换句话说,只许卖不许买,股民们慌了,政府只许“做空”,股价还有不跌的?瞬间就把隔离栏杆冲得七零八落。官员们一看大势不好,赶紧宣布暂停营业,逃之夭夭。

那时候,政府就是这样“领导”股市的,也没人说他们瞎指挥。因为大家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久,聪明的上海人也看明白了,政府虽然雷厉风行,其实也是有一搭无一搭,既不让股票暴涨也不让股票暴跌。于是人心稍定。这是1992年6月间的事。

两个月后,气定神闲的上海人再次慌乱,匆匆告别文化广场,一场比上海的春天更狂热的股市的狂风暴雨南下深圳,夏天来了。

《投资者》杂志这样描述深圳:“沸腾了,整个城市处在股市的旺火热潮中。”那时,南下深圳的可不止上海人,全国各地的投资者都来了:上海人住上海宾馆,北京人住帝豪酒店,东北人住天池宾馆,这儿离证券公司只有几步。他们刚到深圳,就把街头所有带“股”字的书全给买了,就像蝗虫席卷麦田。

全城21个证券营业点,全都人山人海,大家排着队,昼夜不散。但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人,而是人群中正在传递的一张纸,纸上写着名字,名字前写着序号,比如“563 王浪”。每隔两小时就要报到,就像监狱一样。比如喊“563”,倘若没人应,队长就把“563 王浪”给抹掉,这意味着,王浪丧失了排队资格,没权买“新股抽签表”。

这个“新股抽签表”挺繁复,新股发行只有几种,想买的人却有150万,狼多肉少,怎么办?政府想平衡各方利益,可是股民想挣钱,证券发行商想从中渔利,银行职员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所谓新股抽签表,简单说,你想买到新股,就要参加抽签;要想参加抽签,就要买到“新股认购表”;要想买到“新股认购表”,就必须手持身份证到指定的地点去排队。一个身份证买10张表,10张表可以中一个签。

此令才颁,股票还没涨,进入深圳的车船票先涨了:原来25元的涨到100元;原来30元的涨到200元。进出深圳的绿色通道有进无出。那时进入深圳还须有“边防证”,那些有边防证的横冲竖撞,没边防证的就要浑水摸鱼。

深圳街头到处都是人。宣传车、高音喇叭震天吼。队伍越排越长,好比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天是1992年8月7日,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但是队伍还算有序,一股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中,令大家既浮躁又规矩。

一个记者跑了一天,终于看清了形势:全城21个窗口,每个窗口至少排20000人,“40多万人保持着安分守己的场面,一切显得那么虔诚、公平而严肃,令人感动。”

他忘了40万人背后还有人呢。根据一个身份证能买10张表的规则,一张车船票带来一个人,这个人到了深圳,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邮局。“瞧吧,这大包小包都是身份证,”一个邮差说,“我们这邮局快成伊拉克港口了,每天有几百个包裹朝我们这里狂轰滥炸。”

一个北京来的记者看到一个装有身份证的包裹,足有17公斤重,惊得目瞪口呆。

邮政小姐说:“800个身份证一公斤,你算算吧,这一包多少个。”

夜幕降临,队伍开始疲倦、饥饿,有人要去小便,有人想席地而坐。亲友团来了,带来了饭团和水,还有的送来了座椅、凉席。有人试图换班,队伍开始骚动,点名声越来越频繁,报到声越来越无力,争吵声越来越高亢。有人急中生智,拿来绳子,让男女老少全都抓着绳子,也有人将绳子绕在手腕上,就像汪洋大海中抓住一根木头……此时,距离“抽签表”的发售还有40个小时呢。

8月8日中午,街头聚众已经超过80万人。焦躁、紧张、危险的情绪一触即发。有人在维持秩序,就有人会冲击秩序;明摆着的,排在后面的人根本买不到“抽签表”,于是后面的人全都加入冲击者的行列,而前面的人则严守自己的位置。蓝天下,骄阳中,卷过来,卷过去,像沸水翻滚。绳子早挤丢了,就是没丢也没人去抓了,此时,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身体。

人们挽起手臂,抱紧腰肢,没有年龄和性别,也没有羞耻和陌生,也没有爱和恨,几十万人就这样连成一体,被欲望、激情、烦躁、恐惧和令人窒息的汗臭包围着。很多人20多个小时滴水不沾、粒米不进,男人在叫骂,女人在抽泣,孩子在呼号,老人在喘息……这一切都预示着大难临头,可是无人退缩。那些素不相识的人还在互相鼓励:“坚持就是胜利!”

