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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汕头九妹和她的狗鸳鸯六七四 作者:马家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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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冰,姓何,名叫艳冰,比哨牙炳大一岁,个子也比哨牙炳高,结婚后大家喊她“炳嫂”,结婚以前则叫作“汕头九妹”。 阿冰有个年长三岁的哥哥何顺火,因父母在家旁盖了个木棚子屠狗营生,“狗”和“九”的潮汕话同音,街坊邻里都唤她哥哥“九仔”,也喊她“九妹”。阿火十多岁时跟他父亲何福吵架不和,从汕头离家到香港拉黄包车,再到湾仔的妓寨客栈做看管,结识了常来叫鸡的哨牙炳,风花雪月谈得投契,干脆混堂口拜到孙兴社门下。阿火离乡后两年,阿冰的母亲不知为何犯了怪病,全身上下长出了疹子,又恶化为一团团的疣斑,从早到晚渗出臭脓血。阿冰烧水替她抹身,腥臭冲到鼻孔,忍不住哗一声吐在地上。她母亲握住她的手,叹气道:“妹头,都是命啊。你千万不可以去狗棚,孽障让我来挡便够了。你答应我,否则阿姨走得不甘心。”潮汕地区的初生婴儿都要算八字,若被相士批为命硬,便得把母亲叫作“姨”、把父亲叫作“叔”。阿冰的八字其实不属于命硬,但她母亲基于体贴的心思仍然迫她这样喊唤,她母亲确信狗有灵性,杀狗毕竟不同于杀鸡杀牛杀猪杀羊,担心屠狗的恶业报应到孩子身上,刻意在称谓上跟子女拉远关系。 阿冰拉起她母亲的手掌,摆贴到自己脸上摩挲,眼泪答答滴到指间,热烫烫的令她哭得更伤心。她擤索着鼻子,点头道:“好的,好的。但阿姨肯定长命百岁,不会有事的。”再哭一会,她母亲闭眼睡去,阿冰俯身在她耳边轻唤一声:“妈。” 不久后,她母亲去世,阿火回乡奔丧,两天不到又跟何福因小事吵翻天,又走了。老话说“无仇不成父子”,父亲的任何一个眼神都会被儿子觉得凶狠,儿子的任何一个意见都会被父亲视为顶撞,小怨小怒积得久了多了,便成仇。 办妥了丧事,何福照旧每天独自到狗棚工作,傍晚回家把烧酒大杯大杯地往嘴里灌,醉趴在饭桌上是常见的事情。一回醉后他突然发酒疯,蹬脚踢翻了桌旁的几张矮椅,又把碗盆杯筷一手统统啷当当地扫到地上,再冲到神台面前抓起那尊泥塑观音像作势欲扔,却又顿住,颓然跌坐于地,塑像噼啪一声倒在他旁边。阿冰不知所措地站着望向她父亲,有几个破洞的灰汗衫湿哒哒地贴着上身,一摊摊的酒和汗,脖子和肩上有两三块显眼的疥癣,耷拉着头,忽明忽暗的油灯照着他浮肿的脸腮,像一只麻布袋里挣脱逃生的癞皮狗。她无比哀伤,劝慰道:“叔,别这样……” 她父亲挥掌把旁边的观音像推到远处,打断她道:“不要再叫我叔!是爸!爸!我是你爸爸!”又伸手指向墙上挂着的黑白照片,道:“那是你的妈妈!是妈!不是姨!天公注定的事情,不管怎样都躲不开!”说着说着,竟然嚎啕大哭,不断用拳头捶向地面,像孩子般哭得撕心裂肺。 阿冰倚着房门框,一味用手背拭泪。 她父亲在哭嚎里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其实是可以躲的……结婚以前她去批八字,相士说我命里克妻,又天天杀狗,嫁给我,就算不死亦难逃大病。长辈都劝她算了,然而她坚持……唉,她说心甘情愿替我挡煞……” 停顿半晌,她父亲边搓揉着眼睛边把话说下去:“相士说可以替我们开坛消灾,可是我们没钱。相士又说婚后三年内如果洗手不干,又多做善事,或许灾祸不至于出人命。但我们很快有了你兄,之后再有了你,怎么可以说停就停。其实现在想一下……当时也并非停不了,只是舍不得停,杀狗的利钱大啊……” 阿冰觉得茫然。她母亲临终说:“都是命啊!”