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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鹰翼行动 作者:肯·福莱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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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西蒙斯在达拉斯同佩罗谈话的时候,帕特・斯卡利——全世界最差劲的撒谎者——正在伊斯坦布尔试图糊弄一个狡猾的土耳其人。“菲什先生”是一名旅行代理人。在十二月的撤离行动中,梅夫・斯托弗和T.J.马尔克斯“发现”了他。他们雇佣他安排被撤离者逗留伊斯坦布尔,而他表现优异。他为所有人预订了喜来登酒店的房间,还组织大巴车去机场,将他们接到酒店。抵达酒店后,饭菜已准备妥当。撤离者先行离开机场,他留下收取行李并办理通关。撤离者用餐完毕后,发现自己的行李已奇迹般地放在房间外。第二天,孩子们被安排去看电影录像,大人则被安排去观光,以此打发等待飞往纽约的飞机的时间。“菲什先生”是在大多数酒店员工都在罢工的情况下做到这一切的——T.J.发现酒店房间的床是“菲什先生”亲自铺的。机票订好之后,梅夫・斯托弗想复印一份行动指南发给每个人,但酒店的复印机坏了——“菲什先生”找来了一个电工在星期天凌晨五点来修理。“菲什先生”几乎无所不能。 西蒙斯依然对走私沃尔瑟警用手枪进入德黑兰有所担心,但听说“菲什先生”曾将撤离者的行李通过土耳其海关的检查后,他建议请“菲什先生”解决枪支的问题。斯卡利于1月8日前往伊斯坦布尔。 第二天,他在喜来登的咖啡店与“菲什先生”会面。“菲什先生”年近五十,身体肥胖,穿着土褐色的衣服,但他非常精明——斯卡利根本比不上。 斯卡利告诉他,EDS公司需要他在两方面提供帮助:“第一,我们需要一架能进出德黑兰的飞机;第二,我们需要让一批行李通过海关而不被检查。当然,我们会向你支付合理的报酬。” “菲什先生”半信半疑:“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要将一批电脑系统所需的磁带送到德黑兰。”斯卡利说,“但我们想尽量降低风险。我们不能让磁带受到X光照射或者别的损伤,更不能让海关将其没收。” “为此,你要雇一架飞机,还要海关不检查你们的包?” “不错。”斯卡利看得出,“菲什先生”压根儿不信。 “菲什先生”摇头道:“不行,斯卡利先生。我很高兴之前能帮你的朋友,但我是旅行业者,不是走私贩。这生意我不干。” “飞机呢?你能给我们弄一架飞机么?” “菲什先生”再次摇头,说:“你得去约旦的安曼,阿拉伯之翼航空公司有包机飞往德黑兰。这是我能提供的最好建议。” 斯卡利耸肩道:“好吧。” 几分钟后,他离开“菲什先生”,上楼进入自己的房间,给达拉斯打电话。 他作为营救队员的第一项任务进行得并不顺利。 西蒙斯得到消息后,决定将沃尔瑟警用手枪留在达拉斯。 他对科伯恩解释道:“不要刚开始就破坏了整个行动,我们还不清楚是否真的需要手枪。我们没必要冒这样的险,至少现在没必要。我们先去伊朗,看看具体的情况。如果我们确实需要手枪,舒维巴赫再返回达拉斯取。” 手枪被保存在EDS公司的保险库里,同时放那儿的还有西蒙斯下令购买的用于锉掉枪上序列号的工具(因为这样做是违法的,所以不到最后一刻坚决不能这么做)。 不过,他们会带上有活底的箱子,做一次非实弹演习。他们还会携带2号霰弹——由戴维斯将其装在他的豆子袋里,以及西蒙斯需要的用于将弹药重新装填进鸟枪子弹的工具——西蒙斯将亲自携带。 因为现在已没有必要中途停留伊斯坦布尔,所以西蒙斯让斯卡利去巴黎订酒店房间,并为所有人购买飞往德黑兰的机票。 1月10日上午十一点零五分,营救队的其他队员在达拉斯-沃斯堡机场登上布兰尼夫国际航空公司的341号航班前往迈阿密,然后转乘美国国家航空公司的4号航班去巴黎。 第二天早上,他们在奥利机场的餐厅与咖啡馆之间的画廊与斯卡利会面。 科伯恩发现斯卡利有些提心吊胆。他意识到,所有人都被西蒙斯传染了,对安全高度重视。尽管他们都是乘同一架飞机从美国来的,但座位却是分开的,而且互相不打招呼。在巴黎,斯卡利怀疑奥利机场希尔顿酒店的员工在窃听他的电话,于是西蒙斯——他本来就对待在酒店里感到不自在——决定他们将在画廊里会谈。 斯卡利也没有完成他的第二项任务——为大家购买从巴黎到德黑兰的机票。 “因为伊朗局势动荡,机场员工罢工,有一半的航空公司都停飞伊朗航线。”他说,“剩下的航班都被急着回家的伊朗人订完了。我得到唯一有用的消息是,瑞士航空可能在苏黎世还有航班。” 他们分成两组。西蒙斯、科伯恩、波赫和博尔韦尔将前往苏黎世,试试瑞士航空。而斯卡利、舒维巴赫、戴维斯和杰克逊将留在巴黎。 西蒙斯那组乘瑞士航空的头等舱飞往苏黎世。科伯恩坐在西蒙斯身边。整个飞行途中,他们都在享用虾和牛排。西蒙斯热情地称赞了美味而丰盛的午餐。科伯恩不禁好笑,他还记得西蒙斯说过:“饿了开罐头吃。” 在苏黎世机场,德黑兰航班的柜台被伊朗人洗劫一空。营救队只买到了一张机票。他们中谁应该去呢?他们决定选科伯恩。他将负责后勤——作为人事主管和撤离行动的策划人,他对EDS公司在德黑兰的资源了如指掌:一百五十所房子和公寓,六十辆被遗弃的轿车和吉普车,两百名伊朗雇员——只有一部分能信任——还有食物、饮料,以及撤离者留下的工具。