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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 成员五人各自转生 幻灯照片吐露诅咒医院坡血案 作者:横沟正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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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走在走廊上,等等力前警部突然吃了一惊,停下脚步。他正走在本条会馆九楼,距离那套房已经不算太远了。 那天晚上,九楼走廊上也同样人来人往。在会馆里举行婚礼之后,虽然很多夫妇都会选择直接去旅行,但也有不少夫妇会选择在会馆八楼和九楼的宾馆过一夜,之后再乘坐第二天清晨的新干线或者飞机。这种情况下,新干线和飞机的票自不必说,会馆甚至还会帮忙联系好目的地的旅馆。这样的方式较为省心,因而许多夫妇都会选择把事情交给会馆去办。 前警部抬手看了看表,现在离八点还有一段时间。他避开纷乱繁杂的空间,不动声色地在走廊上能够看到套房房门的位置走来走去。套房与宾馆其他房间相互远离,处在整栋楼的角落上,要从九楼的宾馆区域走到套房门前,就必须在狭窄的走廊上拐好几个弯。尽管这样的规划设计让人稍稍有些不便,但仔细想想,这其实还算不错。总务室和套房之间架设了专用的电梯,如果有人要到套房来,就必须通过总务室才行。 电梯和套房之间隔着一间厕所。正如之前描述的那样,虽然套房里也设有厕所,但要到套房里如厕,就必须先脱掉鞋子,走进铺着榻榻米的房间。这样实在很不方便,所以就在套房外也设置了一间厕所。 刚才前警部之所以会大吃一惊,停下脚步,正是因为他看到一个人从那间厕所里走了出来。前警部认识这个人,他正是愤怒海盗的一员。尽管等等力大志的记性很好,但如果只是在昭和二十八年案发时见过这人,估计他也早就忘了。 六点还不到时,前警部就一直在前台后面观察,看看到底都有哪些人来参加这场在弥生之间举行的愤怒海盗联谊会。第一个来到会馆的人是原田雅实。看到挂在前台旁的黑板之后,他微微一笑,之后便径直走到前台旁。 “我是来参加愤怒海盗联谊会的……” “好的。能请问一下您的姓名吗?”前台的人遵照等等力前警部的嘱咐,询问了来宾的姓名。 “我名叫原田雅实。” “啊,您就是原田雅实先生啊。” 前台的人用蓝色圆珠笔在写有五个人姓名的纸上的相应位置打了个勾,服务生便走到原田的身旁,“会场在四楼,我来给您带路吧。” “有谁已经到了吗?参加联谊会的人。” “暂时还没有人到。” “怎么,我还是第一个啊?” 嘴上这么说,但原田雅实看起来很开心。这位开设了多家连锁店的电器行老板,如今已经明显地显露出了中年发福的迹象。想要从他现在的模样中寻找出当年那个萨克斯手迈阿密阿雅的特征,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原田雅实跟在服务生身后进了电梯。他脚步轻快,似乎高兴得就要吹起口哨。服务生回到前台后不久,佐川哲也和秋山浩二也结伴而来。两人面色紧张,因为只有他们知道,今天这场联谊会背后还暗藏着一个幕后演员。 “请问,弥生之间在哪儿?”秋山浩二用他与生俱来的温厚语调问道。 “啊,请问两位是秋山先生和佐川先生吧?” 佐川哲也自不必说,秋山浩二如今也成为歌谣大赛的评委,经常在电视上露面,所以众人都一眼认出了他们。 除了头上的那顶黑色贝雷帽,秋山浩二的衣装和寻常工薪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说到那顶贝雷帽,其实也不是他故意装模作样,摆艺术家的架子。近年来,秋山的头顶已经呈现出凋谢的征兆,为了不让公众得知这一点,秋山便戴着帽子,他身边的人大抵也都知道这件事。他的面容白皙温厚,沉稳得让人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位人称热曲创造者的作曲家。 与此相对,佐川哲也的容貌显得相当严肃。他的脸上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自然就是那个遮住他一只眼睛的眼罩了。眼罩的细绳从右侧的头顶拉下,斜着从左耳下方穿过,在脑后紧紧地系了一个绳结。这不但让他看起来颇为严肃,换个角度来看,似乎也为他增添了一丝威风凛凛的感觉。与先前不同,尽管他的头发已经剪短了不少,但他故意将那头烫过的头发弄得蓬乱不堪,令紧紧勒在头上的眼罩成为一种装饰,彰显出其中的魅力。和秋山浩二相比,他的身材要修长紧致得多。站在舞台上时,他扭动着修长的身躯,用双手打着节拍,那潇洒犀利的感觉总会让台下的年轻女子全身发麻。 “我们的人有谁已经到了吗?”秋山浩二问道。 “是的。原田雅实先生已经来了。” “那,我来给两位带路吧。” 服务生正准备起身带路时,一个四十岁左右、身材矮胖的男子弓着腰,脚步匆匆地从自动门外走了进来。男子用他那对发蓝的松鼠般的眼睛看到前台旁的两人,立刻便开口说道:“哟,这不是秋山和佐川嘛。好久不见了。” 男子的脸庞黝黑浑圆,厚厚的双唇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而那双眼睛总给人一种献媚般的卑贱感。他的身躯五短三粗,已经稍稍有些驼背了。 “啊,谦少……不对,是阿谦,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大家似乎都挺不错的,真是太好了。今天这场联谊会居然还邀请了我这样的小辈,我深感荣幸呢。话说,咱们这里还有谁来了?” “据说,迈阿密阿雅已经来了。除了我们这几个人,还有软骨头……还有吉泽平吉也会来。” “都是些令人怀念的旧友啊。我记得原田先生,他经常会到银座的酒吧光顾我的现场呢。他可是位成功人士啊。但我一直没有听说过任何有关吉泽先生的消息,如今他在做什么呢?” “好了,我们还是先到会场去吧,也不能总让服务生等着啊。”佐川哲也在一旁淡淡地插嘴道。 前台的电子钟显示此时已经是六点整。这是本条会馆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往来客人的匆忙程度早已不是先前等等力前警部到来时能够比拟的了。大厅里一片喧闹,而从广播中传出的女声也柔和地向众人宣告着各种事宜。 “这家本条会馆也真是了不得呢。