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翔：相当于大学的时候，干的所有事情都是赚钱的。大学一毕业，干的事情就不赚钱了。（笑）

王宁：不能说不赚钱。你可以这么理解，今天赚了钱，你可以换个更好看的柜子，因为现在的柜子实在太难看了，或者你可以去采购一点更贵的东西，比如以前卖的都是十块钱的杯子，那是不是可以去采购一点几百块钱的东西来卖，再或者是不是可以装修得更好一些，去开更大的店。我们一直在投入，所以发现钱一直不够用。当然死是死不了，你还有这么多货在，今天卖点钱，不再进货了，就可以有现金留下来。这跟大学那种“卖一单是一单”的状态不一样，它是一个持续投入的过程。

李翔：现在钱够用了吗？

王宁：当然现在好很多。曾经我还有过感慨，我觉得我们创业的那个年代有些做法也是不太对的。70后那一代人为什么创业，是因为他们看到隔壁老王挣钱了，然后跟着下海创业。但是在2010年到2020年的这个大创业时代，多数人并没有挣到钱。很多人不是说看到谁挣钱了就要自己去创业，而是说看到隔壁老王融资了，拿到了天使轮，拿到了A轮，我也要赶快创业。回过头来看，这10年出现的各种商业模式，本身符合商业逻辑的其实并不多，所以你会发现真正活下来的公司并不多。很多当年的创业英雄，融资都融到C轮了，今天已经死掉了。

李翔：当时，有没有哪些公司和你们一样知名，后来却销声匿迹了？

王宁：太多了。一路上各种互联网公司都比我们融到的钱多很多。人家那时候都是创业英雄，我们的投资人都嫌弃我们太慢，认为我们这个模式一点也不“性感”。融钱融得少，投资人都不看，大家都是看谁的估值涨得快，天天比的是今天你A轮，明天他B轮。

李翔：你们当时会焦虑吗？看到同期创业的公司估值涨得那么快。

王宁：刚开始会，但是后来你会发现它们做的事情也不是很好。比如2013年，我们找了一家头部基金，它都准备投了，结果放了我们鸽子。它可能觉得我们不够“性感”，后来投了一家跟我们做类似业务的线上企业。我们觉得这事是错的，因为那家企业要做的事情我们都干过，我们已经验证那事儿不行。按照我们的经验，这个事情做不大，也做不好。它唯一“性感”的一点是：它是一家互联网公司，要用互联网的方式再验证一遍。

后来我们就慢慢理解，投资人跟广告公司的从业人员一样，看起来啥都懂，干起来却不一定了。你每天都要接案子，不可能听别人讲半个小时PPT，对这个行业、这家公司就完全懂了。所以后来我们就没有那么焦虑了，最起码不为资本焦虑了，因为做正确的事情的重要性可能要大于你今天融了多少钱。

李翔：怎么还对投资人建立起了优越感？（笑）

王宁：也不是优越感，因为永远会有这种人。上市之后，我们发现二级市场的投资人也有这样的，乐观的时候大家都是盲目乐观，悲观的时候大家也都是盲目悲观。当然无论炒股也好，投资公司也好，毕竟不是身在其中，你不可能要求对方对你有充分的理解、信任和包容，大部分情况一定是听风就是雨。就好像互联网上很多人看待一个偶像，要么是离他很远，觉得他是完美的人；要么是听说他有个劣迹，就觉得他是全世界最烂的人，永远是这样的一个状态。但是没办法，你每天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公司。

李翔：对，只能做好自己的事。你认为二级市场投资人对你们有什么刻板印象吗？可能不是你们真实的情况，但是已经形成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

王宁：可能二级市场投资人中的理科生会更多一些，相对而言，一级市场投资人中的文科生要多一点，因为一级市场投资需要想象力，就是你还没做到，他能先想到，所以他是为想象力、为未来买单。当然对多数创业公司而言是他想到了，你也想到了，但是大家都没做到，所以可能99%都死掉了。二级市场投资人可能更理性一些，他们只看数据，看你这个数算得怎么样，对未来、对有更大想象力的东西会看得少一些。

但是对公司来讲，有经营的部分，有理想的部分。我们可以去迎合经营的部分，让今年业绩很好，比如在线上多投些广告、多开点连锁店，那GMV（商品交易总额）就上去了。不过，我们现在开店花的钱很少。再比如，我们也可以去多做些批发让销量上去，多做点大家看不上的联名款，利润率也上去了。也就是说，我随时可以有一个比现在更好看的数字。当然，我一直认为我们的数字都是很优秀的，哪怕2022年线下零售就像“世界末日”，我们还有几个亿的利润。跟消费品公司比，我觉得我们的成绩一直都是好的，你非要更好的成绩，我也可以给你更好的成绩，但是我们会更长远地来看这件事。

李翔：但是对于这一套，理科生并不买单是吗？

王宁：比如这两年我们股价下跌，但是连腾讯都跌了70%，是吧？这是大形势。如果说腾讯不跌，其他公司都不跌，就我们公司跌了70%，那就是我们的问题，但如果都在跌，就是大势或者说外部综合问题导致了资本市场的变化，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

什么叫风险投资？就是我给你一笔钱，放到你这儿，7年或者10年以后你给我回报。如果我对10年以后的回报没信心，那这个商业模式就不存在了。那就只剩下为短期回报投资，所有人就都很关注细节、很具体，也就没办法变成一种充满想象力的、愿意为其他人的想象力买单的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