科伯恩首先回去可以安排车辆、装备,以及队员们的藏身处。 于是科伯恩向朋友们道别,坐上飞机,朝混乱、暴力和革命的漩涡中飞去。 西蒙斯和其他队员都不知道的是,同一天,罗斯・佩罗乘英国航空公司的172号航班从纽约飞到伦敦。他也要去德黑兰。 从苏黎世到德黑兰的飞行实在太短了。 科伯恩在飞机上焦急地思考着他必须做的那些事。他不能列出一个表——西蒙斯不允许写下任何东西。 他的第一个工作是带着有活底的行李箱通过海关。箱内没有枪——如果海关检查箱子,发现了活底,科伯恩就说那是为了携带精密的摄影设备。 接下来,他必须挑选一些被遗弃的房子和公寓给西蒙斯考虑,看哪里适合做藏匿点。然后他必须弄几辆车,还有足够的汽油。 为了不把基恩・泰勒、里奇・加拉格尔和EDS公司的伊朗员工牵扯进来,他已编好了托词——就说他在准备将撤离者的私人物品运回美国。科伯恩曾建议西蒙斯将秘密行动告知泰勒,因为他将是营救队的宝贵人才,但西蒙斯说他要见过泰勒之后再作决定。 科伯恩不知道如何才能骗得过泰勒。 飞机降落后,他仍在思考这个问题。 机场内的所有员工都穿着军队制服。科伯恩意识到,在大罢工的条件下,机场还能开放,原因就在这里——它已经被军队接管了。 他拿起带活底的行李箱,穿过海关。没有人拦下他。 到达大厅就像动物园一样混乱。候机的人群完全没有秩序,军队没有用军事方式管理机场。 他好不容易才穿过人群,来到出租车扬招点。他绕过了两个为争出租车大打出手的人,坐上了下一辆车。 进城的路上,他看到沿途有许多武器装备,尤其是机场附近。坦克的数量比他离开的时候多多了。这是否是国王仍在掌控权力的标志?报纸上国王仍在发声,就像仍然大权在握一样,但巴赫提亚尔也在发声。霍梅尼也在发声——他刚刚宣告伊斯兰革命议会取代现政府,就好像他已经在德黑兰取得政权,而不是在巴黎郊外的别墅中打电话一样。事实上,伊朗出现了权力真空。尽管这妨碍了释放保罗和比尔的交涉,但很可能对营救队有利。 出租车将他载到了被称作布加勒斯特的大楼前,他在那里见到了基恩・泰勒。泰勒现在是负责人,因为罗伊德・布里格斯去纽约当面给EDS公司的律师报告情况了。泰勒坐在保罗・恰帕罗恩的办公桌后,穿着整洁的西装,仿佛与革命相隔百万公里,而不是正置身其中一样。见到科伯恩时,他大吃一惊。 “杰伊!你什么时候到这儿的?” “刚到。”科伯恩说。 “你怎么留胡子了?你想被炒鱿鱼吗?” “我觉得这样做可以让我看起来不像是美国人。” “你见过留淡黄色胡子的伊朗人吗?” “没有。”科伯恩笑道。 “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在可预见的未来,我们显然不会再带我们的人回来。所以我是来这儿把大家的私人物品收拾起来运回国的。” 泰勒向他投去怪异的目光,但没有多说什么。“你打算住哪儿?我们都搬进了凯悦酒店,那里更安全。”泰勒问。 “我能住你的老房子吗?” “怎么都行。” “现在谈谈那些私人物品。你有大家留下的那些信封吗?里面装着房子钥匙、车钥匙,以及如何处理私人物品的说明。” “当然有。大家不要的东西我都卖了——洗碗机、电吹风、冰箱。我一直在搞旧货出售呢。” “能把信封给我吗?” “当然可以。” “大家的车呢?” “我把大部分车都聚集起来,停在一所学校里,交给伊朗人看管,但愿他们没把车卖掉。” “汽油呢?” “里奇从空军那里弄了四个五十五加仑容积的油罐,我把它们全装满了油,存到地下室里了。” “我进来的时候似乎闻到了汽油的味道。” “别到下面点火柴——这里会被炸入地狱的。” “你们是怎么加满油罐的?” “我们将两辆车做中转——一辆别克,一辆雪佛兰,油箱都很大。两名司机用一整天排队加油。加满之后,他们回来,我们就用虹吸法将汽油导入油罐,然后又把车开去加油站。有时候,你能从排在前面的人那里买油。抓住一个刚加完油的人,以原价十倍的价钱将他车里的油买走。结果等着加油的长队中形成了交易链。” “房子供暖使用的燃料呢?” “我找到了卖家,但他要收我原价十倍的钱,我在这儿花钱如流水啊。” “我需要十二辆车。” “十二辆,杰伊?” “不错。” “你到我家我就有地方把它们藏起来了——我家有一个院子,围着高墙。你是不是……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想把车加满油,而不让任何伊朗员工看到你?” “当然想。” “把车开到凯悦酒店,我会给你加满的。” “我们还有多少伊朗员工?” “十个最优秀的,还有四个司机。” “我要他们的名单。” “你知道罗斯要来吗?” “上帝啊,不知道!”科伯恩大惊失色。 “我刚得到消息。他从科威特带来了鲍勃・扬和约翰・豪威尔,扬将取代我做行政工作,豪威尔则负责法律事务。他让我配合豪威尔,做谈判和保释的工作。” “这是真的吗?”科伯恩真想知道佩罗在想什么,“好,我去你家。” “杰伊,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无可奉告。” “浑蛋,科伯恩。我要知道出什么事了。” “我能说的都说了。” “浑蛋。你就别想我给你弄到好车——有方向盘就算你走大运了。” “抱歉。” “杰伊……” “嗯?” “你的行李箱真是古怪到家了。” “怪就怪吧。”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科伯恩。” 科伯恩叹了口气,说:“我们去散散步吧。” 他们来到街上,科伯恩将营救行动告诉了泰勒。 