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耕助与弥生的奇妙会面 金田一耕助抛出炸弹

医院坡血案  作者:横沟正史

这一年的四月十三日,星期五。尽管金田一耕助并非是个讲究迷信的人,但在那天下午三点左右,穿过田园调布法眼家的豪宅大门时,他的心情却有些沉重晦暗。

这一天的气温与历年的平均气温相比虽然要稍稍低一些,但对于四月份来说,也还算温暖宜人。尽管如此,和前两天那种初夏时节的温暖相比,这一天的温度还是让人感觉脖颈有些发凉。

金田一耕助穿着一件破旧的灰色和服外衣,拄着一支樱木制成的手杖,头上依旧顶着那顶不成形状的毡帽,毡帽下露出了乱七八糟的蓬发。

尽管金田一耕助也知道自己今天拜访的对象是大户人家,竭尽全力打扮了一番,但终究还是无济于事。而且本性难改,即便是到了这年纪,他也还是改不了挠头的习惯。或许是天气微凉的缘故,他在和服外衣里面穿了藏青色的羊毛单衣和长衬衫,下边则露出了针织衫。而那件稍稍显短的和服外衣下边不时闪现的,还是那条皱巴巴的裙裤。

四月十三日下午三点左右,金田一耕助就这样一身打扮站到了法眼家豪奢的玄关前。按下门铃后,只听远处叮咚叮咚地响了两声。没过多久,就听到通话器里传出了一名年轻女子的说话声:“请问是哪位?”

“我是金田一耕助……”

“啊,好的。请您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出现在玄关口,将双开大门呈八字形打开的人,就是法眼家最为年轻的女佣里子。

“请问您是金田一耕助先生吧?”或许是看到耕助装扮奇怪,为防万一,里子再次确认道。

“嗯,我就是金田一耕助。请你转告说,我是应府上的邀请而来的。”

“那么,请您走这边吧。”

金田一耕助把毡帽和外套挂到衣帽架上,走进了玄关旁的会客室。这是一间很宽敞的会客室,面积估计有二十叠。或许是适当地调整过供暖装置,屋里的温度令人感觉很舒适。耕助在里子示意的一张沙发上坐下,若无其事地在环视屋内。他希望看到的东西不必说,当然就是法眼三代,即琢磨、铁马和琢也三人的照片了。他并不知道,如今那三张照片已经挂到铁也的房间去了。

之后,金田一耕助又看了看窗外,但也没能看到他期望看到的东西。他期望看到的自然就是风铃了。自昭和二十八年那起人头风铃案发生之后,风铃这种东西已经彻底成为这个家的忌讳。

金田一耕助从兜里拿出一盒希望牌香烟,抽出一支,用桌上的打火机点上了火。就在这时,一名稍稍年长的女佣端着盛有日本茶的茶盘走了进来。

“啊,感谢。”

“请您稍等片刻,少奶奶马上就到。”

“嗯,请她不必着急。”

就在金田一耕助一边抽着烟,一边品味着香气馥郁的茶水时,由香利静静地走进了会客室。由香利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如果不是礼服胸口上绣着细细的银色刺绣,甚至会让人误认为她穿着丧服。她脸色苍白,目光中也充满了紧张,但估计是曾听弥生提到过的缘故,她并未对金田一耕助这一身怪异的着装表现出一丝困惑。而且她不愧是弥生引以为豪的外孙女,华丽端美的模样确实值得称道。

看到由香利进屋,金田一耕助赶忙在烟灰缸里摁熄了香烟,从沙发上站起身。虽然他用犀利的目光观察着对方,但因为他不断地眨巴着眼睛,所以对方并未感觉到太多的威严感,心里也就放松了戒备。这一点其实正是他的长处。

但由香利还是感到晃眼一样眯着眼睛。“初次见面,我叫法眼由香利,是老师您认识的弥生的外孙女,今后还请多关照。”

“呃,您如此郑重,实在是愧不敢当。我经常听人说起有关您的事,据说您如今代替老夫人经营管理家业,大展身手。”

“呵呵。”由香利微微笑了笑,但她的脸颊很僵硬,使得笑容有些别扭,“不敢当。好了,快请坐吧。今天把您请来,实在是万分抱歉,但在请您去见我外祖母之前,有些事我还想先跟您说一说。”

“哦,是吗?是什么事呢?”

金田一耕助缓缓坐到沙发上。由香利也坐到了斜对面的座位上,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对方。发现耕助两手空空,她似乎有些失望,但同时似乎也暗地松了口气。其后,她的目光又挪到了对方的胸口,却像被钉在那里一般。金田一耕助的胸前鼓鼓囊囊的,似乎揣着一本厚厚的笔记,而且那笔记本里估计还夹着不少东西。由香利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发现对方脸上带着笑容,她不由得双颊发红,咬住了嘴唇。“那个,我外祖母她……”

“嗯,令外祖母怎么了?”金田一说话的语调中带着一种鼓励对方的温柔。

“她至今头脑清楚,不会上当受骗。毕竟,她曾独自一人让五十岚产业这个大企业变得兴盛起来。但毕竟年纪不饶人,如今她也已经八十多了。话说回来,我听说,金田一先生您曾见过我外祖母?”

