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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为一个孩子不要夭折而祈祷樱草忌 作者:陆秋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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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7日 周六 连着读了几篇日记体小说,忽然也想记一点什么。买了这个活页夹,颜色和之前买的不太一样,但应该不会暴露。可是真拿起笔,又发现无事可记。每天只是坐在教室里盼着天黑,或是躺在床上等着天亮,就只是这样。想让日子快点过完。想找到能加快时间流动的方法。曾见一位法国作家说古希腊人不知道小说和香烟这两样让时间加速流动的方法。也许他是对的。但我们这些“小孩子”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吸烟被抓到会被学校开除吧?整天看小说也会被当成怪人。可是真的太难熬了。 总会遇到没有书可读的日子。这种时候又该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呢?以往总是把时间花在写周记上面。那个老女人若是推门进来了,也好交代。毕竟是学校留的作业。但周记写太多字,只怕要引起语文老师的注意,继而被班主任知道,然后想不让那个老女人知道也难了。所以总是写三页撕两页,撕到最后一个本子不剩几张纸了。初中时有些班级不收周记,我很担心高中遇上那样的语文老师。现在倒是不必担心这个了。记日记吧。不为拿给谁看,也不为留给几年之后的自己,只为了打发时间。 9月18日 周日 哪里都没去。一整天都在家。那个老女人也在家。下周末还是找本薄一点的书夹在课本里带回来好了。可是太薄的书立刻就看完了,终不能帮我挨过整个周末。 还是写点什么吧。好羡慕那些日记体小说的主人公,有这么多可记的事情。这和书信体小说的主人公又不太一样。健谈的人我见过很多,对着别人能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书信体小说的主角们大抵都是这种人吧。但日记体小说的主人公却不是在向别人倾诉,而是自言自语,结果还写了那么多话。若在街上遇上个不停自言自语的人,任是谁都会觉得那是个疯子。为什么在日记里“下笔不能自休”就能被原谅呢?只是因为没有发出声音来,不会打扰别人吗? 回想起来,我初中时也试过给人写信,却不知该寄给谁,总是把写好的信塞到信封里,不贴邮票就扔到街边的邮筒里去。当时还真是写过不少大胆的句子,希望没有被哪个好事的邮递员拆开看过。我写过几封求救的信。说自己被父亲虐待,时常想死,恨不得赶快逃离这个家——反正我也没有父亲,这种东西写起来一点负罪感也没有。也写过恐吓别人的内容,想象着是写给班上一个女生的,当然也并不存在这样一个人。我说自己看到了她和男老师在学校后院接吻,还在她课桌里翻出了那个老师写给她的情书。如果不想被告发,就要对我言听计从…… 是啊,情书我也写过。这是我最大的误算。写完的情书还没来得及“寄出去”就被那个老女人发现了。她非逼我说出对方是谁。“这只是我写着玩的”这种话更难说出口,无奈之下,我只好随口说了个男生的名字。之所以选他只是因为那个名字很好记。其实我根本想不起他的长相。正巧那段时间我的成绩不太理想,这件事闹得很大,那个老女人甚至想让我换个班,怕我真跟那个男生擦出什么火花来。后来她一忙,也就不了了之了。从那以后,这种没有收件人的信我就再没写过了。 日记应该是安全的,混在课堂笔记里就不会被发现。 9月19日 周一 读了两本德国小说。没什么情节所以读得很快。作者真是个自恋的人啊。我想,也会有人读完之后很感动。也许是我太冷血。想看点故事性更强的东西。如果只是内心戏,只要闭上眼睛就能读到了,又何必去借书呢?更不必冒险在课堂上翻看。 9月20日 周二 午休时班上有人吵了起来,不知是因为什么。两边都有帮腔的人。好快啊,开学没几周就都交到了朋友——也树了敌。吵架的其中一方是语文科代表在牵头。入学教育的时候,班主任也问过我愿不愿做这个职务,我推掉了。后来才选了她。如果做了语文科代表,就能读到班上其他人的周记了吧?我倒是也没什么兴趣。反正肯定都写得很糟糕。 9月21日 周三 今天才知道昨天他们是为了午休时放动画还是放歌而吵了起来。初中时班上也有喜欢看日本动画的同学,同时也有人说那些同学是“汉奸”。看动画的同学偶尔还会读一些封面很花哨的小说,另一群人就只知道去网吧、打篮球。看来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会对“故事”感兴趣,另一种人则不会。比起没有故事的流行歌曲,我还是想投动画一票。 9月22日 周四 有点失望。原来也有这种没有“故事”的动画。虽然班上也有人笑得前仰后合,我却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从明天起还是一边翻书一边吃饭吧。 9月23日 周五 班会时说到了下周五的运动会。项目大多没人报名,都是班委在指派。有两个女生摊上了跑八百米的任务,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还好我看起来就不是擅长运动的类型,谁也不会点到我。平时在小说里很少见到喜欢运动的人,就算有,也大多不是什么正面角色。这又是为什么呢? 9月24日 周六 这周开始上补习班了。就在家附近。没遇上什么现在的同学,倒是在走廊里看到了初中同学。我也没去搭话。像我这样穿着校服的实在是少数派。衣柜里没什么能穿出去的衣服。对于自己的品味也没有信心。对那个老女人就更没有了。果然还是校服最安全。 9月25日 周日 昨天刚写到服装的话题,今天那个老女人就带我去买衣服了。店员很烦人,推荐了很多那个老女人看不上的款式。之前听班上的女生聊起过买衣服的话题,好像有很多秘诀。比如说白色的上衣搭配碎花的裙子一定不会出错。但反过来说,会那么打扮的人,大多是循规蹈矩的性格。说这番话的女生,总在膝头摊开一本时尚杂志,上周还被老师没收了一本。可能在她眼里,白上衣和碎花裙已经是最土的搭配了。可是我若在街上见到那样打扮的人,肯定会误以为那就是时尚潮流吧。不知道她看到那个老女人替我选的衣服又会做何感想。 9月26日 周一 翻了几页上周借的《歌德谈话录》,不怎么有趣。中午就还回去了。像这样把别人的言论逐条记下来的做法,倒是挺让人羡慕的。若能交个能说会道的朋友,每天就不用担心无事可记了。但是交不到吧。要是能在班上最有趣的女生身上安个窃听器就好了。她在午休的时候、放学的路上、晚上在家给同学打电话的时候,都会说出不少值得记下来的句子吧。即便都是些无意义的闲谈也好。反正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9月27日 周二 又偷听了几句班上女生的闲谈。这次她们说的是恋爱的话题。有个女生抱怨男友太小气,另一个说高中生都没什么钱,不如找个大学生做男友。她还设计了一整套结识大学男生的妙策。说是可以放学后潜入大学的教室里旁听,顺便和大学生搭话,请对方教自己功课……看来她们也是很寂寞的人,脑子里也满是些二流言情小说的桥段。虽然她们不喜欢读书,却都是些渴望“故事”的人。 9月28日 周三 久违地借了一本诗集。译文出于多人之手,质量参差不齐。有几首为了押韵用了很多不上台面的口语。想来原文不是这样的。放学后把书还了回去,到现在只记得一首托马斯·格雷的《墓畔挽歌》。悼念了一位年轻的死者——他的人生也好,死亡也好,都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故事”,既无趣又不值得纪念。今天骑车回家、等红灯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我就这样被车撞死了,我的生与死是否都是毫无意义的。后来绿灯亮了,就没有再想下去。 9月29日 周四 明明想读故事,却总在借些故事性不强的外国小说,说到底只是自尊心在作怪吗?可是,班上的女生争相传阅的书,图书馆是借不到的。流行小说要从很早之前预约才能借到手。反正也只是打发时间,读什么都无所谓。当然,最好是看了能有些感想的书,至少,晚上能把感想记到日记里,再帮我打发些时间。但这样的书太少了。如果我再敏感些,再容易被打动一些,或许就能对每本书都写下些感言了。结果还是我自己的问题。 9月30日 周五 和自己无关的运动会。可以放心地坐在一旁读书。昨天特地去借了本超过六百页的巨著。被指派去跑八百米的女生里,有一个临阵脱逃了,另一个倒是规规矩矩地跑完了全程,虽然也没拿到什么名次。