第二天,科伯恩和泰勒一起去找藏匿点。 位于阿夫塔卜街二号的泰勒的房子非常理想。 那里距凯悦酒店很近,可以方便换车,而且处在德黑兰的亚美尼亚区,暴乱升级后这里可能不会像别处那样敌视美国人。房里有一部可用的电话,还有取暖的燃油。有围墙的院子大得可以停下六辆车;还有一个后门,如果警察从前门闯入,他们就能从后门逃走。房东并不住在这里。 在科伯恩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张德黑兰的街道地图。上次撤离行动开始后,EDS员工的家庭地址就被标在了地图上。他们通过地图又确定了三个空房子,作为后备隐匿点。 白天,泰勒给车加满油,科伯恩就逐次将其从布加勒斯特开到隐匿点——四个隐匿点每个停三辆。 再次看着墙上的地图,他努力回想哪些员工的妻子在为美军工作。这些拥有内部商品购买权的家庭吃得往往是最好的。他列出了八个候选人。明天他会去拜访他们,弄一些罐头、干制食品和瓶装水,藏在隐匿点里。 他还选了第五个藏匿点,但并没去那里。那里非常安全,在出现重大紧急情况时才可启用。 那天晚上,科伯恩独自待在泰勒家时,给达拉斯打电话找梅夫・斯托弗。 斯托弗一如既往地欢快:“嗨,杰伊!你好吗?” “很好。” “很高兴接到你的电话,我要给你转个信儿?有铅笔吗?” “当然有。” “好的。Honky Keith Goofball Zero Honky Dummy——” “梅夫。”科伯恩打断道。 “怎么了?” “你在说什么啊,梅夫?” “是密码啊,杰伊。” “Honky Keith Goofball是什么?” “H是Honky,K是Keith——” “梅夫,H是Hotel,K是Kilo——” “哦!”斯托弗说,“我不知道得用特定的词……” 科伯恩笑起来,“听着。”他说,“下次让人给你弄一份军用代码表。” 斯托弗自嘲道:“我会的。但我想这次咱们得将就用我这套代码。” “好,你说吧。” 科伯恩记下了加密信息,然后——仍用斯托弗那套密码——将自己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告诉了斯托弗。挂断电话后,他解码了斯托弗给他的信息。 是条好消息。西蒙斯和乔・波赫将在第二天抵达德黑兰。 2 1月11日——科伯恩抵达德黑兰和佩罗飞往伦敦那天——保罗和比尔已经在监狱里待了整整两周。 这段时间内,他们只洗过一次澡。警卫得知来热水后,就给每个牢房五分钟洗澡时间。男人们涌入澡房,享受片刻的温暖和干净,将温良谦恭让都抛到了脑后。他们不仅洗了澡,还把自己的衣服都洗了一遍。 一周后,监狱用来做饭的瓶装液化气耗尽,所以黏糊糊又缺乏蔬菜的食物只好冷着吃。幸运的是,他们被允许食用探访者带来的橘子、苹果和干果,用来补充营养。 大多数晚上都会停电一两个小时,囚犯只好点燃蜡烛或者打开手电筒。监狱中关满了副部长、政府承包商和德黑兰的商人。王后内廷的两名成员同保罗和比尔一起被关在五号牢房。最后进牢房的是夏齐博士,他曾在卫生部工作,是康复部门的经理,隶属于舍科博士。夏齐是心理学家,他利用对人类精神的了解来激励狱友。他总是会想出些游戏和分散注意力的方法,为单调的日常生活增添乐趣——他制定了一个晚餐仪式,牢房中的所有人都必须在吃饭前讲一个笑话。得知保罗和比尔的保释金额后,他信誓旦旦地说法拉・弗西[美国女演员,20世纪70年代的性感偶像。]一定会来找他们的,因为她的老公也只有六百万身价而已。 保罗同牢房的“教父”建立了一种独特的关系。作为牢房里待得最久的囚犯,后者按传统就成了老大。他是一个矮个子,年纪五六十岁,他能帮到美国人的非常有限——顶多只是鼓励他们吃东西,还有贿赂警卫,给他们搞点聊胜于无的补给。他只知道几句英语,而保罗几乎就不懂波斯语,但他们竟能磕磕绊绊地对话。保罗得知,他曾是一名杰出的商人,拥有一家建筑公司,还在伦敦拥有一家酒店。保罗将泰勒送来的凯伦和安・玛丽的照片给他看,老人学会了念她们的名字。据保罗所知,他受到的指控可能是真实的,他真的有罪,但他对外国人表现出的关切和温暖却令人振奋。 保罗也被德黑兰的EDS公司同事的勇敢所感动。已去纽约的罗伊德・布里格斯,从未离开的里奇・加拉格尔,以及重返德黑兰的基恩・泰勒——他们每次驾车绕过暴徒来探监都冒着生命危险。他们还面临着另一个危险:达德加可能会心血来潮,把他们也抓起来当人质。听到鲍勃・扬正在赶来德黑兰,保罗感激万分,因为鲍勃的妻子刚生了孩子,此时冒险相当不明智。 保罗一开始曾想过自己随时会被释放。但他现在告诉自己,他永远也出不去了。 他们的一个狱友被释放了。他名叫卢西奥・兰多内,是意大利建筑公司“水管”雇用的施工人员。兰多内回来探监,带来两根特别大的意大利巧克力,并告诉保罗和比尔,他已经向德黑兰的意大利大使说过了保罗和比尔的事。大使答应去见美国大使,传授帮人脱狱的秘诀。 但保罗乐观的最大原因是阿哈默德・侯曼博士,他是布里格斯聘请的律师,用来取代那些在保释问题上出馊主意的伊朗律师。侯曼在他们入狱第一周时探过监。他们坐在监狱的探访区——出于某种原因,会面地点没有定在院子另一头的平房中的探访室——保罗担心这可能会妨碍律师和委托人之间的坦诚讨论,但侯曼觉得监狱警卫并不是威胁。“达德加想让自己成名。”他说。是这样吗?一名热情过头的公诉人想通过反美行为赢得上司或者革命者的青睐? “达德加的权力很大。”侯曼继续说,“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处在孤立无援的地位。