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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ght heavy 轻重量级一首小夜曲 作者:伊坂幸太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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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听不清坐在我前面的板桥香澄在说什么,我关掉了电吹风机。“嗯?你说什么?”我贴近她的耳朵询问,她笑着回答:“啊,抱歉抱歉,我不该在你吹头发的时候说的。” 板桥香澄是从两年前开始光顾这家美发店的顾客。虽然她没有特别指名,却总是由我来为她服务。一开始我们只会在剪发时聊上两句,后来逐渐发展到一起去买衣服、看电影,到现在已经成为定期见面的朋友。 她比我大两岁,快三十了,但皮肤十分有光泽,很适合穿领口开得很大的衣服,看上去就像二十出头的漂亮模特。她说她是在东京市区内上班的普通OL,但若说她所从事的是更加光鲜的工作,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你看昨天电视里播的那个年轻男孩要向自己喜欢的人表白的节目了吗?” “我不太看电视。”我很想打开电吹风机来为板桥香澄吹干头发,但那样就听不见她说话了,所以我没有按下开关。 “啊,是吗?格斗技什么的也不看?”我知道板桥香澄正通过镜子看墙上贴着的拳击海报。在被典雅的黑白两色占满的店里,那张海报中裸着上半身的野蛮男人显得格外显眼。虽然很突兀,但因为是喜欢拳击的店长执意贴上的,便没人把它揭下来。 “那个人很有名吗?”我看着海报中那个握着拳头、名叫“温斯顿·小野”的拳击手问道。 “算有名吗?”板桥香澄歪了歪头,“在日本,重量级选手还蛮少见的。因为规定是体重九十公斤以上,不太适合亚洲人。” “那个叫小野的人,是冠军吗?” “还不是呢。但他最近好像说想挑战一下。” “我觉得格斗技有些危险,所以不太喜欢。不管哪方倒下都叫人心情不好,不是吗?” “是啊。”板桥香澄表示同意,“那美奈子你更喜欢瘦高的知性男子吗?” “非要选的话,算是吧。”回答了她之后,我又不禁“啊”了一声,因为想起了一件无聊的事。“是不是还有什么轻重量级啊?” “啊,有的有的。是未满八十公斤的级别。” “到底是轻还是重啊,真搞不懂。” “的确。”板桥香澄笑了起来,“而且,重量级和轻重量级之间还夹着一个次重量级,也很让人搞不懂啊。” “那个,咱们刚才在聊什么来着?” “啊,对了对了,刚才的话题跟格斗技也有些关系。”板桥香澄继续说道,“昨天的节目里,有个让某个男孩对单恋的女孩表白的环节来着。” “好像是有这种节目。” “但是啊,那个男孩一直下不了决心,最后说如果日本选手在拳击比赛中获胜了的话,他就表白。不是那个温斯顿·小野选手的比赛,而是别的选手。他说他要根据比赛的结果来决定要不要表白。” “这不是把责任全推给别人吗?”我不太喜欢这种不爽快的人,所以语气有些生硬,“要是人家输了,他就决定放弃?” “是的,很讨厌吧?而且,他还偏偏选在一个十字路口告白,到时候打算在正对面的建筑物大屏幕上打出‘请跟我交往’之类的大字呢。” “这也太……”我皱起眉来,“有些让人吃不消啊。” “怎么能突然来这么一手呢?从我们女性这方来看,简直是令人难以忍受啊。”板桥香澄一副仿佛自己就是那个被告白的当事人一般,“什么戏剧性啊,浪漫啊,他根本就是误会了吧。搞这种东西,会让人觉得压力太大啦。”她撇着嘴,一边透过镜子看着海报一边说道:“heavy啦。” “是啊,压力太大了。”我表示同意,终于又打开了吹风机。我用热风吹着她的头发,手上加快动作,想把板桥香澄的黑色长发吹干。可她又说了些什么,我只好再次把吹风机关上。 “啊,抱歉抱歉。”板桥香澄对打断了我的工作表示歉意,“我刚才只是说了句‘也是因人而异’而已。” 我看向正前方的镜子,镜中的板桥香澄眯起了眼。“也就是说,刚才那场搅得周围的人不得安宁的告白啊,如果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应该会觉得很高兴吧。” “是啊。”我点了点头,镜子里的自己当然也跟着点了点头,“是啊,确实因人而异呢。”我说道。不过,在略微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之后,我又说道:“但是,还是有些压力啊。” “根据对象不同,heavy不能变成light heavy吗?” “我不能接受。如果是告白,我更喜欢小型却郑重的形式。” “是啊……” 之后板桥香澄又向我搭话数次,我不得不屡屡停下吹风机,迟迟无法完成工作。渐渐地,我终于发现,板桥香澄是故意打断我工作的。“抱歉抱歉,因为你把电吹风开了又关的样子很可爱。”她那光明正大的语气居然让我生不起气来,真是不可思议。 “说起来,美奈子你有男朋友了吗?” 我为板桥香澄修剪完头发并做好了造型。结账时,她隔着柜台问我了这么个问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一时有些退缩,想想又觉得这种冒冒失失的风格确实符合板桥香澄的个性。虽然她总是冒昧地说一些不知轻重的话,却并不让人讨厌。 “没,还没有呢。”没必要说谎,我如实回答了她。 “那你看我弟弟怎么样?”由于板桥香澄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语气就好像在说“你要是渴了的话,可以喝我的这罐果汁”一样轻快,所以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还跟着干笑了几声。没想到,她又接着说:“我能不能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弟弟?”我感到十分惊讶。 “把电话号码告诉他又能怎样?” “就算只是打打电话也好,你就陪陪他吧。还是说发短信比较好?我弟弟现在没有女朋友。自打半年前跟前女友分手后,他就一直无精打采。” 虽然我心里想着为什么非要我陪她那个没精打采的弟弟啊,却并不打算抱怨出来。 “谢谢你的好意,还是算了吧。” “真的?