谁也不会责怪那个临阵脱逃的女生。另一个女生在跑的时候,她的几个死党一直跟她高声谈笑,还时不时往跑道那边投以轻蔑的目光。我想,班上的女生应该会更认同临阵脱逃的做法吧——“换作是我,也不会费这个劲去跑的”。大家应该都是这么想的。男生若是逞强一点,可能会有人觉得是“帅气”。太逞强的女生就只能被反感了。跑完全程的那个女生回来的时候班长带了个头、全班一起给她鼓了掌。但我很清楚,从心底赞赏她的做法的人应该一个也没有。 10月1日 周六 长假,哪里也去不成,也没有可看的书。昨天那本书还差一百页没看完。它太厚了,带回家不知道能藏在哪里。还是算了。最近开始尝试自己编些故事,大多很老套,要么就是不成片断。写进周记里,老师也只会给几句暧昧的评语。比如说希望我能写点“你这个年纪才能写出来的东西”,不要一味模仿别人。还劝我“好好观察生活”。我倒是真想好好观察呢。 10月2日 周日 作业写得差不多了。不会的题都随便糊弄了个答案。要是能交到朋友的话,就能抄她的作业了吧。可是,被问起“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的时候,回答说只是为了抄作业,对方会不会跟我绝交呢?但说到底,比这更龌龊的理由尚有许多,只是绝少有人说穿罢了。 10月3日 周一 今天开始到七号要上补习班。这样也好。可以到河边散散步。中午有个补习班上的女生向我搭话了,问我要不要一起吃午饭。我姑且答应了。那也是个怪人,吃饭时一句话也不想和我说,坐在我旁边听起了音乐,把半边耳机塞给了我。是个男人唱的。我听不出是日语还是韩语。从食堂回到教室,她给我看了她的手机桌面,是个染过发的男人,鼻梁很高。她说这是她“老公”。我随口问了一句“是你男朋友吗”。她很吃惊,说我居然不知道某某某。后来就不怎么理我了,自己听起了歌。希望她明天不要再来向我搭话了。 10月4日 周二 难得补习了一次语文,可惜是我最讨厌的现代文阅读。我已经习惯了一小时翻六七十页书。只看个大概,不深究细节。如今再让我这么仔细地读一篇一千来字的短文,反倒很不适应,总是一眼就扫到了结尾。看来那个老女人是对的,读闲书对提高语文成绩一点帮助也没有——或许还有害。那个女生果然没再来找我。午休之后就不知去了哪里,看样子是翘掉了下午的课。说不定是找她“老公”去了。 10月5日 周三 我也试着翘了一次课,去附近的市图书馆转了转。那里也能借到不少外国小说。可惜要办张读者卡,还是算了吧。被那个老女人发现就不妙了。 10月6日 周四 讨厌下雨,也不擅长打伞。走到教室身上都湿了。下午雨停了之后又闷热了起来。今天补习了作文,用一节课的时间写了一篇。题目是杜甫的一句诗“用心霜雪间,不必条蔓绿”。这显然是个不必练习的题目。毕竟高考是六月,肯定比今天更热,不会有哪个命题者忍心让考生顶着酷暑去吟咏霜雪。倒不失为一句好诗,要是能在考题之外的地方遇到它就好了。 10月7日 周五 临睡本想写点日记,忽然发现有一样作业忘了写,一边挨着骂,随手应付了一下。那个老女人总算去睡了。我也没有写东西的心情了。 10月8日 周六 倒休上课,图书室却没有开。姚老师又在偷懒。读完了那本书的最后一百页,死了不少人。剩下的时间就在发呆。 10月9日 周日 姚老师来上班了,一问才知道是去旅游了。她送了一张押花书签给我。说是今天来借书的人都有份,送完为止。 10月10日 周一 午休的时候,有两个女生来找我搭话了。一个是语文科代表,也就是主张午休时要放动画的那个人。另一个就是运动会时跑八百米的女生。幸好都是我认识的人。她们问我愿不愿意给校刊写篇稿子。我答应了。反正只要用个笔名也不会有人知道是我。正巧假期里多写了几篇周记,被我从本子上撕了去。那几页纸现在就放在课桌里,立刻就能交稿。可那样做未免要让她们起疑心。于是我说周五给她们。 10月11日 周二 今天开始放的动画还挺有意思的。反响也不错。下午课间的时候已经有人模仿起了女主角的那句“我很好奇”。见语文科代表把小说原著借给了跑八百米的那个女生。我也想借来看看。放学后去了趟图书室,却被告知前面还有七个人在等。最后在姚老师的推荐下,借了那个作家的另一本书。 10月12日 周三 再也不相信姚老师的推荐了。居然劝我借了这么可怕的小说。一群人为了钱自相残杀,最后又甩出一道我最讨厌的数学题。这就是所谓的推理小说吗?怪不得不用预约就能借到。 10月13日 周四 日本的高中生真的过着动画里演的那种生活吗?有点难以想象。可是,仔细想想,班上也不乏享受着每一天的同学。有时会听到两个女生商量放学后去哪里闲逛,或是周五放学时聊到周末一起出去的计划。对于她们来说,高中三年只是弹指一瞬吧。之前有个考上了名校的毕业生回来和我们分享经验,说高三再开始努力也不迟,前两年不妨“多创造些回忆”。当时朱老师的脸色真的很难看,又不好当面反驳,等那位学姐走了之后才告诫我们说高一、高二不打好基础,等到高三再发力就来不及了。我想,对朱老师来说,高中三年一定再漫长不过。 10月14日 周五 把稿子交给了那两个女生。还是没好意思问她们借那本小说。也不是很想看了。昨晚花了很多时间想笔名,结果都不太满意。一面想着只要不暴露自己怎样都好,一面又想要取个和真名沾一点边的,总是把握不了平衡。今天到了学校翻遍了手上的几本书,也没有拿定主意。眼看着就要到午休时间了,我自暴自弃地在稿子第一页的右上角写上了一个初中同学的名字。她去上海念高中了,不可能看到我们的校刊。当时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她父母可能都是读书人,给她取了个很有文化的名字,看起来就像个笔名一样。 10月15日 周六 在补习班的教室外被初中同学认了出来。对方问我要“联系方式”,我只好把家里的座机号告诉了她。她一脸怪讶地看着我,出于礼貌没再多问。相信她永远不会联络我了。 10月17日 周一 昨天身体不舒服,睡了一整天。夜里反倒睡不着了,但也不想动,就一直躺到了天亮。今天午休的时候那两个女生又来找我了。说已经把我的小说敲进了电脑,发给了编校刊的人。还问我写的到底是谋杀还是殉情。不知为什么,她们都认定房间里有两个人,而我不过是想通过侧面描写来讲个独居者自杀的故事罢了。我不想败她们的兴,只说“是自杀”,结果提出了“殉情说”的女生一脸得意,还调侃了一句认为是谋杀案的女生。 10月18日 周二 上课读小说被抓到了。老师以为我是初犯,只批评了两句。最近英语课上要小心一点了。希望他不会跟班主任告状。 10月19日 周三 午休时拿着书准备还到图书室的时候,被人叫住了。是那个跑八百米的女生。她手里拿着数学课本,说是要去报刊阅览室那边自习,正好顺路,问我要不要一起过去。我没想出什么拒绝她的借口,就答应了。不过是几步道,她却说了不少话,连喜欢什么作家都告诉我了,还问了我很多问题。她看起来很开心。和我聊天还能这么开心的人还是第一次遇到。 10月20日 周四 她今天也来向我搭话了。我们又一起去了图书室那边。每次提到她都要写一长串“跑八百米的那个女生”,未免太麻烦。不如就叫她α吧。虽然我并不觉得还会有个β。 10月21日 周五 午休时α指着一本我准备还的书,问我“这本书怎么样”。我虽然看了,对它却没什么想法,只好支支吾吾地敷衍了一番。α苦笑着看着我,那眼神就像是在说“你借了这么多书,并没有都看完吧,是不是只是装装样子”。看来,为了能应付她,下次要替每本读过的书准备些“感想”才行。 10月22日 周六 租用的场地要办什么考试,补习班停课一次。那个老女人毫不知情。我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出门,在河边坐了一会儿。风已经有点冷了。又心血来潮去商场里逛了一圈。穿着校服、背着双肩包,实在不是逛商场的打扮。没有午饭,饿一顿倒也无妨。下午去了趟图书馆。翻了几本学校图书室里没有的画册。路过借书处时,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很像是α。白色上衣,碎花裙,(若按某位同学的见解)这还真是α可能会穿的搭配。没过去搭话。到最后也不确定是不是她。 10月23日 周日 难得那个老女人不在,读了一本藏在衣柜里的存货。真是个幸福的周末。吃过晚饭才发现作业还没怎么写,随便应付了一下。如果跟α的关系能再好些,是不是就能问她借作业抄了呢? 10月24日 周一 拿到了校刊。原本是要花五元钱买的。我和α她们因为供了稿,各收到了一本。换言之,我们的文章只值一本校刊的钱。如果能拿到稿费就好了,还能再补充点存货。今天我和α都没去图书室,午休时在二层的平台读校刊。后来语文科代表也来了(如果她多跟我说几句话,或许就能成为β了。可惜她只和α聊,没怎么理我)。她写了几篇文章,介绍了几个日本歌手。α写的是《你往何处去》的读后感,大多数篇幅都用来分析暴君尼禄的形象。其他班的同学交的文章也以读后感为主,带情节的少之又少。 