他没有逮捕你的理由,而且保释金高得太离谱了。” 保罗开始对侯曼抱有好感。这个人似乎博学而自信。“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的策略是降低保释金。” “怎么降低?” “首先,我会同达德加谈。我希望能让他明白,索要这么高的保释金是多么蛮横无理。但如果他继续固执己见,我就会去见他在司法部的上司,劝其命令达德加降低保释金。” “你估计这需要多长时间?” “也许一周。” 实际上用了不止一周,但侯曼确实取得了成绩。他回监狱通报说,达德加在司法部的上司已经同意强迫达德加让步,将保释金降至EDS公司能通过在伊朗的现金迅速而方便地支付的程度。带着对达德加的鄙视和对自己的信心,他得意洋洋地宣告,1月11日,保罗和比尔将与达德加第二次会晤,然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果不其然,11日下午,达德加来监狱了。他像上次一样,首先要求见保罗。警卫带他穿过院子的时候,保罗精神焕发。达德加只是一个急于拍马屁的公诉人,保罗想,现在他遭到上司敲打,就只能低头妥协。达德加正在等保罗,身边坐着上次那个女翻译。达德加草草点头,保罗坐下,心里犯嘀咕:他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客气。 达德加用波斯语发言,诺巴什夫人翻译道:“我们来这儿是讨论你们的保释金的。” “好。”保罗说。 “达德加先生收到了卫生和社会福利部官员的一封信。” 她开始翻译那封信。 卫生部的官员要求将两名美国人的保释金提升至两千三百万美元——几乎翻了一倍——以弥补EDS公司关掉电脑后所造成的损失。 保罗意识到,他今天是无法获释了。 这封信是早就预谋好的。达德加轻易化解了侯曼博士的进攻。这次会面只不过是在走过场。 这令他怒不可遏。 跟这浑蛋还讲什么礼貌,他想。 诺巴什夫人读完信之后,他说:“我有话要说,我要你一字不落地翻译出来。听明白了吗?” “当然。”诺巴什夫人说。 保罗缓慢而清晰地说:“你已经把我关押了十四天。我没有接受过法庭审判。我们没有受到任何指控。你没有提供任何证明我有罪的证据。你甚至都没有指明我犯了什么罪。这难道就是你引以为豪的伊朗司法正义吗?” 出乎保罗意料的是,这番慷慨陈词似乎令达德加冰冷的目光融化了几分。“抱歉,”达德加说,“你的公司犯下错,必须由你来承担责任。” “不不不。”保罗说,“我就是公司,我是公司负责人。如果公司犯了错,就应该我承担责任。但我们什么错都没有犯。实际上,我们还义务做了许多按规定不该我们做的事。EDS公司得到这份合同,是因为我们是世界上唯一能做这件事的公司——在由三千万自给自足的农民构成的不发达国家中建立一套全自动的软件系统——而且我们成功了。我们的数据处理系统发放社保卡,自动记录卫生部的银行存款,每天早上打印出前一天所有的社保申请,还能打印整个卫生与社会福利部的工资表,自动形成卫生部金融状况的月报和年报。你为什么不去卫生部看看打印清单呢?不,等一下。”见达德加张嘴,他立即打断道,“我还没说完。” 达德加耸耸肩。 保罗继续道:“已有现成的证据显示EDS公司履行了合同,而卫生部没有兑现他们的承诺。这证据就是:卫生部已有六个月未支付我们费用,也就是说,卫生部欠我们一千多万美元。现在想想吧,为什么卫生部不付钱给EDS公司?因为卫生部没有钱。为什么没有钱?你我都知道,卫生部在头七个月就花光了全年的预算,政府却不能追加预算。多花了钱的人难道不是不称职吗?也许他们想找借口——找一个替罪羊,为他们的错误承担责任。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为他们做事的EDS公司——一个资本家的公司,又是美国的公司。在当前的政治环境中,人民渴望听到美国人是多么邪恶的传闻,会轻易地相信我们欺骗了伊朗。但是你,达德加先生,你是执法者。你不应该未有证据就相信美国人是罪魁祸首。如果我没有错误理解地方预审法官这一角色,你的工作应该是发掘真相。是时候问问自己,为什么我和我的公司会遭到诬陷,开始调查该死的卫生部了,难道不是吗?” 诺巴什夫人翻译完最后一句话。保罗观察达德加——他的表情又凝固了。他用波斯语说了些什么。 诺巴什夫人翻译道:“他想现在见另外一人。” 保罗瞪着她。 他意识到自己白费口舌。他还不如唱儿歌呢。达德加是下定决心了。 保罗万分沮丧。他躺在床垫上,看着他贴在中铺下部的凯伦和安・玛丽的照片。他想死孩子们了。看不到她们之后他才意识到,他过去忽视了她们,还有鲁丝。他看了一眼手表——美国现在正是半夜。鲁丝正在睡觉,孤独地躺在大床上。要是能爬上床躺在她旁边,紧紧搂住她,那该多好啊。他将这个念头赶出脑海——他只是在顾影自怜,令自己徒增伤悲而已。她们不在伊朗,没有危险。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佩罗都会照顾她们。佩罗的优点就在于此,他对你有诸多要求——他可能是最严苛的雇主了——但你需要依靠他的时候,他就会如磐石一般可靠。 保罗点燃一支烟。他感冒了。他在监狱里始终感觉不够暖和。他情绪低迷,什么事也做不了。他不想去查塔努加室喝茶,他不想看电视上含糊不清的波斯语新闻,他不想同比尔下棋。他不想去图书室看新书。他这几天都在看考琳・麦卡洛的《荆棘鸟》。他觉得那是一本感情丰富的书,写了几个家庭几代人的故事,这让他想念自己的家人。