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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樱草忌 作者:陆秋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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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天台,却并不在屋顶上,实际上只是二层最南边的一片平台而已。但大家都这么称呼它。三层也有个类似的平台,却因为在背阴处而很少有人去。教学楼屋顶上那个字面意义的天台,学生是不能上去的。听说是安放某些设备的地方。 荐瑶把我领到的这片平台上,摆了几张圆桌,又各配了四把椅子,午休时这里总被离这里最近的班级的人霸占着。我和荐瑶对于抢到座位这件事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很自觉地坐在了靠栏杆的水泥台子上,背对着温室和操场。 操场上可能正进行着什么比赛,欢呼声不绝于耳。 “今天不能跟你一起回家了。”荐瑶说,“放学之后要先去一趟医院。” “哪里不舒服吗?” 她摇了摇头。“外婆住院了。” “严重吗?” “老毛病了。每年都要住进去几次。大家早就习惯了。” “这样啊。”我说,“希望你外婆能早日康复。” 荐瑶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起了正题,“远江她……为什么会死呢?” 连她的死是自杀还是意外都还下不了结论的我——或许根本就是不敢下这个结论——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见我不开口,荐瑶又说了下去。 “会不会是我们的错呢?” “我们?” “嗯,我们。”荐瑶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是不是因为我们硬要她去参加那个征文,她才会……” “也不至于吧,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怎么可能事到如今才……” 这一次,总算没有泪水涌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回忆。 我会和远江成为朋友,最初只是因为要帮荐瑶一个忙。当时校刊向高一新生征稿,却没有收到什么稿件,就把每个班的语文科代表都叫去开了个会,要求每个班至少征到三篇文章,限期两周。这件事班主任也知道了。虽说是与成绩无关的事情,却也关乎班级的荣誉(印出来的时候要是唯独少了哪个班的文章,不免难堪)。这个时候荐瑶已经写了一篇介绍动漫歌曲的短文,又问我要了一篇读书笔记,最后一篇却怎么也凑不出。荐瑶倒是很聪明,在周一收了同学们交的周记之后,没有立刻交到语文老师那里去,而是利用一节数学课、一节地理课,把三十几本周记简单翻了一遍,结果就很自然地注意到了远江。 其他人的周记写的大多是身边的琐事,或是记了些无关紧要的感想,唯独远江写的东西,有些不知所云,时而是世界名著片段一样的场景描写,或是几段海明威式的没头没尾的对话,再就是些短小的格言——在只会写应试作文和流水账的我辈看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文学”吧。 去和远江搭话的时候,荐瑶拽上了我,当然只是为了壮胆。毕竟,我们都没有和她说过话,甚至也很少有她和别人聊天的印象。荐瑶最开始跟我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甚至没想起她的长相,也不清楚她坐在哪里。 那天午休时,我跟着荐瑶一起去求远江写篇稿子。当时她正读着一本很厚的书。我们和她搭话后,她合上了书,却没有抬起头来看着我们。 ——要交电子稿吗? 她只问了这么一句。荐瑶则回答说交纸稿也没关系,自己会帮她敲到电脑里。 ——我可以写。周五之前交给你们,可以吗? ——也不用那么急。下周一交给我就好了。 结果远江还是周五就交了稿。她把文章写在了从横格本上撕下来的纸上,正反两面,足足有五张。 周五放学之后,我去了荐瑶家,和她一起把远江的稿子敲到了电脑里(具体的做法是我拿着稿子念,她飞速打字),确定没有错字之后,就把它和我们的两篇一起发到了校刊编辑部的邮箱。后来我捧着稿子,荐瑶对着电脑,又把她的文章反复读了好几遍,才隐隐约约明白了她写了些什么。 那大概是篇实验小说吧。 全文没有出现一个人物,只是客观地描写了房间里每样物品位置的变化,根据这些变化,读者能大致想象出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我和荐瑶的意见并没有达成一致。她觉得写的是一起杀人事件,我却觉得更像是一对情侣在殉情。周一去问远江,她说我的猜测是对的。 后来我们三个的文章都登在了校刊上,也有三篇稿件都未被采用的班级。三篇都过稿的就只有我们班。不过,读校刊的人本就寥寥无几,除了荐瑶那个小圈子的人之外,绝少有人注意到了我们的壮举。更何况我们还都用了笔名。 在那以后,远江继续过着她那毫不起眼的生活。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发现了她每天午休时去图书室的习惯,就连着几天向她搭话,和她一起过去。后来就成了惯例。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只是想在班里找个能和自己聊聊读书的话题的人。 