10月25日 周二 午休时班上的同学都在为下周的期中考试做准备。α提议一起去报刊阅览室复习。虽然对考试成绩早就不抱希望,我还是还好书就去那边找她了。她用昨天拿到的校刊替我占了座。坐在α旁边,总忍不住观察她,根本看不进书。如我所料,她的笔记记得很仔细。不小心写错了字,也会用两道直得像拿尺子画出来的横线画掉重写。在背完物理公式之后,她又摊开了政治课本。课本上每一页都用荧光笔画出了重点。观察了一番之后,我的决心愈发坚定了——和α搞好关系以便抄她的作业的决心。 10月26日 周三 今天中午,坐在α后面的女生也来一起复习。在我印象里她是个很稳重的人,举手投足间都有种贵族小姐特有的缓慢,从耳机里漏出来的弦乐声也极像是高雅的古典乐。可是我瞥了一眼她的课堂笔记之后,实在是大失所望。她的字迹有种很特别的邋遢,像冬天的枯草一样颓丧地爬满一页纸。笔记本的空白处甚至还有她随手画的涂鸦。后来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总用橡皮把涂鸦遮住。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10月27日 周四 午休时没和α一起去自习。她留在教室里辅导坐在她后面的女生。我借了本书,不想回教室,就去温室找了个孤零零的椅子。没法静下心来看书,一中午只读了三十来页。后来校园广播响了,其他人陆陆续续回了教室。我一直坐到预备铃响。走进教室时,任课老师已经过来了。他见我抱着一本借来的《小杜丽》,随口说了句“都快期中考试了还去借书啊”——我没记错的话,下午第一节课是语文,说这话的这个老男人也是个语文老师。 10月28日 周五 从现在开始复习也不算太迟吧…… 11月4日 周五 昨天是出成绩的日子。又被骂了一顿。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早就料到那个老女人会把我那边翻个底朝天,事先把日记本放在了学校,衣柜里的存货也转移了地方。最大的损失是那本校刊被撕了。这样也好,供稿的事情就永远不会暴露了。 11月9日 周三 最近都不敢在家记日记。学校里有可读的书,也不用借此打发时间。不过今天的事情一定要记上一笔。这可能是我升上高中之后最值得纪念的一天。11月9日,我不会忘记这个日子的——今天,我问α借作业抄了。虽然只抄了两道不会做的数列题而已。我想,我们应该不会有比这更进一步的交情了。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11月11日 周五 班会上说到了下个月初的合唱比赛,说是要占用大家的午休时间排练。这种无聊的集体活动都消失算了。反正都是些没人想听的歌,唱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不过以α的个性,肯定会认真参加每一次排练吧。换成别人,我肯定会觉得这很恶心。但α一定不是抱着什么目的才这么做的,所以没关系。我也喜欢看别人勉强自己、出于无谓的责任感而做出许许多多无谓的事情来——反正我只是个旁观者,永远也不会参与其中。α真是个绝佳的观察对象,简直想以她为主角写一本小说了。 11月12日 周六 午休时去了一趟市图书馆,顺便翘掉了下午第一节课。今天没见到那个长得像α的人。后面是我最不想听的化学课,但必须回去了。那个老女人要是来接我,我却不在,岂不是太糟糕了吗? 11月14日 周一 第一次合唱排练。没和α分到一个声部。我的声音太低沉了。坐在她后面的女生做指挥,弹钢琴的是语文科代表的男友。反正不管是排练还是正式比赛的时候,我都准备对口型了。 11月15日 周二 跟我一个声部的几个女生没来参加排练,好像是不满王松荑(是叫这个名字吧)做指挥。如果没有α这层关系,我也去参加她们的抵制运动算了。 11月16日 周三 那几个女生的抵制运动只持续了一天。还是班主任厉害,几句话就摆平了她们。低音声部要唱的旋律很难听,根本不成调子。虽然我只是摆摆口型,听旁边的人唱还是觉得很难受。 11月17日 周四 如果向那个老女人抱怨说排练合唱影响学习,甚至只是旁敲侧击地提一下每天中午排练的事情,她就会去找班主任说情、让我不再去参加了吧。初中时就是这样逃掉了三年的远足。可是那样一来,未免太显眼了,也太丢人了。我还是想像现在这样,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努力不让旁人觉察到我的存在。虽然α已经注意到了……有α一个人就够了。 11月18日 周五 跟合唱有关的故事我接触得不多,只记得初中的音乐老师给我们放过一部法国电影,前一段我也借过一册日本人写的小说,都美好得近乎童话。总听人说“音乐不会说谎”,也许只有对生活怀抱着美好愿望的人才能唱出美妙的旋律吧。我却不是这样的人,心里满是些阴暗的、不想被别人窥视到的东西。我的歌声想必也不可能动听,毋宁说一定是丑陋的。所以继续滥竽充数吧。 11月19日 周六 那个老女人终于不怎么念叨期中考试的事情了。我要好好享受期末之前这段平静的日子。 11月20日 周日 楼下有个小姑娘练了一整天钢琴,弹的都是些极乏味的练习曲。搞得我也很烦躁,掰断了一块橡皮。后来琴声停了,又隐约听到了哭泣声。看来是被骂了。现在她又开始弹了,也没觉得比刚才弹得更好。 11月21日 周一 α和语文科代表劝我参加一个征文比赛,还说我写的东西“很像世界名著”。希望这不是一句骂人的话。参加倒是也无妨,只是万一获了奖,被那个老女人知道了,我岂不是要遭殃?好在她的生活也一样闭塞,即便我背着她出了书,她也不会知情吧。 11月22日 周二 连着写了好几个片段,似乎都能用到参赛文章里。但这些文字都是谎言,只是在假装自己很爱这个世界,假装被他人的善意打动了,假装在一草一木中都看到了什么深刻的东西——却都是在自欺欺人。可是,这是要拿给α看的东西啊。我不想这么早就被她讨厌。虽然我也知道,我和α总有一天会绝交的。只要她再了解我一些…… 11月23日 周三 写了些没法放进小说里的片段。我这样的写法,肯定是要被专业作家们笑话的。别人都是先搭起故事框架来,再往里填东西,我却是先做好一块块拼图,然后祈祷着它们能拼出一幅完整的图卷。道理我都明白,但我就是想不出一个可写的故事。如果没有合唱排练就好了。我就能问问α的看法了。说不定她能帮我想出一个故事来。 11月24日 周四 昨天放学之后去借了一本《故事形态学》。之前并没听说过这本书,只是检索了一下“故事”,所有结果里这个标题最有趣,就借了回来。今天简单翻了一遍,看得一头雾水。作者明确说他的种种分析只适合民间故事,而不适合创作出来的小说。怕是没法给写作提供什么帮助。可是合上书之后,我忽然想通了——只要把前人写过的元素拼凑一下就好了,反正也没有什么真正想写的东西。 11月25日 周五 决定了!两人成为朋友—争吵—离别—和解,就利用这些“功能”(昨天刚学会的词,不知是不是这么用的)来写个“故事”吧。我之前写过一段火车站台的描写,用到“离别”的场景里应该再合适不过了。唯独“争吵”的部分不知该如何下笔。回想起来,没有跟那个老女人之外的人吵过架,最近跟那个老女人也不怎么吵了。要不要找α演练一下呢? 11月26日 周六 那个人果然就是α。今天又在市图书馆碰见了她。她把两本发声练习教程还了回去,又借了我们要唱的那首歌的曲作者的传记。为什么对别人强加给自己的事情这么热心呢?犹豫了半天,最后终于下了决心、跟她打了声招呼。她很开心,说自己几乎每周都来。听说我在附近上补习班,就约我下周六一起吃午饭。我没法答应,只好推托说午休时间太短,只够在补习班的食堂吃饭——这当然不是实情,否则我也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前。 我拒绝她,完全是经济上的原因。恐怕她也很难想象,有人活了快十六年,一次零用钱也没拿到过,只有骗家长说自行车坏了才能勉强拿到一二十块钱,也大多用来买“存货”了。要凑出和她在附近吃一顿饭的闲钱,只好再说一次谎。上次说谎是九月份,要钱太频繁会被戳穿的。她看起来有点失落,又问我家在哪里,是否顺路。最后得出了以后可以把我送回家再坐公交车的结论。今天她还有事,先回去了。 11月27日 周日 吃饭时听那个老女人讲起了同事的孩子。说那个女生正在美国读物理学博士。烦死了,我就算真被美国的大学录取了,家里也拿不出供我去留学的钱吧,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11月28日 周一 合唱比赛。和预想的结果一样,四班拿了第一。我们班第二。连之前说要抵制合唱排练的几个女生看起来也很开心。反正我一句也没唱,结果如何都跟我无关。对了,坐在α后面的那个女生还被选为最佳指挥来着。α提议说放学之后去附近的甜品店为她庆祝一下。反正我也去不了。 11月29日 周二 午休时又能和α一起去图书室了。可这竟也成了我的烦恼。