说起来,原先它可只是一家小小的照相馆。”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前往电梯的途中,加藤谦三喃喃说道。 今晚这场聚会的幕后演员,莫非就是这家伙?秋山和佐川都在心中暗自想道。 三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在电梯里,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便站到了前台旁。“我是来参加愤怒海盗联谊会的……” 听到男子低沉阴郁的声音,前台后面的等等力前警部心中一惊,眯起了眼睛。从刚才起,这男子就一直在大厅的一角呆呆地站着。 对等等力前警部而言,这男子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并非他脸上保留着的二十年前的影子,而是他的右耳上夹着一样奇怪的东西。那是一支又细又短的蓝铅笔。想来,这男子应该是在一处需要做大量计算工作的地方任职,在那里,他必须随身携带蓝铅笔,因此便养成了这种习惯。但仔细想想,把那支又细又短的东西当成自己身体一部分的想法似乎也颇为奇怪。尽管他只有这一点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但在他走到前台旁,说出愤怒海盗联谊会的时候,等等力前警部就不觉眯起了眼睛。 “嗯,请问您的姓名是……” 根本用不着对方回答,等等力前警部早已知道此人是谁了。五减四得一,毫无疑问,这男子正是当年在医院坡缢首之家被吓瘫的软骨头吉泽平吉。而男子本人也是如此自报姓名的。 吉泽平吉长了一张可怕的马脸。年轻的时候,他留着长发,蓄着胡须,别人倒也还没有觉察到这一点。但剪短头发,剃掉胡须之后,整张脸就彻底显露出来,等等力前警部这才发现他原来长了一张马脸。尽管金田一耕助刚对前警部说过,如今这男子在某处的假日木工中心做了经理,但从他那张马脸上,等等力前警部也看出了岁月深深刻下的辛酸阴影。 “人都到齐了吧?” 男子的声音依旧低沉而阴郁,但这根本用不着服务生回答,其实他本人刚才也已经看到了。在原田雅实第一个赶到之前,他就已经静静地待在大厅的角落里了。想来,他应该是在暗地里观察每一个参会者的一举一动吧。 “对,其他的人都到齐了。你来给这位客人带个路吧。” “不用。”吉泽平吉抬起手制止了服务生。之后,他冲着对面抬了抬下巴。“是那里的电梯吧?” “是的。” “弥生之间在几楼?” “四楼。走出电梯后,顺着走廊直走到头,左转之后的尽头就是了。” “哦,好的。” 吉泽平吉迈步向前,却丝毫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感觉就像在鞋底垫了橡胶一样。他那脚步匆匆的黑色背影,给人一种妖气森森的感觉。在这一点上,服务生似乎也深有同感。 “让人心里发毛啊,感觉就跟死神似的。” “你可别乱说话,净说些不吉利的。长命百岁大吉大利,长命百岁大吉大利。” “哈哈,耳朵上夹着蓝铅笔的死神吗?那铅笔大概是拿来记录下一名牺牲者的姓名吧?呃,抱歉,抱歉。” 二 此刻,从九楼套房旁的男厕所走出来的,正是刚才的那个死神。吉泽平吉偷偷地用目光扫了扫走廊上的众人,看到站在稍远处的等等力前警部的身影,他猛地倒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前警部来不及收住脚步,只得向前继续迈步。他一边向着站在厕所门口的吉泽平吉走去,一边暗自雀跃。 吉泽平吉是否还记得等等力前警部?他是否知道,刚才前警部就待在前台后面? 不,看样子他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在其他方面,前警部也颇为自信。二十年前,一直紧追着吉泽平吉不放的人主要是真田警部补,前警部通常都在真田警部补身后,几乎没有和吉泽平吉有过直接的交流。时隔二十年后,又有谁会留意到,眼前这个满头白发、身穿上等米色薄西装的老绅士,当年曾经出任过那样的职务呢? “您来套房这里,有什么事吗?”从对方面前路过时,等等力前警部一脸沉稳的微笑,开口问道。 “不,那个,也没什么……”吉泽平吉神情慌张。今天弥生之间里的那场再聚首背后的导演莫非就是他?“我就是来走走看看罢了……” “走走看看?” “嗯,这家会馆实在豪华,我就想从楼上往下参观一下……我是来参加四楼弥生之间的联谊会的……” “哈哈,是吗?那您就随意参观好了。” 情势所迫,等等力前警部不得不伸手敲响了套房的门。 “谁啊?”房门后传来了本条直吉醉醺醺的问话声。 “是我啊。” 尽管吉泽平吉早已如黑蜻蜓般离开了,但等等力前警部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名。迈着与先前一样的那种猫一般无声无息的脚步,吉泽平吉已经在狭窄的走廊上拐过弯,爬上了通往楼顶的楼梯。 吉泽平吉走远之后,套房的门终于打开了。兵头房太郎从屋里探出头来。“什么嘛,这不是警部吗?快进屋吧。” 摄影师大多都衣着随意,但不知为何,兵头房太郎的打扮却颇为精致。他就像一只黑色的燕尾蝶一样,穿着泛着紫光的黑色天鹅绒三件套,胸前佩戴着如同绽放的红花一般的波西米亚领带。如果他再穿上一条白色紧身裤,那么感觉就跟中世纪欧洲的宫廷人员没什么两样了。 屋里还有另外两个人:铁也和德彦。两人都是一身牛仔装,打扮随意,留着长发,但只有铁也蓄着胡须。如今,铁也的胡须也渐渐变得茂密起来了。 两个小时前,法眼滋和由香利夫妻两人也在这里。之后,因为他们充当媒人的那场婚礼即将开始,两人便一同离开了套房。婚礼结束后,由香利会径自回家,而滋还会回这里一趟。滋似乎是从高尔夫球场赶过来的,套房里的榻榻米上还放着他装高尔夫球杆的包。 铁也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单独问直吉,但房太郎陪在一旁,铁也始终无法开口。从刚才起,铁也就一直一脸不快地摸着自己的胡须。 昨天喝醉之后,直吉把前警部的身份泄露给了秘书石川镜子。因此今天,他干脆就堂而皇之地向众人介绍说,等等力大志先前曾经在警视厅担任警部。直吉解释说,他怀疑会馆内部有人在故意捣鬼,就请了前警部过来协同调查。到最后,他也未将自己正面临生命危险的事说出口。 眼见等等力前警部突然进屋,兵头房太郎和铁也、德彦两名少年的脸上都显露出了戒备的神色,但醉醺醺的直吉完全不管这些。 “警、警部,你、你愣着干吗?好、好了,你也来喝一杯吧。我、我、我说,警部,阿、阿房这浑球,真、真、真是到欧洲旅行去了。