你不用客气的。” “我还是客气客气吧。”我为我们之间这段奇怪的对话而笑了出来,“不过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你弟弟的事啊。”连她有弟弟我都是头一次听说。 “我们家是姐弟俩哦,两个人相互扶持,努力走到了现在。” “啊,是这样啊?” 我仿佛看到了总是满不在乎的板桥香澄背后隐藏的沉重身世,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是啊,真要说起来可是又臭又长,还是不说了,反正现在也不在一起住了。他住在东京市内的公寓里。要说我弟弟……唉,的确没什么特别之处可说的。” “你要把这个没什么特别之处可说的弟弟介绍给我?” “啊,你好敏锐啊。”她满不在乎挠头的样子很潇洒,“虽然我是他姐姐,但我想说,他真的是一个好男人,绝对不会对女孩施暴。” “这不是最基本的条件吗?”我回应道。 “上次我们俩走在路上被醉汉缠住,他还点头哈腰给人家赔礼道歉。” “听着很不可靠啊……” “虽然不可靠,但我弟弟是个很认真的人哦。” 那天晚上,就在我从浴缸里爬出来、茫然地看着电视的时候,手机响了。上面显示的陌生号码使我犹豫了一下,又因为等对方挂断太麻烦,就按下通话键,把电话拿到了耳边。在接起电话的那一瞬间,我又为自己的毫无警惕感到心慌,但已经太晚了。 “啊!”对方出了一声。 我一边说着“喂”,一边想着明明是你给我打来的电话,“啊”什么啊。片刻的沉默之后,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那个,我是板桥香澄的弟弟。”他的声音在男人里算是比较高亢的,听起来年纪很小。 这次换我“啊”了一声。我反射性地伸手拿过身旁的遥控器,将电视的音量调小。屏幕上,正在大声怒斥的刑警突然变得温和起来。“啊,你好。”除了这一句,我真没别的可说了。我记得我给香澄的回答是“请不要让他给我打电话”,可事到如今再埋怨对方也不太好,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您有什么事?”对方的语气有些警惕。 “什么事?” “啊,我姐姐说你找我有事,让我给你打电话,说有重要指示。” “怎么可能?!我根本没事找你啊。” “啊,是吗……”男人的声音突然松懈了下来。 “是啊。”我说道,“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吧。” “啊,是吗,真是抱歉。”他突然感慨道,“有时我真搞不清楚我姐姐在想些什么。” 我眼前浮现出他在繁华的街道上被醉汉缠住,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逃走的样子。他给我的印象并不是软弱,而是沉稳又坦率。从板桥香澄那模特般的外表推算,他的样子也大概能想象得出来。 他说了句“实在抱歉,打扰了”,准备挂断电话。我自然回应着“没有,我也有责任”,打算把手机从耳朵旁拿开。没想到就在这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准确来说,是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来客。 我发出一声短促却高昂的悲鸣,扔掉了手机,盯着那只正在这间租来的公寓的墙上移动的、富有光泽的黑色昆虫。那虫子沿着斜线迅速地移动,又突然停下来,仿佛要将周围的情况观察一遍,令我毛骨悚然。 我慌忙捡起手机放到耳边,那边的男人正慌张地喊着:“怎么了,怎么了?没事吧?”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视线片刻不离那只发出黑色光泽的虫子,向对方解释道:“只是家里出现了那种虫子而已,真对不起。” “哪种虫子?” “哎呀,就是那种黑色的、移动时会发出沙沙声的虫子啊。”我总觉得要是说出了那个名字,厌恶感就会侵占我的全身。 没想到电话那头的他理所当然地说道:“啊,是蟑螂啊。是看到蟑螂了吗?” “这可是第一次啊,第一次!这还是新房子呢。”我不希望对方认为我住在有蟑螂出没的地方,于是还没意识到就在向对方辩解了。就在我说话的时候,那只虫子又开始移动了。我再次发出悲鸣。 “还是把它干掉比较好吧?”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 “干掉?怎么干?” “用报纸卷。” “那种物理性攻击我做不到。”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把虫子打死这么可怕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呢?“再说了,打死后的尸体要怎么处理啊?” “那就用化学性攻击吧,用喷雾。” “我没有啊。” “那就去便利店买啊。” “万一它在我去买的时候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多可怕啊。”我缩成一团,背靠着墙,半认真地想着,完了,这个房间已经被占领了,被那只虫子占领了。 “或者你把窗子打开,祈祷它会出去?” “这样也许可行。” “不过也有可能把它的伙伴给引进来。”男人说道。 我真的生气了。“别说这种话吓我啊,浑蛋!” “最后怎么样了?”坐在我面前的山田宽子问道。我们正坐在居酒屋的日式房间里。她用筷子戳着杂乱餐桌上的炸鸡。炸鸡被戳起来,骨碌骨碌地转着圈。坐在隔壁桌的公司职员们吐出的烟飘了过来,被厌恶香烟的她露骨地挥散。 “没办法,只能用卷起来的报纸把虫子打死,然后用一次性筷子夹起来扔了。”我尽量声音平板、不带感情地说道。 “我们不是说这个。”向前探出身来的,是坐在山田宽子旁边的日高亮一。他们俩是我十多岁时,在当时很喜欢的重金属乐队的演唱会上认识的,自那之后便成了好朋友。后来乐队解散了,我们却仍保持着密切的往来,如今已经是不分彼此的伙伴。山田宽子和日高亮一都成了知名企业的职员,整天忙着加班和出差。但每次与他们在居酒屋相聚时,我都觉得他们还是当年去现场看演出的他们,一点儿都没变。 “不是说这个,是问那个打电话的男人啊。你和他怎么样了?是不是托蟑螂的福,打破了距离,约好‘下周,在涩谷见’之类的?”他开玩笑似的说道。 刚才山田宽子和日高亮一问我:“美奈子,最近有没有跟男人有关的话题?”