但眼前明明有其他路可走却不肯走,难道这样的选择亦是命中注定?如果她母亲当年不嫁,她父亲毕竟会娶另一个女人,后来病的死的便很可能是那女人,那么,她母亲的决定不是等于救了那个女人,改变了她的命运?那么,又是谁令她母亲选择嫁给屠狗的男人?是不是曾经有某个人说过某句话,影响了她母亲?是否所有人的命运都操纵在别人手里?到底世上有没有事情真的能够全由自己决定?她愈想愈糊涂,以及无力,感觉处处皆有不可猜透的天意,每个人的所作所为都只是在“替天行道”。 第二天早上,何福没看阿冰半眼,父女之间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匆匆吃过粥,何福站起来推门离家,却被阿冰从背后喊住。她说:“爸,等我。我也去。”她昨夜想得很清楚了,杀狗会有报应,但不尽孝道同样是作孽,反而如果老天爷知道她孝顺,肯定愿意在功德簿上多记一笔,加加减减下来,不见得吃亏。说不定杀狗亦是天意安排,她母亲走上这条路,她走上这条路,都有天命,无论结局如何,顺着眼前路走下去便是了。 对于阿冰的心意,呆立门前的何福没说好,却也没说不好,眼里尽是犹豫的怜惜。阿冰手脚利落地把桌上碗筷收进厨房,何福跨步出门,她默然跟在后面步向狗棚。 狗棚是露天的院子,六七个铁笼困着二三十条土狗,不知道是因为阿冰是陌生人,或者因为她是年轻的女人,吠声嘈切得山摇地动,阿冰觉得自己才是将会被宰的对象。七月的闷空气锁困着浓浓的血腥味道,地上更是血渍斑斑,阿冰勉力咬住嘴唇压下恶心呕吐的冲动,脸色苍白得几乎晕倒。她父亲捡起一块石头扔向铁笼,骂道:“叫叫叫,叫你老母!信不信老子一把火烧死你们这帮狗杂种!” 开工了。何福执起一支长木棍,棍端系着绿色的绳网,他弯腰用左手略微拉开笼子的门,右手把棍伸进笼里,手腕一扭,熟练地用绳网套住一只小黑犬的头,迅即拉回棍子,关上铁笼,把木棍高高举起再重重摔下,猛喊道:“仆你个街!”黑犬应声而落,硬生生跌到地面,身和腿不断抽搐。院子忽然陷入奇怪的死寂,仿佛所有的狗都被震住,也都绝望,同时在心里盘算下一轮被抓到笼外的会否是自己。阿冰越是强装镇定,心里越是惊恐,双腿不住颤抖,恨不得转身逃开。她父亲喝她抓起旁边地上的一支狼牙棒捶击狗头,阿冰握棒的手抖个不停,她父亲横她一眼,她抖得更厉害,耳膜被四周的嚎叫震得撕裂。 “咁细胆!怕惊就滚回家!”她父亲厉声吆喝。 阿冰又抖了一下,但这一抖似把所有惊吓抖了出来,心掏空了、麻木了,浑身觉得凉飕飕,再无所谓怕或者不怕,仿佛她母亲在耳边轻轻叹气,对她说,都走到这一步了,唉,打吧,都是命啊。阿冰走近被绳网困住的狗,双手奋力挥起狼牙棒,睁大眼睛,瞄准狗头狠敲下去,黑犬的半张脸压贴住地面,另外半张脸侧向她,跟她一样大大地睁着眼睛,空洞的眼珠子像个无底的深渊。轰!轰!轰!狼牙棒的短钉插进黑犬的头颅,抽出来,再插进,又抽出来,捶敲了三四下,阿冰松开十只手指头,狼牙棒磕托一声掉在地,黑犬的脸已经变了一片被翻耙过的烂泥田。她跌坐地上,脑袋空白迷茫,手掌撑着地面,忽然感觉手心烫热,端起一看,原来沾了刚才被击溅出来的狗血,热气从手一直传到臂上、肩上,整张脸很快也是热烘烘、红呼呼,发际汗水沿额头流到眉间,再滴到腮颊,连自己亦分不清楚到底是不是眼泪。好容易待热气消散,阿冰用手肘撑起身体,站稳了脚步,居然觉得充满力量,似是另一个人。 她父亲把黑犬拖曳到阿冰旁边,直直地盯着她,觉得非常陌生。阿冰是国字脸,粗眉毛,鼻心微微塌陷,可是嘴唇是不成比例地薄和翘,有着跟十四岁不太搭调的风情。她的眼睛狭长,眼珠子黑白分明,今天以前是平常孩子般和善,但何福此刻忽然发现她原来这么像死去的妻。愣了一会,何福偏头瞟一眼仍被长棍网住的狗,对阿冰说:“记住,一黑、二黄、三花、四白,价格相差十万八千里。这条黑狗在菜市场可以卖个好价哟。” 阿冰自此天天跟随她父亲到狗棚干活,分工无间。她用狼牙棒把狗活活捶死后,她父亲手起刀落斫断狗的右后腿放血;她用小刀往狗的肚皮捅进去,猛力往下一拉,嚯一声便扒下整张狗皮。