刚才他还在跟、跟、跟我说,他在那边遇、遇到的新鲜事呢。警、警部,你也来听这、这、这家伙说说吧。这、这、这家伙似乎还在那边泡、泡了个金发碧眼的妞儿呢。警、警、警部。” 之后回想起来,当时本条直吉估计快吐出来了,但等等力前警部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他站在套房门外,目光紧紧追随着吉泽平吉。 “呃,这些事之后再说吧。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德彦,你看好你爸。” 前警部啪地一声关上了兵头房太郎面前的房门,拔腿跑向厕所旁的套房专用电梯。幸好,电梯就停在九楼,他坐上电梯,来到屋顶。 屋顶上的电梯出口旁是一处类似飞机库的地方,远离电梯出口的地方灯火通明,四五个人正忙着做事,但飞机库旁却光线昏暗。等等力前警部绕着飞机库走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飞机库扁平的屋顶雨篷一直延伸到围壁外五十厘米的地方,其前端背面似乎吊挂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前警部发现是一条绳索。 但是,等等力前警部并未在意。他绕着飞机库走了一圈,尴尬地干咳了一声。飞机库对面灯光昏暗的地方,一对年轻情侣正在拥吻。 “失礼了。”向年轻情侣道了声歉,前警部便立刻脚步匆匆地走了过去。 宽阔的楼顶上,与飞机库成对角线的另一端,四五名男子正一边呼喝,一边工作。后来前警部得知,五月份,这里将会召开一场露天啤酒派对。此时,这四五名男子正忙着为派对做准备工作。 前警部向其中一名男子询问道:“刚才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子上楼来?” “嗯,看到过。” “他到这里来干吗?” “也没干吗……那人就沿着围墙在屋顶上绕了一圈,之后就走楼梯下去了。” “他是不是在这里见了什么人?” “感觉也没有……对面有对新婚夫妇,但他没有去那边。” “哦,是吗?谢谢了。” 等等力前警部赶忙走下楼梯,而那对新婚夫妇也跟着他下了楼。九楼的走廊上没有半个人影,先前传出吵闹声的房间门也紧紧地关着。看到刚才从楼上下来的那对夫妻的身影消失,之后又听到身后传来关门上锁的声音,等等力前警部不由得感觉到热血冲头。想象一下之后两人将会上演的一幕幕,即便是他这等上了年纪的人,心中也会不由得热血翻腾。 但眼下,等等力前警部已顾不上这些了。他轻轻地咂了咂舌,在心中叱喝了自己一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八点十五分。他在九楼的走廊上绕了一圈,确认过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死神已经从九楼消失,便选择了几台并排的电梯中的一台,按下按钮。电梯立刻就到了九楼。在四楼下了电梯后,他沿着走廊一直向前走。走廊尽头处往左转,就是敞着门的弥生之间。 门口放着一块牌子,白纸黑字上用娴熟的笔法写着几个字:“愤怒海盗联谊会的众位来宾”。尽管房门大开,但从走廊上无法看清整间屋子。屋里参加联谊会的众人似乎还没有散场。就在等等力前警部站在门旁,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对话时,他感觉有人碰了一下他的手腕。前警部一愣,扭头一看,只见身后站着的正是金田一耕助。耕助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责难。 “警部,您怎么能擅离职守呢?” “呃,这个嘛,金田一先生……” “怎么?” “其实,那个死神……不对,是吉泽平吉,他……” “您是说软骨头阿平吧?阿平怎么又成死神了?” “呃,他到前台去的时候,服务生说,他的模样就跟死神似的……” 金田一耕助露齿一笑。“说起来,他的模样确实让人感觉有些阴森呢。以前的他不会给人这种感觉。阿平他怎么了?” “嗯,其实呢,吉泽平吉刚才……”接着,前警部就把刚才看到吉泽平吉从九楼套房旁的厕所里出来的事告诉了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闻言大吃一惊。“您说什么?他刚才上九楼去了?” “那家伙没有到弥生之间来吗?” “没有,他是刚到的。” “这就奇怪了。六点的时候,他到前台去了一趟。打听到弥生之间在四楼之后,他就一个人坐上了电梯。” “刚才您说,他还跑到楼顶上去了?” “嗯。之后我也坐电梯上了楼顶,但我到的时候,他却已经走楼梯下楼了。然后我就紧追着他,下楼到了这里……” “本条直吉那边不会有问题吧?” “应该不会有问题。坐电梯上楼顶之前,我也到套房里看了一下,那家伙又喝得烂醉如泥了。当时,从国外回来的兵头房太郎以及铁也和德彦都在,所以我就把直吉拜托给他们了。” “话说,警部您离开套房有多长时间了?” 等等力大志再次看了看表,手表上的指针指着八点十五分的位置。“十分钟……不,大概十五分钟吧……” 如果顺利,十五分钟的时间也确实足够做些大事了。说不定吉泽平吉其实是调虎离山,把等等力前警部从套房门口引开罢了。 金田一耕助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焦急的神色。“警部,快到九楼去看看吧。这里交给阿修就行了。”说罢,他便匆匆迈出脚步,踩着裙裤的下摆在走廊上快步小跑起来。 三 如果彻底开放,以鸡尾酒派对的形式办一场自助餐会的话,按弥生之间的空间,即便容纳四五十人也是绰绰有余的。弥生之间被用金属制的幕板隔成两半,对于只有几个人参加的聚会来说,算是一间较为舒适的房间了。今天的料理似乎是中华料理,中央放着一张硕大的圆桌,周围放着五把椅子,容纳五名客人算十分宽敞。墙边和窗边还放着一些舒适的长椅和安乐椅。 最先被带到这间房间里的,是电器行老板原田雅实。当时,原田雅实瞥了一眼竖在门旁的愤怒海盗联谊会的牌子,走进敞开的房门,里边是一处小玄关一样的构造,电话等设备也都安置在这里。再走过一道大开的门,就是刚才说的令人感觉舒适的房间了。 “呃,这房间还真不错呢。对于五个人的聚会来说,感觉有点奢华过头了。” 房门正面是一扇宽敞的玻璃窗。原田雅实走到窗边看了看。太阳还没有彻底下山,街上霓虹灯的灯影也很淡。往下一看,和弥生之间的地板处于同一水平面上的是一片煞风景的屋顶。原田雅实本打算打开窗户向下张望一番,但那扇铝合金窗户是固定住的,没法打开。 “也是,何必开窗户呢,反正这房间装了换气扇。” 原田雅实离开窗边,在沙发的一端坐下,环视了一下整间屋子。从沙发上看去,左边斜对面就是房门。进门后的右边,即原田雅实此刻所在的地方的左边,就是那面把房间隔成两半的金属幕板。淡灰色的幕板宽度不到两米,总共有四块。需要使用整间房间的时候,工作人员就会把它们撤掉。进门后的左边,即屏幕的对面,是一面正中砌着暖炉的墙壁。暖炉估计只是一种装饰,大理石的炉台上边装饰着一个银色的小座钟,宽约四十厘米,高约二十厘米,整个钟的轮廓画出柔和的曲线,形成凸字形,表盘则嵌在座钟的正中央。表盘的直径大概十五厘米。原田雅实对了对自己的表,发现两者时间完全一致,都是六点过八分。座钟的上方挂着一幅静物油画。就在原田雅实观察油画的时候,一名年轻女子端着乌龙茶走进屋里。 “啊,谢谢。对了,这窗户外边是什么地方的屋顶啊?” “是相邻大楼的屋顶。” “相邻大楼……难道是食道乐大楼的屋顶?” 或许是“食堂乐大楼”几个字触到了对方的发笑神经,女子忍俊不禁地说道:“对,是的。” “那栋大楼也是你们这边在经营?” “嗯……” “真是可惜啊。居然就这么丢着不管。那大楼的面积也挺大的啊,在那里开个啤酒派对多好。” “说到啤酒派对,下个月,我们这边也准备在本馆的屋顶上开一场呢。” “哦,是吗?做生意的人就是精明啊。幸好我也没多什么嘴,哈哈。嗯,谢谢你。” 女子把乌龙茶放到沙发边的小桌上,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突然停留在墙边的暖炉上。“哎?” “怎、怎么?” 原田雅实顺着女子的目光望去。正如先前所说,暖炉的炉台上是一个画出柔和曲线的凸字形座钟,和悬挂在座钟上方的一幅镶着金框的静物油画。静物油画上画着一个盛着两条鱼的盘子,鱼似乎就要从盘子里漫出来一样。这么说起来,感觉油画的图案似乎也有些狂乱。 “哦,那幅画给人的感觉确实有点奇怪呢。和盘子比起来,鱼似乎太大了。还有,虽然我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鱼,但感觉那鱼似乎也有些不大对劲。” 女子回过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服务生带着秋山浩二、佐川哲也和加藤谦三走进屋里。 “哟。” “哟,好久不见了啊。” “你来得还真够早的呢。等很久了吧?” “没有,我也是刚到的。” “原田先生,好久不见了。最近你似乎很少到银座去啊?还是说去是去了,只是没有找我?” “喂,谦少,你是张嘴就露馅啊。说起来,最近我倒真是很少去银座。” “都一把年纪了,你就别叫我‘谦少’了。” “阿风你不知道吗?如今他在银座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肯塔基谦少呢。拿手节目涉及范围之广,足以让人大吃一惊。” “有时候我也会唱一些秋山先生你的曲子,还请谅解啊。” “没事没事,你随意唱就好。” 趁着三人进屋的时机离开房间的女子又端着放有三杯乌龙茶的托盘走进屋里。看到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暖炉上方,原田雅实忍不住打趣道:“你就真这么在意那幅画吗?” “呃,也不是。” 看到女子逃一般走出房间,秋山浩二问道:“阿雅,怎么了?那幅画有什么问题吗?” “也没什么,阿风。从刚才起,那女孩就一直在留意那幅画。不过,刚才我也笑着说过,感觉画里的鱼似乎有些别扭呢。”对原田雅实来说,如今的秋山浩二依旧是当年的那个阿风。 “我来看看。”先前一直默然不语的佐川哲也站起身,走到暖炉的炉台旁。他盯着油画看了一阵,开口说道:“虽然我也不大懂画的好坏,但这画似乎也不是什么名画啊。不过,这座钟倒是挺少见的呢。” “阿哲,那座钟是件稀罕物?” “虽然我也不大懂行,但在这种地方摆放座钟,似乎也挺奇怪的,感觉就像是让咱们到点之后就自觉离开一样。”佐川哲也对了对表,喃喃说道。 嘴上这么说,但佐川哲也似乎也不是很在意那个座钟。其后,身穿白色西装、戴着领结的服务生进屋时,并没人提到座钟,这也彻底验证了这一点。 “请问是不是可以上菜了呢?不过现在还有一位客人没到。” “还有一位客人?谁啊?” 佐川哲也用他的独眼盯着发问的原田雅实。“还用说吗?当然是吉泽平吉。” “啊,对啊。软骨头阿平也要来的啊。” “先前你就一直都没发现吗?” 秋山浩二在一旁平稳地打断了佐川哲也的追问。“好了。服务生,现在是六点十五分,你就等到六点半再上菜吧。我估计六点半之前人应该会来,如果到时候还没来,你就不用管了,直接上菜就行了。行吧,阿哲?” 说着,秋山浩二不动声色地窥伺了一下原田雅实和加藤谦三的脸色。今晚这场聚会的幕后导演到底是这两人中的哪一个? “好的。那么,请问几位要喝点什么呢?” “就来点啤酒吧。还是说,有人要喝加冰的威士忌?” 众人一致同意喝啤酒。 “另外,服务生。今晚我们预约的时间是六点到八点,如果只是一小会儿,稍微超出一些时间也没关系吧?你看,直到现在也还有人没到。” “嗯,好的。今晚这里也没有其他预约了,所以几位完全可以待到九点。” “隔壁的情况呢?幕板背后是……” “今晚这里是空着的,几位不必顾虑。” “那么,服务生,一切就都拜托你了。六点半你就过来上菜吧,不需要管那个客人有没有到了。” 六点半,最后一名客人始终没来,两名服务生就直接把酒菜端上了桌。尽管圆桌旁的五把椅子空着一把,令人感觉有些寂寥,但四人毫不介意,敞开肚皮大吃大喝,尽情谈笑。而几人当中最为健谈的,恐怕还得数电器行老板原田雅实。 加藤谦三坐在原田雅实左边,低头不停地吃菜,他似乎并不像原田雅实那样虚怀若谷。他翻着一双青灰色的眼睛,不停地窥伺着左边的佐川哲也以及佐川左边的秋山浩二的脸色。 佐川和秋山两人似乎没什么食欲。即便原田雅实主动开口,他们两人也很少回话。这一切或许是因为软骨头吉泽平吉始终没有露面造成的。 原田雅实似乎也觉察到了这种尴尬的气氛。“喂,阿哲、阿风,你们俩是怎么了?这样下去,难得的联谊会也会让你俩搞砸啊。别只让我一个人说,你们也说句话啊。你们可是愤怒海盗里的成功者啊。” “别开玩笑了,你才是真正的成功者啊。” “哪有,我可是脱队之人啊。幸好我岳父给我出了些资,才勉强走到了现在这地步,说起来,我这里只能算是中小企业中的小型企业了吧。虽然不能说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但经营得也算很困苦了。而你们两位却已经名满天下了呢。