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再有梦

一个死后成名的画家又回来了  作者:张寒寺

酒过数巡,陆昭红光满面,严自立面前的酒杯还没见底,何畏坐在冲门的位置,时不时指挥服务员落菜,他虽是头一回入局,只顾左右递笑,不敢多话,却也看得出来——罗宏瑞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弥勒佛一样的男人,从未被任何事难倒。但今天如此重要的饭局,罗宏瑞不但迟到,而且笑容僵硬,偶尔与何畏视线相交,眼神中还透出寒意。

“在咱们国家,但凡舶来的文体项目,不管是油画、电影,还是国际象棋,都经历过这样一个阶段,想说不敢说,说了没人听。”严自立开口了,其他人都安静下来,连筷子都放下了,“为什么?因为这些东西是外国人搞的,我们想搞,想占一席之地,想取得话语权,就得凭硬实力,你做得比人家好了,人家自然肯听你的,你做不出来,吼得再大声也没用。以前有人说,我们可以不弄这些嘛,我们搞自己的,国画啊,戏曲啊,中国象棋啊,不也挺好的嘛。是,这几样搞起来,没人搞得过咱们。可是,现在是西方文化强势的时代,赛场是人家建设的,裁判是人家培养的,观众也都在他那儿,你另起一套,不是自娱自乐吗?所以说,师夷长技以制夷,现在也是成立的,能把舶来品做出中国特色,做出世界水准,这样的人才,咱们是很需要的。”

“比如曹洵亦。”陆昭接口道。

“对,曹洵亦。”

“来,咱们为曹洵亦再喝一个。”

众人举杯,严自立又只抿了浅浅一层。

何畏盯着罗宏瑞,看他虽喝了酒,脸上却没有表情,酒从他嘴角溢出,流过下巴,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用纸巾擦去。他实在忍不住心底的困惑,挨到罗宏瑞起身去洗手间,也跟了出去。

他们在洗手间相遇,洗了手,又关了水龙头,何畏还没开口,就被对方拽住了衣领。

“姓何的,你吃什么长大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你是嫌坑太大,埋的人不够多是不是?非要我给你们陪葬?”

何畏试着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出什么事了?我没懂你意思啊。”

“别跟我装傻!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他了!他还活着!”

“罗总,你先松开……我慢慢跟你说,行吗?我快、快喘不上气了。”

罗宏瑞松开了手,气势却没有减弱:“我给你一泡屎的时间。”

“罗总,我先问问你,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

“既然只有你知道,那就好办了,你看,在这次展览以前,我们出过岔子吗,有任何人怀疑过吗?其实我早当你是自己人了,迟早会跟你交底。”

“谁跟你是自己人?”罗宏瑞将马桶隔间的门挨个儿踢开,确保无人之后,终于说出了曹洵亦的名字,“说吧,你们怎么让警察参与进来的,他们为什么说曹洵亦死了?”

“曹洵亦有一个双胞胎弟弟。”

罗宏瑞怒极反笑:“这么简单?!”

“越简单,越不会露出破绽,对吧?”

“所以是真的有一具跟他一模一样的尸体?”

“是的。”

罗宏瑞的脸色起了变化,何畏抢先回答了他没问出口的问题——“我们没杀人,也没逼他,他自愿的,他得了癌症。”

从周小亮的家庭环境,到自己带曹洵亦上节目,从周小亮自杀,到怎样利用周小亮的尸体,再到他们如何报废龙镇的《噪声》,毫无保留地,何畏吐了个干净。

“他只是想看一眼自己的展览,他也不贪心,钱够了,展览结束了,他就会出国,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他现在是文化名片,能躲到哪儿去?”

“总会有办法的。”

罗宏瑞对着镜子收拾了衣服和头发,长舒一口气,出了洗手间,往包间的方向走。

“他是个很老实的人,你就放心吧。”

罗宏瑞鼻子里哼气:“都跟你搅到一起了,能老实到哪儿去?就算他老实,也不是个谨慎的人,要不是我把他送回家,他指不定还要晃到什么时候。”

何畏的步伐乱了几步:“你送他回去的,回哪儿?”

“还能回哪儿,别墅啊,不把他关好了,我能安心跑来吃饭?你胆子真的不小,就不能住到乡下去吗?”