“是的。昭和二十八年的时候,我曾经见过她两次。”

“当时的话,想必外祖母她也还年轻漂亮。”

“是的,她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像年过六旬的妇人。尽管当时她的一只眼睛有些不大方便,但她丝毫不以为意,高贵典雅,雍容华贵,感觉就像是四十岁左右似的。”

“这个嘛,金田一先生。”由香利叹了口气,“毕竟,岁月不饶人。最近两三年里,外祖母她衰老了许多,不光身体问题频出,甚至就连容貌方面也……问题的关键,也就出在这里了。一直以来,她都自视甚高,对自己的容貌颇具自信。因此,如今的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老丑之后的模样。所以,最近两三年里,除了我、主治医生和近来聘请的一位姓远藤的护士,她甚至就连家里人也很少见,也不愿在人前抛头露面。”

“您的意思是说……”金田一耕助不断地眨巴着眼睛,“如此说来,今天我也无法见到她了?”

“不,您当然能见到她。毕竟今天就是外祖母她邀请您过来的。只不过,先生您今天大概无法看到她的容貌,而她却能看到您。虽然这样的见面实在奇怪,我也深知这么做很失礼,但外祖母希望我提前跟您说一下,让您有所了解。”

“老夫人她还在休息吗?”

“不,她醒着,没睡,只不过身边围着一圈帘子。”

“帘子?”

“是的。外祖母她醒着的时候,一直都是在帘子里起居生活的。虽然先生您今天能够隔着帘子和外祖母会面,但您可千万不要向帘子里窥视。我们也知道这么做有失礼数,但……”

这样的要求确实让人感觉有些奇怪。金田一耕助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但事到如今,他也不能打退堂鼓。

“好的,我知道了。其实即便府上没有给我打电话,今天我也准备过来拜访的。”

“那么,请您跟我来吧。”

这确实是一场奇妙的会面。

那是法眼家最深处的房间,位于整栋建筑的最里边。前往那间房间的路上,金田一耕助走过了一段连一扇窗户都没有、感觉如同狭窄的地窖一般的走廊。走廊的长度约莫五米,尽头右侧有一间约莫六叠的西式房间,构造如同银行的窗口,窗口中,一名年约四十、身强力壮的女子,正默默无言地埋头织毛衣。

“这位是远藤多津子女士,就是我们请来照料外祖母的人。”

远藤多津子感觉就像对此有些不满,微微起身点头致意,之后便漠不关心地坐回椅子上,再次摆弄起毛线针。这女人估计不只承担了弥生的随身护士的职责,同时还兼任了不让任何人进入房间的贴身保镖的工作。

有如地窖一般的五米走廊的尽头有扇双重门,估计房间里装设了隔音设备。金田一耕助跨进门,背对着伸手关上双重门的由香利,在屋里环视了一圈。

房间的面积大约有二十叠,所有窗户都是双层的。房间里那令人惊讶的光亮,则全都来自于天花板上悬挂的那盏华丽的吊灯。

房间的一角放置着一张奢华的大床,附带顶盖,厚厚的天鹅绒从顶盖四方垂下,彻底遮盖住了整张床。看到如此光景,金田一耕助甚至不由得担心起睡在床上的人是否会感觉窒息。同时,他心中也萌生了疑问:难道说,对方甚至宁愿如此,也不想让他人看到自己的睡相?

大床对面的墙边是一排书架,上面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堆放着各种文件。而附带着许多抽屉的壁柜估计用途也一样。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桌面面积大约一叠的办公桌。办公桌上整齐干净,只放着一部座机,却不知这部电话是否能够直通外部。

说起来,对弥生来说,这间房间既是她的奥之院,同时也是梦殿[“奥之院”指日本的寺院中设在正殿后面的山上或岩洞等处祭神佛或开山祖师的殿堂;“梦殿”指法隆寺东院本堂,因圣德太子梦见金色佛像并接受其教示的传说而得名。]。她年过八旬,却依旧有如现实欲望的化身。她在此休息,在此思索,在此办公,之后通过由香利具体实施。

但是,弥生人又在哪儿呢?她就在帘子的后边。桌子对面有一个高约两米,四面被帘子围成的正方形空筒。空筒一角有一处宽约一米、四面垂着厚厚的纱质垂帘的空间,从外部无法看到里边,但从里边估计能够看到外边。正面的垂帘下方露出了两个橡胶车轮,由此看来,法眼弥生应该是坐在轮椅上。

由香利示意让金田一耕助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她自己则坐到了侧面的椅子上。从这情形来看,她似乎准备参与这场会面,旁听两人的谈话。就这样,三人各自落座之后,帘子里边传出了说话声:“金田一先生,好久不见,我是法眼弥生。先生您感觉似乎都没怎么变呢。”

“哪有。我也是上了年纪了,夫人您身体还好吧?”