每次跟人聊天,我都会把你们两位当成荣耀,你们就别再这么谦虚了。” 眼看佐川哲也面带愠色,似乎忍不住要开口说些什么,秋山浩二赶忙在一旁接过了话茬。“这事就暂且不说了。阿雅,你知道阿平最近的情况吗?” “不了解。啊,不好,我怎么连阿平的那份也吃掉了。” “原田,你真不知道吉泽最近的情况吗?连他现在人在哪里都不知道?”佐川哲也的措辞也变得柔和下来。 “真不知道。那起案子发生后没多久,我们乐队就解散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如今他人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 “阿谦你呢?从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来看,你似乎也不大清楚阿平的近况吧?” “最近我也没见过他,所以我才会特别期待,希望今天能在这里见一见他啊。” “哦,是吗?阿哲、阿风,你们也别只顾着问他的事,扫了这场联谊会的兴啊。不好,我怎么把阿平忘了,只顾着自己开心了呢。话说回来,以前那家伙就不大起眼,整天就跟在阿敏或者阿哲身后。啊,怪我,我不该在这时候提起阿敏来。” 这些人当中,最先发现阿敏人头的,就是吉泽平吉和加藤谦三两人。回想起那天夜里的事,谦少的声音不由得颤抖起来。“说起来,吉泽也太慢了吧。这都已经七点了啊。”谦少话音刚落,就有人走进了房间。只不过进来的并非吉泽平吉,而是多门修。 四 “啊,失敬失敬,打搅到你们了。呃,我其实是有事到这边来一趟,结果却看到前台挂着你们这场联谊会的牌子。我猜想会不会是你们,结果进来一看果然是。佐川,多有打搅了啊。” “没事,请吧。秋山,没问题吧?” “哪儿是什么没事,这可是请都请不来的客人啊。多门先生,你认识这位原田雅实吗?” “哈哈,认识啊,他可是时常光顾我们夜总会呢。先前佐川也给我介绍过了。原田先生,好久不见了啊。” “呃,你可是稀客啊。好久不见了。今晚你是来这边参加熟人婚礼的吗?” “原田先生,这位是……”加藤谦三用怯生生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风度翩翩的多门修,小声问道。 “啊,阿谦你还不知道吧?这位可是当红的赤坂K.K.K.夜总会的经理多门修先生。还记得不,他就是在昭和二十八年那起案子里把阿哲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的救世主啊。” “啊。”听完原田的介绍,加藤谦三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失敬了,您的大名我也曾听说过呢。我叫加藤谦三,就是以前乐队里的肯塔基谦少。如今我在银座那边做串场歌手。我没资格加入海盗乐队,而佐川先生也很顽固,对我根本不屑一顾。多门先生,您不如就给我个机会吧。” “什么嘛,谦少,你肚子里原来是在打这算盘啊?你好像从来没有当着我说过这事吧?” “我打探的时候,佐川先生你总是一脸不管的模样啊。” “对对,阿哲你有时候就是这么迟钝。谦少,你在银座似乎也混得挺不错啊?” “原田先生,话是这么说,但您要知道,做串场歌手是有了上顿没下顿,根本无法奢望稳定生活啊。” 就在众人谈话的气氛渐渐有些不快时,两名服务生轮番端来了一些新的料理。 “啊,真是失礼了。好了,加藤,快坐下尝尝吧。你刚才的话,我会记在心里的。阿哲,我在这里坐会儿,不会耽误你们吧?” “没事,请便好了。你吃过饭了没有?” “饭我早就吃过了。对了,你们的成员似乎还少了一个人啊?不会是上厕所去了吧?” “呃,经理先生,你说的那个吉泽平吉,我们也一直没等到,但又不想耽误众人的事,就先开始了。呃,都快七点半了啊?那家伙莫非是准备缺席了不成?” 听了秋山浩二的话,多门修黝黑的额头上突然间浮现出阴云。“他还没露过面?” “是啊。要是没法来,那早给我们打电话通知一声也行啊。” “这就奇怪了。”多门修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多门先生,怎么了?” “呃,阿哲,我留意到那块写着‘愤怒海盗联谊会’的牌子时,时间是六点半左右。看到那牌子之后,我心想会不会是你们,就找前台的人问了一下,结果得知正是如此。我又问有几个人参加,前台回答说五个,还说五位参会者全都到齐了。对了,我还看到参会者名单上,吉泽平吉的名字前面也打了勾呢。” 听完多门修的讲述,佐川哲也和秋山浩二突然一愣,彼此对望了一眼。加藤谦三翻起眼睛看着两人,而原田雅实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那家伙不会是在这楼里迷路了吧?还是他看到这楼里到处都是漂亮的新娘,魂不守舍了?我记得他先前不会这样啊……” “阿雅,事情没那么简单。今晚的这场聚会背后其实是有内幕的。” “内幕?” “我先来问你。阿雅,后来你真的就再没有听说过任何有关阿平的消息了吗?” “没听说过。这事刚才我也说了啊。” “也不清楚最近他人在哪儿?” “那当然。” “你敢对天发誓吗?”佐川哲也的语气非常严厉。 “你们也真够夸张的。不过你们要是不信,那我就发誓好了。我原田雅实对天发誓,我确实没有听说过吉泽平吉后来的消息,也不知道他人在哪里。阿门。” “谦少你呢?” “我,那个……我倒是稍有耳闻。五六年前……” “这话什么意思?你莫非知道些什么?” “佐川先生,到底怎么回事?吉泽先生他出什么事了吗?” “不,这事之后再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呃,他那人总是飘忽不定。佐川先生……不,在场的众位大概都知道,他那人其实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他有种恶习,要是情况好,他就会狂妄得不可一世,依附强者,而要是眼前出现了更强的人,他就会立刻改旗易帜,背叛曾经关照过他的人。他这样反反复复,最后引来了众人对他的不满和愤怒。虽然我也有五六年没见过他了,但估计他现在也还是老样子吧。”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秋山浩二问道。 “他说他在世田谷附近一家保龄球场做经理。当时正盛行保龄球,他得意不已,率领着一群职业保龄球选手到银座去泡吧,还怂恿过我。对了,秋山先生获得唱片大奖的作曲奖,大概也是五六年前的事吧。” “我是在昭和四十二年的年底获奖的。” “照这么算来,也确实是五六年前的事了。