主人公是一名神父,作为天主教徒,保罗对其抱有同情。他把书读了三遍。他还读了詹姆斯・米切纳的《夏威夷》、阿瑟・海利的《机场》,还有《吉尼斯世界纪录》。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书了。 有时候他会想自己出去后做什么,这时他就会畅想自己最喜欢的几种娱乐方式——划船和钓鱼。但越想他越沮丧。 他记不起自己成年后还有无所事事的时候。他总是忙得不可开交。在公司,通常有累积了三天的工作等着他做。他从来、从来没有躺下抽烟思考到底怎样才能找到乐子。 但最糟糕的是无助感。尽管他一直在给人打工,去老板派他去的地方,干老板吩咐他干的事,但他也一直知道,只要他不愿意,随时可以坐上飞机回家,或者辞掉工作,或者对老板说不。最后的决定权掌握在他手上。而现在,他却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他甚至丝毫改变不了自己所处的困境。保罗曾面临的其他问题,他都能试着去寻找解决办法。但现在,他只能束手无策,懊恼自怜。 他发现,失去自由之后,他才知道自由的含义。 3 示威行动相对和平。路上有几辆被焚烧的汽车,但没有别的暴力事件——示威者举着霍梅尼的画像到处游行,将鲜花插在坦克炮管里。士兵们消极地旁观着这一切。 交通陷入了停顿。 1月14日,西蒙斯和波赫飞抵德黑兰后的第二天,博尔韦尔返回巴黎,同另外四人正等着飞往德黑兰的航班。与此同时,西蒙斯、科伯恩和波赫正前往德黑兰市内,侦察监狱的情况。 几分钟后,乔・波赫熄灭了引擎,坐在车上,沉默不语,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与之相对,坐在他旁边的西蒙斯则很激动。“我们眼前即将上演历史大事件!”他说,“极少有人能近距离观察到正在上演的革命。” 他是个历史迷,科伯恩想,尤其喜欢革命。在机场被问到从事什么职业时,他说自己是个退休的农民,而他来伊朗是为了见证革命——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他说的是实话。 科伯恩可不喜欢卷入革命。轿车的狭小空间令他很不舒服——他们坐在雷诺4里,被激动的穆斯林狂热分子包围。尽管下巴上已经长出胡须,他看起来仍然不像伊朗人。波赫也不像。但西蒙斯很像——他有长头发、橄榄色皮肤和大鼻子,留着白色的胡须。 给他一串排忧串珠,让他站在角落里,没有人会怀疑他是美国人。 但人群对美国人不感兴趣,科伯恩恢复了信心,下车进入面包店。他购买了波斯面包——长条扁平、外皮酥软的面包,当天烘焙,一个只卖七里亚尔——相当于十美分。这种面包同法国面包一样,刚出炉的时候很美味,但很快就变味了。通常和着黄油和奶酪一起吃。伊朗就是一个波斯面包和茶的国家。 他们坐着观看示威,嚼着面包,直到最后汽车再次开动。波赫沿着他前一晚在地图上标出的路线前进。科伯恩很想知道他们抵达监狱后会发现什么。他们遵照西蒙斯的命令,一直没走市内的路。监狱基本不可能同他十一天前在葡萄藤湖描述的一模一样——营救队基于非常不精确的情报制订了非常精确的突袭方案。情报到底与现实差多少,他们很快就能知道。 他们抵达了司法部,司法部占了整整一个街区。他们绕到海亚姆街,监狱的入口就在这条街上。 波赫缓缓地——但又不至于太慢——驾车经过监狱。 西蒙斯说:“哦,浑蛋。” 科伯恩心头一沉。 监狱同他印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入口是两扇十四英尺高的铁门。门一侧是一座房顶围着铁丝网的平房,另一侧是一座五层楼的灰色石质建筑。 没有铁栅栏,也没有院子。 西蒙斯说:“该死的放风场地在哪儿?” 波赫继续行驶,转了几个弯,然后反方向沿海亚姆街开回来。 这次科伯恩果然看到了一个长着草和树的院子,一道十二英尺高的铁栅栏将其与街道隔开。但它离监狱较远,同监狱没有丝毫关系。在同马吉德的那通电话中,监狱的放风场地同这个小花园混淆起来了。 波赫又围着街区转了一圈。 西蒙斯已经在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可以进去。”他说,“但我们必须知道翻过那道墙之后将面临什么。必须有人进去侦察。” “谁去?”科伯恩说。 “你。”西蒙斯说。 科伯恩同里奇・加拉格尔和马吉德朝监狱入口走去。马吉德按下门铃,他们静静等待。 科伯恩已经成为营救队的把风者。他被布加勒斯特的伊朗员工看到过,所以他在德黑兰的存在无法保密。西蒙斯和波赫将尽量待在室内,远离EDS公司大楼——没人需要知道他们来了。前往凯悦酒店见泰勒、换汽车的是科伯恩,进监狱侦察的也是科伯恩。 等待警卫开门的时候,他在脑中温习了西蒙斯告诉他需要留意的所有要点——安保装置、警卫数量、武器、布局、隐蔽点、高地……长长的一串单子,西蒙斯习惯让人急于记住他指示的所有细节。 门上的窥视孔开了。马吉德用波斯语说了几句话。 门开了,三人走了进去。 科伯恩看见正前方是一个长满草的交通转盘,有车停在远端。车背后是一座俯瞰院子的五层高的建筑。左侧是他从街上看到的那座房顶围着铁丝网的平房。右侧是另一扇铁门。 科伯恩穿着一件又长又大的羽绒服——泰勒称其米其林羽绒服——可以轻松地将手枪藏在羽绒服下,但门口的警卫并没有搜他的身。我都可以带八支枪了,他想。安保相当松懈,这是个鼓舞人心的消息。 他注意到门口的警卫配有小型手枪。 三名来访者被带到了左侧的平房里。管理监狱的上校同另一个伊朗人在探访室里。