“我啊,虽然还满怀各种雄心壮志,但身子骨已经不行了,所以近来我谁都不见。如果万不得已,一定要见,我也只能选择这样的形式。失礼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但听您的说话声,感觉还挺年轻啊。声音里充满活力。”

“呵呵,您可真会说话。毕竟我这人全身上下都是欲望。欲望,欲望,欲望……这一点,其实就是我的生存意义。虽然我的外孙女由香利如今也年纪不小了,但欲望,欲望,欲望……我心里还是觉得不满足……所以,我也才总是不死呢。”

金田一耕助用充满深意的目光看了看由香利。或许是感觉到了他这种执拗的目光,由香利满脸绯红,昂然回望着对方。但没过多久,脸上的红潮退去,她的目光开始在虚空中彷徨起来。

垂帘中的人似乎也觉察到了两人之间这场小小的交锋。“金田一先生!”弥生加重语气叫了一声,之后便立刻改换成另一种语气,“客套话就不多说了,咱们开门见山吧。您应该已经把那东西带来了吧?”

“啊?那东西?什么东西?”

“金田一先生!您就别在我面前装糊涂了。我的人生已经没多少剩余时间了。我说的那东西,自然就是那只铁匣子。”

“夫人,您说的铁匣子到底是什么?”

“您还在说这种话吗?本条直吉曾经将一只铁匣子交给了您,并告诉您说,等他死后,希望您能妥善处理。”

“但是,夫人,您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这事可是我和本条直吉之间的秘密啊……”

“哎呀,难道他还没有跟先生您说过?他后来写信告诉过我这件事了。”

“他没有跟我说起过。他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给您写的信,信里又说了些什么呢?”

帘子里的人沉默了一阵,估计是在观察金田一耕助的脸色吧。而由香利似乎正忙着控制自己焦躁的情绪。

“由香利,你来跟金田一老师说一下,当时本条直吉的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好的……”由香利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之后她立刻一改前态,目光紧盯着虚空,背书般地开口说道,“信里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那只铁匣子,他本打算在下个月父亲的忌日带过来,但后来他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交给了一个名叫金田一耕助的人保管。如果他自己有什么不测,金田一耕助就会打开铁匣子,并做出适当的处理。他已经赋予了金田一耕助这样做的权力,所以就写信来转告我们一声……信里大致就是这么说的。”

“那封信之后又怎么处理了呢?”

“我们遵照外祖母的吩咐,把信烧了。”

“是吗?这事我还真不知道呢。真没想到,本条直吉还给你们写了这样一封信。”

“那么,金田一先生,您有没有打开过那只匣子呢?”帘中人开口问道。

“嗯,打开过了。因为直吉遭遇到了不测。”

“那么,您看过里面装的是什么了吗?”

“当然看过。我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才打开匣子的。”

三人沉默了一阵。之后,弥生用嘶哑的声音说道:“金田一先生,您知道那些东西的含义是什么吗?”

“知道,毕竟那些东西都各自附带了说明。”

三人再次沉默。

“金田一先生,您为什么没把那东西带来呢?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和您约定的东西了。”

所谓约定的东西,其实就是以法眼弥生的名义购买的本条会馆一半的股份。

“那东西我迟早会带来的,只不过得等到本条直吉的案件解决之后才行。”

“本条直吉不是自杀的吗?”

“不,情况似乎并非如此。虽然目前还不是很清楚,但直吉的后脑似乎被人重重地击打过,之后,他便陷入了昏迷不醒的状态。说不定,凶手是在他昏迷之后,从屋顶上头朝下脚朝上地把他推落下去的……眼下,这种可能性很大。”

“金田一先生,”由香利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您当时是否在场呢?”