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我听说,最近保龄球也渐渐被人冷落了呢。” “你有没有去过他经营的那家保龄球场呢?还是说你知道阿平他住在哪里?” “没有啊。这个嘛,估计吉泽先生只是想让我看他春风得意的一面吧。他总是不停地叫我去,但当时我的处境还比较困苦,哪儿有心情去找他,而且世田谷也挺远的。我记得他似乎说过,保龄球场就在马事公苑附近。” “那,他住的地方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当时他没有给我名片,我也不过是个潦倒的串场歌手罢了,估计他心里根本就看不起我。” “那,他知道阿谦你的住址吗?” “不可能。就算是旧友,我也只是个银座的串场歌手,而且他也不可能挨个打听客人的住址的。我就是个住在河对岸的便宜公寓里,和老婆一起挣钱糊口的穷鬼罢了。” “那么,是谁给阿平寄的邀请函呢?我敢对天发誓,我和阿风都完全没有他的消息,更遑论他的住址了。” “阿哲,你这话什么意思?今晚这场聚会的发起人不就是阿风和你吗?” “其实这事有些蹊跷,阿雅。我们……秋山和我都没有做过这事。一天,我突然收到了这封邀请函,展信一看,才发现发起人的姓名一栏上印的是我和秋山。当时我大吃一惊,赶忙打电话联系了秋山。秋山跟我说,他也没有做过这事。我们决定观望一下情况,之后就接到了你和阿谦准备出席聚会的回信了。而阿平不但回信了,还郑重其事地给秋山打了电话。阿风,详细的情况就由你来说吧。” “嗯,没错。我也可以对天发誓,今晚的这场聚会根本就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正如刚才阿哲所说,一天我突然收到了这封邀请函,而且回信的收件人写的还是我的名字。我和阿哲商量了一下,决定先观望一阵,结果最先收到了阿雅的回信。之后是谦少和阿平。阿平还给我打了电话,我这才得知了他的近况。对了,阿谦。” “什么?” “他确实是在世田谷马事公苑附近的保龄球场做过经理。但最近保龄球不是被人冷落了吗,因此他就改行,把那里改建成了假日木工中心。后来他还在那里继续做经理,但他似乎觉得像他那样的脱队者也接到了邀请,实在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当时他说,到了聚会的日子,他一定会出席聆听各位老师的批评指教。总之,他在电话里说得很恳切,姿态摆得很低。但他的声音很阴沉,怎么说呢,感觉就像被人拽进了漆黑的洞穴。” 众人沉默了一阵,原田雅实满脸通红地开口说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照这么说,今晚这场聚会莫非是谁搞的恶作剧不成?” “就只有这种可能了。所以我和阿哲商量了一下,给这里打电话询问。这边的人告诉我们说,他们确实接到过预约,而且费用也已经付过了,用的也是我和阿哲的名义。因此,虽然我们也不清楚这到底是谁搞的恶作剧,但我们还是决定看看情况再说,也就没有给你们发出取消聚会的书信。” “哦,原来是这原因啊,难怪你们一直套我话呢。你们是在怀疑,这场恶作剧其实是我主导的?” “抱歉。我们确实怀疑过你,毕竟这是一场需要花费很多钱的恶作剧啊。只不过我也和阿哲聊过,觉得如果这场恶作剧是阿雅你搞的,那么我们也就可以放心了。如果是你,应该没什么恶意。” “照这么说,这场恶作剧的背后莫非还暗藏着什么恶意不成?” “不清楚啊。幕后的导演把我们这群愤怒海盗的人全都聚到一起,我们却不清楚这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听起来感觉有些毛骨悚然啊。”加藤谦三浑身颤抖地说道,“那我也对天发誓好了,我绝非你们所说的那个幕后导演。毕竟从经济上来看,我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对了,吉泽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都已经八点了啊。吉泽经理今晚真的会到这里来吗?” “应该会的。要不然我们派人到前台问一下情况吧?” “好,我去吧。” 吱呀一声,原田雅实起身离席,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他刚一走到门外,就传来“啊”的一声惊叫,众人赶忙竖起耳朵。 “这不是阿平嘛。对,是吉泽平吉吧?你搞什么啊?大家都已经等你很久了啊。” 屋里的三人彼此对望了一眼。加藤谦三猫着腰站起身,目光在秋山浩二和佐川哲也的脸上扫视了一下。看到两人催促般地点点头,加藤谦三便走出房间,屋外立刻传来他惊叹不已的声音:“啊,吉泽先生,你都干吗去了啊?大家一直在等你,都快等不及了呢。” 之后,屋外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回答声。 “你这都是哪儿的话?起起落落,这可是人生常事啊。彼此之间相互帮助,这才是咱们这些昔日旧友的职责啊。我?你说什么呢。我是迈阿密阿雅啊。好了,快进屋吧。” 原田雅实和加藤谦三两人一左一右地拥着吉泽平吉走进屋里。看到吉泽,多门修的眼中突然闪现出了光芒。刚才他在附近的走廊见过这个人。果然在光线明亮处一看,此人确实给人一种形容枯槁的感觉。 “吉泽!” 看到佐川哲也脸色一变,似乎准备狠狠地说上几句,秋山浩二赶忙接过话茬。“好了好了,阿哲,这里就交给我来处理吧。阿平,你搞什么啊?我们等了半天,菜都凉了。” “抱歉。我也到这房间门口来过好几次了,但我最终还是心里发怵,没勇气进来。” “为什么啊?你发什么怵啊?这里可都是昔日的旧友啊。” “如今大伙儿都已经是有头有脸的人了,我却依旧是这副德行。”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也难怪他的声音会显得如此低沉。 “别开玩笑啦。吉泽先生,要是换了别人,那还有的一说,但你看我至今不也只是个穷困潦倒的银座串场歌手吗?” “不,你也挺有出息的。提起肯塔基谦少的名头,如今银座可是无人不晓啊。” “好了,你就先坐下吧。菜凉了,要不我叫人来热一下吧?”原田雅实宽慰对方般地让吉泽平吉在自己身旁坐下,“来点啤酒吧?” “不,啤酒就不必了。我曾因为贪杯误了好几次事,所以最近彻底戒酒了。菜凉了就凉了吧,反正我这也是自作自受。” 吉泽平吉伸出细细的手臂,开始往自己的小碟子里夹菜。