拍了几十张照片之后,龙镇的心往下一沉,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当——他没有切实的证据。

屋里的陈设,画室的画材、草稿,配上周大凤与何畏各自对他说过的话,龙镇的确可以推测出曹洵亦还活着,并在继续炮制油画的事实。但是,没有录音,也没有见到曹洵亦本人,恐怕难以服众。

画室里有手机,但设置了密码,就算没有密码,龙镇估计他也不会留下痕迹。曹洵亦或许是性情中人,何畏也只有市侩嘴脸,罗宏瑞却不简单,他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连严自立都敢拉下水,必然步步为营,不会出任何纰漏。

龙镇在画室里来回走动,他担心随时有人回来,又不甘心空手而回。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琢磨着该向谁求援,值得信任的人已经不多,愿意帮他的人更少。让人送监控器材过来?路上就要一小时。报警?如果打草惊蛇,曹洵亦远走高飞,警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正主,也白费功夫。更何况,警察验过尸、发过通报,这会儿说曹洵亦还活着,不是打他们的脸吗?

而且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到底牵涉多少人。假如从头到尾只有曹洵亦和何畏,龙镇绝不会瞻前顾后。关键在于罗宏瑞,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他没法把这个人排除在外。如果罗宏瑞也只是冤大头,倒还好说,就怕他是始作俑者,若是那样的话,拍卖行、学术界、媒体,乃至严自立,究竟是什么身份,都值得怀疑。

自己不过是一个过气的评论家,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上一次他以全盛之势面对舆论,都兵败如山倒;如今虎落平阳,再去挑战众口铄金,只能是自寻死路。

龙镇朝地下室入口的门楣瞧了半晌,试图把手机搁在那个位置——太显眼了,而且不知道曹洵亦什么时候出现,到时手机可能都没电了。

再不然,打电话给新鸟网,他们也是受害者,现在把情况透露给他们,凭他们的暗访经验,逮个现形只是迟早的事情。

龙镇点开文化频道主编胡涛的头像,吭哧吭哧敲了一篇小作文,按下“发送”——发送失败,对方将他拉黑了。

他蒙了一会儿,试图找到胡涛的电话,可是这年头还有几个人留电话?

别墅门忽然开了,龙镇只觉膝盖一软,几乎就要昏倒,他赶忙扶住墙壁,镇定精神,扫视一圈,也无暇多想,钻进了靠墙的书柜。

脚步声越来越近,龙镇屏住呼吸,仔细听着,起先是拖鞋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然后什么东西撞到了墙上,连着两下,接着便只有赤脚踩在地上的声音了。

安静了没几分钟,那人拖了一把椅子,横过整个房间,发出巨大的噪声,到了合适的位置,好像是坐了上去,哼起了不着调的曲子。

龙镇猜测这个人就是曹洵亦,但他不敢推开柜门,一个缝隙都不敢,他蜷缩着身体,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半边屁股已经麻了。

“你们好,我是曹洵亦。”突如其来的开场白吓了龙镇一跳。

“我知道你们现在很困惑,也可能很愤怒,有的人还会发笑,觉得我是骗子,在这里假扮英年早逝的画家。是的,没有错,我确实在假扮他,但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我是曹洵亦本人,我从来没有自杀,我还活着。”

龙镇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他哪里想到,曹洵亦竟然会在这时候自曝。他将柜门推开一指的缝隙,把手机伸出去,恰好拍到曹洵亦的侧影。

“这是一场闹剧,闹剧里的每一个角色,包括你们,都入戏太深,远超我的预期。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嗯,我给你们读一首诗吧,稍等一下。”

曹洵亦起身,往书柜这边走过来了。

他看到了吗?看到了吧?他会不会打开柜子,把自己拖出去?龙镇年过五旬,对方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年轻人,说不定,他们已经杀了一个人以提供尸体,若是自己被他发现,肯定会被杀人灭口。没有人知道自己在这里,甚至没有人知道自己去了曹洵亦的展览——除了一个并不牢靠的农民。如果他们敲破自己的脑袋,把尸体藏进冰柜,永远不会有人发觉。

曹洵亦又拿下那本诗集,作者叫莱特昂·布兰朵[法国诗人,双目失明,传有诗集《来自波希米亚》。]。曹洵亦打算读一首,以表达自己的情绪,却忽然听到手机铃声——从柜子里传出来的,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意识到藏了人,连忙抓起一个石膏像:“出来!出来!”

里面没有反应。

曹洵亦踢了柜门一脚:“再不出来,我就把柜子锁死!”

“别,我出来,马上出来!”

柜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老头儿缩在里面。

曹洵亦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老头儿钻出来,挺直身体,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龙镇?”

龙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绷紧身体,做出防御的姿势。

“你怎么会在我家?怎么会躲在柜子里?”

龙镇还是没说话,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曹洵亦忽然想起,自己应该是一个死人,不能被人看见,更不能被仇人看见。他握紧手里的石膏像,掂量自己和对方的实力。

“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你觉得我会信吗?”

龙镇往门口蹭了几步:“你现在放我走,就当没看见我,行不行?”

曹洵亦挡在他身前:“不行。”

龙镇举起手机,播放自己刚刚拍摄的画面:“你别乱来!你要是不放我走,我马上就公布这段视频!”