我回答说“没有”,结果两人都露出十分无聊的表情。我没办法,只好把两天前发生的那件跟板桥香澄的弟弟有关的事告诉了他们。 “你们是不是要结婚了?”山田宽子胡乱猜测道,“仅凭一通电话就光速结婚,闪电登记入户。” “怎么又来了……”我伸手拿起中扎啤酒放在嘴边,“没有那种关系,只是普通聊天而已。” “真好啊。”山田宽子噘起了嘴。她在一个月前刚与远距离恋爱的对象分手。“这么新鲜,真好啊。陌生男子打来的电话,多让人心动啊。”她一副感叹的口吻。 “才不会心动呢。”我的脸扭曲了起来。实际上,我确实觉得有些新鲜。和没有见过面、几乎不知道对方身份的人打电话聊天,甚至可以说是件很愉快的事情。板桥香澄的弟弟的声音很可爱,虽然话不多,但这样就不会因为过于亲昵而惹人不快,我感到很开心。 “那你们没有约好下次见个面什么的吗?”日高亮一那张因酒精而变得通红的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这就是邂逅啊,真好。” “没有没有,不是什么邂逅。”我斩钉截铁地一口咬定,“说起来,我是挂了电话之后才意识到我连他的名字都没问。”我一直管他叫香澄她弟。 “你在搞什么啊?!”日高亮一嘟嘟囔囔地埋怨着。 “唉,算了,那就好好地培养吧。”把炸鸡戳得乱七八糟的山田宽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培养什么?” “当然是爱慕之情了。”山田宽子的眼睛闪闪发亮。 “当然是蟑螂啊。”同一时刻,日高亮一说道。 “我们去齐藤先生那里吧。”日高亮一提议道。 此时,我们三个已经分摊了费用,走出待了三个小时的居酒屋。齐藤先生是个小贩,在离我们住处最近的地铁站附近的小路上支了个桌子做买卖。以前那里曾是个买首饰的小店,但齐藤先生卖的不是首饰,而是歌曲。 长桌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与一台小型音箱相连。旁边还有个类似存钱罐的东西,是用来放钱的。此外就是写着“齐藤先生一次一百日元”的看板了。 一开始路过这里时,我并不知道这是卖什么的店。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太清楚。就是只要付一百日元,之后对他说“我现在的心情是这样的”、“我现在正处于这种状况”,齐藤先生就会一边默默点头一边敲打电脑键盘,随后播放一段歌曲。并不是播放一首歌,而是只放其中一段。然而不可思议的是,那段歌词或旋律一定会与客人的心情格外贴切,让客人变得愉悦。这种形式与算命和提建议完全不同,既能让人感到神清气爽,又感觉很好玩。虽然还没到大排长龙的地步,但他的生意确实十分兴隆。 说起来,根本没人知道这位身材颀长、沉默寡言的店主的名字,只因为他放的曲子全是一个叫齐藤某某的音乐家的作品,大家就把他也叫作“齐藤先生”了。 也有人说,其实他就是那位齐藤某某音乐家,但如果是本人,又实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把自己的曲子拆开来卖。而我对那位齐藤某某的事完全不了解,自然无法分辨真伪。 有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日高亮一下定决心辞职跳槽,就是因为这位齐藤先生。那大概是在一年半以前,同样是在我们三个人喝完酒之后回家的路上,日高亮一对齐藤先生说:“其实我正在烦恼要不要辞职。”他在我们面前从来没提起过这件事,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从他对齐藤先生所说的话中得知,他想辞职是因为“偷懒前辈的工作一件又一件地压在了我的头上,真是受不了了”。 齐藤先生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点了好几下头作为回应,并缓缓地敲着电脑键盘。随后,一段歌曲便通过音箱播放了出来。 咬断锁链吧!甩掉项圈吧!现在立刻从这里跳出来吧![出自日本歌手齐藤和义的《FIRE DOG》。本书作者伊坂幸太郎先生原本是公司职员,就是在听了齐藤先生的歌之后鼓足勇气辞职,走上职业作家之路。二人日后结缘,成为很好的朋友。更多幕后故事,敬请期待本书后记。] 一个安静却有迫力的声音响起,又戛然而止,简单粗暴到让人想问“只有这么一段吗”。然而,这段歌曲播完之后,夜晚的宁静立刻被衬托出来,留下了独特的余韵。 日高亮一“嗯”了一声,露出一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表情,说道:“原来如此啊。”后来听说他当晚就决定辞职了。 我们一起蹲在齐藤先生面前,说了声“晚上好”。桌子前没放椅子,导致我们蹲得有些吃力。 齐藤先生还和往常一样,一副超然的表情,沉默地点了点头。我以前从他那沉着冷静的外表推断他应该比我们大,但最近觉得也许他与我们同龄。 “那,先由我开始。”山田宽子往箱子里投了一百日元,“那个,我与前男友分手已经有一个月了,我并不想这么沮丧,可就是怎么都无法开心起来。”她的话既不像在征求意见,也不像在报告近况。 齐藤先生仿佛在说“我明白了”一般点了点头,立刻敲起了键盘。 啊,曾经那般欢笑的日子,自那以后我还从未拥有过。喂,现在你在做什么呢?风吹过了大街,你还好吗?喂,我还好吗?[出自齐藤和义的《搬家》(引つ越し)。] 我觉得对刚分手的她来说,如此温柔轻快的歌声起不到安慰的效果,反而会让她更加悲伤。山田宽子却显得心满意足。“嗯,很好。”眼睛有些湿润的她微笑着小声说道,“我还是鼓足干劲努力工作吧。” “努力到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的那种程度?” “对对。那应该也蛮有意思的。” 接下来,日高亮一付了一百日元,然后开口说道:“在山田后面说这事,感觉有些难以启齿,但其实……我打算跟正在交往的女朋友分手。” “不是吧?!”我们都惊呆了。虽然我只见过他的恋人一面,但他们似乎已经交往很长时间了,我还以为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呢。 “别的先不管,为什么你刚才喝酒的时候不说,而是跑来齐藤先生这里倾诉啊?”山田宽子眼角的泪还隐约可见。 “这个嘛,就是看心情啊。”日高亮一挠了挠头。 齐藤先生又点了点头,之后敲起键盘。