政府预感要出事,派出了军队、警察,手里拿着警棍,一路小跑开进来,组成一道人墙,把冲击者赶到外面去。秩序是维持了,但是却带来了新的麻烦:亲友团也被赶走了,白天不能送饭,晚上不能送衣,烈日下不能送水,暴雨中不能撑伞,只有一大堆身份证留下来让他们背着。

还有更难堪的事呢,谁要是去趟厕所,就别想再回来。一个男人说:“管天管地,还管我拉屎放屁!”就径自去了厕所。警察确实管不着他“拉屎放屁”,却拒绝他再回到队伍中来。因此那些想去方便的也不敢走了,坚持到夜幕降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们就在饭盒、报纸里大便,在矿泉水瓶里小便。有的人没有器具,索性解开裤子,往地上一蹲……天亮了,太阳出来了,气温无情地升高,人人都苦着脸、屏住呼吸。一个现场的记者深受折磨,说:“整个深圳的味道都变了。”

然而臭味也不能阻止真的勇士。8月8日傍晚,太阳落山之时,深圳街头,已站着100万人。

8月9日清晨,大多数人已经坚持了48个小时,突然曙光来临,光芒万丈。运钞车开过来了,车上装着认购表,还有头戴钢盔、手持长枪的武警。照常理,这阵势会让人安静下来,但恰恰相反,在售票口打开的那一瞬间,人群炸了,前拥后挤,一起向窗口扑去。

一个记者在红岭路采访,看到一个女人大喊大叫冲进去,瞬间被人群淹没。无数只疯狂的脚踩着这女人的身体往前冲,几个警察冲进去,把这女人抢出来。那边厢,却见一个男人冲了出来,他已经买到了表格,把自己甩到了树荫底下,哇哇干呕不止,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因为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又有一个小青年冲了出来,又叫又笑,仰天灌下三瓶水,颓然地靠着路边的果皮箱,手里拿着一小沓表,神情呆滞。

“人人都忘了什么是人格、道德和自尊了,”红岭路上的记者写道,“这一天,深圳除了表格,什么都不存在了。”

中央某部驻深圳办事处有个女青年姓王,和她的十几个同事也从人群中逃出,回到办公室里清点战果。三天前,她们也是每人一条绳子,把五六十张身份证和一大捆纸币绑在身上,却只有王姑娘买到了十张表。大家打开胸襟,从胸罩里拿出身份证和钱,全都渗着汗水,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张张揭开、擦干,先是面面相觑,突然哇哇大哭。

售票窗口里,空调大开,可是工作人员都嫌闷,紧张得喘不过气来。递进来的钱全都湿透了,点钞机也失灵了,有人把钞票摊在桌上,拿卫生纸吸干,一边左顾右盼。人人都心怀鬼胎。身边有监督人员,穿制服,戴大盖帽,神情庄严得不得了。但最先动手的却是他们,随身带着黑皮包,经理一看就明白,里头装的是钞票,但权当不知道。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耐心。

果然,短暂的沉默后,监督员中有个家伙不再庄严,他笑了笑,推过来一个公文包。屋里的人全都霍然而起,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看谁先动手。于是个个转身,拿出一把身份证和钱,转瞬间,表格席卷一空。新聘来的保安员只买到一百五十张,是最少的。分完了表,大家都有点怕,经理给大家打气道:“哪个点上没有私分?查谁去?”于是大家把心定一定,捂着包走出来。而窗口外面,队伍仍在往窗口拥挤,一坨坨,浪打浪。

卖表格的跑了,买表格的却蒙在鼓里。后面的人猛烈地往前拥,前面的人更猛烈地往外拥,如同海浪撞击岩石,让人恐惧。

现在轮到警察疯狂了,喊叫、咒骂、拳头都没用了,不得已只好用上了警棍。一个河南口音对着警察开骂:“怎能这么无法无天?老百姓不是人哪!”

一个香港人看到这场面,先是笑:“中国人有这么高的投资热情啊!”接着哭,“怎么能用皮带对付这些热情的投资者呢?”

抽皮带的警察说:“不动手怎么收拾这场面啊,老天!我嗓子喊哑了,衣服湿透了,有什么用啊?全失控了!这拨人简直像野牛!”