今天她又指着一本我要还回去的书、问我感想。也对,她是那种对很多事情都有感想的人,理所应当地觉得我也是那样。殊不知我并不像她那样喜欢读书。α明明有其他可做的事情,也有能自由支配的时间,却总是选择用来读书,一定是真的热爱文学。说不定她以后也会报考相关的专业吧。这让我很羡慕。啊,如果能喜欢上什么就好了…… 11月30日 周三 有点想管语文科代表叫β了。之前合唱排练的时候,她跟我分在一个声部,休息时也和我闲聊过几句(为什么一次也没有记到日记里呢,真是奇怪)。即便对于我来说,她也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难怪在班里很受欢迎,又交到了男友。可是,我却总对她抱有负面的情绪。如果说对α只是羡慕的话,对她恐怕就是妒忌了。我只想和一只萤火虫或一盏灯做朋友,而不是一颗我不敢直视的太阳。 12月1日 周四 午休时α被学生会的人叫走了。我心想,她应该不会犯什么事,估计是那边的人想劝她加入。果不其然。是班委推荐了她。但α并不打算加入,只答应帮他们算算活动经费。 12月2日 周五 去图书室的路上问α为什么不想加入学生会。她说“现在这样就很好”。有点意外。忽然觉得她比我想象的更消极。但仔细想想却发现的确是这样。运动会的时候如果班委不指定,她不会报名参加任何项目;给校刊供稿的时候也是,如果语文科代表不找她,她也不会主动投稿吧。难怪我总对她有种莫名的好感。我们在消极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只不过她在对待别人强加给自己的事情时,态度比我认真一些。至于语文科代表,为了中午放动画,不惜和同学撕破脸,积极得近乎强硬了。我无法成为那样的人,也注定和她做不成真正的朋友。 12月3日 周六 补习班放学之后和α一起回家。不记得一路聊了什么。本想在编故事方面问问她的意见,却一句也没问出口。只让她送到了小区门口。若让那个老女人看到我交了朋友,只怕又要问这问那的。说到底,不就是怕我和成绩不好、品行不良的人混在一起吗?但是,班上真的有成绩比我还差的女生吗?上课一直看小说的我,品行也绝不在优良之列吧? 12月4日 周日 一整晚都没睡好。起来写点东西被那个老女人发现了。还好她以为我是在整理课堂笔记(没记过的东西要怎么整理呢)。 12月5日 周一 今天的校园广播请姚老师去做了回嘉宾。主持人显然不知道她丈夫也是学校的老师,居然问他们夫妇是在哪里相遇的。姚老师也只好笑了笑说是在学校的走廊里。广播快结束的时候,她说学校要处理一批藏书,明天中午会把那批书摆在操场上,每人最多可领取五册。这倒是一个久违的好消息。 12月6日 周二 午休时和α一起去操场挑拣除籍本。姚老师也在。大多是些二十世纪出版的理工科的书。小说不多,而且往往是苏联或东欧的,让人提不起兴趣来。我和α一起翻了好久,总算找到了几本司各特的小说。她拿走了几册分类版《辞海》。 12月7日 周三 语文科代表的生日。α送了她一本《德米安》,说是她喜欢的动画引用过里面的话。我写了首小诗送给她。放学后她和男友去约会了。α问我生日是什么时候,我告诉她是一月初。她说真不巧,那正是大家期末复习的时候,不过她会帮我庆祝的。α的生日在暑假,怕是也没有同学会跟她一起过。 12月8日 周四 下雪了。关于下雪,学校流传着不少传说,今天听班上两个女生聊起,说是出过命案。只怕又是哪个好事的高年级生编出来吓唬学弟学妹的。下雪天最不适合骑车,但也唯有在这种日子,慢慢悠悠地推着车走回家也不会被责怪。结果放学时雪已经停了,地面上也没留下什么痕迹。到头来还是像往常一样骑回了家。 12月9日 周五 昨天是雪,今天忽然又下起雨来了。α没有带伞,语文科代表说会把她送回家。我只跟那个老女人一起共撑过一把伞。她会把伞稍稍向我这边倾斜。我却只觉得很讨厌。看到的人一定都在心里骂我不孝吧。说到下雨还真是一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虽然晴天一样没有。 12月10日 周六 和α一起回家。她说在和语文科代表写交换日记,问我要不要加入。我没拒绝。结果她立刻从包里取出一个本子。从银色的封面上依稀能辨认出几道颜色稍深的唐草花纹。α硬要把那个本子塞给我。若是被那个老女人发现就不妙了。可是也想不出什么不收下的借口。回到家,立刻把本子藏到了衣柜里。虽然很在意她们写了什么,安全起见,还是等明天那个老女人不在的时候再看吧。 12月11日 周日 原来α她们是上周才开始写的,有点失望。语文科代表写了很多跟她男友有关的话,要不然就是看动画的感想。不管是什么话题,她总会引用网络上的观点(“看网上说”),不看字迹和落款也知道出自她的手笔。α的部分倒是和我想象的差不多,内心戏很足,简直像我讨厌(却一直在看)的德语文学一样。读了什么无聊的书都能写一大段感想,甚至在字典上看到“有意思”的词条也要记上一笔。像“鸠聚”“噬脐”一类的、到死也用不到的词,又何必用心去记呢?当初没选α做语文科代表,实在是朱老师的失策。 12月12日 周一 昨晚匆匆写了几笔交换日记。不知该写些什么,就向她们道了谢。我确实很想看她们的日记。却又觉得动手写是个很大的负担。我既不像语文科代表那样过着精彩的生活,也不像α那样多愁善感,记日记只为打发时间,实在不值得拿给别人看。回想起来,开始记这本日记,也不过是因为读了几篇日记体小说,忍不住效颦罢了。没想到居然坚持到了现在。至于读书,也是初中时见班上的女生都在课上偷偷读小说才开始看的。α有次说我是“文学少女”,这真是天大的误解。明明她自己才是。 12月13日 周二 午休时班上又吵了起来。有几个男生说今天不宜放日本动画,语文科代表问为什么,被他们嘲弄了一番。可能是对方是女生的缘故,他们只是说她“无知”,没用更难听的词。后来班上大多数同学都戴上了耳机。我没有耳机,只好一边看书一边吃饭。最后语文科代表和男友去外面吃饭了。 12月14日 周三 又拿到了那个唐草花纹的本子。α说读了我写的话很感动。换作别人这么说我只会觉得是客套。α的话大约是真的被打动了吧。然而我并不确定自己有几分诚意。 12月15日 周四 体育课休息时语文科代表说很喜欢我的名字。说是很“和风”,问我是否有什么深意。这可真问住我了。名字是我父亲取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怕那个老女人也不知道,何况是我呢?只好敷衍说是“远处的江”。结果她竟忽然唱了一句“遥远的东方有一条江,她的名字就叫长江”。α在一旁听了我们的对话,笑得快断气了。 12月16日 周五 午休时语文科代表说最近没时间写交换日记了。α问是不是临近期末的缘故,她说不是。原来她做上了某个动漫论坛的“版主”,要忙一段时间。又是我毫不知情的世界。α提议说交换日记先停一段时间——她给的理由倒是“快期末考试了”。 12月17日 周六 今天α有事没来市图书馆。又下了场雨,还好是上课的时候。冬天太难熬了,每天钻进被子的时候都很想死。起床还要更艰难一些——糟糕,这活像是α会写进日记里的话。不知不觉还是受了她的影响。可是说到底,我们过的根本不是同一种生活。 12月18日 周日 要参加征文比赛的小说(姑且算是小说吧)写了个初稿,犹豫着要不要拿给她们看。有些话自己看了都觉得丢人。她们若是当着我的面读,我真恨不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呢。可是到最后肯定要拿给她们。毕竟,敲进电脑这一步,只能拜托她们两个。 12月19日 周一 把稿子带到学校,没好意思拿给她们看,又装回了家。明天,至少从书包里取出来吧。哪怕只是取出来之后放到课桌里…… 12月20日 周二 先不想稿子的事情了。昨天满脑子都是这件事,都没怎么跟α她们说话。反正还有时间,等放了寒假也不迟。 12月21日 周三 开始重写那篇小说了。提不起兴趣记日记。也不想读书。 12月22日 周四撕掉了第二稿。 12月23日 周五连第一稿也撕掉了。 12月24日 周六 回家的路上,跟α聊起了写东西时遇到的麻烦。她建议我找些可参考的书,又问我是个怎样的故事。我说是两个女生的故事。结果她皱起了眉头,说这样的故事怕是很难找到参考对象。我也这么觉得。平日借到的书,大多写的是男女之间的事,至多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绝少有以两个女生为主角的。就算有,也往往是《绿山墙的安妮》一类的儿童文学。α又说语文科代表喜欢的动画里不乏这一类作品,劝我问问她的建议。可是就算她向我推荐了某部动画,我也没有观看的条件。还是算了吧,总会有办法的。 12月25日 周日 昨天α跟我说学校的合唱队今天会在市里的教堂演出。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当然去不成。看来α是真的喜欢上合唱了。