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应链是系统性的

因为独特  作者:李翔

李翔:2016年开始你们从外采到自己生产的这个过程中,其实是需要自己建立工厂供应链的,可以这么理解吗?

王宁:反正我们从这一年开始,就去学习供应链,去跟工厂聊。刚开始时工厂对我们非常不屑,我们去跟它谈价格、谈产能,工厂说:“你们现在还太小,你们占我们产能的比重只有1%。”现在像这类工厂我们都至少已经占到它70%的产能了,也都是从它们1%的产能开始合作的。当然同时也是在慢慢学习怎么做产品,如果回头再看当年的产品,这几年我们的产品跟当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有很大的进步。

很多人关心这个产业,但是有一点我觉得非常关注它的人也忽略了。有些人关注的是潮玩,有些人关注的是IP,有些人关注的是盲盒,但有一个被人忽略的点是这件事情为什么火。我认为它能够成功的核心还是在于,把那些原本高单价的、非工业化体系的东西,变成了让很多人可以轻易买到的东西。比如,原来MOLLY对普通爱好者来讲,是一种买不到的东西。

打一个可能不恰当的比方,梵高的作品以前都是挂在博物馆的,现在有了照片打印技术和丝网印刷技术,每个人只要花10块钱就能买张画挂在书架旁边。商业化和工业化是一个核心因素。当然你为什么挂梵高的画而不是其他人的画,这是和IP有关的。很多人说,我们火起来是因为这个IP,但是IP只是其中一个因素。就跟我们说盲盒一样,盲盒肯定不是销售火爆的唯一因素。我是买了一个原本我很喜欢但是我根本买不起,由于工业化,我又有能力购买的东西。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因素。

李翔:这个工业化的过程痛苦吗?

王宁:为什么每次都要聊痛苦啊?你为什么会觉得痛苦?(笑)

李翔:因为我觉得它是个很难的事情,你要去跟工厂谈,人家还很不屑。你还要标准化,要控制它的质量,这些你之前还都没有做过。

王宁:当初我们去接触很多工厂的时候,会发现好一点的工厂都是接日本的订单。在我们谈合作之前,绝大多数工厂是没有接过中国订单的,因为中国订单跟日本订单完全是两个逻辑。我们也是最早这么做的中国玩具公司,完全按照好的日本订单的流程来生产。

李翔:会有什么差别?

王宁:国内很多订单是这样的:我想做个东西,然后打印一张照片、一张图,就去找工厂,问对方能不能把这个东西做出来。日本公司想做一个东西,发给工厂的是很厚的一本书,里面会写明这个东西的前后左右是什么样子的,它的材质什么样的,它的颜色什么样的,它的分模线应该怎么弄,它的配件具体是什么样子的,会很详细地给你一一列出来。这是我们在中间学到的,而且也是一点点成长的过程。当然我们也间接培训了很多中国的工厂,大家也开始按照一个非常系统的规范来做产品。这是真正让一个产品工业化的过程,以前大家对玩具的理解,没有觉得它需要像手机一样那么精密。

李翔:所以你们现在也有很厚的一本产品书了?

王宁:从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就学习了日本公司下订单的做法,每次下订单都是很厚的一本书。

李翔:当时你们去找那些为日本品牌、日本公司生产产品的工厂,我理解应该也是有一定的困难吧?你需要说服它们吗?还是说只要给钱就可以?

王宁:刚开始是先有一些间接合作。比如我们之前代理过日本公司的产品,我们会帮这家工厂去消化一些它们为日本公司生产、在中国销售的产品,形成一种初级合作,然后再一起合作做一些生产,再慢慢学习,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李翔:“痛苦”是你自己说的。(笑)你讲自己砍品类很痛苦,其他的事都不痛苦是吗?

王宁:如果非要说痛苦,每一天都很痛苦。我的朋友圈,这么多年一直写的都是那句签名:“事者,生于虑,成于务,失于傲。”我见过太多创业者,包括我自己在内,大家都是很焦虑的。这种焦虑很多人刚开始是适应不了的,因为你为别人工作的时候可能没有这种焦虑。我上班的时候其实挺快乐的,一旦创业,24小时都在创业,而且每天都要面对很多不确定的问题。所以那些把公司已经做得很大的创业者,还会说自己很焦虑。

我也见过很多初创企业的创始人,刚开始的时候他没有办法面对这些焦虑,这反而会让他更焦虑。我觉得只能适应,并不是说你做大做好,这种焦虑感就会消失。一旦你选择了这条路,它就会永远存在,只不过是思考怎么跟它和平相处,正确地认识它。后来我们觉得焦虑是一件好事,焦虑说明你还有问题,在解决这些问题的过程中你就会成长。

李翔:对世界是有感知的,所以你才焦虑。

王宁:对。所以说痛苦是好的,因为有痛苦,说明你能够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李翔:你说你快乐的时候其实是上班的时候,但你肯定不愿意回去上班了。

王宁:我们再多聊两句焦虑和痛苦。很多记者采访都喜欢问一个问题:“你最难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样的?”可能大家觉得我就像选秀节目里的选手那样,马上就不行了,很痛苦、很难受、很煎熬,会痛哭流涕。我真没有这种故事,哪怕有这种时刻,我觉得我也是很好地挺过来了,没有那种讲出来就感天动地的故事。

我觉得创业是枯燥的,创业每一天都有很细碎的小问题。如果有大问题,大家就一起面对、解决。创业是日复一日的,不是像电影、电视剧里面演的,好像就那么几个大的核心抉择,做对了就一飞冲天,做错了就怎样怎样,其实它是很关注细节的,每一天都是。

李翔:有一种说法是,最好的公司都是没有故事的公司,就是很枯燥。你怎么化解你的焦虑?