曹洵亦笑了出来:“你录了什么自己不看吗?你怎么能用我要做的事情来威胁我呢?”

“那你想怎么样?!关我一辈子?杀了我?我马上报警!警察一来,你们全得完蛋!我现在就打110!”

“我们可以合作。”

“什么意思?”

“我要告诉全世界,我还活着。”

“我没明白。你折腾这么大一圈,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这个时候自曝,不是前功尽弃吗?”

曹洵亦低眉一笑:“对他们来说是前功尽弃,对我,这幅画才刚刚下笔。”

“什么画?”

“群像画,贪婪的人、狡诈的人、狂妄的人,还有无知的人。”

“你们都这么想?还是说,就你一个人这么打算?”

“龙先生,世上哪有集体创作的艺术?”

“你一开始就这么打算?”

曹洵亦抚摩着画布,上面只有粗糙的线稿,看不出画了什么。“我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高的天赋,跟高更、毕加索比起来,我只能算油漆工。我什么都不是,你明白吗?我没有出名,作品不被认可,穷困潦倒。我曾经以为是上天不公,不是的,这不叫上天不公,这叫自然规律。在艺术的进化链条里,我是只会带来癌变的冗余基因,我本来就该被淘汰!”

曹洵亦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他不只说给龙镇,还要说给所有人,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继续说道:“我想证明自己,想被人欣赏,但当我从头再来,我发现我只是一个凡人。我所做的,一部分是邯郸学步,一部分是一错再错。但是,这样的我却成了偶像,被食腐动物供奉,是不是很荒谬?如果我就这么死了,我哪有脸去艺术殿堂面对各位前辈?我没有资格进去,我就算跪在门口,也要把头伏低,低到尘埃里去。”

“你要玩一票大的。”

“是的!”曹洵亦将画布丢进垃圾桶,“我要把画里的人都拖到地狱里去。”

龙镇翻个白眼:“你还是没有解释,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作?我恨不得你马上身败名裂,十倍、百倍地报复你,凭什么要陪你玩行为艺术?”

“你自己也说了,你要十倍百倍地报复我,你就不想等我到了更高的地方,再把我踢下来吗?”

“那是什么时候?”

“三天后,他们拍卖《噪声》,就在落槌的那一刻。”

拍卖行、信托公司、银行,全都搞定了,只要《噪声》落槌,资金就会涌进基金会的账户,但这并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还要等到散场?!你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罗宏瑞已经尽量压低声音了,语气里的鄙视和愤怒还是让何畏涨红了脸。

“我有预案,如果有情况,他会跟我说,我打过电话了,家里只有他和孩子,那就说明没事……”

“你他妈的,这叫没事?你放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去你们藏身的地方,而且很可能是龙镇,你觉得他会干什么?会在沙发上干坐着吗?他不会藏起来吗?是你傻还是他傻?”

严自立他们出来了,罗宏瑞换了一副表情迎上去,一通吹捧之后,将严自立送上汽车,陆昭落在最后与他握了手。

汽车远去,留下一阵凉风,吹得罗宏瑞彻骨生寒。他待了好一会儿,直到何畏叫了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快,赶紧,开我的车去,现在就去。”罗宏瑞拽着何畏,朝停车场狂奔,“我们得把曹洵亦转移走,马上!”

两个人上了车,罗宏瑞一脚油门,差点撞上保安。

“小冯,你回酒店了吗?嗯,有个急事,你马上去郊县租套别墅,对,郊县,越远越好,要独栋,不要联排,嗯,现在就去,越快越好。”

车行了好一会儿,何畏才开口说话:“这么点时间,能找到吗?”

“他比你可靠。”

何畏摇下车窗,让冷风灌进来,没吹几秒,罗宏瑞又将窗户关上了。

“我先跟你交底,这件事已经通天,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得把这个秘密捂住。”

“多大的代价,具体是多大?”

罗宏瑞沉默了半晌:“你知道什么人最能保守秘密吗?”

道旁的树飞一般向后退去,就像时间机器运行时的波纹,何畏望着它们,心底想着如果回到从前,自己会不会怂恿周小亮自杀。

“都到这一步了吗?”

“你要是龙镇,知道曹洵亦还活着,能忍着不把这件事捅出去?一旦曝光,你们两个成诈骗犯也就算了,该罚款就罚款,该坐牢就坐牢,我沦为笑柄,我的公司完蛋,也不跟你们计较了。可上面的人怎么办?你绑架了他们的政治前途,让他们出了丑,他们会放过你们吗?会放过我吗?”