“我在场。另外,您丈夫和儿子铁也也和我在一起。”

“对了,金田一先生,您当时为什么会在那里呢?”帘中人说道。

“夫人,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了。虽然直吉给您写的信里没有提到,但是最近一个月,他的生命一直处在危险当中。也就是说,他心生妄想,觉得有人想要他的命……不,发生了前天的事之后,就不能再说他的想法只是一种妄想了。一直以来,他都处在疑惑和困扰之中。之后,他跑来找我,和我商量了一番。但是,他本人也不知道到底谁想要他的命,也不知道对方杀害他的动机是什么。如果是因为铁匣子,那么只要他把它送还到您这里,这件事也就算是圆满解决了。尽管如此,他却依旧确信,就是有人想要把他置于死地。我虽然接受了他的委托,但因为我不清楚对方杀人的动机,也就没法查明凶手。因此,我就耍了个小聪明,在他身边配了几名保镖。”

那晚,金田一耕助催促着离开岗位的等等力前警部,准备立刻前往九楼的时候,却不巧遇到电梯拥堵,所有的电梯都人满为患,两人只得在四楼的走廊上来回晃悠了五分钟。大概是发生了机械故障,那部总务室直通套房的电梯也一直停在九楼,不管怎么摁都不肯下来。

过了好一阵,电梯女郎操控的电梯才上到了四楼,但在四楼下电梯的客人也很多,而且那部电梯还是每层必停的。就这样,足足过了十分钟,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大志才到达了九楼。文明的利器有时候却反而给人带来了不便。

电梯最后在九楼距离套房最远的地方停下。金田一耕助立刻快步飞奔出电梯,等等力大志也紧随其后。好不容易来到套房门前,两人门也没敲就打开了门。兵头房太郎就在屋里,同时还有铁也和德彦。而担任媒人的铁也之父法眼滋,则在日式房间里更衣。当时,滋刚刚从高尔夫球场回来,身旁还放着高尔夫球杆袋。然而,关键的本条直吉却并未在场。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金田一耕助的背上划过。“德彦,你父亲呢?你父亲去哪儿了?”

“我爸他……”说着,德彦和铁也对望了一眼。之后,铁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金田一耕助。

“呃,本条老板到隔壁的厕所出恭去了。”兵头房太郎轻描淡写地说道。

“厕所……”金田一耕助催促着等等力前警部冲出了房间。

“啊,等一下,金田一先生。”房太郎叫住了金田一耕助,“你们现在冲进去,那家伙可是会大发雷霆的。”

“什么意思?”

“他生平最讨厌的事,就是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失态。刚才,铁也和阿德就被他赶出厕所了。”

“到底怎么回事?本条先生到底在厕所里干吗呢?”

“呕吐。不止呕吐,还是大呕特呕。而老板他那人又要面子,说最不想让人看到他那副模样。如果你们找他有事,就暂且稍等片刻吧。”

“金田一先生,本条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委托先生您这样的私家侦探和前警部过来?”法眼滋换上便装,站在日式房间的榻榻米上问道。

“呃,这个嘛……”话刚说到一半,金田一耕助突然转变了话题,“啊,那是怎么回事!”

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凄长的惨叫。套房里的众人全都探头到玻璃窗外,只见一件黑白两色的物体如同石块一般摔落下去。尽管就发生在一瞬间,但当时在场的六人却全都目击到了这一幕。

“啊,那不是我爸吗?”德彦发出一声哀号,凑到窗旁。发现铝合金窗户是固定的,他便立刻转身,脱兔一般推开全身发麻愣在原地的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大志,冲出了房门。

“阿德!阿德!”铁也紧跟在德彦身后追了出去。他似乎根本就没把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前警部放在眼里。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大志被两名年轻人分别推到两边,同时也回过神来。两人跟在德彦和铁也身后冲出了房间,兵头房太郎也紧随其后。目睹事态的发生,就连这个装模作样、爱打扮的房太郎,表情也不由得僵硬起来,刚才那种看不起人的神态早已彻底消失。

五人一同冲进专属于套房的电梯。尽管电梯发生了机械故障,但德彦熟练地修好了。就在电梯即将关门下降的一瞬间,滋也来到了套房门外。为了穿鞋,他耗费了一些时间。电梯并未理会迟来的他,径直朝四楼下降。

“之后的事,就像您在报上看到的那样。本条直吉摔在四楼的弥生之间的窗外,当场死亡。”

金田一耕助故意略去了当时那场愤怒海盗的奇怪聚会。因为这件事报上还没有报道,所以法眼家的人应该还不知道。当然,如果铁也已经跟他们说过了,那么情况就会有所不同。但出于某种原因,金田一耕助猜测那少年大概还没有跟家里人说过。

“如此说来,当时我丈夫和铁也也目击到了本条先生从套房的窗外摔下去的那一幕?”

“本条直吉的叫声简直就是惨绝人寰。所以摔下的一瞬间,他应该还没有死。目击到那一幕的总共有六人,分别是您丈夫、令公子铁也、本条的儿子德彦,还有兵头房太郎、等等力前警部和我。如果这是一场杀人案,那么这六个人都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稍稍沉默了片刻之后,幕帐后传出了说话声。从刚才起,金田一耕助就觉得有些奇怪。说话声的来源似乎要比寻常人坐着说话的位置低了许多。虽然耕助能从正面垂帘两侧露出的两个轮子看出弥生应该是坐在轮椅上,但那声音传出的位置也实在太低了。难道帘子后边的弥生是在弯着腰说话?