王浪就是这百万野牛中的一个。他是一只失败的野牛。三天前,他和几个同学一道来的深圳,先去邮局取了身份证,里头就有田庄的。是他妈找同事、同学、亲戚凑来的几十张身份证,指着他在深圳大赚一笔。

也就是说,田庄在1992年就来过广东,深圳街头先跑了一圈。她是人未到,证件来。某种意义上,证件比人更重要。有时,人不能自证,而那张小小的套着塑封的小卡片却能证明她是人。当然,她并不知道她的证件来过广东,姑姑借了去,也没说明用途,及至一个月后还给她的时候,她都忘了借出过。

王浪也不知道那一摞身份证里有个田庄,对他来说,这些都是工具,不是人。他从邮局取了身份证,自有本地同学来接应,安排住宿,又雇了几个农民工替他们排队去,一伙人围坐两张麻台,打了两天麻将。8月8日晚上,一行人上街看看去,目瞪口呆,人如蚁虫,不堪卒睹。他们雇的几个农民工都排在中间,这事挺悬。

8月9日一大早,他们几人亲临现场,人手一只小布袋、一只公文包。以为靠着纯体力,拼命前拱,或许能拱出一片生机来。谁知未到中午,窗口挂出牌子:“表已售完。”

有那么几秒钟,周围死一般寂静,接着是绝望的呐喊:“完了,完了!”“这才三个小时,500万张表就卖完了?”

王浪几人只好回到宾馆,一气之下又打起了麻将。更多的人留了下来。8月10日,太阳照常升起。表格已经售罄,可人群仍在聚拢,虽然比昨天少多了,但留下来的都是一群最绝望、最愤怒的人。有人在传看当天的报纸:“本次500万张新股抽签表9日发售完毕。此次发售过程充分体现了公平、公开、公正的原则。”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群情激愤。几个北京来的记者站在街头抽烟,其中一个扔下烟头,拿脚踩了踩,操京腔道:“深圳,早该发生点儿什么了。”

“股疯”的结果是这样的,公开处分9人,其中有8名是官员。有人被移送司法机关审理。调查报告说,内部私买的抽签表10万余张,涉及金融系统的干部职工4000余人。有人说:“这是新中国43年来最大的集体贪污案。”

次日,政府果然出售第二批“认购表”,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这一天深圳股市大跌,上海跟着抛盘,3天里跌了22.2%。深圳媒体说:“股民的信心被彻底冲垮了。”这话没错,要过很长时间,老百姓才能重新燃起对于股市的热情。

王浪是次日回到广州的。他在街边看了看,跟着走了走,挺新鲜。没买到抽签表挺遗憾,本来就是来玩儿,也没太当真。但是经过这一趟,他把心乱了。要到很多年后,他才意识到他真正经历了什么;然而即便当时,他也大感震撼,那是一种既错过了什么,也经历了什么的震撼,一种说不出的震撼,一种疯狂的、原始的、粗陋的、闪亮的、亮瞎了人的眼睛的震撼。

王浪想,这震撼多么好。

次日,他就把田庄带回广州了,还是装在小布袋里,和几十张身份证一起,寄回了江城。不久,他妈给他打电话,让他去中大走一趟,搞份考研招生简章,她同事的侄女要考中大中文系。

次年,他收到田庄寄来的几份简历,请他帮忙投一下报纸杂志。“你不是在考中大吗?”他问。

“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两手准备吧。”田庄在电话那头说。

“噢。报社我得打听一下,这一行我不熟。”

“没关系,有当无。我自己也在投。”

“广州还是深圳?”

“都可以。”

“广东有那么好吗?”

“啊?有那么不好吗?”电话那头笑了。

他笑着挂了电话。简历上有她的照片,他看了好一会儿,不自觉地笑了。去年他回江城过年,两人见了一面,确切说是两家人,他妈和她姑姑也在。约在茶楼见的面,有相亲的意思,但没有说透。两人聊得挺热络,因为有共同的熟人朋友,动辄笑呵呵。他妈和她姑姑频繁地对眼色。

两人是去年秋天确定的恋爱关系,中大校园牵的手,很顺利,没那么多别别扭扭。田庄不是个拧巴人吗?谈恋爱谈成了一团糨糊!是,曾经拧巴过。现在好多了;即便偶尔拧巴,也要看对谁,比如她跟她妈就拧巴。跟王浪她不拧巴。可能也是心态变了,同学都结婚生子了。

谈恋爱她不在行,男朋友她一个都搞不掂,当然男朋友想搞掂她也不容易。但王浪不只是男朋友,主要是作为“对象”存在,这个就好办,清楚明朗,抬头能看见方向,一个叫作“家”的地方。又有点像同学朋友,合得来,七扯八扯,轻松自在。两家大人也心照不宣,觉得半斤八两,这事就这样吧,不要再折腾了,过两年把婚结了。两人也有这意思。

1995年,两人俨然已是老夫老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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