在家尝试写第三稿,未果。找不到合适的文风。 12月26日 周一 午休时去问了姚老师的意见。她建议我参考《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里的一个章节,又塞了一本安德烈·纪德的《窄门》给我。《窄门》我几个月前看过一遍。正是它里面女主角的日记的部分,连同另外几篇日记体小说,让我萌生了写日记的念头。不过我当时并不太喜欢这个故事,嫌它太过“内省”,在没有宗教背景的我看来终显得有些隔膜。这一次重读却注意到了不少此前未曾注意到的细节。结果愈发自惭形秽了。幸好昨天没有写完第三稿,否则今天我也会把它撕了。 12月27日 周二 姚老师又塞给我一本太宰治的《女生徒》。本以为能参考里面的写法,读了却很失望。他笔下的女孩子太普通了,就像α一样——甚至像我一样,全然不像故事里的人。 12月28日 周三 通了一宵写好了第三稿。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上课时睡过去了好几次。晚上回到家又读了一遍,虽然仍不满意,但也只好这样了。我的水平,短时间内估计不可能再提高了。鼓起勇气问问α的意见吧! 12月29日 周四 第一节课后把稿子交给了α。午休时她还给了我,还说了感想。如我所料,都是些赞美的话。听了之后,我却愈发怀疑这文章被我写砸了。她所有夸奖我的话,都套用到一篇写景的散文上面也是恰当的。关于“故事”,α却不置一词。恐怕她也看穿了,人物也好、情节也好,我都只是用来衔接一段段事先写好的“描写”,就像是串起一颗颗菩提子的细绳,轻轻一扯就断掉了,根本经不起推敲。反正这一切都是凭空捏造的,是向壁虚构的,也是我永远不可能经历的——没人会经历。那样的世界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12月30日 周五 明天起放三天假,补习班也停课。下午不上课,在学校礼堂办了场联欢会。我一直坐在α旁边,低头看着书。唯独在两个我认识的人表演的时候把头抬了起来。坐在α后面的女生为全校师生演奏了小提琴,四班的一个女生为她弹钢琴伴奏。就算是我这种外行也能听出来,两个人配合得并不默契。姚老师为大家背诵了一大段《哀江南赋》,真是个煞风景的女人啊。 12月31日 周六 总算熬过了一年。希望明年能过得快一些。 1月1日 周日 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电话响了,是那个老女人接的。她说了句“她不在家”。看来是打给我的。因为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又不是打错了的电话,既然不是打给她的,那便只能是打给我的(简单易懂的三段论)。班上只有α知道我家的电话,应该是她打来的。莫不是要约我出去玩?算了,就当我真的不在家吧。 1月2日 周一 作业是去年的期末考试题。半数左右的题都不会做。下周的期末考试真的没问题吗? 1月3日 周二 久违地抄了α的作业。向她确认了一下,元旦那天的确是她往我家打过电话。说是当时跟语文科代表在我家附近的商业区闲逛,问我要不要过去。我只好骗她说当时自己一个人去了亲戚家。为了掩盖那个老女人的谎言,不得不说了谎。明天是我的生日,不知α会不会记得。 1月4日 周三 收到了来自α和语文科代表的生日礼物。α送了我一本井上靖的《天平之甍》,语文科代表则送了我一个动漫角色的挂件(起初我以为是只河马,结果她说是猫)。挂件是肯定不能带回家的,不如就放在课桌里吧,每天来学校之后挂到笔袋上,放学回家前再摘掉——说得轻巧,每天都如法炮制也真是够麻烦的。 1月5日 周四 读了α送我的《天平之甍》。的确是她会喜欢的书。虽说写的是鉴真东渡的故事,于鉴真本人却着墨不多。让人印象最深的,还是里面写到的一个叫业行的日本僧人。他用了半生精力在大陆抄写佛经,想将正确的经文带回日本,最终却和经卷一起葬身鱼腹了。即便是我这样冷血的人,看了这个故事也觉得很难过。徒劳,然后是虚无,又隐隐地觉得这里面有什么深意。倘若这不是作者的虚构,他的一生也不能说是全无意义的,至少成就了这个故事。 1月6日 周五 午休时和α一起去报刊阅览室自习。语文科代表也在。她见我把她送我的挂件挂在了笔袋上,很开心,把我的笔袋拿过去把玩了很久。语文科代表应该是个懒惰却聪明绝顶的人吧。我见她没有专门的课堂笔记本,所有的重点和老师补充的内容都用工整的字迹写在了课本的空白处。α用纸笔整理要点的时候,语文科代表只是盯着课本看,看几眼就翻一页。后来她男友也来了,她就跟男友一起坐到别处去了。 1月7日 周六 本学期最后一次补习。今天α没有去图书馆,肯定是在家忙着复习。一想到期末考试之后又是一场灾难,我就忧郁了起来。好在这样的灾难已经历过太多次,早就有了应对它的经验。我已经没有什么能被那个老女人剥夺的东西了,为什么要怕她呢? 1月11日 周三 明天只上半天课,那个老女人并不知情。周五就是审判日了。 1月12日 周四 第一天考的语文和数学已经出了成绩。好的一如既往地好,糟糕的也一如既往地糟糕。明天再告诉那个老女人吧,不想让今天这个美好的日子蒙上阴影。下午和α一起去了学校附近的书店,在里面磨到了放学时间才回家。站着看完了一本学校图书室借不到的流行小说,对姚老师选书的眼光肃然起敬。α对哲学类的书也都很有兴趣,临走的时候还买了几本。那种没有故事的书我肯定是读不下去的。即便是历史读物,也不是很吸引我。总听人说现实永远比虚构更精彩——我可不这么认为。 1月13日 周五 周五,恰逢13号,今天是二流恐怖小说最喜欢渲染的“黑色星期五”。对我来说的确是个不幸的日子。成绩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很多拿不准的题目都蒙对了。可是距离那个老女人对我的要求还差得很远。一场灾难怕是难免的了。昨天已经把日记本转移到了学校。我的房间今天也会被翻个底朝天吧。 1月19日 周四 把日记本和基本存货转移回了家里。午休的时候α跟语文科代表来找我,说距离征文的截稿日只剩下两周了(最后一周又撞上春节假期,怕是要被那个老女人死死盯住)。明天只上半天课,α请我去她家做客,说是要最后核对一遍稿子。没有问题的话她周末就帮我打印好、寄出。 1月20日 周五 结业式之后,我就跟着α去了她家里。她果然家境不错,住在朝阳的房间里,有四五个架子的藏书。桌上有一台合上的笔记本电脑,还连接着一台打印机。房间布置得很简洁,但色调非常清新可爱,看一眼就知道是文学少女的闺房。跟这个房间的气氛格格不入的,就只有书架上的一个动漫角色玩偶了,不用问也知道是语文科代表送她的。 α用手机叫了外卖,等外卖的时候浏览了一遍架上的书。有两本我一直想看却总忘记去图书室借的,她说可以借给我。她还向我介绍了一番哲学类的书籍,抽出一本《尼各马可伦理学》递给了我,说她听外公说这本比较简单。我翻了一下目录,见有不少讨论“友爱”的内容,特别是有一节叫“不平等的友爱”,正准备翻到那一页的时候,外卖送来了。α说有兴趣的话就借回去看吧。在她去楼下取外卖的时候,我把那三本书装进了包里。 吃过午饭,α打开电脑,给我看她录入的我的稿子。起初她坐在我旁边跟我一起核对,后来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羞耻心,她很自觉地坐到了床上,看起了小说。我删掉了几句过于油滑的比喻句,生怕它们败坏了气氛。我当时一定是太困了,才写出了那种话。确认过之后,她把文章打印了出来,又让我填写了从语文科代表的杂志上剪下的表格。她说会郑重一点,替我寄个EMS过去。后来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谈到了语文科代表和坐在她后面的女生。α真是个好人,没有说她们的坏话。这样我就放心了,不用担心她跟她们议论我的时候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 太阳快落下去的时候,我就告别了α,回到了一无是处的家里。吃过晚饭,躲回房间,迫不及待地翻开了那本《尼各马可伦理学》,有点失望。讲得太抽象了,对于实际的交往似乎没有什么帮助。亚里士多德说友情基于三种不同的原因,或是因为可爱的事物,或是因为愉悦,或是因为有利用价值。真是奇怪,我一点也不可爱,像我这么阴沉也很难让人愉快,更绝无利用价值,α为什么会愿意跟我做朋友呢? 1月21日 周六 家里的防盗门如果从外面用钥匙上锁,就没法从里面打开。小时候一到假期,那个老女人就会把我锁在家里。上了初中之后,她为我选了更好的去处——补习班。她大约也发现了,我一人独处的时候除了发呆什么也懒得做。她却不知道我在课堂上也是这样。补习班从今天开始,先上到下周四,春节假期之后再继续。 1月22日 周日 α打电话过来了,那个老女人正在炒菜,让我接了电话。她说已经把我的稿子寄了出去。