第一回扒倒闹了笑话,刀子卡在皮肉相连的夹缝里,仿佛狗阴魂不散夺刀报仇,她吓得哗然倒退几步像见了鬼。她父亲嘲道:“生人唔生胆,连死了的狗也能够欺负你!”阿冰不服气地咬牙再试,伸手摸清楚哪里是筋哪里是肉,稍稍调整了刀锋位置,方才施力拉刀,果然立即皮是皮、肉是肉,似解开了襟上的钮扣,衣服垮啦啦地松脱坠地。 扒皮后,她父亲负责屠宰狗身,她把内脏集中到大木桶里用温水清洗。两人手脚利落,半天可以处理六七条狗。下午时分总会有人送来一两个笼子,里面都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大狗小狗,阿冰只用余光看他们,直到执起狼牙棒时才敢正视,也不得不正视。午饭在棚子角落生火烹煮,初时她只吃简单的面条,连晚餐看见猪牛鸡肉亦觉倒胃,渐渐习惯下来,什么都可以像以前一样放进嘴巴,除了狗肉。她父亲也不吃,说杀和吃是两码子事,靠山可以吃山,靠海可以吃海,但劏鸡的人不吃鸡,宰猪的人不吃猪,屠狗的人也不该吃狗,吃了,会有意想不到的报应。 “杀都杀了,还在乎吃不吃?”阿冰想不透。 “杀狗只是揾钱过日子,狗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可以对它们凶,否则会被它们瞧不起,但不应该把它们吞进肚里,不然就是忘恩负义。这是最起码的道义呀。强盗是盗亦有道,我们是‘屠’亦有道!” “死都死了,狗还会在乎?” “我们在不在乎最重要。人也好,狗也好,欠来欠去在所难免,但尽可能留个余地。记得啊,别把事情做绝,一旦亏欠太多,十辈子也还不了。” 阿冰顺从父意不沾狗肉,并慢慢琢磨出另一番道理:这辈子屠狗杀狗是她欠了狗,但上辈子或许是狗欠了她,今世舍身来报。欠和还之间,有着太多的不清不楚,欠中有还,还中有欠,如果没欠没还,现世可能根本不会相逢。而且在欠欠还还之际又易拉扯出其他几笔新债,没完没了地互相纠缠一辈子、十辈子,谁都休想离开对方。说不好她也曾经是狗,狗也曾经是人,她前世被宰,如今只是前来讨债。是这样的,肯定是这样的。谁敢说不是这样?她愈想愈相信是这样。“理得”了,便“心安”了,夜里睡得安稳,不像刚开始踏进狗棚时总梦见黑犬白犬对她龇牙咧齿。然而转念一想,几年下来杀了这么多狗,总不成自己先前百世千世都是被人屠宰的狗,这辈子一次讨清前债?想来不寒而栗,她吐了一下舌头,却亦忍不住笑自己天真。 转眼阿冰廿四岁,是镇里无人不识的“汕头九妹”,按道理早该结婚嫁人了,但她从早到晚摆着臭脸,好像随时随地把男孩子当狗屠宰,恁谁都避之则吉。十七八岁的时候倒谈过一个身材相若的男孩子,有一天情到浓时躲到树林里卿卿我我,男孩子从她耳背一直往下亲吻,当吻到大腿内侧,突然大喊一声:“臭死了!”跃起身稀里哗啦地吐,抽起裤头像见鬼般转身跑走。事情不可能不被传开,男孩子们在背后嘲笑她作“臭妹”,都说她全身上下带着浓浓的狗血腥气,越说越不堪,仿佛每个人都靠近过、领教过,还有人对天发誓说偷看过她下身长着两颗狗牙呢!她气不过,举棍追打他们,见一个打一个,她爸爸亦来助阵,父女兵打了镇里十几户人家的儿子,结了仇,自此更是人人怕了她的“打狗棒”,避之唯恐不及。 倒是村里的姑娘们把阿冰视为大姐,有了麻烦便找她帮忙,阿冰亦对她们非常仗义,其实,不论男女,谁对她好,她便好回去十倍;谁对她凶,她便凶回去一百倍。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来犯,她只差没把对方斫个支离破碎。当大姐够久,竟然有了瘾头,就算无人来找,她亦主动锄强扶弱,替其他女孩子出头做主,打得仇家在街头巷尾抱头鼠窜。阿冰深信自己做得了大事,也很想做大事,可惜不太知道什么才叫作大事。她只知道,汕头对她来说,太小了;杀狗对她来说,太简单了。她要做“汕头阿冰”而不止于“汕头九妹”。她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她要赢。 