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溪

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  作者:杨苡

毕业后我住到了柏溪,中大分校在那儿建了宿舍,条件不怎么样,就是简易的筒子楼吧,青年教师一人一间,张健、刘士沐、沈长钺、吴景荣、左登金,都住那儿。教授多是自己在外面租房住,比如马耳(叶君健)就是自己租的房。但中文系教授罗根泽是住在宿舍的,有两间房,就在赵瑞蕻宿舍那栋楼的最东头。他太太张曼仪是天津人,跟我关系自然近起来。直到他去世,我们两家一直来往很多,就是在柏溪宿舍里认识,熟起来的。他们的孩子和我也熟,大的那个特别喜欢和我玩儿。有次他把宿舍外面一棵橘子树上还没完全长熟的橘子摘下来,惹得吴景荣大发脾气,那棵树就在他窗外,他刚从美国回来,对那边的好多规矩较真,说这在美国那边是犯法的。罗根泽的儿子上初中,回说又不是你家的,还说不是自己吃,是摘给赵师母的。张曼仪觉得吴小题大做,就为孩子辩几句,结果争执升级成吵架,大吵,一个在过道这头,一个在那头,隔着老远,好大的声。学校里的人,吵起来也挺凶的。过后两家就不来往了。我很尴尬,因为牵涉我了,劝和都不知怎么劝。

外面租房条件自然好些,不过住宿舍也有住宿舍的好处,至少挑水的事情校工给办了。和沙坪坝比起来,柏溪是真正的农村,沙坪坝都没自来水,柏溪更不用说了。每家都有一个储水的缸,校工每天送一次水,单身汉是每天一担,我们因为有孩子,还要洗尿片什么的,每天是两担水。

筒子楼等于集体宿舍,不像现在单元房,关起门来各管各。同事相互之间常串门,时不时还一处吃喝,交流信息。封闭在乡下,老想知道外面的事,哪怕谁去了趟沙坪坝中大本部那边,回来了,也照例会被问,有什么新闻吗?有次张健办事回来,跟我们说看到中文系学生写的对联,上联“想当初,初来兮,也曾经,油头粉面少年英俊”,下联“到如今,将去也,只落得,沙眼胃病老气横秋”。记不得横批是什么了。连声赞,真是有才。

不过那次他绘声绘色道出的“大新闻”不是这个,是关于范存忠先生的。他表情有几分夸张地说:有大新闻啊,范老板和俞先生吵起来了!他们年轻教师背后都叫范先生“范老板”,“俞先生”指俞大缜。

有篇文章说范先生那时是“独居”,是事实,讲得也比较含蓄:他的太太在南边,没有到重庆。系里师生间都在传,好几位女士在追他。一个是俞大缜,到英国留学,回国后在中大教英语,她是国民政府高官俞大维的妹妹。有人说,范先生在系里说一不二,学校完全不能干预外文系的事,就是因为他和俞家关系密切。不知从何说起,其实范先生资历摆在那里,有威信,人又有派头,何况是俞追他,而且他最后选择的并不是俞。另外两个追他的,一个是他后来的太太林凤藻,一个是体育系的教师。林是湖南人,心理系的研究生,也住松林坡宿舍。据说范先生见谁都有严格的时间,她们几个是不会碰到的。范先生心脏不大好,有一次犯病,俞大缜听说了就去看他,遇上了林凤藻,范先生就给她们介绍。林凤藻走了之后,俞大缜就问怎么没听他说起过,范先生不高兴,反问她,没说好,谁让你这时候来的?俞大缜认为范先生非她莫属的,就要他说清楚,最后两人大吵起来,吵得很厉害,范先生心脏受不了,又犯病,俞大缜急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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