跟α约好明天在市图书馆见面。 1月23日 周一 市图书馆的开架阅览室冷得要命,我和α披着大衣,瑟缩着靠在一起,站在外国文学的架子前选书。我用她的卡借了一本俄国小说,她借走了摆在旁边的契诃夫的戏剧集。我不喜欢契诃夫的戏剧,总觉得它们很像是语文科代表喜欢的那一类动画,徒有氛围和人物,却什么故事都没讲。当然这些扫兴的话我是不会说给α听的。因为我知道α一定会喜欢的。渐渐能准确判断α的好恶了。她还是受到了语文教育的荼毒,一心想从文学作品里读出什么深意来。所以她也不会喜欢我写的小说才对。虽然我自己也不喜欢,但不喜欢的方面恐怕并不一样。我是讨厌自己只能编造出单薄而机械的故事,没法写出更精彩的“起承转合”。而在她眼里,恐怕我的那篇《哀歌》说到底只是辞藻的堆砌,是一种遣词造句的练习。这样想想,她所谓的“像世界名著”也只是句客套话而已。反正在她眼里“世界名著”都应该是有深意的。 1月24日 周二 今天α要跟初中的同学聚会。昨天她说起这件事,并不是特别开心。本以为是有什么不想见到的人,结果却是不喜欢唱卡拉OK这种理由。不能跟她碰面,我就乖乖地去上课了。忽然有点想念姚老师。不知她寒假过得如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络她。 1月25日 周三 α用手机给我看了姚老师的“朋友圈”。她好像去日本找朋友玩了,发了很多菜品和酒的照片。还有就是雪景,在我们这边很少能见到那么大的雪,把一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都给埋了起来。α说姚老师去的那个城市是泉镜花的故乡,自己也很想去。我又想起她送我的那本《天平之甍》里驶向日本的船只纷纷葬身碧海的描写。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日本应该是个遥不可及的国度吧。对于我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1月26日 周四 将近一半的学生都缺勤了,老师也懒得去管。我也想过翘课,又觉得没什么可去的地方。图书馆从今天开始放假,河边太冷,身无分文地走进商场又未免太自虐。至于回家……即便那个老女人不在我也不想回去。那个阴冷的、没有生意的房间,我已经受够了。就算无心听课,也姑且留在开了暖风的教室里吧。 1月27日 周五 除夕,我准备早点去睡了。 1月28日 周六 放炮的人比去年少了。不对,应该说还住在这个小区里的人本就不多了。如果能搬走就好了。那个老女人也考虑过搬家,还看上过一套房子,在一个不错的小区里,离我的学校也不远,而且已经做好了精装修。但那是套一居室,如果搬过去,我就连自己的房间也要失去了。幸好经济上终究不允许,她后来打消了搬家的念头。 1月29日 周日 象征性地去串了亲戚。谁家的孩子都比我有出息,比我懂事。 2月2日 周四 正愁不知怎么熬过那个老女人在家的这几天,忽然就病倒了。真是走运。前天烧到了三十九度。这几天几乎都是睡过去的。明天开始就又要去上补习班了。 2月3日 周五 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可能是吃了感冒药的缘故,下午的课都睡了过去。语文老师布置了十篇周记的作业,够我写一阵子的了。也没什么可记的事情。日记这玩意还真是不写也罢。下周约α出来吧。见到她应该就有记日记的兴致了。 2月7日 周二 今天是学校图书馆开放的日子,我翘课过去了一趟。见到了姚老师,也见到了α。吃了姚老师从日本带回来的点心。太甜了,一点也不好吃。又被姚老师哄骗着借了几本推理小说。α借了几本关于古典乐的书,想来是为了跟坐在她后面的女生搭话。想骑车载α一程,却失败了。后来我先回了趟家,把车停好,又把书藏了起来,回补习班上了最后一节课。 2月8日 周三 昨天跟α约好一起去找语文科代表玩,结果被她领到了一个小型漫展的会场。有不少摊主都认识语文科代表。她男友也摆了个摊位,卖自己制作的CD。他说要送我一张,被我以家里没有播放设备为由拒绝了。我戴上耳机试听了一下,都是他演奏的钢琴曲。应该是根据动漫歌曲改编的吧。α倒是买了一张。 2月9日 周四 读了姚老师推荐的推理小说,只有一本还有点意思。看简介,写的是发生在纽约市的连环凶杀案,以为会是本很血腥的书,没曾想毫无血腥场面(因为作案手法是用绳子把人勒死),作者反而花了大量篇幅来讲述每个死者的故事。可惜的是,被杀的终究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市民,他们的一生用寥寥几个自然段就能概括了。 2月10日 周五 下周五就是返校日了,要交作业。我这边除了周记,都没怎么动笔。α已经写完了吧。返校前一定要找个机会问她借作业来抄。 2月11日 周六 跟α约好去市图书馆,结果来的却是语文科代表。她说α临时有事又联系不上我,叫她过来知会我一声。她把我领到了旁边的一家咖啡馆,还很大方地替我买了单。我不敢喝咖啡,要了杯热可可。她倒是点了咖啡,只加了奶,没有放糖。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跟她单独聊天。我们能找到的共同话题,怕是就只有α了。她说α这样的女生如果出现在动画里,一般不是学生会长就是“风纪委员”。我提醒她,α曾拒绝学生会的邀请。她说这毕竟不是动画,在中国谁也不想跟“组织”扯上关系。我倒是觉得语文科代表只注意到了α身上比较坚硬的一面——可能是因为跟她自己大相径庭的缘故吧——而没有注意到α也有柔软的一面。聊着聊着,α本人就出现了。我顺理成章地要α借作业给我抄、作为放我鸽子的赔罪。她答应得很爽快。语文科代表忽然插了一句说自己的作业还没怎么动笔。后来我们约好下周一去语文科代表家里一起抄作业。 2月13日 周一 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走进语文科代表的房间时还是吓了一跳。那是个朝南的主间,有我的房间两三倍那么大。靠东墙立着两个书柜和三个衣柜,还有一个透明的玻璃柜。玻璃柜里摆满了动漫角色的玩具,书柜里也摆了一些。她的藏书大多是成套的漫画,或是那种带插图的小说。靠西墙摆有书桌和双人床。书桌上方和床头都贴满了海报,大多是动漫角色的,也有几张是真人(几个并不是很漂亮的女孩子)。床靠墙的一侧堆满了布偶,少说也有三四十个。在这种地方真的能学习吗……话虽如此,她成绩比我好却也是不争的事实。α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一点也不吃惊,还指着玻璃柜里的一个金发少女的玩具问,“这个是不是你新买的”。 语文科代表并没有说谎,她的假期作业真的没怎么动笔。不过,就算借不到α的作业,她也能问男友借作业抄,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吧。我只是理科的作业需要抄,她就先把英语作业拿去了。在我们埋头抄作业的时候,α一直在翻看架上的书。后来语文科代表放起了音乐,都是些很吵闹的日文歌,有些听起来简直像儿歌一样幼稚。 抄一道数学证明题时,有个字写得太小、看不太清楚,想向α确认一下,结果真的喊出了一声“α”。她显然不知道我在叫她(更不可能知道我在心里一直这么叫她),但还是看了过来。我连忙搪塞说,是题目里有个α,忍不住念了出来。当时心脏跳得像个失控的节拍器,我的脸上怕是也红得不成样子了。“这有什么忍不住的”,语文科代表在旁边插了一句。α凑到我身边,看了看自己的作业本,倒是没起疑心,只说了句“那不是α,是英文字母a”。 作业没抄完,我却不得不回去了。语文科代表只抄完了英语和化学,但她明天和男友有约。我跟α约好明天在图书馆见面。 2月14日 周二 逃了下午的课,和α在市图书馆门口碰头,去自习室抄她的作业。我抄作业的时候,她在读一本介绍佛教基本常识的书——从某种程度上说,倒是挺适合今天这个日子的。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总算抄完了。跟她一起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说了句“语文科代表今天在跟男友约会吧”。对此α也很好奇,她赶忙取出手机看了一眼语文科代表的“朋友圈”。原来,今天也是语文科代表最喜欢的动漫角色的生日,她特地订了个蛋糕,要跟男友一起为那个角色庆生。还真是理解不了这群人的脑回路。我若是做出这种荒唐事来,估计会被那个老女人赶出家门。 2月15日 周三 假期补习班的最后一天。读了从α那里借来的《春雪》。花了十来个小时才看完它,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读一本书了。看完有些自惭形秽。