他大概剪辑并保存了大量齐藤某某的歌,并把那些片段背了下来,好在一瞬间完成选择并播放。仔细想想,能掌握这门手艺也挺惊人的。 在说再见之前,想试着再回想一次。第一次接吻的日子,第一次抱你的日子。[出自齐藤和义的《决断之日》(決断の日)。] 日高亮一听完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啊。”就没再说下去。 这样一来,我也不得不说点儿什么了,但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事需要倾诉。没办法,只好在投了一百日元后说:“请为我们三个人送上一些话吧。” 齐藤先生“嗯嗯”地点了第三次头,手指迅速移动,仿佛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要按哪个按键一样。 吹着口哨前进吧,无力地垂下肩膀的朋友啊。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天空中有美丽的星。[出自齐藤和义的《天空中有美丽的星》(空に星が綺麗)。] 一段十分惹人喜爱的旋律传了出来。虽然不知道他选择这段的意图何在,但我的心情却变得很好,另外两个人似乎也和我一样。“好了,走吧。”我们一同迈开步子,像事先说好了一样看向天空,寻找天上是否有星星。 电话是在第二天晚上打来的。跟前一天的时间几乎一样,我结束了美发店的工作后回到家,吃完晚饭洗完澡,正看电视时,手机响了起来。虽然我没有保存他的电话号码,但我知道,那是前一天打来过的电话,就接了。 “我是板桥香澄的弟弟。”他报上名来的方式也与当初一模一样,真不知该说他是有礼貌还是见外。 “晚上好。”我应道,“上次谢谢你了。” “虫子,没事了?” “托你的福,在那之后就没再出现过了。”我看向墙壁,不管看见什么都觉得像是那只虫子。 说话声调很高的他并没有说明自己为什么又打来了电话,只是向我道歉说“我问了姐姐,她承认说了谎,给你添了麻烦,真是抱歉”。 我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感到不快,于是说了句:“我也很抱歉。”又说,“香澄小姐真是个怪人啊。” “怪人一词可不足以表达我姐的奇怪啊。”他有力地下了断言,听起来有些可笑,“应该造一个新词汇才行。” 他一直在很小声地说话,并不是很流利。我在这时问他:“板桥多大了?” “我记得是二十九岁。” “不,我不是在问香澄小姐。” “啊,问我?” “对对。” “二十七岁。” “啊,和我一样。” 也许是因为得知我们同龄的缘故,在那之后,我们毫无顾忌地以朋友的口气聊了很久。当然,那时我们的共同话题就只有他姐姐,于是我说出了我们一起去买衣服时,香澄在试一条窄腿牛仔裤时脱不下来,结果在试衣间里摔得啪啪响的故事。而他则对我说:“你知道麻将室的招牌上经常会写‘风速0.5’吗?” “我不太了解麻将,但应该见过。” “那是比率的意思,像是说明基本价为一千点换五十日元之类的。虽然大家都在用麻将赌钱,但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于是就在看板上用风速来代替。” “啊,原来如此。” “前一阵子我问我姐:‘你知道那个风速是什么意思吗?’想看她懂不懂。结果她自信满满地回答道:‘啊,那个不是“即使你像风一样快速和牌,我们也不会生气哟”的意思吗?’” “啊?” “那家伙似乎真的觉得‘风速’一词里隐藏着那样的含义。” 我愣住了。就连完全不懂麻将的我,也觉得什么“即使像风一样快速和牌,也不会生气”是明显不可能的。 “她是真那么想,甚至还说从以前到现在,她就没想过除此之外的解释。‘即使像风一样快速和牌,也不会生气’,这是哪门子的规则啊。” 我觉得如果是板桥香澄,大概确实会对此深信不疑。 最终,我们那天聊了近一个小时,之后既没说“下次再聊”,也没说“那就到此为止”,只是在互相说过“那就这样吧”之后挂断了电话。我立刻钻进被子里,虽然再次意识到忘了问他的名字,却也不太后悔,睡了个好觉。 等到板桥香澄一脸高兴地对我说“听说阿学给你打电话了?”时,已经又过了两个月。就在我想着“香澄小姐应该快来店里了,估计会把弟弟打电话的事当成话题”的时候,她就来了。“那孩子完全不向我报告,我还以为他被你拒绝之后就没再联系了,结果听说你们在电话里聊了不少?哪怕告诉我一声‘你们俩进行得很顺利’也好啊。”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摊开的杂志,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关心还是不关心。我随意瞟了她一眼,发现她正在看东京市内的外科手术名医排行榜,这跟她在我心中的健康美人形象不太相符,令我感到有些意外。 “什么进行得顺不顺利啊。”我泰然应对,同时偷瞄了一眼正前方的镜子,为自己的脸和耳朵都没有变红而松了一口气,“不知怎的,我们俩明明连面都没见过,却自然而然地成了能聊天的朋友。” “你想跟他结婚吗?”板桥香澄笑着问道,语气轻快得好像认定我和他绝对不可能走到那一步一般。 我用剪子剪下夹在左手指缝中的她的头发。 电话并不是每天都有。他会每周挑一天或两天打过来。当然,如果我想打过去的话也可以打,但由于我们俩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就像在没有想看的电视剧时打发无聊的时间一样,所以一周一次或两次的频率刚刚好,我也没什么更高的要求。就连他的名字叫作“学”这件事,我也是过了好久后才知道的。一开始我还有些客气地叫他“学先生”,但鉴于他是个与我同龄的聊天对象,这种称呼很麻烦,现在我就叫他“阿学”了。 “你们没打算见面吗?”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确实没有。” “嗯,我弟弟是很害羞。”板桥香澄说着目露凶光,仿佛在说“真是不中用”。 我忍住即将浮现的笑容,她却敏感地问我:“有什么好笑的?” “我昨天晚上正好在电视上看了一部电影,是个武打片,讲的是师父向发誓复仇的主人公传授武功的故事。” “成龙?元彪?醉拳?还是三十六房[指香港电影《少林三十六房》。]?”板桥香澄接连不断地抛来各种问题,我不禁想飞身躲闪。 “电影中,师父面对完全不打算复仇的主人公感叹了一句:‘真是不中用。’