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拉巴马州 勇士河 承包人：J.贝茨

1924年8月30日

开车从汽笛镇向南行驶十三公里，沿着河边的道路左转，再往前三公里，你会看到一块钉在树上的木板，木板上密密麻麻地布满铅弹留下的弹孔。上面写着“车轮河钓鱼俱乐部”，还画着一道箭头指向一条沙土路。

艾姬从八岁起就跟着巴迪常来这里。事实上，是她到这里来告诉伊娃，巴迪死了，因为艾姬知道，巴迪爱她。

巴迪第一次见到伊娃时，他十七岁，她十九岁。巴迪知道伊娃从十二岁起就跟男人上床，每次都乐在其中，但他不在乎。伊娃对待自己的身体就像对待其他事物一样随意，跟汽笛镇的浸信会姑娘们截然不同。巴迪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了她，她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男人。

伊娃身材高大，体态丰满，生着一头浓密的铁锈色头发，一双青苹果般的绿眼睛。她总是佩戴彩珠，涂着鲜艳的口红，连去钓鱼时也不例外。她不懂羞耻为何物，跟男人打成一片。她不是把大多数男人带回家给妈妈过目的那种姑娘，但是巴迪打定主意要带她回家。

一个周日，巴迪带伊娃到汽笛镇吃晚饭，随后又带她去参观爸爸的商店，给她做了一杯冰激凌苏打。巴迪不是势利眼，利昂娜却不然。她看到伊娃，差点儿在桌子上晕倒。伊娃不傻，她后来告诉巴迪，自己很喜欢看看他的生活环境，但她还是更喜欢待在河边。

每逢提到伊娃的名字，镇上的小伙子们都拿她开涮，说些下流话，但是如果巴迪在场，人们就会闭上嘴巴。的确，她随心所欲地跟人上床，可是不管流言蜚语传得多么沸沸扬扬，她爱一个人时绝对是专一的。伊娃属于巴迪。虽然巴迪喜欢到处调情，但他属于伊娃。她知道，他也知道，这才是最重要的。

生活中的伊娃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在这一点上，她享受着极致的奢侈。这是她从父亲“大个子杰克·贝茨”身上习得的。他是个业余私酒贩子，体重将近一百四十公斤，喜欢寻欢作乐。他可以把县里半数人口在桌子底下吃光喝尽。

艾姬经常恳求巴迪带她去河边，有时候他就带她同去。“车轮河钓鱼俱乐部”只是一间旧木屋，门廊上缠着一圈蓝色灯泡，门上钉着几块生锈的皇冠可乐广告招牌，还贴了一张褪色的固特异轮胎广告，后面是一排封闭式纱窗门廊的小屋——他带艾姬来，艾姬很开心。

周末总有一大帮人聚在这里，彻夜演奏乡村音乐、跳舞、喝酒。艾姬就跟巴迪和“大个子杰克”坐在旁边看伊娃跳舞，她手舞足蹈，跳得欢实。

有一次，巴迪指着伊娃说：“你看她，艾姬。她是个女人。她是让人生值得一过的人，那个红发女人。”

“大个子杰克”钟爱巴迪，他笑着拍了拍巴迪的后背说：“小子，你觉得自己够爷们，能搞定我的姑娘吗？”

“我在努力尝试，”巴迪说，“我试了可能会死，但我一定要试一试。”

不一会儿，伊娃走过来跟巴迪会合，他们去她的小屋。艾姬跟“大个子杰克”坐着等他们回来。艾姬看着“大个子杰克”吃东西。有一天晚上，他吃了七份乡村炸牛排和四碗土豆泥。

过了一会儿，巴迪和伊娃回来了，他带艾姬回家。回去的路上他总是说：“我爱那个女人，艾姬，千万不要怀疑我的爱。”艾姬从不怀疑。

这些都是九年前的事了。在今天这个日子，艾姬搭乘一群渔民的便车，在树上钉着标牌的地方下了车。昨天，露丝告辞返回佐治亚州，艾姬在家里再也待不住了。

她到达挂着两个硕大的马车轮的白色大门时，天差不多黑了。她走在路上就听到音乐声缕缕不绝，外面停了大约五六辆车，蓝色灯泡也已经亮了起来。

一只三条腿的小狗蹦蹦跳跳地向她跑来。艾姬相信这一定是伊娃的狗：她永远不会拒绝收留任何东西。大概总有二十只左右的流浪猫在附近游荡，伊娃会喂养它们。她会打开后门，把食物放在后院给它们吃。巴迪说过，如果方圆八十公里有只流浪猫或流浪狗什么的，它最后一定会跑到伊娃家。