加拉格尔提醒科伯恩,另一个人在探监时总会出现,而且操一口流利的英语——他极有可能是来窃听的。科伯恩告诉马吉德,他不想在同保罗对话的时候被窃听,马吉德答应他们对话时引开窃听者。 科伯恩被介绍给上校。上校用断断续续的英语说,他对保罗和比尔的事感到非常抱歉,他希望他们能尽快被释放。他看起来非常真诚。科伯恩注意到上校和窃听者都没有携带武器。 门开了,保罗和比尔走进来。 他们都惊讶万分地瞪着科伯恩——没有人通知他们科伯恩回来了,科伯恩的络腮胡更是令他们不解。 “你在这儿干什么?”比尔笑逐颜开。 科伯恩同他们热情握手。保罗说:“上帝啊,我不敢相信你来了。” “我妻子怎么样了?”比尔问。 “艾米丽很好,鲁丝也一样。”科伯恩告诉他们。 马吉德开始大声用波斯语同上校和窃听者交谈。他似乎在给他们讲一个复杂的故事,用上了许多动作。里奇・加拉格尔开始同比尔说话,科伯恩让保罗坐下。 西蒙斯要求科伯恩向保罗询问监狱的作息安排,并将营救方案向他和盘托出。在科伯恩看来,之所以选择保罗,而不是比尔,是因为保罗更有可能做比尔的领导,而不是相反。 “不知你是否已经猜到,”科伯恩说,“如果有必要,我们将强行将你们救出这个地方。” “我已经猜到了。”保罗说,“我认为这不是个好主意。” “什么?” “也许会有人受伤。” “听着,罗斯找到了世界上最合适从事这种行动的人,我们获准全权行事——” “我不想这样。” “我不是来征得你许可的,保罗。” 保罗笑道:“好吧。” “现在我想了解一些情况,你们在什么地方放风?” “就在院子里。” “什么时间?” “星期四。” 今天是星期一,下一次放风时间是1月18日。“放多久风?”科伯恩问。 “大概一小时。” “几点到几点?” “不确定。” “浑蛋。”科伯恩努力保持轻松,避免压低声音引起怀疑,或者回头去看是否有人在窃听——他必须表现得如同在正常地探视朋友,“这个监狱里有多少警卫?” “大概二十个。” “都穿制服,配武器?” “都穿制服,部分警卫配有手枪。” “没有步枪?” “呃……一般警卫没有,不过……瞧,我们的牢房在院子另一头,有一扇窗户。呃,早上可以看到大概二十个与监狱警卫不同的警卫,可以称其为精英部队。他们扛着步枪,戴着亮闪闪的头盔。他们在这里列队集合,然后接下来一整天我都见不到他们——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努力查清楚。” “我会的。” “你的牢房是哪一间?” “离开这座建筑后,我们牢房的窗户大致就在你对面。如果你从院子右角向左数,就是第三个窗户。但他们会在有人探监的时候关上百叶窗——据说是防止我们看到女人进来。” 科伯恩点头,努力将这些情况都记在脑子里。“你需要做两件事。”他说,“第一,调查监狱内部情况,尽量得到精确的数值。我会回来找你,拿到这些信息后,我们就能制订计划了;第二,减肥,每天锻炼。你必须身体健康。” “好。” “现在告诉我你的作息安排。” “他们早上六点叫醒我们。”保罗开始说道。 科伯恩全神贯注,他知道自己必须将这些全部给西蒙斯复述一遍。不过,他心底有一个疑问:倘若我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放风,那我们怎么确定翻过围墙的时间? “利用探监时间。”西蒙斯说。 “怎么干?”科伯恩问。 “只有在探监的时候,我们才能确定他们离开了监狱,而且方便被带走。” 科伯恩点头。三人坐在基恩・泰勒的房子的客厅里。客厅很大,铺着波斯地毯。他们拖了三把椅子到中央,围坐在咖啡桌旁。西蒙斯的椅子旁,雪茄的烟灰已经在地毯上堆成了小山。泰勒肯定会暴跳如雷的。 科伯恩筋疲力尽。被西蒙斯盘问的痛苦程度远超他的预期。他以为自己已汇报了所有的情况,但西蒙斯却想到了更多的问题。科伯恩记不清有些事的时候,西蒙斯就会让他使劲想,直到想起来为止。西蒙斯通过问适当的问题,从科伯恩那里获取科伯恩自己无意识中记下的信息。 “货车和梯子——这种方案不适用了。”西蒙斯说,“他们现在的弱点是松懈的作息安排。我们可以派两人假装探监进入监狱,在大衣下暗藏霰弹枪或手枪。保罗和比尔将被带到接待区。我们的两个人应该可以轻易地制服上校和窃听者,而且不会发出太大声响,惊动附近的人。然后……” “然后什么?” “那就是问题所在了。这四个人必须离开平房,经过院子,抵达大门,要么穿过去,要么翻过去,到大街上,进入轿车……” “听上去可行。”科伯恩说,“门口只有一个警卫……” “监狱里的一些情况让我担心。”西蒙斯说,“第一,俯瞰院子的那座高层建筑。我们的人在院子的时候,任何人都能从大楼的窗户看到他们;第二,那些戴头盔、扛步枪的精英部队。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们的人都会在通过大门时减速。倘若有扛步枪的警卫刚好从楼上的窗户看到了他们,就能轻而易举地射杀他们。” “我们不确定高楼里有警卫。” “我们也不确定那里没有。” “可能性不大——” “我们不需要冒不必要的险。第三,这个该死的城市的交通简直一塌糊涂,不可能跳进车里就逃走,五十码开外可能就有一群示威者。营救行动必须悄悄进行。我们必须要有足够的时间才行。管这个地方的上校是怎样的人?” “他很友善。”科伯恩说,“他对保罗和比尔的遭遇感到由衷的遗憾。” “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搞定他。