“金田一先生,即便这真的是一起杀人案,那我们……不,难道说我也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联吗?”

“不,应该是没什么关联的。毕竟您是个聪明人。”

“您这意思是说……”

“您与本条直吉之间曾经达成过某种协议。德兵卫去世一个月后,直吉就会将铁匣子还给您。作为代价,您需要无偿地让出您个人名义下本条会馆的一半股权。对您来说,这并不会造成任何经济上的致命打击。我刚才的意思是说,我很清楚,您并不愚蠢,更不会在约定即将履行的时候,做出害死直吉这种危险的行为。”

“谢谢,您的夸奖实在让我愧不敢当。但既然如此,您又为何不把那只铁匣子带来呢?金田一先生,我并非是因为刚才您夸奖了我才回应您,但我确实很信任您。不止信任,应该说是尊敬。我深信,您是不会将那只铁匣子据为己有,之后再走上本条德兵卫当年的那条老路。同样,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对您今天没有带铁匣子来的事感到无比失望。”

“夫人,我能理解您心中的不满。但眼下的情况已经稍稍有些不同了。”

“您这话的意思是……”

“我听直吉说,你们曾经约定,说是等到德兵卫去世一个月后的忌日,直吉会将那只铁匣子交给您,而您则需要让出本条会馆的一半股权,是吧?”

“哦,您的意思是说,眼下还没到约定的时间,是吗?”

“不,这并非是时间问题。眼下,直吉已经死了。我想说的是,我听直吉说,你们约定交换的时候,由香利女士将会在场作证,是吧?”

“由香利她不就在这里吗?”

“不,此人并非法眼由香利女士。我眼前的这位,其实是爵士乐队愤怒海盗的独唱女歌手山内小雪。同时,她也是二十年前的秋夜里被人杀害的山内敏男的妹妹兼情妇。”

金田一耕助终于抛出了重磅炸弹。

一瞬间,帘中人和帘子旁的女子同时发出了一声哀鸣。那名自称由香利的女子嗖地站起身,挡在了入口处的双重门。

她这么做,大概是想挡住金田一耕助的退路。而她的手里,还握着一只小型手枪。

金田一耕助盯着站在门口的女子那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庞看了一阵,然后一脸悲伤地摇了摇头。“的确,小雪女士,对您来说,这二十年的岁月几乎就是如履薄冰。不知何时,您的身份就会暴露……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您大概就会饮弹自尽。因为,您不是一个可以毫不在意地杀害他人的人。”

女子的姿态突然一变。背靠着门的她,突然出现绝望的喘息,而她的目光也远离了金田一耕助,投向了虚无缥缈的远方。她紧握手枪的右手突然无力地耷拉下来。或许正如金田一耕助所说,她根本就无法下手杀人。

“金田一先生,”弥生就像是在鞭策那名气馁的女子一样,在帘子后面厉声说道,“您胡说些什么呢?如果这孩子不是由香利,那么,这么多年来,我莫非还让她骗了不成?”

“不会的。您并非那种会上当受骗的人。即便能够骗得了旁人,也逃不过您的眼睛。尽管您的一只眼睛是义眼,但您那只唯一的眼睛却比普通人看得更清晰、更透彻。照我的推理来看,那个说服小雪、让她假装由香利的人,恐怕就是夫人您本人吧?”

“呵呵,这话可真是说得莫名其妙呢。”尽管帘子后面的弥生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金田一耕助揭露的事实还是让她的内心产生了动摇。她的声音中开始带有一丝歇斯底里的味道。“不光是我,周围所有人都一直把她当作由香利来对待。金田一先生,难不成您还打算编造些草双纸[盛行于日本江户时代的通俗插图读物。]一样的故事出来,说人世间存在和由香利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但是,夫人,这种草双纸一样的故事确实存在于人世间。昭和二十八年那起案件发生之前,我就见过由香利女士。不久之后,我又见到了这位小雪女士。而我见到她们两人的时候,她们却都没看到我。”