回想起来,我那篇《哀歌》真是写得太差劲了,完全达不到能拿给人看的水平。我没法骗自己说写它只是自娱自乐。因为,若不是α劝我写它,我就不会动笔。也许,当初就不该把它投出去,应该在打印好之后骗α说我自己去投递,然后根本不寄出它——就像初中时写的那些没有收件人的信一样。不对,我到底在害怕什么,连我自己也有些糊涂了。我真的只是怕它被α(以及语文科代表)之外的人看到,还是说是怕被刊载出来、被更多人看到呢?可是,如果真在担忧这件事,也就说明我心里还是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有可能杀进复赛。甚至,也许我内心深处很自负地认定自己一定能入围。不敢再想下去了。总是剖析自己,早晚要疯掉的。 2月17日 周五 返校日。我能交齐作业,都要感谢α。可惜我手上没什么钱,没法买点什么感谢她。不知不觉已经欠了她太多人情。 2月18日 周六 看了一遍昨天领到的语文课本,选进了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还有一篇是《安妮日记》的选段。我很怀疑她们的文章和事迹是否真有什么“教育意义”。恐怕,读了这样的东西,非但不能使人受到鼓舞,恰恰相反,只会让我们向往她们的不幸而已。 2月20日 周一 开学第一天,午休时久违地和α一起去图书室。她问我后来有没有再写些什么。可惜并没有。我反过来问她为什么不写篇小说试试。她说不会编故事——明明我也没什么可写的故事,只是因为她劝我写,我才勉强拼凑了一个。到了图书室,见姚老师在向学生推荐推理小说,似乎已经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被她培养成了推理迷。我就算了。她喜欢的那种推理小说,充满了技术细节,故事却寡淡得很,要么就都是些套路化的东西。又听那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说想在学校里办个读推理小说的社团,准备让姚老师来做指导老师。所谓学生社团,又不像动画里演的那样,本就是既无经费又无固定活动时间的、有名无实的东西,真的需要专门找个指导老师吗? 2月21日 周二 今天去图书室时又撞见了那群人。创建社团的事情好像已经敲定了。姚老师问我要不要加入。我尽可能委婉地回绝了。读书这种事,一个人就能做,毋宁说一个人读书才更有效率——真的需要为了读书而抱团吗? 2月22日 周三 午休时语文科代表问我愿不愿意再给校刊写一次稿子。正巧周记本发了下来,都堆在她桌上,便让她挑了一篇假期写的小散文,仍由她代劳敲到电脑里。顺便翻了一下α的周记本,果然又多了好几篇读后感,其中有一篇谈的还是语文科代表借给她的漫画。我和语文科代表一起把周记本搬到讲台上,叫同学们过来领。一瞬间真仿佛觉得我们是朋友。不过几分钟之后她就被男友叫走了。 2月23日 周四 α真的很让人安心,既不会说谁的坏话,也不会与谁有冲突。和她在一起就不必担心受到伤害。可是渐渐地,我已经能看透她的行动模式了,和她聊天也总能预知她的反应。一本书,如果我们都读过,我也能把她的读后感猜个八九不离十。常见人说能写好小说的人,必须善于观察他人,莫非我也有这方面的天分?恐怕也不是。虽然也接触了这么久,语文科代表的想法和行动我就根本无法预测。她就像一列随时可能脱轨的火车一样。也许只是α太好懂了。我想,任是谁都会觉得语文科代表远比α更有趣。可是,和她做朋友并非没有风险,说不定哪天就会受到伤害吧(时常听她说班上其他女生的坏话,不知背地里又是怎么议论我的)。那么我呢,对于她们来说又是不是“安全”的呢?虽然我深知自己如何阴暗不堪,至少在α面前,姑且装得乖巧一些吧。 2月24日 周五 听语文科代表说征文的初审结果快要公布了,会登在新的一期杂志上。午休时和她还有α一起去了趟附近的书报亭,还没有进货。我没抱任何期待,反倒是她们两个看起来比我更迫切地想知道结果。 2月25日 周六 补习班附近的书报亭进了那本杂志,翻开简单确认了一下,入围名单上果然没有我的名字。没钱买,把杂志放了回去。α和语文科代表应该也看到了吧。如果我有手机的话,说不定已经收到了她们的联络。就先这样吧,周一去学校时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着她们一脸遗憾地跑来告诉我这个结果。 2月27日 周一 果然一大早语文科代表就拿着那本杂志过来找我了,α也说了几句鼓励我的话。本就没期待能入围,自然也不觉得沮丧。可是,利用上课时间读了几篇刊登出来的“优秀入围作品”之后,又不免难过了起来。我并不觉得那些文章比我写得差,也不想承认她们写得更好,因为根本就不是一个类型。我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原来如此。原来评委期待看到的是这样的来稿。附在一篇文章末尾的评语里出现了这样的字眼——“真实的青春”。看到这行字我简直要吐了。我忽然明白了,这是一场我注定会输掉的比赛,却不是输在文字上面,而是输给了“她们的人生”。那篇文章里提到的事情,独自旅行、交男友、去看演唱会,哪怕是深夜给朋友打电话哭诉,都是我绝不可能在这个年纪体验到的。如果评委们认定这就是“青春”,我就绝无可能比这些亲历过的同龄人写得更“真实”。我那些向壁虚构的情节,飘忽不定的背景,故作优雅的行文,都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最近真是什么都不想写了。周记就交几段摘抄应付过去吧。日记似乎也不必记了,反正说到底也没有什么可记的事情。就这样吧。 3月30日 周四 有一个多月没再记日记了。回想起来,这一个月里也没什么值得记上一笔的事情。我后来也想通了。会花钱买那本杂志的,肯定不是我这种人。杂志的编辑与读者之间自然有着他们的默契与常识,我的生活也好,文章也好,都不可能引起他们的共鸣,因而注定会是这个结果。我的读者有α一个人就够了。今天她又问我有没有什么新的构思,再写些什么拿给她看吧……话虽如此,我却一点思路也没有。 3月31日 周五 昨天α问起了借给我的那三本书。我把那本《尼各马可伦理学》带到了学校,却忘记拿给她了。到头来只看了有关“友爱”的部分。说不定是亚里士多德显灵了,让我又把书背回了家里,想以这种方式强迫我读完……算了,就算他托梦给我,我也不想再看下去了。 4月1日 周六 我没法原谅那个老女人——有这种念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这次真的绝对无法原谅!太过分了!她撕了我的作业,撕了我的周记本,还动手打了我,这些都无所谓了。唯独撕了α的书这件事,我绝不能原谅她。 是我太不小心了,但她未免做得太绝。我去补习班时只拿了一个布袋子,那个老女人就趁我不在翻了我的书包。如果我背着书包去补习班,或是昨晚把那本书取出来藏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真是追悔莫及!从补习班回到家,一进门就被那个老女人拽回房间。书包连同里面的东西,还有原本摆在课桌上的活页夹全都散落在地。只有那本《尼各马可伦理学》封面朝上,摆在桌上。她逼问我这是哪里来的书。我说是同学借我的。她不信,坚称肯定是我从哪里淘来的旧书。藏在衣柜里的存货确实都是旧书。之前偷看的时候也被她抓到过,也难怪她会这么以为。我本想骗她说这是政治老师要求我们看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抄起那本书拍在了我的后脑上,一连拍了三下。下手一如既往地重。要是我能当场吐出一口血来,说不定就能保住那本书了。可惜没有。我太不中用了,只被拍打了三下就哭了起来,一哭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没能再解释几句。后来那本书就被她撕成了碎片。 那可是α的外公的遗物啊,我该怎么向她交代呢?她会原谅我吗?本以为自己已经摸清了α的心思,可是真遇上这种事,却还是不安得无以复加。 4月3日 周一 没能鼓起勇气告诉α。午休时她来找我,问要不要一起去图书室,我推托说借来的书还没看完,就不过去了。如果当时她随口问了一句从她那里借来的书看完了吗,我又该如何应对呢?想想真是后怕。好在她没提起这档事。我也明白这样拖下去根本不是办法。这个时候只能相信α会原谅我了。 4月4日 周二 至少再买本新的还给α吧。虽说被撕掉的那本是她外公的遗物,但我总不能空着手去向她解释吧,至少要表现出诚意来。可是买书的钱又要从哪里来呢?那个老女人还没完全消气骗她说自行车坏了也会被立刻拆穿吧…… 4月5日 周三 放学时去顺路的一家旧书店变卖了所有存货。几乎都是从那里买来的书,又加上了后来顺到的几册除籍本。店主开价很低,十元钱买来的书,他只出一元来买。但我已经别无选择了。到最后只卖了十九元钱。