他那严峻的表情跟香澄你现在的表情真是太像了。” “顺便问一下,那个师父长得帅不帅?”板桥香澄只会在这种地方耿耿于怀,害我扑哧笑了出来,又急忙扫视了一下店内。要是太吵闹,会遭其他工作人员白眼的。 剪完头发之后,我又帮她洗了一次头。正当我要使用吹风机的时候,板桥香澄突然问我:“阿学会偶尔突然不联系你吗?” “嗯?”我一边将吹风机的插头插进插座里,一边想了想,“虽然他有时候打来的很突然,但总体上还是比较固定的。” “嗯,他在这方面很认真的,是典型的A型血。” “这么说来,他自己也说过,说自己是纤细又一丝不苟的A型血。” “所以身体健康方面格外容易出状况。”她似乎在无意之中说漏了嘴。 我条件反射地接口问道:“他身体很不好吗?” 板桥香澄却没有回答,而是问我:“你们平常都聊些什么?” “没什么重要的,都是闲聊。” 例如昨天聊的是我在老家的朋友,同时也是我的高中同学由美。她是一位气质成熟又很自然的美人,自高中时代起就十分受欢迎。虽然我们上的是女子高中,但她曾在上学乘坐的电车里,以及顺路走进的快餐店等各种地方被男生表白。每次她一脸抱歉地拒绝时,那样子都像将大批敌人咔嚓砍倒的武士一般帅气。表白队伍中也不乏长得很帅的男生,周围的人有时也会责备她说“太可惜了”,但她只是笑笑。这样的由美是我的骄傲。 “她在上大学后交了一个男朋友,是个很奇怪的男人。啊,与其说奇怪,倒不如说给人感觉很自由。” “自由?” “就是以自我为中心。最爱自己。后来她有了孩子,直接退学结婚了,现在连第二个孩子都有了。那个甩了无数个男人、让我感到无比骄傲的朋友,居然在二十六七岁时已经成了两个孩子的妈妈,真是不可思议啊。我不是说这不好,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现在你还以她为傲吗?” “那当然了!”我回答道。现在的她更令我感到骄傲。“就连她那个奇怪的老公,现在也像是洒在西瓜上的盐一样了。[日本人习惯在吃西瓜时在上面撒上盐,起到一种味觉对比的效果。舌头先接触到的是咸味,然后再尝到甜味,甜味会被放大,吃起来感觉更甜。]” “原来如此。” “前一阵子我问过她:‘由美,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那是时隔很久,我和她再次在老家见面的时候。我们坐在大众餐厅的一角,我对面的她把婴儿车放在一旁,温柔地微笑着,说:“我也说不好,但是我很喜欢我、我老公,以及我们的孩子这样的组合。” 听了我的话,阿学感慨地说道:“西瓜小姐说得真好啊。” “阿学会说自己工作上的事吗?”板桥香澄问道。 “不太说。我倒是会说。” 实际上,由于我人生中的大半部分精力都奉献给了美发店的工作,所以话题总会说到工作上。比如有些客人,明明是按他的要求剪的,到头来他却会怒吼“把我的头发还回来”。还有一位男士——看起来应该是一位客人的恋人——在椅子上苦等时,会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精读四格漫画,等等。我们聊的大多是这些事情。 “你知道阿学的工作了吗?” “他说他是普通上班族。”我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暗想“普通”真是个方便的词汇,“他说他的工作很无聊,只是一味地重复,没什么意思,所以不太跟我说。” “嗯,确实。阿学的工作无聊又单纯,确实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 “可是管理工作[原文为“事務職(じむしょく)”。]也是很了不起的工作啊。” “管理工作?这是阿学说的?” “是啊。嗯?不是吗?” 板桥香澄沉默了一会儿,嘴里咕哝了些什么,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好事一般,两眼放光地说:“他只是工作有些特殊,所以估计以后会有一段时间没法给你打电话。” “怎么回事?” “我弟弟的工作会定期变得很忙。” “因为交货期限之类的?”我想起我的前男友中有个当系统工程师的,曾经因为系统完成期限临近而连日加班,导致音讯全无。 “正是。”板桥香澄用力地点了点头,“所以他也许会有一个月或两个月突然音讯全无。” “啊,是吗……”我意识到自己显得有些落寞。 “但等那段时间过去以后,他又会和你联系了,所以你不要抛弃他啊。” 真是暧昧不明的预告啊,我一边想着一边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反驳着,不管期限多紧,也不至于突然音讯全无吧? 然而正如她所说的,过了一段时间后,阿学不再给我打电话了。 “然后呢?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又打来了?”山田宽子一脸惊讶地问。 “等了一个半月左右吧。”我用吸管将乌龙茶喝完。 “先不说这个,你们这种只靠电话的交往居然能持续下去,这才最叫我感到难以置信。”日高亮一抱着胳膊歪着头,说道,“你们想挑战吉尼斯纪录吗?” 上次我们三个聚在居酒屋,是在阿学第一次打来电话不久。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了八个月,也就是说,我们的通话持续了八个月。 “一个半月里一点消息都没有?美奈子你有试着打过去吗?” “我觉得打过去可能不太好。”其实有好几次我都想打过去,都已经把手机放到耳边了,但又觉得对方可能正好在工作最忙的时候,现在打过去,搞不好会破坏对方的心情,于是作罢。 “为什么不用短信联系?”山田宽子有些生气地说道。 “我们并不是没用短信联系过。但是,不方便联系的时候,发短信也会不方便吧。” “搞不好电话打过去就有别的女人来接了。”日高亮一乐着说道。 “有可能啊。一点儿事先通知也没有,突然就不打电话了,这也太奇怪了。” “不过,在音讯全无之前,他确实在电话里说过工作会变得比较忙,连晚上也没时间。”我在无意识间开始为他辩护。 “他再打来电话后也没有解释吗?”日高亮一先催促路过的店员快点上菜,然后这么说道。 “他只是像往常一样打来了电话。” “要是你们只在电话里聊天,可不好办啊。” “为什么?” “我们公司的化妆品就没法发挥威力了,我还想让你用上呢。”在化妆品制造公司上班的山田宽子笑着说道。 “没关系,我会化好妆接电话的。” “要是视频电话普及了,就真得那样做了。哎呀,真是太麻烦了。