我们是否掌握了他的其他情况?” “没有。” “那就去查。” “我让马吉德去做。” “务必让上校保证探监时附近没有警卫。为了把戏演真,我们可以把他绑起来,甚至把他打晕……如果能买通他,我们就能把人救出来。” “我马上去做。”科伯恩说。 4 1月13日,罗斯・佩罗从约旦安曼乘阿拉伯之翼的里尔喷气式客机前往德黑兰。阿拉伯之翼是约旦皇家航空公司旗下的包机运营商。行李舱里有一个网兜,网兜里装着六盘专业尺码的录像带,就是电视工作人员用的那种——这是佩罗的“伪装”。 小型飞机向东飞行途中,英国飞行员指出了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的交汇处。几分钟后,飞机的液压装置出了问题,必须返航。 这段航程就是这么折腾。 他在伦敦同约翰・豪威尔律师和EDS公司的经理鲍勃・扬会合,豪威尔和扬近几天都在努力寻找飞往德黑兰的航班。终于,扬发现阿拉伯之翼要去,于是三人来到安曼。 半夜抵达安曼的那段经历令佩罗印象深刻,仿佛约旦所有的坏蛋都睡在机场一样。他们找到一辆出租车,将他们载去酒店。约翰・豪威尔的房间没有浴室——洗澡的器具就在床边。而在佩罗的房间,厕所同浴室隔得非常近,他蹲在马桶上的时候不得不将脚放进浴缸。类似的可怕遭遇还有很多…… 用录像带做“伪装”的主意是鲍勃・扬想出来的。阿拉伯之翼经常为NBC电视台运送新闻录像带进出德黑兰。有时候NBC会派自己的人运,有时候飞行员会顺便帮忙运。今天,NBC的人不知道,佩罗成了他们的送货员。他穿着运动夹克,戴着格子花呢帽,没有打领带。那些提防罗斯・佩罗的人不会再瞅这个携带普通网袋的普通送货员第二眼。 阿拉伯之翼同意配合佩罗的这一计策。他们还表示,如果佩罗要以NBC运货员的身份离开德黑兰,他们可以再次配合。 回到安曼后,佩罗、豪威尔、扬和飞行员搭上了另一架飞机,再次起飞。他们飞行在沙漠上空时,佩罗不禁自问:自己究竟是世界上最疯狂的人,还是最清醒的人? 他有充足的理由不去德黑兰。暴徒们可能会把他视作嗜血的美国资本主义的终极象征,当场就绑起来。达德加可能知道他来了,进而逮捕他——这种可能性更高。佩罗不确定达德加把保罗和比尔投入监狱的动机,但如果能让佩罗也下狱,那他的目的一定会加倍达成。倘若他想要的是钱,那他即使提出数亿美元的保释金也是有可能拿到的。 但释放保罗和比尔的谈判陷入僵局,佩罗想去德黑兰,在西蒙斯和营救队冒着生命危险偷袭监狱前,最后一次尝试用法律途径解决问题。 在商场上,有许多次EDS公司都准备承认失败却最终获得了胜利,因为佩罗坚持再多做一次努力——他的领导力在这种时刻展现无遗。 这一次他也用这样的理由劝服自己,但其实他之所以来德黑兰,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不能舒舒服服地待在安全的达拉斯,而让自己的人去冒生命危险。 他知道得很清楚,如果他在伊朗被关进监狱,他,他的同事,还有他的公司面临的处境将比现在更糟。他是应该谨慎从事留在达拉斯,还是遵从自己最深的本能去德黑兰?这是道德上的两难选择。他同自己的母亲谈论了这件事。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她还知道,即使佩罗几天后平安回来,她也可能不在了。癌症在迅速摧毁她的身体,但她的理智没有受损,是非观仍一如既往的鲜明。“你别无选择,罗斯。”她说,“他们是你的手下,是你把他们派过去的,他们没有做错事。我们的政府不会帮他们。你要对他们负责,你应该把他们带出来。你必须去。” 所以他来了。他觉得,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尽管看起来不那么聪明。 里尔喷气机将沙漠抛在身后,开始翻越伊朗西部的高山。同西蒙斯、科伯恩和波赫不一样,佩罗并没有上过战场。二战时他太小,越战时他又太老。他作为海军少尉登上西格妮驱逐舰前往朝鲜的时候,朝鲜战争就结束了。他只经历过一次枪击,那是在关注战俘运动中,他乘坐古老的DC3飞机降落在老挝的丛林里——他听见了乒乒乓乓的声音,但直到飞机落地他才意识到遭到了枪击。特克萨卡纳送报路上遭遇强盗后,他经历过的最恐怖的一件事,发生在另一架飞临老挝的飞机上。当时他座椅旁的一扇门脱落了,而他一直在睡觉,醒来后去摸按钮开灯,猛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已探出机舱。幸运的是,他绑着安全带。 他今天没有坐在门口。 透过窗户,他看到群山中有一个碗状的凹陷,那就是德黑兰——一大片灰褐色的杂乱建筑中,点缀着几座白色的摩天大楼。飞机开始下降。 好,他想着,现在我们要降落了。是时候开动脑筋思考了,佩罗。 飞机降落的时候,他既紧张兴奋,又高度警惕——他感到肾上腺素在加速分泌。 飞机滑行了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几个扛着机关枪的士兵懒散地沿着跑道慢步过来。 佩罗走下飞机。飞行员打开行李舱,将装着录像带的网兜交给他。 佩罗和飞行员走过跑道。豪威尔和扬带着自己的行李箱紧随其后。 佩罗庆幸自己的外貌并不显眼。他想起了一个挪威朋友,他是个金发高个儿的帅小伙,常抱怨自己太引人注目了。“你真幸运,罗斯。”他说,“你走进房间的时候,没人会注意到你。当大家看到我的时候,总会对我有过高的期待——我达不到他们的期待。”没人会认为这个挪威人是送货员。但佩罗身材矮小,面相平平,还穿着制服,很容易就会被当成是送货员。 