金田一耕助的目光依旧充满了悲戚。他喃喃地说道:“小雪女士,当年,你曾经在位于新桥附近一座废墟大楼地下的圣地亚哥夜总会演出过。一开始您走上舞台的时候,我还以为您是由香利女士,甚至以为是那位性格倔强的由香利女士表演了一出一人分饰两角的大戏。而就在这时,由香利女士也走进了那家夜总会的大厅。因为当时由香利女士打扮了一下,戴着一副偌大的太阳镜,而客席上的光线也很暗,所以除了我,观众们并没有发现当时走进大厅的女子和台上的爵士歌手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由香利女士走到客席的扶手边,摘下帽子和太阳镜,昂然向着舞台上的小雪女士发起了挑战。或许是心有灵犀的缘故吧,舞台上的小雪女士也将目光投向了从客席扶手上探出身的由香利女士。那是一场可怕的对决。那场对决中,女子的憎恶和怨念在虚空中迸发出了点点火星。直到今天,当时那两位女子内心的狂吼声依旧盘旋在我心里。想必由香利女士在心里是这样叫嚷的吧:你们的胆子可真不小,竟然敢在医院坡缢首之家给我灌下麻醉剂,夺走我的自由,装模作样地拍下结婚照片,甚至还玩弄了我的身体。或许你们感到心满意足,但我可不是那种受人欺负后只会把眼泪往肚子里咽的女人。我是达丽拉,迟早一天,我会把你的参孙引诱到我身边,让他跪拜在我的石榴裙下。而小雪女士,您的内心,当时想必也在不住地呐喊:不,你休想。这里所有的人,都把那天晚上婚礼上的新娘当成了我。根本就没有人发现,新娘其实是你。所以你就忘记那天晚上的一切,乖乖地回去吧。我是绝对不会将他拱手让给其他人的,决不,决不……之后,在山内敏男的小号声的激励下,您继续唱着。直到今天,您当时唱的那首歌都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呃,我记得那首歌是叫‘那只是个纸月亮’吧?”

不知何时,小雪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那只手枪也从她的手里消失了。此刻,她手里紧握着的是一块手帕。她目光呆滞地望着虚空,双眼涌出了滂沱大雨一般的泪水。激烈的颤抖不时地侵袭着她的全身。此刻的她,或许同样回想起了当年的那场命运对决。

这时候,帘子后面传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金田一先生,您确实是个可怕的人,甚至比风传所说的更可怕。可是,金田一先生,”说到这里,那声音变得激昂起来,“既然她们两人长得一模一样,那么您又是怎样分辨出她就是小雪的呢?”

“夫人,我手上有她的指纹,而且和由香利女士的完全不同……”

“金田一先生。”弥生从帘子后面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您手里有由香利的指纹?”

“有,而且我现在就带着。这其实也是我在机缘巧合下得来的。”

紧接着,耕助便简要地讲述了一下当年他从医院坡缢首之家的老鼠洞里发现诗笺的前后经过。

“我想,当时事态发展的顺序应该是这样的吧。被人从轻井泽绑走之后,估计由香利女士就被关到了五反田的车库里。就在昭和二十八年八月十八日,她被人从轻井泽绑走的两天前,碑文谷警局辖区内的派出所有一副手铐失窃了。那名窃贼很奇怪,当时派出所里还放着手枪,可窃贼并没有拿走手枪,只是偷走了手铐。”

提起手铐的时候,金田一耕助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小雪的脸色。听到耕助的话,小雪似乎有所反应。凝视着远方虚空的她,身体接连痉挛了两三次,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听到手铐这个词,她或许还联想起了什么更为可怕的事。而垂帘后面却一直悄无声息。

“我怀疑,这个奇怪的手铐窃贼其实就是阿敏。两天后,阿敏从轻井泽绑走了由香利女士。动手之前,他必定详细地调查过由香利女士。他很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位傲慢倔强、软硬不吃、桀骜不驯的大小姐。因此,被关在五反田车库的那段时间里,由香利女士被铐上了手铐,嘴里也被塞上了布。而这件事……自不必说,被人铐上罪犯用的手铐,必定给由香利女士的自尊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之后,那场命运的婚礼上演了。由香利女士一直被关到八月二十八日,在此期间,她得到对方的许可,给夫人您打了一通电话。我记得当时她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吧:‘姥姥,我遇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估计姥姥您还不知道吧。’不,在那之前……”

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稍稍顿了顿,舒了口气。

“对于那个打电话到轻井泽把由香利女士叫出去的人,滋先生是如此描述的吧?‘是我姨妈打来的。我有姨妈吗?世间哪有这么可笑的事’,之后由香利女士就哈哈大笑起来。当时滋先生就是这么说的吧?说到由香利女士的姨妈,恐怕就只有这里的这位小雪女士了吧?由此看来,小雪女士恐怕也是当时往轻井泽的山庄打电话,把由香利女士叫到盐泽湖,又把她绑架到五反田的绑匪之一。绑架由香利女士的两人,估计就是山内敏男和这位小雪女士了。”

这时候,金田一耕助听到了身旁座位上的小雪自心底涌上的叹息声。那叹息究竟是屈辱,还是悔恨?恐怕两者都不是。泪水已干。

“话说回来,山内敏男当年绑架由香利女士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夫人,当年您也曾跟我说过,对方这么做恐怕不是为钱。小雪女士。”金田一耕助向小雪投去温柔的目光,柔声说道。