还有一本α送我的《天平之甍》,几乎是新品,对方愿意出五元钱来买,但我实在舍不得它,就背回了家。把存货都卖掉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我根本不知道一本全新的《尼各马可伦理学》的定价。我买的那些旧书,原价大多只要两三元钱,可是寒假和α去书店看到的新书,却很少有三十元以下的。说不定就算卖掉这本《天平之甍》也凑不出所需的金额。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希望那本书碰巧多年没再版,又碰巧还能买到,所以仍是几年前的价格。否则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4月6日 周四 午休时去了之前跟α一起去过的书店,找了很久才在角落里发现了放那套丛书的架子,也找到了那本书——直到这时一切都还算顺利。可是,我从架上抽出那册书,看了一眼定价,一切都变了,我的种种侥幸心理全都落空了——三十二元!即便变卖掉那本《天平之甍》也于事无补。我到底该怎么办……要去问语文科代表借钱吗?她肯定轻易就能拿出几十块钱(回想起来,上次她请我喝的那杯饮料的价钱就够买一本书了)。可是我要怎么和她解释呢?告诉她我家长从不给我零用钱,还撕了α借给我的书?这我怎么讲得出口。向α坦白也就罢了。去过语文科代表的房间之后,不难想象她家长有多么宠溺她,而我却不得不向她诉说自家那些不堪的事情,来博取她的同情?这叫我如何讲得出口?真是受够了…… 回过神时,我已经站在了店门外,手里抱着那本还没付钱的《尼各马可伦理学》。我本以为会有店员追出来,就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谁也没有从书店里走出来。现在放回去还来得及——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两脚却擅自迈开步子朝学校走去了。回到班里,午休已经快结束了。我坐下,往椅背上一靠,才发现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整个下午,大脑都是一片空白,直到骑车回家时才后怕了起来——如果那家书店里装了摄像头,我的罪行迟早会暴露的。可是,和求得α的原谅相比,这恐惧又显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4月7日 周五 这不是真的!α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是我之前看错了她,还是说那不过是她一时脑热说出来的话?可是,即便是气话,即便错都在我,她也不该那样对待我才对。至少我熟悉的α不会说出那种话来……但我熟悉的那个α真的存在吗? 午休时把那三本书还给她的时候,她还是我熟悉的α。紧接着,她察觉到了《尼各马可伦理学》的异样,我连忙讲了事情的原委给她听,还一个劲地道歉。当时我心里是真的很愧疚。她沉默了一会儿,把书都放回课桌里,又把我领出教室。她一路上什么都没说,我喊她的名字她也没有把头扭向我这边。我知道她是在生我的气,多少有了些被责备的心理准备。但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她把我带到了后院。她没有当场发火,一定是不想让班上的人看到。我还像在教室里一样请求着她的谅解,以为很快就能听到那句“没关系”了。在我的印象里,向别人道歉之后,不管对方是否真的原谅了你,总会习惯性地说上这么一句。唯一的例外是那个老女人,她只会让我赶快闭嘴,然后一巴掌扇过来。然而,α今天是这么对我说的: “你打算怎么赔偿我?那可是我最喜欢的外公的遗物,买本新的就想打发我了吗?” 我当时只觉得是真惹她生气了,并未觉得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我恳求她原谅我,说愿意做任何事补偿她。而她给出的补偿方案却是超出了我力所能及的范围——用钱。 她说她外公生前是大学教授,那些批注可不是随手写上去的,都凝聚着他毕生所学。还说之前有出版社劝她父母把这些批注都整理出来,这里面的损失可不是买本新书就能一笔勾销的。说了一大通,结论是让我“先拿”一千块钱给她。我说拿不出这么多钱。她忽然岔开了话题,问我买这本新书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我早就发现了,你家长根本不给你零用钱,所以你周六才一次都不肯跟我一起吃饭,去书店的时候你也什么都没买。一直光顾能免费借书的图书室也是这个缘故吧?那么买这本新书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你该不会偷偷拿了家里的钱吧?” 我没法告诉她那是从书店里偷来的书,就什么也没说。 “既然能偷钱买一本书,那偷个五百、一千来块钱应该也难不倒你吧?我不会一次性要那么多的。” 听到这里我应该已经哭了起来。不惜一死也要换得α的原谅——原本连这样的觉悟都做好了,未承想她根本就没把那本书当回事——更没把我当一回事。我从不是她的朋友。我无法想象她是以怎样的心态在与我相处,更不敢去揣测。 “你偷偷参加征文的事情,你家长还不知道吧?我知道你家的座机号码,要不要打个电话知会他们一声呢?我那里还留有证据呢。你的手稿和报名表都还在我家。你这是什么表情啊,至于这么吃惊吗?报名表当然还在。那种烂文章,我怎么好意思帮你寄出去呢?这叫替你藏拙,你还不赶快感谢我?” 原来她早就背叛了我,只是我一直蒙在鼓里,把她当成独一无二的α。 “你上课看闲书这件事,我也没跟班主任说过呢。她如果看到了你的借阅记录一定会吓一跳的。然后你家长也会知道了吧?我相信你家长一定会理解你的,他们那么疼爱你,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责备你的……等一下,这么说来,他们为什么要撕了我那本书呢?”说到这里她笑了。“林远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了得到朋友的原谅,稍微付出一点辛苦,冒一点险,又算得了什么呢?下周一应该能先凑出五百块钱吧?我有一套特别想买的书,再不下手可能就要被别人买走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别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了。我又想起我外公了。外公活着的时候最疼我了……” 她模仿着我哭泣的样子,却止不住笑意。 “叶荻……”我不想再哭下去了,却止不住泪水,那就至少先打破沉默吧。“你这么做很开心吗?” “当然,”她的语调里没有丝毫的迟疑,“能结束跟你的友情游戏真是再开心不过了。我已经受够你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拿你当朋友,只是觉得你孤零零一个人怪可怜的,才跟你搭话的。我也以为只要多相处就会发现你身上隐藏什么优点,也能慢慢喜欢上你。但是很遗憾。越跟你接触,我就越讨厌你。本想再撑一段时间的,没曾想你竟然毁了我外公的遗物。我已经不想再忍受下去了。我再宽限你几天好了,看你也挺不容易的。下周五之前必须把钱凑出来,否则我就要采取行动了。” 说完,她就往教学楼走去了。我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洞里,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断掉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我哭号着,用拳头反复捶击地面,后来用光了力气,嗓子也哑了,又默默地哭了一会儿,直到预备铃响了才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去水房洗了把脸。回到教室之后,我往α那边瞥了一眼,只见她若无其事地在跟坐她后面的女生聊天。我仿佛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场噩梦,可是那破了皮的掌根和不停往外流的鼻水,却告诉我那一切都是真的。 不,或许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场噩梦,是时候该醒过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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