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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虫小巷  作者:克莉丝汀·汉娜

塔莉一路跑到四十五街的巴士站。

“臭女人。”她擦着眼泪嘀咕。

公交车来了,她付了车费,上车找座位时还嘀咕了两次“臭女人”。

凯蒂怎么可以说出那种话?

“臭女人。”她再次骂着,但这次流露出惆怅。

公交车停靠的地方距离查德家不到一条街,她在人行道上奔跑,冲向那栋工匠风格的小屋敲门。

他几乎立刻来应门,穿着一条灰色旧运动裤和一件滚石乐队T恤。他知道她会来,由他的笑容看得出来。“嘿,塔莉。”

“带我上床。”她沙哑低语,双手伸进他的上衣里。

他们接吻,一路跌跌撞撞地穿过整栋房子,走到后面的卧房。她贴着他,抱着他不放,深深地亲吻他,她没有看他也无法看他,但无所谓。终于倒在床上时,两人全身皆赤裸,贪婪渴求。

他的双手与嘴唇带来无限欢愉,塔莉忘记了自己、忘记了痛苦,结束后,他们四肢交缠躺着,她努力不去想其他事情,只想着他带来的感受。

“想说出来吗?”

她望着上方,这片单调的三角形天花板变得非常熟悉,就像她怀抱的梦想一样。

“说什么?”

“别装傻,塔莉。”

她翻身侧躺,一只手支着头凝视他。

他温柔地爱抚她的脸:“你和凯蒂因为我的事吵架了,我知道你有多么重视她的意见。”

这番话让她吃了一惊,但其实一点也不奇怪。他们发生关系以来,她对他说了不少自己的事,一开始只是欢爱过后或一起喝酒时无意中提起,后来却越说越多。在他的床上她觉得很安心,不必担心批评或责备。他们是性伴侣,彼此并不相爱,这样说起话来反而更轻松。不过,现在她发现原来她随口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并借此组合出整体,这件事让她忽然觉得不那么孤单了,即使觉得害怕,她依然不由自主地感到安慰。

“她觉得我们不该在一起。”

“的确不该,塔莉,我们都很清楚。”

“我不在乎。”她抹着眼泪气冲冲地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该站在我这边。”说到最后她泣不成声,想起当年她们互相许下的承诺。

“她说得很对,塔莉,你应该听她的。”

她听出他的声音中隐含着若有似无的颤抖,她深深望进他的眼眸,看见了令她不解的哀愁:“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塔莉,我渐渐爱上你了,虽然我也不希望这样。”他怅然微笑,“不要那么惊恐,我知道你不相信爱情。”

这个事实沉沉压在她身上,让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老。“或许有一天我会相信。”至少她想要相信。

“希望有那么一天。”他温柔地亲吻她的唇,“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处理和凯蒂的问题?”

“妈,她不跟我说话了。”凯蒂往后靠在小电话室的软垫墙上,星期天下午很多人打电话,她等了整整一个小时。

“我知道,我才刚跟她讲完。”

塔莉当然会抢先打电话回家,凯蒂不晓得为什么觉得愤慨。她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点烟的细微声响。

“她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你不喜欢她的男朋友。”

“就这样?”凯蒂必须很小心,万一妈妈发现查德的年纪,她一定会大发雷霆,到时塔莉会以为凯蒂联合妈妈对付她,状况会火上浇油。

“还有别的?”

“没有。”她急忙说,“妈,他完全不适合塔莉。”

“你怎么知道?你和男生交往的经验也不多。”

“她没有参加上次的舞会,只因为那个男的不想去。她会错过大学生活。”

“你真的以为塔莉会跟一般的姐妹会女生一样?别傻了,凯蒂,她……非常情绪化,满怀梦想。对了,你也该有一点那种精神,对你没坏处。”

凯蒂翻了个白眼。妈妈总是暗示加明示,希望她能像塔莉一样。“我们不是在聊我的未来,别扯远了,妈。”

“我只是想说——”

“我听到了。我该怎么办?她完全避而不见,我只是想扮演好朋友的角色。”

“有时候沉默才是好友该做的事。”

“难道要我看着她做错事?”