看着他默然无语地大嚼剩下的冷菜,佐川哲也也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但是,佐川心中的戒备还没有彻底解除。今晚的幕后导演莫非就是这家伙?如果真的是他,目的究竟何在? 吃了几口菜之后,吉泽平吉目光羞涩地看了看在座的众人。之后,他的视线又停留在了多门修的身上。“这位是……” “嗯,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我的乐队隶属的K.K.K.夜总会的经理多门修先生。”紧接着,佐川又解释说,今晚多门修有事过来,结果发现愤怒海盗在这里办联谊会,所以就来凑个兴。他解释完毕后,多门修向吉泽打了声招呼。 “对了,吉泽。”佐川哲也从圆桌上探出身,“刚才你虽然故意谦虚了一番,但我听阿风说,眼下你似乎还在某家假日木工中心做经理啊?” “不行啊。” “不行?” “我所属的那家假日木工中心名叫三荣兴业,即便放在中小企业里也属于小型公司,备有不少休闲设施。因为保龄球热过一段时间,所以公司就把业务拓展得太宽,不光东京都内,甚至还在紧邻的各县也开设了保龄球场。但后来保龄球的热度渐渐冷却,公司的经营也陷入了困境。虽然各地的保龄球场都依据当地的环境调整了业务范围,但情况也不甚理想。而说到我经营的那家假日木工中心,就更是光景惨淡了。一想到如今这工作也做不长久,就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尽管吉泽语调平淡,似乎也并非是在对人倾诉什么,但他那种低沉阴郁的语气感觉不太适合这样的场合。 “对了,阿平,你耳朵上怎么会夹着这玩意儿?难不成,这也是你做生意的工具?” 听到原田雅实的话,吉泽平吉伸手摸了摸右耳,拿下了夹在耳朵上的那支短短的蓝铅笔,自嘲般地苦笑了一下。“哎呀,这玩意儿可真是泄了我的老底了啊。” “那你上班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这样,耳朵上夹着支铅笔?” “嗯,毕竟我是搞进货的。可是我这人其实很不擅长计算。老板经常训斥我,说我的账簿不对。原田,你说我这人还有没有什么适合的工作可做呢?这样下去,我迟早有一天得上吊自杀。” 听完这番话,众人都感觉有些扫兴。这时候,佐川哲也故意转变话题,开口说道:“对了吉泽,这次聚会的邀请函,你是在哪儿收到的呢?对方是把信寄到你家里去了,还是寄到你上班的地方去了?” “我在家里收到的……只不过,我现在住的也就是一处便宜的公寓罢了。”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了一番。佐川哲也的独眼中浮现出怀疑的目光,他似乎本想强调些什么,但之后又改变了主意。“这里还是交给阿风来处理吧。我总感觉心口有些发闷。” “哦,好的。”秋山浩二虽然平静地接过了话茬,但他脸上也露出了紧张的表情。他盯着邻座的吉泽平吉,开口说道:“阿平,其实呢,这事其实有点蹊跷。” “蹊跷?怎么了?” “我们四个人其实都不知道你的住址。” “你的意思是说……” “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往你家里寄那封邀请函的人到底是谁?” “可信里不是说,发起人是你和佐川吗?我还以为寄信的就是你们两人中的某一个……” “我们两个根本就不知道你住在哪儿,阿风和我都不知道。别说你的住址了,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你最近在做什么,情况怎么样。不光如此,我们四个人都没有寄出过邀请函。吉泽,你知道些什么情况吗?” 吉泽平吉的马脸一下子拉得很长。他一脸哑然,用胆怯的目光看了看将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的四个人。他这惊慌失措的举止动作真的是他内心情感的流露吗?还是说,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精彩表演?在一旁观察的多门修实在无法分辨清楚。 “这、这、这话什么意思?” “我在问你呢。那个搞出这场恶作剧,把我们四个召集到这里来的人,是不是就是你?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你把我们四个叫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然而,就在这时,屋里的日光灯接连闪了两三下,之后便彻底熄灭了。 “停电了……” 有人忍不住喃喃说了一句,屋子里开始萌生出一种骚乱的气氛。 “不对,不是停电。走廊上的灯还亮着呢。” 多门修冷静地压制住众人。因为还有从走廊射进屋里的光线和窗外闪耀的霓虹灯灯光,所以屋里并非一片漆黑。可是屋里诡异的气氛使得一屋子的人脸色苍白,彼此对望。就在这时,一件惊世骇闻的事发生了。 五 听到咔嗒一声,众人扭头向着响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暖炉炉台上的座钟表盘打开,一束光线从六名男子的头上越过,照到了对面的幕板上。众人条件反射般顺着光束望去,只见幕板上显现出了直径两米左右的图像。 刚开始的时候,众人都没看出图像里到底是什么。图像一片模糊,也看不清轮廓。众人全都深吸一口气,手心捏汗地盯着那图像。没过多久,幻灯照片的轮廓渐渐变化,显示出了底片上的内容。 “啊!”就在这时,阿平尖叫了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这也难怪。二十年前,令人难以忘却的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日夜里,他就曾经亲眼见过幻灯片上的东西,当场吓得魂不守舍。 幻灯片上,正是力士参孙山内敏男的人头。人头上的长发结成一束,吊挂在悬挂吊灯的铁链下边,胡须的尖端还绑着一张诗笺,实在令人感觉毛骨悚然。人头大睁着眼睛,鼓起鼻翼,大张着嘴,满脸都是胡须。此刻,照片里那个比实物大了几十倍,不,应该说是大了一百多倍的人头,正在黑暗中从屏幕上瞪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吉泽平吉发疯似的辩解着,却不知其他人是否听到了他的这番话。 当时于翌日清晨发现人头、最后陷入精神错乱状态的德克萨斯阿哲,这次却并没有像当年那样。