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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必杀技是直接说我喜欢你有本事 作者:冯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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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习惯性地翻看《资治通鉴》和二十四史,在纸媒加速凋亡的当代,把这些史书观照现实来看,用大尺度的时间观照人性、佛性、民族性。中国史书的笔墨都集中在帝王将相上,特别是帝王上。这些帝王真是奇葩啊,放在一起就是一季超级奇葩大会。如果在这些奇葩里非要选千古一帝,我会选唐太宗李世民。 唐太宗李世民早年经历了多次必死之境而不死,让他很早就有了被天选的自信。武功上灭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以及突厥,敢身先士卒、深入敌阵,也能纹丝不动、指挥战役;文治上充满管理常识,出身省部级官员家庭,不像刘邦和朱元璋一样或从市井或自赤贫,喜真、敢真,喜欢推心置腹,不喜权术诡计;不求很多妇女,娶了一个不干政的皇后,遣散了很多长年累月没有男人可碰的宫内怨妇;不求靡丽珍奇,旧房子住很多年;有好几个极其能干的小伙伴——尉迟敬德、秦叔宝、魏徵、房玄龄,长时间尽情地活在天地间和俗世里。 李世民的自信和敢真奠定了唐代几百年真性情的基础,唯大英雄能本色,对天地、对人我、对灵肉、对是非,简单、坦诚、阳光,即使偶尔犯坏,都坏得敞亮,这在中国四千年文明史里独一无二。 敦煌出土过一份唐代格式化的应用文“放妻协议”,主要内容是:“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怨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蛾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翻译成现代北京话就是:“两口子都是前生命里注定,要么亲家,要么冤家。如果真是冤家,三观不同,器官不配,就别互相怼一辈子了,生命苦短,来日方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你小样儿还那么水灵,赶快捯饬捯饬,洗个头,画个眉儿,再迷糊涂几个高官大款。散了,散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只生欢喜不生愁。” 唐代这种真性情的代表器物是长沙窑。技术创新,首先大面积使用化妆粉,大面积使用釉下彩。用途多样,百无禁忌:餐具、茶具、香具、酒具、灯具、法器、乐器,都有;儒教、佛教、伊斯兰教,都有。五色斑斓,大面积的牙黄和柳绿,惊艳的铜红色和亮蓝色。对于我来说,最有意思的是各种器物上那些直给的文字,书法基本都是自由自在、无法无天的民间书法,内容基本都是不知忌讳、天然无邪的五言诗歌。 那时候的女性不纠结:“男儿爱花心,徒劳费心力。有钱则见面,无钱不相识。” 那时候的男性偶尔瞎耍也心虚:“昨夜垂花宿,今朝荡路归。面上无颜色,满怀将与谁?” 那时候的情也缠绵:“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那时候的春更妖娆:“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哢春声。” 忍不住对这些唐代长沙窑酒器、书法、诗歌的喜爱,开一支新笔,用一方唐代风字砚,抄写十四首,裱出一个册页。拟了个短跋:“唐大丰盛大器,故敢真、敢创新。长沙窑首创大量文字作装饰,字意直白,直指人心,字体随意,摇曳生姿,右录唐长沙窑诗句数首,心神一爽,冯唐于垂杨柳不二堂岁在戊戌。” 曾经有个小姐姐,喝多了之后,指着我鼻子质问我:“你总是号称流氓,你主动追过任何一个女生吗?对你这种伪流氓真闷骚,最大的必杀技就是,分完一瓶红酒之后,直接说:‘我喜欢你。’”在那一瞬间,我不知道如何接下一句,想起了写在一个长沙窑酒壶上的十个字:“不知春早晚,折取柳条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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