“什么?”小雪干脆地回应了一声。如此看来,她似乎已经彻底放弃坚决否认自己是小雪的打算了。

“那起案件发生之后,我也曾详细地调查过阿敏、小雪女士您和由香利女士的情况,结果发现阿敏在与女性的交往方面确实有放荡不羁的一面,而且他似乎还时常服用毒品。但是他并非是个恶人,尽管他的身体和力气都跟参孙一样,可他的内心也像参孙,温柔而稳健。此外,他还一直深爱着你,把你当成妹妹看待。对阿敏来说,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就是小雪女士和由香利女士之间的隔阂。一个是琢也医生的庶出女儿,一个则是琢也医生的亲外孙女。从血缘上来说,小雪女士的血缘其实要更接近琢也医生一些。尽管如此,两人之间的地位、身份和境遇的差别却实在太大了。这一点让阿敏感到愤慨,同时也开始为小雪女士鸣不平。说到底,小雪女士也并非爵士界的人,她的身上具有一种不论怎么教育,也无法彻底成为演艺圈中人的特质。而且,小雪女士还被许多男人爱慕。因此,阿敏下定了决心,彻底斩断情缘……斩断自己与小雪女士之间的那份兄妹情缘,把小雪女士送回法眼家。他希望小雪女士能在法眼家得到和她身份相应的地位。”

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打住了自己的讲述。他这么做并非想要歇口气,而是想要确认一下帘中人的反应。然而,帘子后面却依旧一片沉寂。

金田一耕助继续往下讲述。

“但是,阿敏的计划中却存在一个致命的失误。不,失误的不是计划,而是人选。就像小雪女士的母亲阿冬女士当年那样,阿敏当时应该带着小雪女士到这里来的,他应该直接来见一见老夫人。如果当时他带着小雪女士见了老夫人,那么老夫人必然会发现,小雪女士和由香利女士竟然如此相似,进而会直率地承认小雪女士就是琢也医生的女儿,还会给予小雪女士在法眼家相应的地位。话说回来,老夫人,法眼琢也医生生前为什么一直不肯让您见小雪女士呢?琢也医生为什么要瞒着您,不让您知道小雪女士和由香利女士长得一模一样这一点呢?实际上,从某种意义上说,琢也医生是害怕您。您的性格当中或许隐藏着某种令人畏惧的东西……而琢也医生也很惧怕这一点。所以他很担心,认为在您得知小雪女士和由香利女士长得一模一样之后,小雪女士或许会遭遇到什么不测。”

对方终于有了反应,帘子中断断续续地传出了悲痛欲绝的哀鸣。“他其实……完全误解我了。当然了……其中的原因也在我……呜呜……要是我知道由香利和小雪长得一模一样……我……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有多欣慰……”

“我知道了。”金田一耕助丝毫没有掩盖自己脸上的悲伤神色。“这个问题,我们之后再详细讨论吧。如果话题转移到那上面,那可就彻底扯不清了,所以我们还是接着聊阿敏吧。当时,阿敏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心理,才会对您感到畏惧。他觉得,如果换作是和他们处在同一个时代的由香利女士,或许还会更容易接受一些。所以,他让小雪女士往轻井泽的山庄打了电话,把由香利女士叫到了盐泽湖。小雪女士,其后的情况如何?”

小雪稍稍犹豫了一阵。“完全说不通。她……她当时表现出了强烈的反对。这也难怪。我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甚至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这一点,跟由香利女士的母亲万里子女士当年对您母亲阿冬女士采取拒绝和无视的情形完全一样。”

“或许吧。当年的盐湖泽和如今完全不同,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当时我们在湖里的岛上聊了一个小时左右,但她完全不愿理会我们,说我们是骗子,是无赖……到最后,她甚至还狠狠地扇了我一个耳光。”

“这大概是因为您长得太像她,让她心里感到不快吧。”

“或许吧。也许她觉得我是庶出,不该在她面前嚣张放肆。”

“之后,你们就把由香利女士带回东京了吧?”

“她扇我的那记耳光激起了敏男心中的愤怒。当时,敏男突然拿出手铐,把她的双手铐了起来,这也让我大吃了一惊。之后,敏男用折叠刀抵住她的脖子,带着她回到她驾驶来的车旁,把她塞进车里。而当时驾驶着那辆车回东京的人,其实就是我。”

“但是,半路上她不是还给山庄那边打了个电话吗?”

“不,那通电话其实是我打的。由盐泽湖到碓冰崖的路上,无论如何都必须经过轻井泽站。车站前有个电话亭,敏男叫我代替她打个电话到山庄去。”

“原来如此。之后,你们就把由香利女士带到了五反田的车库,第二天,你们又让由香利女士往家里打了电话,是这样吧?还是说,当时打到这里来的电话,也是您代替由香利女士打的?”