王宁:我觉得在不同时期,方法也不一样。现在的话,第一是正视它,焦虑说明我需要成长,只要我想要公司成长,我就不得不面对这些焦虑。第二是进行适当的自我调节。要找到自己调节的办法,比如我可以通过多种办法让自己内心变得更强大,不管是看一些哲学、宗教类的书,还是去跟一些朋友聊聊天,或者去找那些比我更牛的创业者来鼓励自己,抑或去找比我更痛苦的创业者,寻求安慰。

李翔:你们有吃过供应链的亏吗?我碰到好多人都会讲到这个问题,要么就是产能不足,要么就是库存太多,总之供应链就是搞不好。你们有过这些问题吗?

王宁:供应链是个很系统的事情,不只是生产产品的叫供应链,物流体系也叫供应链,三天送到还是一天送到,肯定是不一样的。还有订货体系,为什么订这么多货?订货的科学程度怎么样?以及门店自己的任务、KPI(关键绩效指标)是怎么定出来的?其实它是一整个链条。当初生产的时候,为什么一下生产这么多?为什么不是分批生产?分批的话,每一批应该生产多少?比如我总共要生产10万套,是10万套直接生产出来,还是分“3+3+3+1”,还是“5+4+1”?到底怎么找到和把控最适合自己的节奏?可能这里面的一点点改进,就是整个系统的进步。当然你会发现每个环节可能都出过错误。

李翔:出错误怎么办?

王宁:解决问题呗。我们有过很多很好玩的故事,比如有一年比较痛苦的一件事是,那年双十一我们做了一个福袋活动,那时我觉得这个活动其实还是挺成功的。我们从来不打折,因为我们的产品很受欢迎、很火,但是又想参与双十一,那怎么办呢?为了不影响品牌,我们就想了一招,弄一个福袋,比如我们的产品本来69元一个,但是现在只需要99元,消费者就至少能收到两个产品,收到两个产品就算打折了,还可能收到3个、4个、5个。还有一个199元的福袋,最多可以收到8个。除了数量不同、款式不同,对买的人来讲肯定是划算的。

那一年我记得好像卖了五六万单福袋,这里面有3个产品的最多,比如福袋里装了3个的有3万多单,4个的几千单,5个的再少一点……这样阶梯递减下去。一切都很成功,策划很成功,营销很成功,卖得也很成功,当天应该就有一千多万元的销售额,一小时之内就卖完了,大家也都很喜欢。但是就是在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环节出了问题。

李翔:哪个环节?什么问题?

王宁:福袋都是已经提前打包好的,装3个的放在一个区域,装4个的放在一个区域,装5个的放在另一个区域。双十一的物流很紧张,只能够每天分配给我们几辆卡车发货,每家物流的运力都很紧张。那时候负责仓库发货的人员没想太多,结果物流那边就犯了个错误,第一天只发出去了装有3个的福袋,3万多单,因为多嘛,所以发货就先发出去了。结果第二天我们直接被骂上热搜,说:“泡泡玛特虚假营销,你们不是说有4个、5个、6个、7个的福袋吗?为什么我们收到的都是3个的!”网友就全网征集到底谁收到4个、5个、6个的福袋,然后全网没有一个人收到。

那时候公司的压力就很大,因为这还是双十一挺大的一个活动,所有环节都计划好了,唯独就出现了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结果让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虚假营销。第三天我们开始出声明,说这是我们的一个失误,是因为物流的问题,大家陆陆续续就会收到装4个、5个的福袋。但是骂我们的人肯定是已经收到福袋了,他不可能再收到新的装4个、5个的福袋,还是会接着骂,然后会说:“肯定是因为你被骂了,所以赶紧补发其他福袋。”

像这种案例,都是属于过程当中一个小的环节没考虑好,出现了失误,结果就会带来一些很大的问题。我们每年11月17日公司周年庆,都会去做一个小的管理层团建。那时候团队还小,一二十个人。团建的时候,因为双十一出了这个问题,物流的负责人,一个出生于1983年的大老爷们儿,在那儿哇哇哭。

李翔:觉得对不起公司是吧。

王宁:他自己压力真的很大。

李翔:那是哪一年双十一?

王宁:2017年。其他人还在旁边唱歌,他自己在这边哇哇哭,身边的人就安慰他。这也是供应链的问题。所以供应链真的是一个系统性的事情,需要每个人、每个环节都配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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