“有时候就得这样,然后你再从旁帮她振作起来。塔莉太耀眼夺目,有时候会让人忘记她的背景,忘记她多么容易受伤。”

“我到底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只有你能回答,我早就不再扮演指引迷津的角色了。”

“你不是很爱说人生大道理?真是的,偏偏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又不说了。”

电话那一头传来呼出烟的声音:“不过我知道她今天一点会去KVTS的剪辑室。”

“真的?”

“她跟我说的。”

“谢了,妈。我爱你。”

“我也爱你。”

凯蒂挂断电话,急忙跑回房间,匆匆换了衣服,化了一点妆,主要是用遮瑕膏遮掩痘痘,她们吵完架后她的额头上冒了一堆痘痘。

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穿过校园。其实并不难,学期快结束了,大部分的人都忙着准备期末考。到了KVTS门口,她停下脚步,做好迎接硬仗的心理准备,然后推门进入。

她去了妈妈说的地方,塔莉果然在那里,坐在屏幕前埋头观看访谈毛片并标记时间。凯蒂一进门,她便抬起头来。

“哟哟,”塔莉站起来,“道德委员会主席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对不起。”凯蒂说。

塔莉的表情瞬间溃塌,仿佛一直憋着气忽然松开:“你真的很讨厌啊。”

“我不该说那些话,只是……我们一向可以有话直说。”

“原来错在这里呀。”塔莉噎了一下,试着微笑却笑不出来。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对不起。”

“发誓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不可以让男人破坏我们的感情。”

“我发誓。”凯蒂全心全意决定守住誓言,就算得用订书机钉住舌头也在所不惜。任何男人都比不上她们的友谊,她们很清楚,男人来来去去,闺密却是永远的。“现在换你了。”

“什么意思?”

“发誓你不会再那样抛下我、不跟我说话,这三天难过死了。”

“我发誓。”

塔莉也不清楚怎么会变成这样,但和教授上床这件事渐渐发展成认真的交往。或许凯蒂说得没错,一开始她或许确实别有用心,但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在他怀中感觉很充实,对她而言那是种全新的感受。

当然,他的确给她很多帮助。他们在一起时他传授了她许多东西,如果她自行摸索,恐怕得花很多年。

更重要的是,他让她明白做爱的意义。他的床成为她的港湾,他的怀抱则是救生圈,当她亲吻他,让他以无比亲密的方式抚摩她时,她会忘记自己不相信爱情。在斯诺霍米什那片阴暗树林中失身的记忆一天天淡去,终于有一天,她发现内心不再扛着这个重担。那段过去永远是她的一部分,是她灵魂上的伤疤,如同所有疤痕,尽管一开始红肿疼痛,但随着时间渐渐变成了不显眼的细微痕迹,偶尔才会看见。

即使他教导、给予她这么多,她却开始觉得不够。大四那年秋季,与世隔绝的大学环境让她感到越来越不耐烦。CNN(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改变了传播的面貌,现实世界中发生许许多多的惊人大事:歌手约翰·列侬在纽约住处外遭到枪杀;一个叫辛克利的年轻人枪击里根总统,而动机却可悲至极——只为了引起女演员朱迪·福斯特的注意;桑德拉·戴·奥康纳成为第一位女性高等法院法官;戴安娜·斯宾塞嫁给查尔斯王子,这场婚礼如童话般完美,那年夏天美国所有女生都开始相信爱情与幸福美满。凯蒂动不动就提起那场婚礼,巨细靡遗的程度让人以为她身在现场。

这些头条新闻全发生在塔莉生活的时代,但是因为她还没毕业,所以无缘参与。是啦,她替校刊写报道,偶尔也在新闻播报中读几句稿,但这些都只是扮家家酒般的暖身练习,真正的竞赛依然将她摒除在外。

她渴望能在真实的新闻界试试身手,无论是地方新闻或全国新闻都好。她越来越受不了姐妹会舞会、兄弟会派对,最令她厌恶的则是老掉牙的传递烛火仪式[传递烛火仪式(Candle Passing Ceremony):大学姐妹会的传统仪式,当成员中有人订婚时,姐妹会成员围成一圈传递蜡烛作为庆祝、祈福。]。她不懂为什么那些女生想订婚,难道她们不知道世上发生了多少大事?难道她们看不出未来有多少可能?