村里的男孩子渐渐把阿冰和围在她身边的姑娘唤作“九妹党”,轻易不敢招惹。眼看女儿嫁杏无期,何福有一回喝酒后拍胸脯说:“无要紧,阿父养你一世!”阿冰不答理,只望向笼里的狗,悻然道:“是我上辈子欠了他们,他们前来讨债。我这辈子是来还债的,谁稀罕男人!”话虽如此,在上辈子与下辈子之间的今生今世,阿冰仍未甘心,午夜梦回,夜深人静,她依然相信世上有一个欠了她的男人,不,是跟她两相亏欠的男人,他要还给她,她也要还给他,一欠一还,一还一欠,两个人纠缠不休,这才算是夫妻同命。 这阵子阿冰倒有烦恼:她经常梦里听到叽叽喳喳的鸟鸣,似有无数麻雀在头上掠过。她向街市相士铁嘴陈求解,铁嘴陈从桌上一堆占卜星相书册里抽出一本《周公解梦》,问明她的生辰八字,眯起眼睛翻看一阵,捋抚几下杂乱无章的山羊灰胡,不缓不疾地说:“恭喜,那是喜鹊。鸳鸯春羡,远行在近,良人在远。有个男人在很远的地方等候你。” 阿冰故作不屑地嘟了嘟嘴巴,啐道:“什么叫作良人?如果真的确是良人,应该他来潮州,凭什么要我老远跑去迁就?” “有缘千里能相会,有缘最重要。‘缘’就是‘圆’,两人会合,圆圆满满,便不存在谁迁就谁的问题。不过……”铁嘴陈皱眉道。 “不过什么?”换阿冰皱眉头了,焦急追问。 铁嘴陈把摊开的梦书推到她面前,阿冰俯身瞄见上面有图,一对鸳鸯,一驾牛车,几棵大树,图旁有两行字词,铁嘴陈念给她听:“看到了吧?这里说的就是你的姻缘。”他舐一下手指头,把书翻到另一页,页上有月亮,有桃花,有海浪。铁嘴陈继续说:“这里说的是更远以后的事情了。三寒三暑,花开花落,月沉海底。” “这岂不是结局悲惨?还叫个屁良人!”一股热气冲上脑门,阿冰几乎忍不住从铁嘴陈手里抢过梦书、撕个破碎。 铁嘴陈把梦书合上,淡然道:“九妹不必过虑。术数不离因果,因果随缘生变,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积德自可改运,书里说的只是个轨迹,你自己是做得了主的。放心,放心。” 当夜回到家里,阿冰的心似被什么挖走了一片,忐忐忑忑,恍恍惚惚,有一种无处着力的空洞。真的自己做得了主?她望向床上天花板,片片斑驳是飞翔的雀鸟,她凝视良久,费力找寻属于自己的那只。她不稀罕毛色艳丽,只求雀鸟听从使唤。一直看,一直看,看到迷迷糊糊地睡去。 十多天后,忽然有亲戚从澳门回到汕头乡下,叙旧吃饭时对何福说那边有个老区叫作“劏狗环”,家家户户卖狗肉,本小利大,怂恿他前赴合作经营。何福快五十岁了,不愿意离乡背井,但眼见日本人前年底占领广州,去年六月的端午节又占了汕头,横征暴敛搞得乌烟瘴气,有一回阿冰在路上遇见两个鬼子,被拦住,强扯进后巷欲加凌辱,幸好她执起路边木棍不要命地胡挥乱舞,总算挣扎脱出,此地不宜久留,他再舍不得亦要让女儿跟随亲戚离开。 出发那天早上,阿冰跪在地上向父亲叩头道别,何福抚一下她的头发,叹气道:“放心,阿爸宰了三十多年的狗,杀气重,抵得住日本鬼子。如果鬼子欺人太甚,阿爸会像杀狗一样把他们劏个肠穿肚烂!” 一路前行,阿冰屈坐于三轮铁皮车后座,沿途颠簸地穿山越岭,十月初秋,四周树叶被风刮得沙沙沙地似孩子的哭嚎,她抬头望见天空群鸟聒噪掠过,忽然记起铁嘴陈的预言,心头震动,不禁颤抖身子,揽在怀里的藤箧几乎咕噜咕噜地滚到车外,幸好被座旁的木围栏挡住。亲戚问:“晕车了?”她本想回答:“不是啊!”却吐不出半个字,胸口被沉甸甸地压住,有呕吐的冲动。阿冰自问个性倔强,别人看她更是天不怕地不怕,唯她自己明白,在命运面前她其实什么都不是,只能跟所有被她宰过的狗一样任随摆布。 兜兜转转花了两三天时间终于到了新界,再进入九龙,渡海到香港岛,亲戚停留几天看朋友,阿冰则去探望阿兄,未曾想过之后会由“汕头九妹”变成“炳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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