他用掺杂着恐惧与疑惑的目光凝视着幻灯片里那放大了的图像,之后又改用窥探般的目光看了看在场的另外四个成员。尽管吉泽平吉已经吓得钻到了桌子下面,无法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但从他那痉挛的肢体动作来看,估计他已经被吓得够呛了。 另外的三个人中,尽管有两人还从未看到过真正的人头,但也已经听说过无数次有关这起案件的情况了。因此,图像的轮廓变得分明之后,两人立刻就明白了幻灯片上到底是什么。秋山浩二用右手紧紧握住了佐川哲也的左手,这动作表明了他对阿哲的深厚友谊。两人的手心早已变得湿漉漉的。 原田雅实一时间也茫然失措。尽管他是头一次以幻灯片的形式看到阿敏的人头,但他并没有什么太过惧怕的表现。这不过就是一场闹剧罢了。而令他感到惧怕的,却是隐藏在这场闹剧背后的目的。此刻,原田雅实觉得,他似乎已经明白那个把当年愤怒海盗的成员全都聚集到一起的幕后导演的意图了。他再也无法抑制住涌上心头的愤怒。他走到壁炉边,想要拿起那个座钟狠狠地摔到地上。 “原田,快住手!” 但是,最终制止了他这一行动的,却并非多门修的这声大喊。这时候,座钟里传出了奇怪的声音。刚一听到那声音,原田雅实便呆立在炉台边,不由自主地侧耳聆听起来。那声音向在场的所有人说道: “你们知道这人头是谁的吗?对,你们应该知道。这颗人头,就是二十年前,令人永生难忘的昭和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的那个夜晚,在医院坡缢首之家遭人惨杀的力士参孙阿敏,即山内敏男的人头。你们遭到了这颗人头的诅咒,今天夜里,此时此刻,你们将会和这颗人头再次相会。从今往后,你们的安稳睡眠将会被夺走。你们会遭到诅咒,你们会遭到诅咒!” 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尽管众人都能听出这是磁带发出的声音,但磁带似乎被人动了手脚,有时吱吱作响,有时回音很重,有时还会像电池即将耗尽的录音机一样,声音断断续续,语速缓慢,但之后又立刻变成转速过快的唱机,语速飞快。而始终不变的,就是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穿过了金属制的漏斗一样,含混不清。而最后的那句“你们会遭到诅咒的”,又像是敲响了铜锣一般,声音刺耳,不断在屋里回旋。紧接着,屏幕上的可怕人头开始晃动,扩大了两三倍,感觉就像是向众人头上扑来一般。 “啊!”加藤谦三吓得把脸埋到了放在桌上的手臂里。随后,座钟的表盘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响声,喷出了黄色的烟雾。看到那烟雾,先前站在沙发旁的多门修突然跳起来,一把推开了呆立在暖炉旁的原田雅实。“危险!大家趴下!” 声音刚落,众人立刻全都趴到了地板上。那奇怪的声音持续了一阵,烟雾弹一样不断喷出黄色的烟雾,其后,随着砰的一声爆炸声,那个画出柔和曲线的凸字形座钟被炸得粉碎。紧接着,日光灯像是在戏弄众人一般,接连闪了两三次之后,重新亮了起来。 多门修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了看那块屏幕。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早已彻底消失无踪了。 “是、是谁?这恶作剧到底是谁搞的!”佐川哲也用愤怒得颤抖的声音说道。 这时候,两名服务生和刚才的女子也冲进了屋里。“发生什么事了?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回事?” “我们还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呢?那座钟到底是谁拿进来的?” “座钟?” 一名服务生一脸讶异地在环视屋内。 但是此时,这天晚上的冲击还远未结束。 楼外高高的夜空中传来了一声尖利的惨叫声,紧接着便有什么东西从窗外落了下去。那东西砰地摔到了相邻的食道乐大楼的屋顶上,之后就再也不动弹了。距离窗户最近的加藤谦三啊的一声,发出了如同鸣笛声一般的哀号。 “是、是、是人……” 没错,刚才从窗外摔下去的是一个人。那人就像块破抹布一样,头部汩汩地涌出鲜血,在屋顶上形成了一摊血泊。 “喂,打开窗户!有人摔下去了,还不赶紧把窗户打开?” “是、是。可是,那窗户……” “你们还在磨蹭什么?有人摔下去了啊!快开窗!” 或许觉得开窗太麻烦,多门修抄起椅子,三下五除二地砸碎了窗户玻璃。玻璃碎片四散开来,窗户被多门修砸出了一个恰巧能够容人钻过的缝隙。多门修脱下上衣顶在头上,从狭小的缝隙里爬了出去。 倒在屋顶上的,不,应该说死在屋顶上的,正是那个可怜的本条直吉。刚才他应该是头朝下落下的,头盖骨摔得粉碎,脑浆四溢。 这时候,金田一耕助和前警部等等力大志也冲进了弥生之间。两人身后是本条德彦、法眼铁也和兵头房太郎三人。 “金田一先生,这玻璃很危险的。” “嗯,好。” 一脸沮丧的等等力前警部紧跟在金田一耕助身后,也从缝隙里钻了出去。德彦则跟在前警部后面。 “爸……爸……”德彦哀切的哭声彻底贯穿了弥生之间里所有人的心肺。 这时候,头顶上方传来了问话声:“是谁?谁摔下去了?” 是法眼滋的声音。众人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弥生之间就在那套房的正下方。法眼滋从套房的窗户探出头,他的身旁还聚集着四五名作业员。 金田一耕助抬头大声吼道:“是本条直吉!” “爸……爸……你为什么要干这种傻事啊?”看样子,德彦似乎以为父亲是跳楼自杀的。 同时,弥生之间里也上演了一出小插曲。兵头房太郎虽然也趴在被敲碎的玻璃窗上,但他并没有爬出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身穿类似中世纪宫廷服装的人浑身颤抖,冷汗一滴滴地从他的额头上落下。 然而,愤怒海盗的众人却并没有去看兵头房太郎,而是全都将目光投向了呆立在门口的铁也脸上。铁也也用充满敌意的目光回望着五人,当然他并不知道五人的来历。 当年乐队的五名成员中,不知有几人看出,眼前的铁也和方才幻灯片里的那颗人头竟是如此相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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