艾姬有一阵子没来河边，一切看起来都是老样子。铁皮标牌略微有点儿生锈，蓝色灯泡烧坏了几只，但她听到人们在屋里欢声笑语，一如往日的情形。

艾姬走了进去。伊娃正坐在桌旁跟几个男人喝啤酒，她一眼看到艾姬，惊叫道：“我的上帝！看看谁来了？”

伊娃穿了件粉红色安哥拉毛线衫，搭配珠子项链和耳环，涂着亮红色的口红。她对在厨房里忙碌的爸爸高声叫嚷：“爸爸！艾姬来了！

“快过来，你这只猎犬，你啊你！”伊娃跳起来搂住艾姬，搂得那么紧，差点儿让她喘不过气来，“这阵子你去哪儿了？妞儿，我们还以为你被狗吃了呢！”

“大个子杰克”从厨房走出来，他比艾姬上次见他时胖了约二十公斤。“哎哟，看看谁来了。原来是我们的小不点儿。很高兴见到你。”

伊娃搂着艾姬的肩膀，仔细端详。“嗯，见鬼，你离开这些天，长得又高又瘦。我们得把你养胖，是不是，爸爸？”

“大个子杰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说：“该死，她长得越来越像巴迪了。你好好看看，伊娃，是不是？”

“妈的，可不是吗！”伊娃说。

她把艾姬拉到桌旁。“兄弟们，这是我的朋友。我想让你们见见艾姬·特雷德古德，巴迪的妹妹。坐下，亲爱的，咱们喝一杯。”

伊娃说：“等一下，你到了可以喝酒的年龄吗？”她又想了想，说道：“噢，管他呢！喝点儿酒不会伤害任何人，对不对，兄弟们？”

他们齐声附和。

伊娃见到艾姬兴奋不已，她渐渐回过神来，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过了一会儿，她说：“嘿，兄弟们，要不你们换张桌子玩会儿？我要和我的朋友聊一聊……亲爱的，你怎么了？看起来倒好像你刚刚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艾姬矢口否认自己遇到了问题，她又点了些饮料，还强打精神，故意嘻嘻哈哈地笑。她喝得醉醺醺的，在房间各处踉踉跄跄地扭来扭去，活像个傻瓜。伊娃默默地看着她。

九点钟左右，“大个子杰克”让艾姬坐下来吃些东西，可是到了十点，她又站起来到处乱跑。伊娃转身望着爸爸，他显出忧愁的神色。“我们不妨随她去，让她想咋样就咋样。”

过了约五个小时，艾姬结交了一屋子新朋友，大家众星捧月般听她讲好笑的故事。这时候，有人播放了一首讲述失恋的伤感乡村歌曲，艾姬故事讲到一半突然停下，头趴在桌上哭了起来。伊娃自己也喝得迷迷糊糊，她整晚都在思念巴迪，这时候也跟着艾姬掉眼泪。众人离开她们，换去下一张热闹开心的桌子。

到了凌晨三点左右，伊娃说：“来吧。”然后扶着艾姬的肩膀，把她带回自己的小屋，让她在床上躺下。

伊娃受不了看到别人伤心欲绝。艾姬还在抹眼泪，她在艾姬身边坐下，说：“唉，宝贝，我不知道你在为谁哭泣，真的没事，你会没事的。别哭了……你只是需要有人爱你，就是这样……会没事的……伊娃陪着你……”她关上了灯。

很多事情伊娃都不懂，但她懂得爱。

在接下来的五年里，艾姬时断时续地住在河边。伊娃总在需要的时候陪在艾姬身边，就像她当年曾经陪在巴迪身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