何畏委顿在安全带里,直不起腰:“这是最坏的结果,可现在还不一定吧。如果我是龙镇,肯定第一时间就曝光了。可是你看,网上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那个人肯定不是他。”

“他现在还没有发难,要么是因为证据不充分,不敢轻举妄动;要么,他在等一个更好的时机,等我们起的楼更高,请的人更多的时候,再挖断我们的地基。如果是前者,那我们还有机会,如果是后者,想象一下吧。”

何畏很清楚,罗宏瑞说的是对的,现在没有退路了。

“你会杀人吗?”

“后备厢里有刀。”

曹洵亦还在继续解释:“你单方面拆穿我,也许能报仇,但恢复不了地位。”

“我也是受害者,凭什么不能恢复?”

门铃又响了,急促而响亮,紧接着,是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

龙镇慌了,曹洵亦没有安慰他的意思,将他拽回地下室,推进了书柜。

“怎么又是这里?!”

“这里最安全,别出声,手机关掉。”他将柜门关严,又把画架挡在前面,蹲下身看了一眼,确定看不出异样,才镇定表情,放松身体,优哉游哉地泡起茶来。

回来的是何畏,身后跟着罗宏瑞,两个人在别墅里到处寻找,仿佛急着兑现藏宝图的海盗,不一会儿,就找到画室来了。

“人已经走了。”

何畏和罗宏瑞互相看了一眼:“谁走了?”

“龙镇啊,你们不是在找他吗?”曹洵亦往三个茶碗里各倒些茶水,“喝茶。”

他身上散发出的平静,何畏还是第一次见:“龙镇没看见你?”

“看见了,还跟我聊了半天。”

何畏急得跳脚:“你疯了吗?他看见你了,你还让他走?!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完了,完了,全完了!”

罗宏瑞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他给你拍照没有?”

“没有,除非他藏了摄像头。”

何畏盯着手机,大拇指和屏幕之间都要擦出火来:“你跟他说什么了?他是不是要曝光我们?!啊?他是不是要去找记者?”

“他是这么打算的,别慌,我已经说服他了。”

罗宏瑞又喝了一碗茶:“你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曝光我们,只会产生两种结果:一种是,我们成了骗子,他成了被骗子算计的受害者,这是他希望看到的;另一种是,我们和他都成了骗子,因为他对我的羞辱是这个骗局里最关键的一环。”曹洵亦提高音量,以便让书柜里的龙镇也听清楚,“他羞辱了我,带动全网对我施加网络暴力,我才能顺理成章地自杀,羞辱我的主动权完全在他手里。这么大一个骗局,完全建立在外人的意志上,谁信呢?我跟他说了,如果他曝光我们,我们就说他是同伙,现在反水,是因为分赃不均。这是一个无法自证的阴谋论,他身上的污点不洗干净,想恢复名望,绝不可能。”

何畏笑了起来:“可以呀,你平时闷声不响的,还有两把刷子。”

罗宏瑞低着头把玩手里的空茶碗:“这个说法没什么问题,但他能离开,你能放心,肯定还有别的条件吧?”

“什么条件?”

“谈合作的时候,共同利益比相互威胁可靠,没点好处,就不怕他鱼死网破?即便你不懂这个道理,龙镇是老狐狸了,他会不提?”

曹洵亦点点头:“我跟他说了,他是我们的同伙,基金会他也有份。”

“分多少?”

曹洵亦略一迟疑:“10%……会不会太多了?”

“还行,以现在的状况来看,15%以内我都可以接受。”

何畏叹了口气:“得,蛋糕又切出去一块。”

“总比掀桌子强。”罗宏瑞找何畏要了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吐出一段悠长的白烟,透过白烟,他注视着曹洵亦。

曹洵亦避开对方的目光,伸手扇了扇烟雾:“你们出去聊吧,我还得画画。”

离了曹洵亦的画室,罗宏瑞同何畏到阳台边抽烟,他只抽了不到三分之一,便任由香烟在指间燃烧,直到熄灭。

“他说的话,你相信吗?”

何畏愕然:“我觉得挺有道理,龙镇不会意气用事,跟我们合作的确比跟我们为敌更划算。”

“我只见过他两次,对他的了解肯定不如你。但我这辈子见过很多人,内向的,外向的,虚伪的,老实的,基本上光看面相,我就能猜出成色。你告诉我,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吗?”

“不是。不过吧,在画画这件事上,他挺固执。”

“那像今天这样,在画画之外胸有成竹,侃侃而谈,还不跟你商量,独自解决一桩危机的情况,有过吗?”

何畏想起一些事情:曹洵亦总觉得自己配不上苏青;曹洵亦被房东赶了出来;曹洵亦要不到代笔费还被打肿了眼睛;曹洵亦情绪失控,把《噪声》忘在现场……够了,真的够了——“没有,从来没有过。”

“好吧,他撒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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