华盛顿大学所能提供的机会她都尝试过了,重要的传播与报业相关课程她全修完了,在公共电视台实习一年所能学习的东西她也没放过。现在时机成熟了,她等不及要一头跳进狗咬狗的电视新闻世界,她想在众多记者中杀出重围,拼搏抢夺最前面的位置。

“你还没准备好。”查德叹着气说,短短几分钟内他已经说了三次。

“才怪。”她弯腰靠近五斗柜上的镜子,再上一层睫毛膏。在这光鲜亮丽的八十年代初期,浓妆与夸张发型才是王道。“我知道你已经帮我做好准备了,你也很清楚。你要我把发型换成像女主播珍·保利一样的无聊波波头,我所有的套装都是黑色,每双鞋都是郊区家庭主妇最爱的款式。”她将刷子插回瓶中,缓缓转过身,端详着早晨刚贴好的假指甲,“我还需要什么?”

他在床上坐起来,这番谈话似乎让他感到难过或厌倦,隔着一段距离她无法分辨。“你自己知道答案。”他轻声说。

她翻着皮包寻找另一个颜色的口红:“我受够了大学,我需要进入真实世界。”

“塔莉,你还没准备好。记者必须在客观与感性间取得平衡,你太客观、太冰冷。”

这个评语一直困扰着她。她花了很多年的工夫避免感性,但现在她忽然必须同时具备感性与客观、同理心与专业能力,她和查德都知道她做不到。“我又不是想打进新闻联播网,我只是想在毕业前找份兼职工作。”她走到床边,黑色套装配白衬衫的打扮让她显得保守十足,她甚至用香蕉夹固定住头发,生怕长发垂肩显得太性感。她坐上床垫,将一绺长发由眼睛上方拨开:“你只是还不想放我进入现实世界。”

他叹息,用指节轻触她的下颌:“没错,我不想放你出去,我想让你留在我的床上。”

“承认吧,我准备好了。”她想假装性感成熟,但软弱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她需要他的认同,就像需要空气和阳光一样。当然,就算他不认同,她还是会去,但少了一点自信,而今天她需要每一分自信。

“啊,塔莉,”他终于说,“你天生就是这块料。”

她露出得意的笑容,重重吻他一下,然后下床拎起人造皮公文包。里面有几份用高磅数象牙白特殊纸印的履历表,几张印着“电视新闻记者塔露拉·哈特”的名片,以及在KVTS播报新闻的录像带。

“祝你成功。”查德说。

“一定会的。”她在西雅图连锁的基德瓦利汉堡店前搭上公交车。即使已经大四了,她依然没有把车开来学校。停车费很贵,车位也很难找,更何况,凯蒂的父母很喜欢外婆的老车。

离开大学区前往市中心的车程中,她一直温习着面试官的资料。他今年二十六岁,曾经是广受敬重的电视新闻记者,在中美洲冲突期间他得过几个报道大奖,后来他回到故乡,彻底改变了生涯规划,但所有资料中都找不到原因,目前在地方电视台的一个小分社担任制作人。她演练过无数次面试过程。

很高兴见到你,雷恩先生。

是的,虽然我还年轻,但已经累积了可观的工作经验。

我的目标是成为一流记者,我希望……不,期许——

公交车冒着黑烟,呼咻一声停在第一街与布洛德街交叉口。

她急忙下车,站在公交车站牌边温习资料,开始下雨了,但雨势不大,不需要雨伞或雨衣,但刚好足够破坏她的发型、刺痛她的眼睛。她低头保护妆容,沿着人行道跑向目的地。

这是栋位于街道中央的小型水泥建筑,没有装窗帘,旁边附带停车场。进去之后,她研究了一下楼层表,找到她要去的地方:KCPO,二〇一室。

她摆好架势,露出最专业的笑容,上楼前往二〇一室。

她一开门就险些和门内的人撞个满怀。

一时间,塔莉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眼前这个男人太过俊美,凌乱黑发、钴蓝眼眸与淡淡胡茬,完全不是她预期中的模样。

“你是塔露拉·哈特吗?”

她伸出一只手:“是。你是雷恩先生?”

“没错。”他和她握手,“进来吧。”他领着她穿过小小的会客室,这里到处堆满了纸张、摄影机与报纸。两扇门开着,里面是空办公室。另一个男人站在角落抽烟,他块头很大,身高至少一米九五,一头金发乱糟糟的,衣服感觉像被穿着睡觉,T恤上印着巨大的大麻叶图案。他们一进去,他立刻抬起头。

“这位是塔露拉·哈特。”雷恩先生介绍。

大块头哼了一声:“寄了一堆信来的那个?”