他们走进机场。佩罗告诉自己,管理机场的军队和达德加为之效力的司法部是两个不同的政府部门。如果军队知道司法部在干什么,或者司法部在找什么人,并立即行动起来予以配合,那伊朗政府的行动效率将创世界之最。 他来到桌前,递上自己的护照。 工作人员盖了章,还回了护照。 他继续往前走。 他没有被海关拦截。飞行员告诉他将装录像带的网兜放在那儿。保罗放下网兜,同飞行员道别。 他转过身,看到另一个高大英俊的朋友——基恩・泰勒。佩罗喜欢泰勒。 “嗨,罗斯,没事儿吧?”泰勒说。 “没事儿。”佩罗微笑道,“他们没有在找我这个丑陋的美国人。” 他们走出机场。佩罗说:“我没有叫你回来做行政工作,你还满意吧?” “当然满意。”泰勒说。 他们钻进泰勒的车。豪威尔和扬坐在后座。 车开动的时候,泰勒说:“我要绕点路,避开最暴力的示威者。” 佩罗并未因此就放宽心。 路上不时可见未完工的水泥高楼。尽管顶部还能看到吊车,但似乎已经停工。仔细观察,佩罗发现有人住在这些未完工的建筑里。这恰恰是国王急于推进伊朗现代化的标志。 泰勒一直在谈论车。他将EDS公司所有的车都藏在了一所学校的操场上,还雇了几个伊朗人做看守,但他发现这些伊朗人还忙于干别的事——出售一个废弃的停车场。 佩罗发现,每个加油站外都排着长队。在一个盛产石油的国家,这显得非常讽刺。除了车,人也排着长队,拿着罐子等待购买燃油。 “他们在干什么啊?”佩罗问,“如果他们没有车,为什么需要油呢?” “他们把油卖给出价最高的人。”泰勒解释道,“你也可以雇一个伊朗人帮你排队。” 他们在一个路障前被阻拦了一会儿。他们继续前进,经过几辆燃烧的汽车。许多平民围在机枪四周。路上有一两英里相对安宁,然后佩罗看到了更多燃烧的车辆和更多的机关枪,以及另一个路障。 这样的景象本应很恐怖,但不知为何却没有给人这样的感觉。在佩罗看来,人们只是在享受放纵的感觉,因为他们终于得以暂时摆脱国王的强权统治。就他所见,军队显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以维持秩序。 以游客的身份参观暴力运动,这总让人觉得怪怪的。他回想起当年乘轻型飞机飞越老挝,看到地面上战斗正酣时,他的感觉平静而超然。所谓的战争就是这样吧——置身其中的时候激烈无比,但只要远离战场五分钟,就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他们开进一个巨型环道,环道中央是一座纪念碑,看上去仿佛未来的一艘宇宙飞船,伸出四只巨大的支撑腿,俯瞰着身下的车流。 “那是什么?”佩罗问。 “是沙希亚德纪念塔。”泰勒说,“顶部有一个博物馆。” 几分钟后,他们驶入凯悦酒店的前院。“这是新酒店。”泰勒说,“刚刚开张,太可惜了。不过对我们有利——晚上餐厅里提供上等的食物、红酒和音乐……我们在一个即将崩溃的城市里过着国王般的生活。” 他们进入门厅,登上电梯。“你没必要登记入住。”泰勒告诉佩罗,“你的房间是用我的名字开的,不能让你的名字出现在这里。” “对。” 他们在十一楼下了电梯。“我们的房间都在这条走廊上。”泰勒说。他打开了走廊远端的一扇门。 佩罗走进房间,环顾四周,笑道:“你也来瞅瞅。”客厅非常宽敞,客厅旁的卧室也很大。他看了看浴室——大得可以办鸡尾酒会了。 “还成吧?”泰勒咧嘴笑道。 “要是你见过我昨晚在安曼睡的是什么地方,你就根本不会问这个问题。” 泰勒留佩罗独自在房间。 佩罗来到窗边往外看。他的套房位于酒店的正面,可以俯瞰前院。如果有一队士兵或者革命暴徒来抓我,我还能提前发现危险,他暗忖。但发现了又怎样? 他决定设计一条紧急逃生路线。他离开套房,在走廊里来回走动。有好几间房都空着,门也没锁。走廊两头都有通往楼梯间的出口。他走到下一层。空房间更多,一些房间没放家具也没装修——同这个城市的许多建筑一样,这家酒店还没有彻底建完。 我可以从楼梯下楼,他想。如果我听到他们上来,我可以躲进某条走廊,藏在一个空房间里。等他们走远了我再下到底楼。 他一直沿楼梯往下走,仔细探查了底楼的情况。 他慢步走过几个宴会厅,看样子基本上没用过。宴会厅的厨房如同迷宫一般,可藏身之处不计其数——他特别注意到空的食品容器,大到可以容下一个小个子。从宴会区可以前往酒店后部的健康俱乐部。那里装饰豪华,有桑拿房,还有游泳池。他打开尾部的一扇门,发现自己来到了酒店的停车场。他可以从这儿钻进EDS公司的车,消失在城市里,或者走到旁边的埃万酒店,或者干脆跑进从停车场远端开始向外延伸的未完工的摩天大楼群里。 他又进入酒店。乘电梯上楼途中,他决定在德黑兰一直穿便装。他带来了卡其裤和方格法兰绒衬衣,还有一套慢跑运动服。他有白皙而干净的脸庞,碧蓝的眼睛,超短的平头——他无法让自己看起来不像美国人,但如果不得不逃亡,他至少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美国要人,更别提是拥有EDS公司的亿万富翁了。 他去找泰勒的房间,听泰勒做情况汇报。他想去美国大使馆同沙利文大使谈谈,他想去美国军事援助顾问团总部与哈伊泽将军和加斯特将军会面;他想行动,想解决问题,想尽快把保罗和比尔救出来。 他“砰砰砰”地敲开泰勒的房门,走进去。“好了,基恩。”他说,“给我谈谈现在是什么情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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