“不,那通电话是由香利打的。当时敏男的折叠刀就抵在由香利的脖子上,所以她也不敢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小雪女士,从你们绑架由香利女士,到医院坡的空宅里举行奇怪的婚礼,其间整整过了大约十天的时间。在这期间,阿敏有没有强暴过由香利女士呢……”

“没有。如果当时由香利乖乖听话,我想敏男他也就不会下那样的狠心了。但她始终不肯屈服。对了,我有句话想跟金田一先生说……”

“嗯,您请说。”

“我一直对法眼这个姓氏有着强烈的憧憬。但是,我对敏男的爱,却远远超过了这种憧憬。如果能自称姓法眼,我自然会很开心,但是如果为了这一点就要和敏男彻底断绝关系,那么我会感到无比的伤心和痛苦。虽然我也曾无数次和敏男强调过这一点,但他总觉得不能总让我待在那样的一个世界里。结果,他采取了那种非常手段。后来,在仔细观察过由香利之后,他似乎开始觉得必须让我回到法眼家才行。只不过,他又觉得不能轻易放走由香利。”

“然后,他就在举行过那场奇怪的婚礼后强暴了由香利女士?”

“……”

“您也参与帮忙了吧?”

“实在抱歉。有关这一点,我没有任何可为自己辩解的。”

“但是,您却没有想到,这件事后来造成了那么严重的结果。”

“是的。我太傻了。”

“这事就姑且不论了。话说,当时你们还找人去拍了照……”

“我们那样做的目的,当然就是为了气一气这里的老夫人。其实我们也往这边寄过一张照片。”

“当时和本条照相馆联系的人应该就是您吧?那你们又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了那家照相馆呢?难道你们当时就已经知道了本条家和法眼家的关系?”

“不,当时我们完全一无所知。应该说直到今天,我都不大清楚其深层的关系。不过我想敏男当时应该知道些什么吧。他再三叮嘱我说,一定要找本条照相馆的人来拍。”

“那是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的事吧?那一天,你们是第一次带由香利女士到医院坡吧?”

“对。我们是在那天傍晚带她过去的。”

“带过去的时候,她依旧还铐着手铐?”

“嘴里还塞着布。因为她的性子一直都很倔,我们也没办法。”

“但是带她到医院坡之后,你们是不是也给她解开过手铐,没有监视她呢?”

“或许是吧。当时我去了一趟本条照相馆,缢首之家里就只剩下敏男一个人了。”

金田一耕助扭头看着帘子。“老夫人您还记得吗?他们寄给您的那张结婚照上还拍下了一只风铃。可是,那风铃下边并没有悬挂本应该挂着的诗笺。小雪女士,虽然当时由香利女士表现得很顽强,但其实她非常害怕。所以在你们没有监视她的短暂时间里,她扯下风铃上的诗笺,用口红在诗笺背面写上了‘救救我由香利’几个字。当时的她大概是想把诗笺扔到围墙外面,可是恰巧就在这时候,阿敏走进了屋里。由香利女士连忙把诗笺揉成一团,塞进了老鼠洞。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了。当时由香利女士一定很惊慌。拔口红盖的时候,她的手颤抖不已。所以,她的左手指尖上也沾上了口红。她用染红的左手拿着诗笺,用右手写下了那些字,所以诗笺上就留下了她左手上的三个红色指纹,分别是拇指、食指和中指……对了,小雪女士。”

“什么?”

“在出席派对或者酒会的时候,您似乎有用左手拿酒杯的习惯。如此一来,酒杯上就会留下您左手的三个指纹,即拇指、食指和中指……在指纹鉴定方面,我是很有自信的。你们两人的指纹完全不同。”

沉默了一阵之后,帘子背后的弥生用嘶哑的声音开口问道:“金田一先生,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她其实并不是由香利呢?”

“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昭和二十八年的那起案子已经过去半年时间了,所以应该是昭和二十九年的春天。我在洛杉矶认识不少人,当时我委托了其中一位朋友,从酒杯上采集到了她的指纹。”

“尽管如此,您却什么都没说,一直沉默到今天,是吗?”

“老夫人,我一直弄不明白。昭和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的夜里,医院坡那座空宅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我感觉自己就像瞎子一样。只不过我有过这样的想法。当时,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中有一个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表面上看,这个消失的人是小雪女士,但实际上,消失的人会不会是由香利女士呢?因此,我就让人在洛杉矶协助我的调查。那么,真正的由香利女士后来怎么样了呢?还有,凶手为什么要把阿敏的尸身藏起来呢?我实在弄不明白。我这个人从来不会说自己也不确信的事,而且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恐吓者。”

一阵沉默之后,帘中人开口了:“现如今,您大概也已经弄明白了吧?昭和二十八年那起案件的真相。”

“弄明白了,借助于本条德兵卫留下的那些照片。”

金田一耕助伸手准备从怀里拿出那本厚厚的笔记。然而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那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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