“就是她。”雷恩先生对塔莉微笑,“这位是马特,我们的摄影师。”

“很高兴认识你,马特先生。”

他们两个一起大笑,他们的笑声让她更焦虑,确切地感觉到自己太年轻。

他带她走进一间位于角落的办公室,指着木制办公桌前的一张金属椅。“请坐。”说完后,他关上门。

他在办公桌后坐下看着她。

她坐得笔挺,努力让自己显得成熟。

“好,你寄来的信件和录像带塞爆了我的信箱,既然你这么有抱负,想必研究过资料。我们是塔科马市KCPO电视台派驻西雅图的小队,不提供实习。”

“你之前在信里说过了。”

“我知道,是我写的。”他往后靠向椅背,双手举高垫在脑后。

“你有没有看过我的文章和录像带?”

“老实说,就是因为看过才会找你来。我发现你不打算停止寄试镜带,所以决定干脆看一下好了。”

“然后呢?”

“有一天你会变得很出色,你有那种特质。”

有一天?变得?

“可是你还没准备好,差得很远。”

“所以我才想在这里实习。”

“我们不提供实习。”

“我愿意免费一周工作二三十小时,我不在乎是否能抵学分。我可以帮忙抄写、查核、找资料,我什么都肯做,雇用我绝对不吃亏。”

“什么都肯做?”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你愿意泡咖啡、吸尘、扫厕所吗?”

“现在谁做?”

“我和马特,凯萝不用跑新闻的时候也要帮忙。”

“那么我绝对愿意。”

“也就是说,只要能进来工作,你不计一切代价?”

“对。”

他重新坐好,仔细观察她:“你明白只是来打杂而且没薪水领吧?”

“我明白。星期一、三、五我可以来上班。”

他终于说:“好吧,塔露拉·哈特。”他站起来,“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没问题。”她微笑,“还有,叫我塔莉。”

他送她出去:“嘿,马特,见见新来的实习生,塔莉·哈特。”

“酷。”马特忙着把玩腿上的摄影器材,连头都没抬。

到了门外,雷恩先生停下来看着她:“哈特小姐,希望你认真看待这份工作,否则这次实习很快会结束,比牛奶的保存期限更短。”

“我一定会努力,雷恩先生。”

“叫我强尼。星期五见,八点好吗?”

“我会准时到。”

她快步走向公交车站,脑海中一再回想刚才的经过。

她等于自己创造了实习机会。成名后,接受菲尔·多纳休[菲尔·多纳休(Phil Donahue):美国作家与主持人,他主持的《多纳休谈话秀》是最早的脱口秀形式节目。]的访问时可以当成小故事来说,借此展示她的胆识与毅力。

没错,菲尔,这么做真的很需要勇气,但你也知道,传播业是人吃人的世界,而我当年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

不过她要先告诉凯蒂,所有事情都要告诉凯蒂之后才显得完美。

这是她们实现梦想的起点。

四方院的樱花树比日历更能清楚地表现时间。春天时满树粉红缤纷,温暖宁静的夏日则变得青翠茂盛,开学时绚烂多彩,而此刻,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叶子落尽,只剩光秃秃的树枝。

对凯蒂而言,时间过得太快。刚进大学时的她羞怯内向,现在则天差地别。在华盛顿大学的这几年,她做过新生周短剧的导演,筹备并规划三百人的大型舞会,学会一口喝干啤酒、吞下生蚝,在兄弟会派对上热络交流,即使和不认识的人相处也很自在。她可以写出生动感人的新闻报道并拍成影片,即使身在事发现场也能做得十全十美。她的新闻学教授对她评价极高,无数次赞赏她的天分。

然而问题似乎在她的内心。塔莉或许可以勇往直前,什么都敢问,但凯蒂很难在别人伤心痛苦的时候跑去纠缠。最近她越来越少写故事,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帮忙编辑塔莉的报道。

她无法成为联播网的新闻制作人或一流记者,她欠缺那种特质。每天她坐在广播与传播的课堂上,感觉都像在欺骗自己。

最近她开始有不同的梦想,她想上法学院,这样就能对抗她所报道的那些不公不义。她想写小说,让人们看到美好光明的世界……她想——恋爱,这是埋藏最深的梦想,但她如何能告诉塔莉这些想法?