这么一想,视频电话绝对不能普及啊。” 过了音讯全无的一个半月,正当我有些想要放弃,觉得如果他再不打来电话,就不是暂时不联系,而是想和我自然地断绝关系的时候,他突然打了过来。那天晚上,正在看电视的我被手机上显示出的他的电话号码吓得心脏猛跳,毫无必要地慌乱起来,心里雀跃不已。不过,这是我自己的小秘密。我用脚把电视遥控器移过来,调小了音量。屏幕中情绪激昂的刑警又变得温和起来。 “喂。”我接起电话。 他说:“好久不见,我是阿学。”他并没有特意说明工作繁忙期间的事情,只是和往常一样,安静地说了一些发生在他周围的事。 例如,“今天我走在人行横道上,”他开口说道,“我走在人行横道上,看见对面有一位爷爷迈着蹒跚的步伐走过来。虽然很危险,但他还是拼命将右手举了起来,好像小学生一样。[在日本,孩子们在交通安全课上都会学到过马路时要举手示意,这是为了在过马路时引起司机的注意。特别是小孩子的个头较矮,只有举起手来才能更容易让司机发现自己。]” 我在脑海中想象着那个画面。步履蹒跚的老人弯着腰、举起右手,穿过了马路。这景象使我既想笑,却又感到有些不安。 “那时我觉得,只有那位老爷爷一个人举起手,感觉有些可怜。” “为什么啊?”我笑了出来,“因为只有他一个人举手?” “对对,就好像举起手是不对的行为一样。”虽然我从没见过他,却觉得这种思维方式很像他的风格,“所以,我也试着举起了手。” “也就是说,你们两个人高举着手,从人行横道的两头出发,然后擦肩而过了?” 他小声地笑了起来。“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位老爷爷瞪了我一眼,估计以为我在嘲笑他吧。” “有可能。” 与他聊着这些的时候我感觉那么地自然,仿佛之前一个半月的空白完全不存在一般。我的心情平静了下来。并不是与恋人和好的那种安心,而是类似得知好朋友不会转校时的放心。 “这种交往方式还真是复杂,简直可以说不太健康。你打算持续到什么时候?早点见面不是比较好吗?”喝得满脸通红的日高亮一说道,“搞不好你期待了好几年,等到一见面,却发现对方是个奇丑无比的大叔。” 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我皱起了眉。我的确也曾试着想象阿学的外表会是什么类型,以及他会是个怎样的男人。但每次这么想的时候,我又会想“我和他不就是一起聊天的朋友而已吗”。 “说到底,美奈子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啊?我记得你的上一个男朋友长得特别帅,还有点自恋。”山田宽子说道。 日高亮一也大声附和:“没错没错。” “是啊,是有这么个人来着。”我说着,觉得在回忆很久以前的往事,“就是那个帅哥男朋友,当我被地铁里的醉汉纠缠时,他自己害怕地逃走了。你问我喜欢的类型,可真是难住我了,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那,如果那个阿学戴着副厚眼镜、面色青白、瘦得像豆芽菜一样,你会怎么办?”日高亮一问道。 “搞不好他就是你那个前男友呢。”山田宽子说。 我忍不住回道:“要真是那个人,我一定会察觉到的。”毕竟在电话里聊了八个月了。 “他肯定有什么不能跟你见面的理由。”这时日高亮一有些认真地说,“别往坏处想,可能是不能自由出行,或是能打电话但不能做别的事之类的。” “像是在监狱里……之类的?”山田宽子两眼放光。 “不是那种,比如在住院什么的。” “啊!”我发出理解的声音,感到日高亮一的这一答案说进了我的心里。 “那……会不会是那种?个子很高、头发有点乱、长得很温柔、有些沉默的那种男人?” “宽子你这是在说谁啊?” 她微微一笑,说:“就是那位齐藤先生啊。”就是那个每收一百日元就会播放一段音乐的男人。 “啊,那可真令人意外。”我一边茫然地回应,一边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位齐藤先生年龄不详,真实姓氏估计也不是齐藤,就算是板桥香澄的弟弟也不奇怪。“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好意思再去齐藤先生那里了。”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虽然不是有意而为,但我直到三个月之后才又去拜访了齐藤先生。 我和阿学谁都没有提出想缩短彼此间的距离,而是继续维持着已经可以称得上惯例的电话交流,继续着令人愉悦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我开始觉得,可能我与他的关系会永远保持这样。或许即使我和他各自有了恋人,也会把这件事作为话题,在电话里讲出来。这样也不错。 恰好在一个月前,他的工作又忙了起来,电话交流又中断了。在电话中断的前一天晚上,他对我说:“我有一项必须拼命努力做的工作,所以暂时没法打电话了。” “你的工作真辛苦啊。” 听了我的话,他向我坦白说:“其实我觉得我不太适合现在的工作,所以曾经很想辞职。”虽然我们不太聊他的工作的话题,但以前我从没感觉到他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吓了一跳。 “曾经想辞职?” “管理工作,不太适合我。”他没底气地说道,“不过,上周我去找了你以前对我说过的那个人,就是那个会给人放歌的人。” “齐藤先生?” “对对。” 这时我当然不能说“那是我为了试探你,看你是否就是齐藤先生本人,才对你说的”。但同时,他居然会特意来我家附近找齐藤先生让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直到现在我才有了我和他住在同一片土地上的真实感。 “那个人很有趣啊。” “怎么样?” “我跟他说了我现在的情况后,他真的为我放了一段歌曲。” “是什么样的歌?” “嗯……”他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操作声,随后他害羞地告诉我他手边有音响,还说他很喜欢在齐藤先生那里听到的那段歌曲,于是去买了CD。 “他告诉你歌名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位齐藤先生开口说话,所以有些意外。 “没有,他不告诉我。”