起初总是我在说,几周下来,远江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至于荐瑶所说的征文比赛,则是再之后的事情了。 深秋的某天早上,上第一节课之前,荐瑶拿着一本青春文学刊物跑过来找我。她把那本杂志在我桌上摊开,指着一页征文启事给我看,问我要不要参加。我只是喜欢读书,杂志却没怎么买过,不过对这个征文比赛倒是早有耳闻。它好像在我出生之前就存在了。 我还没回答她,朱老师就走了进来,让大家回座位,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宣布。荐瑶赶忙跑回了自己的座位,把那本杂志留在了我的课桌上。 于是,早上第一节课就被我用来了解中国青春文学的现状了。如我所料,有不少我从未见识过的写法。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有篇写的是两个男生为了一个女生械斗,一死一伤;另一篇写的是小时候在麦子地里玩火,最后把自己烧死了的故事(不知为什么作者在被烧死的几年之后还能写这篇文章)。这就是所谓的青春文学吗——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翻到一篇外国背景的小说,虽然故事很老套,行文风格倒是很像我喜欢看的那些书。 我立刻想到了远江,毕竟她比我更爱读外国小说。 翻完一整本杂志,我明白了一件事。我不过是个循规蹈矩的优等生,只会写些规规矩矩的议论文。所谓的青春文学也好,青春文学所描述的生活也好,都与我无缘。 在当时的我看来,反倒是上课时一直在读小说的远江,活得比我更叛逆些,因而更接近这本杂志的旨趣。 ——不如劝远江参加吧。 课间,把杂志还给荐瑶的时候,我顺便提议道。 “你怎么了?”回过神来,发现荐瑶正盯着我看。“怎么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 我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转向她。能看到她背后的操场上那些做着规则运动或无规则运动的绿色的小斑点。那是学校统一的运动服的颜色。 “荐瑶,你和我说实话,”我说,“当时你拿杂志过来找我的时候,是不是想劝我跟你一起参赛?” 她没有回答我,把头深深地垂了下去,两只手紧紧攥住了衣角。 果然是这样。这几个月来,我都一直想向她道歉。“对不起,我当时应该答应你。你跟远江不怎么熟,我们劝她参赛之后,你没法对她提议说一起参加……对不起,我早该注意到这些……” “不是这么回事。”她稍稍抬起头,但也没有抬到能与我四目相接的程度。“我确实想过和你一起参加,也确实跟她没有熟到那个程度。但是,小荻……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耽误了我,害我没能参赛?不是这样的。其实我背着你们投了一篇自己还挺满意的小说。你还记不记得有个片子,讲几个女孩在火星上划船的故事,我在班里放过几集,大家都觉得无聊就没放下去……那是我最喜欢的动画。我用里面的角色写了篇小说,投了过去,结果也没能入围。反正落选了,就没跟你们讲。” 原来是这样。 的确,两个人一起参赛,若是都获了奖,那便是童话故事;一个人落选另一个入围,只能算是狗血桥段,两个人全都落选才是现实。 “这倒是挺像你的风格的。”我苦笑着说。 “还好我也落选了,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和远江交代。那段时间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明知道一点胜算都没有,却总有那么一点侥幸心理……”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用了——这话我没法讲出口,也不必讲。我想她一定也明白。 “我觉得远江……”我不愿讲出那个字眼,“和征文的事没有关系。肯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还是等警方的调查结果吧。说不定真是场意外。” “我是不是很卑劣呢?同学去世了,却只是想着不要有自己的半点责任在里面。”说到这里,荐瑶开始啜泣,“我现在肯定也不是为了她才哭的。只是因为发现自己这么面目可憎……” “没这回事。”我把手放在荐瑶的头顶上,顺着她头发的纹路轻轻抚摩着,一面说着违心的话,“没什么好自责的,你就是因为同学去世才哭的。” 听我这么说,荐瑶失声痛哭了起来,引得坐在不远处圆桌边的几个女生都往这边看。等她平静下来,我又陪她坐了一会儿,后来校园广播响起,我们就一言不发地听着广播。 广播没有播报远江的死讯,只是在解答着来信里的种种无关痛痒的烦恼,半数以上都是跟朋友吵了架、不知该怎么和好的话题。回想起来,我和远江一次架都没吵过,真能称得上是朋友吗?广播快结束时,放了一首很悲伤的法语歌。平时主持人总会交代结尾的歌是谁为谁点播的什么曲子,今天却没有。 这也许是他为远江选的一首挽歌。 歌放到一半时,我和荐瑶开始往回走,在走廊里险些被一个戴着袖标的值周生撞到。她似乎刚检查完一个班的卫生,正奔向另一个教室。 荐瑶说那首歌是一个动画的片尾曲。回到教室之后,松荑却说是法国作曲家弗雷的《梦醒之后》(Après un rêve)。 我不知道到底该相信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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