初中时没有人肯跟她说话,是塔莉先牵起她的手,是塔莉编织出两人搭档报新闻的美梦,她要如何告诉好友她有了不一样的梦想?

应该不难才对。她们立志一起成为记者时年纪还很小,这些年来世界发生了很多变化,越南战争战败、尼克松辞职、圣海伦火山爆发、美国冰上曲棍球奇迹式地赢得奥运金牌,还有低成本电影演员当上总统,在这变化万千的时代,梦想又怎么可能不变?

她只要坚持立场一次就好,告诉塔莉实话:那些是你的梦想,塔莉,你让我感到光荣,但我已经不是十四岁的小女生了,不可能永远跟随你。

“今天就说吧。”她自言自语,一只手拎着背包穿过雾蒙蒙的校园。

假使她有真正的目标,或许可以取代搭档成为王牌记者的梦想,塔莉也比较可能接受。如果凯蒂只是含糊地说她不知道,恐怕无法抵挡热带风暴塔莉的威力。

到了校园外围,她和其他学生一起过马路,遇到朋友时微笑挥手打招呼。回到姐妹会所,她直接去客厅,一大群女生像热狗一样排排坐在沙发和椅子上,芹绿色地毯上也坐满了人。

她将背包扔在地上,在夏绿蒂与玛莉凯中间找到空位坐下:“开始了吗?”

大约有三十个人同时出声嘘她,因为日间医学电视剧《杏林春暖》的主题曲响起了。屏幕上出现女主角劳拉的特写,她好漂亮,眼睛水汪汪的,披着无比美丽的白纱,客厅里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出声赞叹。接着男主角路克登场,穿着灰色晨礼服,对着他的新娘微笑。

就在这时候,会所的门砰的一声打开。“凯蒂!”塔莉嚷嚷着走进客厅。

所有人一起嘘她。

塔莉蹲在凯蒂旁边:“我有话跟你说。”

“嘘,路克和劳拉要结婚了,播完后再告诉我面试结果,想必你得到那份工作了吧?恭喜。现在先别吵。”

“可是——”

“嘘。”

塔莉跪坐下来,不满地嘀咕:“你们怎么会这么迷他?他只是个瘦巴巴的惨白男人,而且头发烫坏了,更何况他还强暴了女主角,我认为——”

“嘘——”

这次她被嘘得更大声。

塔莉夸张地叹口气,双臂交叉环在胸前。

戏一演完,主题曲再次响起,塔莉立刻站起身:“快来,凯蒂,我有话跟你说。”她牵起凯蒂的手拉她离开挤满人的客厅,穿过走廊前往地下室,这里藏着姐妹会见不得光的小秘密:吸烟室。这是个藏在厨房后面的小房间,有两张双人沙发,茶几上摆着好几个已满的烟灰缸,空气非常差,即使没有人在里面抽烟,也一样烟雾缭绕,一进去眼睛会刺痛。这里是派对结束后聊八卦的地方,半夜想聊天说笑也很适合来这里。

凯蒂非常讨厌这里。十三岁时她觉得抽烟很酷、很叛逆,但现在只觉得恶心又愚蠢。“好啦,快点全告诉我吧。你得到那份实习工作了吧?”

塔莉的笑容很得意:“没错,每星期一、三、五上班,有时候周末也要去。凯蒂,我们踏出第一步了。一毕业我就会抢到那里的工作机会,然后说服他们雇用你,我们能像以前说好的那样成为好搭档。”

凯蒂深吸一口气,快,现在就告诉她:“塔莉,你不必帮我想。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你成功的第一步。”

“说什么傻话,你该不会不想做我的搭档了吧?”塔莉停顿,望着凯蒂。凯蒂努力挤出勇气张口,但就在这时塔莉大笑起来:“当然不可能,我知道的啦,你只是跟我闹着玩,真幽默。我的新老板是雷恩先生,等他没有我不行的时候,我就会跟他说。我得走了,查德绝对很想知道面试结果,不过我一定要先告诉你。”塔莉用力抱她一下之后就离开了。

凯蒂站在又小又丑的吸烟室里,闻着陈年烟臭,呆望着敞开的门。“对。”她轻声说,“我不想做你的搭档。”

但没有人听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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