他不高兴地说,“没办法,我只好买下了那位歌手的所有CD,一张接一张地听,这才找到的。” “那个人是不是唱片公司派来的间谍啊?”我笑着说。 之后电话那头开始播放CD。他放了一首完整的歌曲,并没有明说哪段才是齐藤先生抽出的段落,但我似乎明白了。 Oh yeah!去吧!已经准备万全。Hop,step,warm up,oh no!之后应该是jump才对![hop,step,and jump意为三级跳。]说什么“请不要改变”,不期望新事物的人啊,再见吧。[出自齐藤和义的《早晨好艳阳天》(グッドモ一ニングサニ一デイ)。] 我也在听了这段歌曲后挺直了腰板。 “再见。”他挂断电话时已经过了深夜零点。虽然不知道下次电话会在什么时候打来,但我突然下定了决心。我穿着一身老土的运动装出了门,走到地铁站附近。齐藤先生还在那里。我快步上前,兴奋地把双手戳在长桌上,身体前倾,递出一百日元,说:“请给我来一次。”就像在发出将棋的挑战一样。 跟我打电话的朋友来了吗?他是个怎样的人?我很想问问齐藤先生,却不知该如何说明。 “现在的我,有些搞不懂恋爱之类的事。还有,我朋友的工作似乎很辛苦,我却无法为他做什么,让我觉得很着急。请为这样的我选择一首合适的歌曲吧。”我的语气在无意识中变得像在给名人出难题一般。 齐藤先生还是那样,一脸超然。他弯曲手指,比出个圆圈,仿佛在说“知道了”,随即敲了几下键盘。一首轻快的歌曲传了出来。 我们因为爱恋与胜负而匆忙。如果有人流下了眼泪,我也会装作哭泣。然后就会忘记,连那些不能忘记的东西都忘记。会有人来做些什么的吧?你又会去哪里呢?[出自齐藤和义的《要去哪里呢》(何処ヘ行こう)。] 虽然我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回答“是啊”,然后穿着老土的运动装去了一趟便利店,买了肉包子回家。 “阿学没再联系你了?”又过了大约半个月后,板桥香澄来到店里,冲我问道。随即她又像是阿学的母亲一般对我道歉说:“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弟弟总是这么自作主张。” “我完全不在意,也没生气,不就是电话嘛。”我一边说一边故意地拉了拉她的头发。板桥香澄马上嚷嚷着“你生气了你生气了”,吸引了店里其他客人的注视。 “他应该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才没办法联系你。唉,阿学似乎也有自己的考虑。” “考虑什么?是指转行吗?” 这时,板桥香澄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向我,双眼放射出少女才有的光芒。 “喂,今天你要不要来我家?”她问道。 “去你家?”虽然私下和她见过很多次面了,但邀我去她家,这还是头一次。 “对对,一起看电视之类的,怎么样?” “看电视啊……”我完全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仿佛要从她的话中裁出真意的轮廓一般挥动着剪刀。 “很久以前我们聊到过,有人决定靠拳击比赛的结果来决定要不要表白,记得吗?” “啊,在电视节目上?” “我弟弟似乎想干同样的事。” “啊?” “今天正好有重量级的世界拳击赛。你看,就是那个。”她看向店里的墙壁。店长喜欢的那个重量级拳手温斯顿·小野的海报贴在那里。他似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所成长,取得了向世界冠军挑战的机会。 “因为叫重量级,我还以为会是更巨大、更胖的人呢。” “因为他们把身体练得很结实啊,就连迈克·泰森[迈克·泰森(Mike Tyson,1966- ),美国职业拳击手,曾是世界上最年轻的重量级拳击冠军,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重量级拳击手之一。]都不会给人感觉像个巨人。但是居然有日本人挑战冠军,这在以前根本想都不敢想。时代真是变了啊。”板桥香澄感慨良多地摆了摆头,“然后,对,如果比赛的结果是挑战者胜利,阿学就打算向你表白哦。”她接着说道。 “什么?”我先是眨了眨眼,随即看了看周围,又确认镜子中的自己没有脸红,嘴巴张开又合上。 “他很傻吧?” “他这不是想把责任全推给别人吗?”我说道。部分是因为害羞,但也有一部分是真的生气了。“如果那个人输了,他要怎么办?” “美奈子,怎么样?开心?还是不开心?”板桥香澄眯起了眼。 “怎么说呢……”我感到混乱,“不太喜欢。” “也是啊。”她也点了点头。 板桥香澄住在一栋很漂亮、看起来很贵的公寓里。然而,更令我吃惊的是,她居然已经结婚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我觉得用不着说啊。而且相比之下,我更希望别人觉得我是单身啦。”她把我领进房间,“放轻松就好,我丈夫出差去了。” 我环顾着屋里的摆设,为不知该坐在沙发的哪个位置而惶恐。窗边的架子上摆放着照片。我的视线自动地溜了过去,想找找里面是否有阿学,又暗骂自己“就算找到又能怎样”。 板桥香澄将刚送来的外卖比萨在桌子上摊开,又从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来吧,让我们来为比赛加油吧。”她大声说道,“为了美奈子。” 我对格斗技原本就不是很熟悉,更加对自己能否享受这场比赛直播而感到不安。比赛开始前的仪式和对两名选手的冗长介绍都十分无聊,使我觉得自己果然对这种比赛没什么兴趣。 而且,阿学居然想靠比赛结果来决定与我的关系,这点也让我很不高兴。 然而,比赛开始后,我就被吸引了进去。 比赛铃声响起的同时,两名大块头男子便扭打在了一起。他们快速地移动着紧实的身体,挥舞着拳头。当有拳头打中对方的手臂和肩膀时,连电视机这头的我都能听到咚咚的声音,使我的全身都被这场严肃的较量所带来的紧张感包围。重量级一词给我的印象是迟钝而笨重,事实却完全不同。双方那敏捷有力的拳头一次次掠过空中。 我感到视野中好像出现了什么东西,原来是挺直后背、摇头晃脑、疯狂挥动手臂的板桥香澄。回过神时才发现我自己也和她一样,被比赛影响,晃动着身体。 “这两个人都是靠力量取胜的进攻型选手,所以很有看点。他们完全不在意什么比分,拳击赛就该这样!”板桥香澄两眼放光地说着,但我完全没听懂,只是想象着现在在全国各地观战的各种各样的人,想象着他们都摇动着身体且一脸兴奋的样子。 第二回合与第一回合相同,两个人一直在对打。日本选手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长着一张精悍的面孔,却多少显出几分孩子气。而他的对手,卫冕冠军,看起来则像个从容的大人。 “打倒他!”板桥香澄喊道。 那一瞬间,日本选手的右臂蓦地伸长。“击中吧!”我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这一边。这与阿学的表白无关,只是我对比赛太投入了。卫冕冠军身子后仰,躲过了这一拳,并露出毫不在乎的微笑。那微笑有些令人生气,仿佛在说“你是绝对不可能打倒我的”。 每当回合结束时,我都会重重地吐一口气。板桥香澄也拿起罐装啤酒,沉默起来。 随着回合数的增多,我可以看出屏幕中选手的动作有些迟缓了。就在我单纯地想着这种比赛如果一直持续下去也太辛苦了的时候,外国卫冕冠军冲着背靠围绳的日本选手挥起了右拳。日本选手弯起手臂挡住了这一拳。就在卫冕冠军后退一步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挑战者的眼睛躲在防守的手臂后面闪闪发光。尽管他恐怕并不想听从像我这种第一次观看比赛的业余人士的话,但我命令般喊道:“就是现在!” 挑战者的右拳挥了出去。板桥香澄也叫道:“打倒他!” 卫冕冠军的身子十分缓慢地向后倒了下去。 我心情舒畅地与板桥香澄拥抱,然后吃掉已经变冷的比萨。“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场好比赛。”她说。 “哎呀,真是太激动了。”我说出了真实感想。 之后,我下意识地把手机放到了桌上。板桥香澄眼尖地发现了,微笑着说:“哦,在等那个把责任全推给别人的男人的电话吗?” 他真的会向我表白吗?我半信半疑。不过,虽然我还是不想原谅把这么重要的事依托在拳击比赛结果上的他,但在看过刚刚那场比赛后,我的感动使我的愤怒变得有些模糊了。 播完比赛直播后,电视上开始播放电视剧了。我对此没什么兴趣,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话没有要响的迹象。话说回来,我觉得要是真会有电话打来,还是在自己家里接比较好。 “新冠军肯定正被人热捧呢。”板桥香澄换了个频道,刚刚成为冠军的温斯顿·小野身穿休闲衬衫出现在节目中。大概是因为疲劳还没有消除,他回答问题时的声音很小。 “你知道他为什么起了温斯顿·小野这么个奇怪的名字吗?”板桥香澄突然问道。 “为什么啊?” “你知道约翰·列侬[约翰·温斯顿·列侬(John Winston Lennon,1940—1980),英国摇滚乐队“披头士”成员,摇滚音乐家,诗人,社会活动家。]吧?那个人的全名叫作约翰·温斯顿·列侬,中间的温斯顿还是英国首相的名字[这里指的是温斯顿·伦纳德·斯宾塞·丘吉尔(Winston Leonard Spencer Churchill,1874—1965),曾在一九四〇年至一九四五年和一九五一年至一九五五年两度出任英国首相。]。他在与小野洋子结婚后,想把中间的名字温斯顿改成小野,却没有得到许可。结果他护照上的名字就变成了约翰·温斯顿·小野·列侬,这种看起来像傻瓜一样的名字。这是我丈夫跟我说的。” “他的名字是从这里来的?因为姓小野?”我看向电视中的新冠军。 “对对,是我丈夫开玩笑时建议的。他说反正都是要取个假名,不如就起列侬的名字吧。” “你丈夫?咦?你们认识吗?” “要是用阿学这个名字,听起来不是很弱吗?”板桥香澄边说边笑开了花。 “什么?!”我脑中一片混乱,只能死盯着电视屏幕。 “我以前的旧姓是小野。” “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所说的管理工作,大概是说‘拳击训练馆’[原文中“事務(jimu)職”和“ジム(jimu)”发音相同。]的‘馆里’吧?真没想到我弟弟还能想出这么妙的主意。” “那个……” “因为美奈子你说过讨厌格斗技,于是我劝他一开始别说自己的工作。”板桥香澄骄傲地说。然而我什么都没听进去。 这时,新冠军对着话筒笑了,精悍锐利的五官突然变得柔和,他害羞地说道:“接下来的挑战,是与某位女性见面。” 主持人自然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于是爆笑着问道:“如果那位女性正在收看这次采访,你打算怎么办?” “她应该没在看,因为她对格斗技好像没什么兴趣。”新冠军答道。 “但她其实在看啊。”板桥香澄在沙发上舒展开四肢,一脸坏笑地说道。 我只能目瞪口呆。 “在电视节目上说这种话也没用啊。”板桥香澄说道。 我苦笑了起来,只好回答:“压力好大。”把“其实还是分人啦”吞了回去。 我离开板桥香澄的公寓,回到了自己家。据她所说,阿学恐怕还会被各种电视节目争来争去,所以暂时不会打来电话。 “他才刚打完比赛啊,电视台还真是手下不留情啊。” “唉,为了打拳击比赛,还有很多事情是他必须要做的。”板桥香澄仅在那时,说出了一句体贴拳击手弟弟的话,“阿学正在努力呢。” 从地铁的台阶上走过时,我看见齐藤先生又出现在了老地方。我走过他身边,又折返了回来。我刚把一百日元取出来递给他,他就露出一副压根不用听我说话,早就知晓全部了的神情点了点头,开始操作电脑。 播放的是以下这段轻松欢乐的歌曲。 Good day出门吧。Good day开始了。新的太阳,下个百年,现在就是good timing。开始吧,等待已久了。对,现在就是那个时刻。Good timing。[出自日本歌手齐藤和义的《好时机》(グツドタィミング)。] 从那之后,齐藤先生便从那个地方消失了。我和阿学一致认为他是去别的城市了,无须为他感到寂寞。然而日高亮一却开始肆意想象,并乐呵呵地说“一定是跟JASRAC[JASRAC,全称Japanese Society for Rights of Authors,Composers and Publishers,意为社团法人日本音乐著作权协会。是依日本著作权等管理事业法设立,并于日本国内经营音乐著作权集中管理事业的社团法人。]发生权利纠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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